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我們下放的時候,是按父母所在系統以便加強知青的管理。文教衛一個系統。
我母親是醫生。我又和曾實下到了一塊,只不過生產大隊不同。另外他高我三屆。
下放農村之後,曾實三天兩頭來我們隊,送豆腐給我們吃。他在他們大隊的豆腐坊
裡做豆腐。他們那一屆已經有不少人招工走了,曾實放棄了招工的機會,一心等著招生,
在做豆腐的閒暇時間裡,一本一本地看那些數理化書籍。
知青雖然都只十幾歲、二十歲,畢竟也算是踏上社會的人了。很多知青開始考慮找
對象的人生大事。在鄉村那種野天野地裡等待將來,心也寂寞得百無聊賴,大家便談戀
愛。
豆腐送得多了,我們同隊的女知青就提醒我曾實有那種意思。我既不奇怪也不理會。
從小是街坊,青梅竹馬長大,關係一直還可以,不光是曾實會動念頭,一般人也以為我
們順理成章。我的處理辦法是讓曾實的念頭自生自滅。這個時候,我已經開始偷偷寫作,
詩、散文、小說,寫了厚厚一大本,藏在我的床墊下。我的心飛翔在很廣闊的世界,哪
兒會和曾實談什麼戀愛。
招生的名額終於讓曾實等到手了。他拿著招生表格跑來向我徵求意見。
「你說我走嗎?」
「走啊。」
「你就這句話?」
「是啊。」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認為這種對話十分拙劣,就是有什麼美好願望也讓小孩子式的大白話說得不美好
了。我說:「我明白一切。你一直盼著讀大學,今天盼到了,你非常高興,我也替你高
興,你就快去辦手續吧。」
曾實的眼睛受了傷害似地黯淡了一下。笑笑。走了。
不料出了意外的事。表格在公社被改成了另一個回鄉青年的名字。曾實在公社暴跳
如雷,還砸了辦公桌,結果被民兵捆起來送回了大隊。因為對方從公社到武漢市都有人,
鬧來鬧去就是鬧不動他。這種事在知青招工招生中司空見慣,遇上強硬的對手,最好的
辦法就是忍下一口氣,等待下一次。和所在公社鬧僵是最忌諱的。以後它可以卡住名額
不下達,曾實對所有人好心的勸告都只回答一句話:「不行。我決不屈服。」
曾實懷裡揣著燒餅,餓了就啃一口。自下而上找各級有關部門告狀,寫了許多信分
別寄給市委書記副書記等等。曾實沒收到回信而曾慶璜受到了震動。有關部門找曾慶璜
談了話,請他做兒子的思想工作,保證下次一定給個大學名額。那個回鄉青年是一位老
紅軍的侄兒,按政策允許給予照顧。
可想而知,父子間又是一場惡戰。曾慶璜認為這事鬧得太大,驚動了自己的頂頭上
司,對自己前途一定有影響,同樣也可能斷送兒子下一次的上學機會。所以在硬的不行
之後又使出軟的。買了肉、魚和蔬菜下廚給兒子做好吃的。曾實吃了父親做的飯,嘴一
抹,說:「我決不屈服。」曾慶璜氣得差點憋過去。蘇玉蘭在關鍵時刻旗幟鮮明地支持
兒子,說即便最後上不成大學也要讓對方受到名譽上的損失,讓他怕你再也不敢欺負你。
這種理論和湖南老太婆「打不贏咬也咬一口」的觀點如出一轍。曾慶璜驚異時代不同,
層次不同,針鋒相對的兩個女人竟會有同樣的人生哲學。這更能證明女人,不管是什麼
女人,她們的智力都在一個水平線上。
「別聽她的!」曾慶璜警告兒子。曾實說:「誰的我也不聽。我自己有頭腦。」
情況複雜到頂點,曾實想到了一個最原始最簡單的辦法。他別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趁黑夜埋伏在那個回鄉青年家的茅廁邊。青年半夜起床撒尿被蒙面的曾實劫持到了附近
的廢磚窯。曾實問他是要眼睛還要上大學?青年回答要眼睛。
結果第二天青年上了公社,自願放棄這次招生,問題便迎刃而解。
曾實把這事告訴我的時候我緊張又興奮,覺得曾實真是有點了不起。我爺爺知道了
後臉都蒼白了,憂心忡忡說:「他怎麼能幹這種事?這是要犯法的呀!我得找他談談這
個道理。」
我趕緊阻止爺爺。曾實關照過我不能對任何人說這事的。我第一次發現了爺爺的缺
點,原來他是這麼謹小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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