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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護照風波


  我的心在在痛哭,在流淚。我已不再被國人所接納,又不能完全溶入西方社會,成了一個不中不西、不三不四、半土不洋、地地道道的國際流浪兒。

  一九八九年初,桑塔那被巴西外交部派往馬來西亞的首都吉隆坡的巴西大使館短期工作幾個月,我陪同他一同前往。當時,中國同馬來西亞雖有外交關係,但沒有任何民間的交往。我因持有中華人民共和國護照,並且我們中途還將在美國、香港停留一段時間,因此,辦理各國的簽證成了我們的一大難題。

  因為有巴西外交部的公函,辦理馬來西亞的簽證還算順利。可一來到美國大使館,就遇到了麻煩,使館的官員說,因為我是中國公民,辦理這樣的簽證,必須得到華盛頓的准許,大約要等十來天,我一再解釋,機票已訂好,桑塔那要按規定的日期到達吉隆坡。但得到的卻是冷冰冰的幾個字:「因為你持中國大陸護照,所以我們無能為力。」我當時心裡憤憤不平,認為這嚴重傷害了我的民族自尊心。我甚至對使館的官員說:「如果不是因為我男朋友的公務,我才不想去你們國家呢!」他聳了聳肩膀,什麼也沒說。

  我不得不將機票延期,待我拿到美國簽證時,我早已沒有任何興趣再去了。一路上雖然順利,但每一次在出人各國海關時,只要一看到我的護照,那些所謂的講究西方禮節具有紳士風度道貌岸然的傢伙們就警惕性十足地上下打量我,好像我是一個毒品犯子,並且態度十分傲慢,冷漠無禮地提著各種問題。

  最讓我感到荒唐的是,當飛機抵達吉隆坡機場,馬來西亞海關每一位外國人的護照上都蓋一個七天有效簽證章,也就是說你必須在七天之內持本國使館的信函去馬來西亞外交部辦理簽證延期手續,看樣子這一次我必須同中國駐馬大使館交涉了。

  第二大一早,我來到了中國大使館,使館人門緊閉著,只有傳達室坐著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人,他正在讀著一份報紙,睡眼惺忪地望著我,拖著長腔說:「有什麼事嗎?」

  我向他說明了來意,他拿起桌上放著的一個泡滿茶葉的大瓶子,將那被茶葉泡得發黑的大瓶子放在嘴邊猛喝了兩口,才慢吞吞地說:「等等,這事我要向我們領導匯報一下。」他撥動了桌上的電話。

  二十分鐘後,他的「領導」終於被請出來了。他面孔嚴肅,沒有一絲笑容,並十分不友好地上下打量著我,我滿臉堆笑地又一次講述了我的來意,聽完之後,他停頓了片刻.冷冷地說:

  「我們不能幫助你!」

  「為什麼?」我脫口而出,他這短短的幾個字好像一把小刀子刺痛著我的心。

  「因為,中國和馬來西亞沒有民間往來,如果以你個人的名義,你是根本來不了這裡的,但因你隨同你的巴西外交官男友來,所以你應該去找巴西大使館為你提供這封信。」他義正詞嚴,字字有力,讓人無懈可擊。可我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可我是中國公民,有權向使館要求這封信。」

  「但是,我們使館沒有責任為你提供這封信。」他斬釘截鐵地結束了這次談話。離開大使館的路上,我感到自己好像是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那麼孤獨無助。

  我將情況如實告訴了桑塔那,他說現在也只能請巴西大使館出面幫助了,但不知大使館是否能夠同意。

  果然,此事讓大使也感到無能為力,因為,巴西使館不能隨便為一個中國公民出這封信。最主要一點,誰都知道,中國和馬來西亞兩國關係不好,弄不好,會搞出國際糾紛,巴西也不想承擔這種責任。

  我已經是最後一天的停留期了,我萬分沮喪,收拾著行李,準備一人返回巴西,桑塔那也感到萬分的歉意,他無奈地搖搖頭把我緊緊地摟在懷裡:

  「我很抱歉,可我們都盡力了。」

  一小時之後,桑塔那從巴西使館打來電話,聽得出來,他的聲音興奮和急促:

  「快!帶兩張護照照片,叫輛出租車,馬上來我使館。」

  「出什麼事了?」我有點緊張。

  「來了就知道了。」他急促地催促著。

  我趕忙衝出屋子,叫了輛出租車,二十分鐘後就到了巴西駐馬來西亞大使館。

  走進桑塔那的辦公室,他沒容我開口,就激動地說:

  「這下好了,你明天不用回巴西了,我們今天收到巴西外交部的電傳,同意由使館破例發給你一本外交護照,照片呢?」

  我將照片遞給他,他催促著:

  「快將這張表填了,辦好護照後還要去馬來西亞外交部為你辦理簽證延期,今天必須辦好,否則,明天就太遲了。」

  我迅速地填好了表格,並交到他的手裡。我在他辦公室坐了十五分鐘左右,等他再進來的時候,臉上充滿了喜悅,並交給了我一本巴西護照,上面寫著我的名字和照片,憑著這本護照,我辦好了馬來西亞的簽證延期。

  後來在我初到澳大利亞的時候,我曾為母親的巴西移民簽證的事去了巴西駐悉尼領事館,因為自己當時的英文不好,所以,只能同使館官員講葡萄牙語,令他們驚訝的是居然能在澳洲遇到一個葡萄牙語講得如此流利的亞洲人。一位50歲左右的紳士把我請到他的辦公室,他笑容可掬,熱情友善。

  「你是我在澳洲遇到的第一位講葡萄牙語的東方人。」他眼裡露出驚訝的神情。

  「我在巴西住了很多年。」

  「你來這裡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助嗎?」他的微笑讓我覺得舒服極了。

  「我母親已拿到了巴西的移民簽證,但目前中國方面還需要我出示一些文件,可我現在人在澳洲,不可能專程回巴西去辦理,所以我不知該怎麼辦。」我一面說,一面將母親寄給我的官方信件拿給他看。他認真仔細地看過之後,和藹地說:

  「不必擔心,我們領事館可以幫你出具這些證明和文件,你雖是中國公民,但在巴西居住這麼久,對我來說,你就是巴西人,我們有責任幫助你。」

  他的這番話好像一股暖流流入我的心裡,計我感到暖洋洋的。

  離開他辦公室的時候,他給了我幾本雜誌:

  「我猜想你一定很想念巴西,這幾本巴西的雜誌你拿回去看。我是這裡的領事,如還需要什麼幫助,就儘管來找我,能給予你幫助是我的榮幸。」

  我感動得眼圈都紅了。並想起了不久前曾去過的中國駐悉尼領事館。

  小小的門廳擠滿了人,通向裡面的幾扇門都是緊閉的。兩扇窗戶好像在北京時我們單位食堂賣飯的小窗口。裡面坐著兩個面無表情、目光冰冷的男人。他們沒有笑臉,甚至很少講話。他們對著小窗口外排隊等待辦理各種事宜的人們厲聲喝叫著:「下一個!」那樣子好像監獄長在叫犯人一樣。

  終於輪到我了,那個男人有氣無力地問道:

  「什麼事?」

  「辦理護照延期。」

  「你在巴西為什麼沒辦?」他終於睜開那薄薄的小單眼皮,充滿敵意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沒時間。」我簡短的回答。

  「沒時間?」他從鼻子裡發出「哼」的一聲。「怎麼現在就有時間了?」他一副看不起我的樣子,冷笑了一下。

  我彷彿掉入了冰窟窿,從頭冷到腳。這些年孤身一人在海外流浪,有時也會遭到西方人的冷眼和不友好的待遇,可萬萬沒想到會遭到自己同胞的冷漠,並且還是在自己國家的大使館裡。這些年的海外漂流,所受的磨難和痛苦沒有讓我流淚,可此時此刻,我真想哭,因為我的心在痛哭,在流淚。我已不再被國人所接納,又不能完全溶入西方社會。成了一個不中不西、不三不四、半土不洋、地地道道的國際流浪兒。

  桑塔那在吉隆坡的工作結束了,我們又去了美國,可這次辦簽證卻不同上一次,護照送進窗口十分鐘後就辦妥了,並且五年自由往返簽證。最讓我感到不平衡的是,兩個月前,我待中國護照在紐約肯尼迪機場的海關入口處,遭受了冷漠和不友好的待遇,這一次,同樣是我,所不同的是,我持巴西外交護照,那些目中無人的美國倫這次卻乖乖地點頭哈腰地把我們引向了綠色外交免檢通道,並滿臉堆笑地說了句:「Muitoobrigado.!(葡語: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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