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路的行程中,我彷彿是個流民的頭兒,帶著一群男男女女以及一兩個娃兒,穿越河
南西部,陝西北部,並跨越過陝西與山西分界的風凌渡黃河大橋——拐了個大大的彎子,到
了晉南。
對於風陵渡,我雖然是與它初次見面,但是對這個名字卻並不陌生。昔讀唐宋詩詞,曾
有不少的文人墨客,在華章中提及到文津渡、浦津渡和風陵渡,在幾百年前這些名字都還是
黃河古渡。盛唐時期,倒是曾經有過一座萬噸重的四隻鐵牛當作基石的浦津渡浮橋,但是隨
著黃河水患的頻繁,那浮橋早已不在;改道後的黃河,連浦津渡的名字也消失了。在其周圍
及其黃色的波濤裡,埋藏著無數的人文歷史故事。
我很喜歡到這兒來。我的生命若同一個黃河縴夫,在十分古老的河谷中,已然背纖而行
近20個年頭了。作為一個黃河子孫,我渴望著看一看「母親河」的身影,反芻一下它的歷
史過去,並用它的過去,想一想今天和明天。這是我願意來這兒的第一個原因。其二,我的
一個姑姑在浦州教中學已然數載,地圖告訴我,伍姓湖與浦州都屬永濟縣界,有時間我可以
尋覓一下親人,以解憂愁,以悅身心;其三,化工生產總是與有毒的物體氣體相伴,不僅傷
人身心,還遠離開自然——地圖上的人文景觀,還告訴我它西有《西廂記》中的鶯鶯塔,北
挨著《三國演義》中關雲長的關帝廟。因而,我把這次調動,看成是「忽如一夜春風來」的
喜慶之事。
當列車穿越黃河的時候,已是落日西沉的時刻,我把全部的視力,都投向中華民族的這
條母親河;但是讓我感傷的是,不僅沒有看到古詩中「黃河落日圓」的雄渾風景,連黃河的
滾滾波濤,也沒有看見。兩岸的黃沙延伸得很寬,中間那幾條被黃沙分割開的水流,有的上
面還覆蓋著一層薄冰,即使是沒有被冰層覆蓋著的河面,水流也小得像是條條溪流,這真是
讓尋覓黃河的後代子孫,為之心顫。
我對坐在我身旁的張滬耳語道:「真想不到……竟是這副模樣!」
她說:「山有老,水有老,流了五千年她累了,像個活著的木乃伊了。」
「可能正是枯水季節的緣故吧?」
「反正它已過了青春期。記得唐太宗游黃河時,曾留下這樣的詩句:『碧原開霧濕/綺
嶺峻霞城/煙烽高下翠/日朗淺深明……你就從最後一句,來推斷當時的黃河,水是清的。
現在可倒好,一片濁流,要是把全國大武鬥的精力,放在治理黃河上,該有多好?」
她的記憶力極好,思維又十分敏捷,一下把黃河濁流與「文革」的混濁聯繫在一起——
這就是火車通過有五千年文明的黃河時,留給我的記憶。當時,我還聯想起毛澤東曾經考察
過黃河,並留下「河清的日」的孟浪之詞——多少年過去了,黃河一年比一年混濁。當時我
作為一個熱血青年,曾久久為毛澤東站在黃河岸邊,深情地凝視黃河的目光所感動。此時,
我真有了姜葆琛君路過黃河時的滿腹悲愴之感——我的母親——我的黃河——在內心獨自呼
喊之際,我的眼淚潸然而下……
車過黃河後的第一站,就是永濟縣城。一輛卡車等候在車站上,沒有武警,只有一名司
機和一名勞改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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