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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案的結局和呼瑪沉船


  六月二十二日午夜十一時火車到達塔河站,我幾乎不假思索就下了車。外面下 著毛毛細雨,月台上奶白色的燈裹在雨霧中,朦朧極了。出站者把站台覆了雨的水 泥地面踩得噗噗直響驗票員在飛蛾撲繞的昏暗燈下對著我的票查看了半晌,然後提 示我:「你的票是到加格達奇的,這裡是塔河。」

  我說:「我就想在塔河下車。」

  我出了站,站前廣場上停著各種型號的接站車,司機大開著車燈,雨中的車燈 恰似一輪輪蒸騰的月亮。我走下水泥台階,步上另一條比較寬敞的道路。路燈一副 活得很累的樣子,虛弱蒼白,一些熟悉的建築出現在面前。走到十字街口的時候, 行人幾乎不見了,風吹雨打,暗夜行路,真有點探險的味道。我信心百倍地沿著向 東的路一直走下去,不久就在路的盡頭看到了墨一般亂潑著的楊樹林和林畔喧囂的 呼瑪河水,我的意識中驀然閃出一點亮色。我沿著堤壩走向城北那片零亂的居民區。 道路泥濘不堪,我不時掉進水窪裡,沒了腳踝。沒有一個行人,除了我、雨、攪和 著泥水的路面,就是那些陳屍般的房屋了。走著,走著,我看見了一幢有著高高門 樓的房子,那長長的院子和大門外摞起的樣子和板方材,驀然使我覺得家的存在。 我熟練地找到門鈴的位置,摁響它,三兩分鐘的等待後,屋子裡的燈那麼燦爛地亮 了,它把整個雨夜都照得感動了,一股暖流通遍全身,屋門被打開,我聽見了一個 熟悉的聲音:「誰呀?」

  「是我。」我淚流滿面。

  母親驚叫了一聲我的乳名,連忙出來開大門。我穿過整潔的院子進了屋子。母 親嗔怪我為什麼不事先打個電報,這麼遠一個人從車站走來會有危險的。接著她拿 出乾爽衣服讓我換上。姐姐一家人全都被擾醒了,小外甥睡眼惺忪地赤著腳跳下地, 扯著我的衣角說:「姨買糖。」

  母親問:「這次回來能住幾天?」

  我說:「我是去漠河回來路過這兒。我去看白夜了。」

  「是嗎?」母親喜出望外地問,「你姥好嗎?」

  「我沒見到她。」我說,「到北極村已經是半夜了,車只停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我撒謊的時候憶起了北極村的外祖母,她就住在黑龍江畔一座高大的木刻楞房子裡, 而那房子誕生了我。一切都回到我身邊了,我曾在永安住過十五年,後來我祖父和 父親被葬在那裡後我們就搬到了塔河。

  「一次多麼不可思議的旅行。」我對自己說。

  我在那個溫馨的雨夜中睡得很踏實。第二天早晨起床,屋外陽光燦爛,菜園一 片青翠,母親正在給柿子秧打杈。她對我說,最近出了兩樁橫事,一個出在呼瑪, 一個出在塔河。母親說呼瑪一艘私人運煤的船才走出呼瑪沒多久,就被黑龍口吞沒 了,這是繼一九六七、一九八一年以來的又一次沉船。船無影無蹤,人的屍首也撈 不上來。

  我問是不是到古蓮河煤礦運煤的船?船主的妹妹在江邊開了家飯店?

  母親怪異地看了我一眼:「你已經知道了?船主的妹妹真的是開飯店的,聽說 她天天站在岸邊哭,神色不大對了。」母親歎息了一聲。

  看來馬孔多拒絕上船是有道理的。

  母親接著又說塔河發生的一樁兇殺案:「站前廣場榮興清真飯館的老闆娘秋棠 讓人給殺了。身上挨了十七刀。除了在爐膛裡找到一把已燒得不成樣子的匕首外, 再也沒有其它線索了;死者的男人天天到公安局去哭,要他們盡快找到兇手。唉, 這種對女人癡心的男人真是少見了。」母親將打下的柿子杈扔到院外。

  我問:「秋棠下葬了嗎?」

  母親說:「解剖完就下葬了。」

  我說:「難道沒人懷疑秋棠的男人是兇手嗎?」

  母親大驚失色道:「不要亂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下得了手嗎?再說秋棠死後, 那男人總是哭,不想過日子的架勢。店也要給賣了,人家都看上了那地段,但又嫌 出了殺人案,犯忌諱,一時還難出手。」

  「不久他會和一個裁縫結婚的。」我說。

  沒人會相信一個精神漫遊者發自肺腑的證詞的。沒有。我返回屋,坐在矮板凳 上喝一碗金黃色的小米粥,粥的顏色和味道都是上乘,很對我的胃口。喝完粥,我 穿上膠鞋到菜園中幫母親給柿子秧打杈,那被打下的秧杈流出的又濃又綠的汁水, 弄了我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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