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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段超群動口,李永利動手,游若冰敲了邊鼓


  接完段超群的電話,李永利急切地叫醒游若冰,可是游若冰今天睡得好沉啊!搖了半天,他才揉著惺忪的睡眼說:「什麼事呀,老李」」

  「剛才超群同志打電話來,傳達了單莊同志的重要指示。」李永利興奮地說。

  「哎呀!我今天是怎麼啦?我覺得自己一點也沒睡沉呀!怎麼什麼也沒聽到呢?心臟不好!」游若冰一面慌慌張張從被窩裡鑽出來,一面十分不安地說。其實,段超群的電話鈴聲一響,他就醒了。他聽到談的是向南和余子期的事,知道這兩個人要倒霉了。他不想插嘴,更不想插手。他希望這件事只傳到李永利為止,根本不讓自己過問。想不到李永利還是把他拖了起來。

  李永利等游若冰穿好衣服,就把剛才的電話記錄交到他手裡說:「段主任的指示,就是單莊同志的意見,也就是市革會的指示,也就是無產階級司令部的指示,林副主席要求我們傳達無產階級司令部的聲音不過夜呢!今天也實在晚了,我們兩個先吃透精神,研究如何執行吧!」

  游若冰仔細看了一遍電話記錄,感到事情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嚴重。對於單莊、段超群要拆散余子期和向南,他並不感到緊張。他害怕的是再一次提出《不盡長江滾滾流》來。這是隨便提提呢,還是有了明確的目的?會不會是老首長出了什麼問題呢?他知道,余子期這部長詩歌頌的這位老首長是誰,萬一上起綱來,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他身上直打寒噤,連忙摸出一支煙來點著,噴了兩口煙霧,使自己鎮定一些,然後對李永利說:「年紀大了,一點冷也受不起!老李你說應該怎麼辦吧!」

  李永利胸有成竹地說:「一共是兩件事,我們分分工。你管查《不盡長江滾滾流》,我管他們的戀愛問題,叫馮文峰寫材料,找向南談話。」

  游若冰連忙答應道:「好,好。不過《不盡長江滾滾流》的要害到底是什麼呢?我的路線鬥爭覺悟低,怕抓不住呀!單莊同志和超群同志沒有什麼具體的指示嗎?」

  李永利很喜歡游若冰的這種謙虛態度,他同情地對游若冰說:「我可以先和你一起議一議。你大膽工作,不要怕嘛!」他從抽屜裡拿出上一次沒收的《不盡長江滾滾流》的稿本說:「兩位領導要我們查查背景。上一次,我們的批判太籠統,沒有把它的背景吃透。現在,要首先抓住背景。老游,你看這首詩的背景是什麼?」

  游若冰的眼睛在長眉毛下閃了一下,心裡也往下一沉。抓背景?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要把余子期和老首長掛在一起,連成一條『黑線』,像六八年抓天津問題那樣?要是這樣的話?他游若冰也有點危險呢?余子期詩裡所歌頌的老首長也是游若冰的老上級。游若冰幾乎像余子期一樣地瞭解、熟悉這位老同志。他在過去寫的一些戰地通訊裡,就不止一次地熱情讚頌了這位老戰士。要是憑《不盡長江滾滾流》就可以在余子期和老首長之間拉出一條「黑線」的話,那麼,他和老首長之間不是也存在著一條「黑線」嗎?弄得不好,「黑線」就會變成「黑網」,把他游若冰也網在裡面了。怎麼會突然想到要查背景的呢?他還想摸一摸底。便裝著一副遲鈍的樣子說:「背景?上次批判就已經聯繫背景批了,指出余子期是對文化大革命不滿呀!」

  「哎呀呀!老游,你這個內行也不懂背景指什麼嗎?領導人講的背景是,要查清這個詩裡歌頌的老首長是誰?是左派還是右派?余子期跟他有什麼關係?」說著,他翻到上次批判過的「小鬼呀小鬼,快快擦乾你的眼淚」那一段說:「你看這一段!把那位老首長美化到什麼地步了?連他的兒子都成了革命旗手了!他咬牙切齒地要掃除世上妖魔,捉拿陰間厲鬼,這是影射誰呀!這個所謂的老首長又是誰呀?老游,這你總該知道吧?聽說你和余子期是老同事。」

  游若冰的頭頂已經滲出了汗珠,但是心裡卻感到冷得很。他索性到床上拿起一件棉大衣把自己連頭帶臉包起來,只露一個禿頭頂和一雙長眉毛。他吃力地從大衣領子裡咕嚕著說:「詩裡歌頌的老首長可能是那位二月逆流的黑干將吧!不過,我也吃不準。我看就照你說的辦吧!明天我給你找馮文峰他們來,你跟他們說說。」

  李永利不滿地看著游若冰的畏縮的樣子說:「老游!不能樣樣事都叫我親自動手呀!」

  游若冰哆嗦了一下,把頭從大衣領子裡伸出來,難為情地笑笑說:「是呀,我太無能,你只好能者多勞了。工人階級領導一切,老李,你威信高,你給他們談,我給你敲敲邊鼓!」

  李永利也拿他沒辦法。只得說:「好吧,那你今天夜裡就把你剛剛說的背景寫一份書面材料。明天我對他們說,我還要考慮考慮怎麼跟向南談話呢!」

  游若冰當然答應了。他坐在寫字檯前,好像冷得難以忍受,不斷地抽著香煙,藉著煙火和煙霧給自己增加一點熱氣,弄得面前一片黑煙滾滾。李永利則蹺起二郎腿,瞇起三角眼,思考著怎樣和向南談話。李永利覺得,最難的就是不讓向南把送她到黑龍江去的事和他們的結婚問題聯繫在一起。明明是直接聯繫的嘛!領導的意圖真是不容易吃透!他想,「領導張張嘴是容易的,我們做起來,可要有高度的領導藝術啊!」

  第二天一清早,游若冰把自己寫的材料交給了李永利。便自告奮勇地去把馮文峰和王友義叫來了。他待馮文峰、王友義坐了下來,按照夜裡想好的辦法,給李永利敲幾記開場鑼鼓。他對馮文峰和王友義說:「老李要交給你們一項緊急的重要任務,叫你們把余子期的長詩《不盡長江滾滾流》再看一遍,整理一份材料。以前的批判沒有觸到要害,這一次是『三打祝家莊』,一定要抓住要害。李永利同志已經有了很深刻的看法,請他跟你們講講吧!」這之後,他就不開口了。

  李永利拿著自己的電話記錄和游若冰的那份材料,把任務交待了一遍,他要求馮文峰和王友義,把詩裡凡是寫到老首長的話,都摘錄下來。但是,他沒有點明,這位老首長是誰。這可是秘密。馮文峰聽得連連點頭。他高興地對李永利說:「上一次我也模模糊糊地感到有這個問題,經你這麼一點,就更清楚了。」李永利說:「明白了就好,可不要走露風聲,不要打亂了上面的戰略部署。」馮文峰聽李永利說「不要走漏風聲」,不由自主地朝王友義看了一眼。王友義感覺到了,連忙對李永利說:「李永利同志,這項機密的任務,最好由馮文峰一個人干。兩個人反而礙手礙腳。馮文峰反正很熟悉了。」李永利覺得有理,便問馮文峰:「來得及嗎?」馮文峰連忙笑嘻嘻地答應說:「可以,可以。我開兩個夜車吧!」

  馮文峰、王友義剛剛走出連部辦公室,游若冰又自告奮勇地去找向南了。他特地給李永利說:「我幫你去把向南叫來,你和她談吧,我要去打打太極拳。」沒等李永利回答,就走出去了。

  向南走進連部辦公室的時候,心清有點緊張。他們的結婚報告已經交上去一個多月,至今沒有找他們談過一次話,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這一次回去休假的時候,她和余子期都已定做了結婚時穿的新衣服。她按照盧文弟的建議,買了一件桔紅色的上衣,一條淺灰色的呢褲,一雙黃色毛皮鞋和一條大紅的長圍巾。余子期的衣服則是她和曉海一起設計的,是一身藏青色卡嘰中山裝。下一次休假就可以取回來了。曉京也來信說,春節的時候,她一定和游雲一起回來,參加爸爸的婚禮。現在時間越來越近了。今天李永利突然先找她談話,是怎麼回事呢?向南的心裡實在不安呀!而且,她和李永利已經很久不談話了。她一直迴避李永利,因為她一看見他的尖臉就反感。今天談話會不會又吵起來呢?她告誡自己說:「千萬千萬,你要冷靜,為了把事情弄得好一些,可不能任性呀!」

  出乎向南的預料之外,李永利今天的態度特別溫和。他一見向南跨進連部辦公室,連忙站了起來,拉過一隻凳子,客客氣氣地招呼一聲:「坐吧!隨便聊聊。」

  向南也客客氣氣地坐下來問:「李指導員找我有要緊事?」

  李永利笑笑說:「是要緊事,也是好事呀,小向!聽說你很喜歡黑龍江?還寫過詩?」

  向南感到莫名其妙,這已經是幾個月以前的事了。那時候,一個朋友去黑龍江,她寫了一首詩送她。後來干校出牆報,她就把這首詩拿出來湊數了。現在李永利突然提到這件事幹什麼?難道是黑龍江的那個朋友出了什麼事?所以她小心地說:「談不上什麼喜歡不喜歡,也只是聽人家說起過黑龍江的一點情況。」

  「很好麼!黑龍江是個好地方。像你這樣的知識分子,應該到那裡去發揮作用,那裡才是你們的用武之地。」李永利喜笑顏開,循循善誘地說。

  向南仍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她試探地問:「又要動員幹部『四個面向』了嗎?」

  李永利立即說:「那倒不是。但是現在有一個機會,你可以報名要求到那裡去。」

  向南立即問:「去幹什麼?」

  「插隊落戶呀!」李永利爽利地回答。

  向南愣住了。她遲遲疑疑地問:「這是怎麼回事?是組織上決定叫我去呢?還是動員我自己報名去?」

  李永利回答說:「都一樣。反正都是好事。領導上對你特別關心呀!希望你去鍛煉鍛煉。沒什麼問題的話,就隨時準備動身吧!」

  向南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了。她閉著嘴不說話。李永利很有興趣地看著她,停了很久,他才問:「怎麼樣啊?」向南慢慢地說:「這大突然了,我沒有思想準備,要和子期商量一下。」

  「和誰商量?」李永利好像沒聽懂。

  「余子期。」向南回答。

  李永利故意地說:「組織已經決定的事,還要請示舊黨組的領導人?」

  向南對李永利的腔調又生了反感,她率直地說:「我們現在是戀人關係。我們的申請結婚報告早就交了,你難道不知道?」

  李永利好像突然想起來了,他趕忙說:「對對!余子期交過一個結婚報告,我們還沒有研究過。」

  「真的嗎?那麼為什麼突然叫我到黑龍江去?」向南單刀直入地問。

  「這完全是不相干的兩件事!碰巧了!」李永利趕忙解釋說,「我們才不管你結婚的事!」

  「那就讓我們先結婚,結了婚我去!」向南說。

  李永利的三角眼在向南臉上掃了兩圈,心裡想:果然叫我猜中了,她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幸好他早想好了應付的辦法:談談他個人的意見。他作出誠懇的樣子對向南說:

  「小向,你們的結婚報告,我們真沒有研究過。不過,我可以談談個人的意見。你說說看,你們談戀愛的動機是什麼?」

  向南簡直不願意回答如此粗鄙的問話。但是為了弄清李永利的意思,她強壓下內心的反感,簡單地講了講他們戀愛的經過,最後說:「這裡沒有什麼動機,只是彼此覺得合得來就是了。」

  不料李永利聽了卻笑出了聲,他的腦袋搖得像個貨郎鼓,故意拉長了腔調,揶揄地說:「不這麼簡單吧!我看你們有一個小算盤。將來男人寫詩,女人吹捧,開一爿夫妻老婆店,對吧?可是這種事,在文化大革命以後不允許了!」

  向南的反感再也壓抑不住了。她馬上板起臉說:「請你不要侮辱人!我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你還有事吧?沒有事我就走了。我找余子期商量以後答覆你!」

  李永利覺得自己有點「豁邊」了。因為他還沒有完全弄清段超群對向南的態度。而且段超群三令五申,不要使向南覺得組織上在干涉他們的婚姻自由,可見領導上忌諱這一點。現在要是向南把自己的話和叫她去黑龍江去的事聯繫起來,說組織在干涉他們,段超群豈不要怪罪他李永利?所以,他連忙收起揶揄的笑容,倒了一杯開水給向南說:「別激動啊!我不過是談談個人意見。也是開開玩笑吧!我們都是為你好。單莊同志和超群同志都很關心你,對你懷有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你和余子期的事徵求過他們的意見嗎?」

  向南仍然生氣地說:「憲法沒有規定,談戀愛要請示市裡領導人!」

  李永利見向南態度生硬,不想和她多談了。他想「聽不聽由你,和我有屁的關係!」所以,他學著「首長」的樣子,拍拍向南的肩膀說:「好吧,好吧!我們兩個一談就崩,也是一對『談不攏』。我的話說完了。聽得進,就聽;聽不進呢,就當我沒說。你愛找誰商量就找誰商量去。但是去黑龍江,這是組織的決定。你去準備吧。」

  向南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急速走出了連部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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