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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你知道,這案子鬧得很大,上上下下都很關注,高檢的人都驚動了……"說話的是檢察院的郭處長,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

  梁毅看著他,試探著問:「到底有多大,這案子?"郭處長吸了口煙,貓樣的眼睛盯住梁毅,歎息著說:「有可能是近兩年來海南最大的一個貪污案!"梁毅皺起眉頭, 問:「多少錢?"郭處長歎了口氣,說:「這個,我也說不好,案子還在審理中……不過我想,怎麼也得有個幾千萬吧!你想,都是玩錢的。」「告他的,真是他那副手,姓張的?"梁毅看著他,心想:那錢是現在拿出來給他,還呆會再給。

  「是他, 聽說這小子很有背景,來頭也很大。沒看這些日子上竄下跳的,花了不少錢,看來是想把人往死裡整!"郭處長喝了口酒,夾菜往嘴裡送著。

  梁毅陪著他把酒杯端起來,送到嘴裡呷了一口,看著郭處長,問:「那姓張的,你認識?」「他來找過我,說要給我錢,我沒理他。"郭處長說著,用餐巾紙擦著嘴,看著梁毅。

  梁毅知道他的用意, 笑了笑,說:「他這麼做明明是心虛嘛!聽說他是王克強一手提上來的,平時關係也不錯,怎麼會這樣?」"這有什麼奇怪的,還不是為那個利字! 你想想看,姓王的一進去,那老總的位置不就是他的了?」郭處長擺出一副很世故地說。

  「這我知道,不過這小子也忒狠了些。"梁毅看他那副嘴臉,心想:這傢伙也不是什麼好鳥,不過得想辦法把他拉住,別讓拿了錢不辦事。

  「這種事, 不狠也不行呀。你想想,他這回要是不能把姓王的整死,姓王的牢裡出來, 會給他好果子吃?這商場也跟官場一樣,你不整死我,我就要整死你。"郭處長很老道地說。

  梁毅看著他,心想:他自己大概也是這種心態,聽人說這傢伙也是很黑的,他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肯定也整過不少人。跟這種人打交道不能不防一手,要是他拿了錢不給辦事,就得讓他好看。楚光總說自己心太善,當不好商人,說不得這一回也得黑上一把了。 這麼想著,嘴裡卻歎息著對郭處長說:「可他這一弄不要緊,很多人都要跟著遭殃的。」「有什麼辦法?法律是無情的嘛。哦,對了,你跟那女老闆,到底什麼關係?"郭處長說著,把頭探過來,盯住他,意味深長地笑著。

  「什麼關係?不就是合夥人嘛!"梁毅這麼說,心裡卻有些不自在。

  「就這些? 我看那女人還真很漂亮,很性感的,是男人見了就想跟她上床的那種女人。 難怪那姓王的對她那麼好,肯為她弄錢。"郭處長笑瞇瞇的,眼睛裡帶著淫邪的意味。

  梁毅聽著, 心裡感到很舒服,笑了笑,對郭處長說:「別想歪了,她,不像你想的那樣。」「那你說還能有哪樣,跟你說,這女人什麼德性,我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要我說,沒準那姓王的就毀在這女人手裡。"郭處長歎息著說。

  「她是我老闆。"梁毅提醒他,心想:這小子也太放肆了,一點面子也不給。

  「那又怎麼樣? 我不知道你和她有沒有那種關係,不過作為朋友我得勸告你,這絕對是一灘渾水, 弄不好你也會攪進去的。"郭處長看著梁毅,手放在桌上,幾根細長的手指在桌面上有節奏地敲擊著。

  梁毅有些緊張,看著他,故意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笑著說:「我怎麼啦?他們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你是說沒關係,可這種事情,說你沒關係是沒關係,說你有關係就有關係,得看怎麼說了!再說,你是公司的總經理,他們之間的事你能一點不知道?"郭處長皺著眉頭,冷笑著說。

  梁毅看著他, 警覺起來,心想:這小子別是來探我底的?笑了笑說:「生意上的事,有些是我經手辦的,那都是合法的,檢察院不都已經檢過了,我真要有什麼問題, 也不能跟你坐在這裡了。」"我還是要勸你一句,這種事,離得越遠越好。"郭處長說著,抬手理了理光亮的頭髮。

  「我也這麼想, 可是你知道,公司裡有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現在公司的帳戶都給查封了,我得想辦法把我的錢弄出來。再說老闆對我也不錯,我不能扔下她不管的。 "梁毅嘴裡說著,心裡卻想著怎麼把錢給他才好,看來這小子胃口不小,那一萬塊錢沒準會放在眼裡,好在這小子很色,晚上找個像樣一點的小姐陪陪他,效果會更好,當然那錢也是要給的,但不能白給。

  「這種時候,你顧得上講這個!"郭處長吐出大口煙來,煙霧繚繞中他的臉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人嘛, 總得講點義氣,對不對?如果我是那種無情無義的,像那姓張那樣,你也不敢這樣跟我坐一起了。」梁毅笑著說。

  「說的也是。"郭處長連連點頭。

  梁毅坐著覺得有些難受,便把身子往後仰了仰,靠著椅子後背上,看著郭處長,懇切地說: "我對法律上的事知道很少,今天我來就是想向你請教,看我們老闆的事到底會怎麼樣?有什麼辦法能救她?」「你真要幫她,先得花大價錢給她請個好律師。"郭處長打著官腔說。

  梁毅覺得喉嚨口有些發澀, 便喝了口茶,然後對郭處長說:「這沒問題,我已經跟人說好了,檢察院說這案子還在偵察中,不讓律師見面。我想,你能不能幫我找找人?」「我出面找人?這可不方便!"郭處長為難地說。

  梁毅看他不肯幫這個忙, 強笑著說:「你要不方便的話,給我引薦一下,我來出面就是了。」"不是我不肯幫忙,你知道,我這身份,總得避點嫌才好,要不然對你們也是不好的!"郭處長說。

  「這我明白,對了,你幫我找人,總得要有些開銷,這點錢,你先拿著……"梁毅的手伸進皮包裡,先按下了裡面微型錄音機錄音鍵,再把那裝錢的信封掏出來,推給對面的郭處長。

  「怎麼跟我來這個!這錢,我可不能收……"郭處長伸手攔住,嘴裡說。

  梁毅知道他是賺少, 便笑著說:「你拿著吧,你知道我的帳戶都被封了,我手裡有些緊……」「也好。不過,如果你真的想把事情辦好的話,得多準備點錢。我這樣說可是為你作想, 你知道,人家那邊是花了大價錢的……"郭處長說著,很熟練地把信封摸起來,揣裡衣袋裡。

  「要說錢, 咱可沒法跟人比,人家用的是公款,又是那麼大一個公司,要多少有多少。不過,我想,這世上總還有個正道對不對?要是有了錢,就什麼事都能辦成?那這社會都成什麼了?我就信他們能一手遮天,不說別的,在咱們的司法機關,不是還有你這樣正直的人在嘛! "梁毅說著,彷彿聽到皮包裡錄音轉到的聲音,不安地看了看郭處長,很不自在地笑著。

  「你放心,我會盡力幫忙的。"郭處長笑著點頭,說。

  梁毅對郭處長笑著,心裡有些不踏實,把皮包從桌上拿起來,放在旁邊的椅子上。

  梁毅剛關掉錄音機,佳佳便看著他,問:「你這是要幹嘛?"梁毅把錄音帶拿出來,翻了佳佳一眼,漫不經心地說:「不幹嘛!"說著,拉開床頭櫃下的抽屜,把錄音帶放進去。

  「你是想將來告他們,說他們貪污受賄?"佳佳說。

  「你別瞎猜!不是那麼回事。"梁毅說著,突然想起帶到北京去的那盤錄相帶,心想,得找個機會把它毀掉,要讓佳佳看到了,大家臉面上都不好看的。

  「那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佳佳從床上坐著他,轉臉看著他,不解地問。

  梁毅笑了笑, 用手摸著她散亂的長髮,說:「傻姑娘,別問了,這些破事,你還是不去弄明白的好。 」「我就是想弄明白,你快說嘛。"佳佳俯下身去,撫摸著他臉,撒著嬌。

  梁毅苦笑了笑, 說:「你這麼聰明的女孩,這還能不明白。這些人都是有權有勢,犯不著去惹他們。不過他們都拿了我的錢,我總得防上一手,要不然他們到時候不給我辦事怎麼辦?」「要是他們不幫你忙,你就會告他們?"佳佳瞪大眼睛,問。

  梁毅看她那天真的樣子, 覺得很可愛,說:「傻姑娘,我真要那麼幹的話,以後誰還敢跟我打交道!」「那這東西,你留著有什麼用?"佳佳看著梁毅,有些困惑。

  「不到萬不得已, 我是不會去告他們,不過,要是他們不幫忙的話,我也許還能有辦法要他們把我的錢給我吐出來。"梁毅冷笑著說。

  「你這樣子真是很可怕!"佳佳看著他,說。

  「怎麼可怕了?」梁毅抬眼看她,又想起了那盤錄相帶,心想那東西留在手裡也是沒用的,今天就得找機會把她毀掉。佳佳整天呆在這屋裡,沒準什麼時候翻出來看了,那就糟了。

  「我真沒想到,你會有這麼多花花腸子!"佳佳說。

  「商場如戰場嘛, 這根本不算什麼的,不信回去問你爸,他老人家玩的花花腸子肯定比我厲害多了。再說,我也是被逼無奈。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人,他們拿了你的錢骨頭都不吐的,這種事多的是。我現在手頭很緊,這點錢還是東拼西湊弄來的,要給人騙了去,那不是太冤枉了,再說,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提防著點,到時候死到臨頭了還不知怎麼回事。"梁毅說著,激憤起來。

  「怎麼啦,是不是怕把你拉扯進去?"佳佳擔憂地看著他,問。

  「不,我不擔心這個。"梁毅搖搖頭,說。

  「要不,我們一起回北京去?"佳佳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抬眼看他。

  梁毅把手放在她後背, 輕輕拍著,說:「要走你走吧,這個時候,我不能丟下她不管。 "佳佳聽著皺起眉頭,看著他問:「你跟她,到底什麼關係?"梁毅抓住她的小手,笑著問:「你說說看,我和她能是什麼關係?"佳佳看著他,大眼睛眨巴幾下,說:「看你對她這麼好,我真是有些吃醋了。」梁毅苦笑了笑,心想:女孩就是女孩, 都這種時候還顧得上吃醋!嘴裡卻說:「真是傻女孩,也不想想,要是我現在能背叛自己的老闆,以後不是同樣會背叛你嘛。"佳佳甜甜地笑起來,噘著嘴說:「我可不在乎!"梁毅笑了笑,沒心思同她多聊,看看表,想起與黃律師的約會,便拿了手機,抬腿落在地上,站起身來。

  「又要出去?"佳佳抬頭看他,有些不高興。

  「是,找律師去!"梁毅穿著衣服,說"我跟你一塊去?"佳佳坐直了身子,說。

  「不。"梁毅把手機揣進衣袋,走出臥室。

  梁毅坐在出租車後座上,看著路邊一排排的椰子樹,想起了牢裡的湘雯。皺著眉頭盤算一陣,湘雯被抓到現在正好二十天,現在她關在什麼地方,沒人知道。這些日子,他一直托人打聽著,原來有人說是關在區裡的看守所,後來又說是轉走了,到底怎麼回事,誰也說不清楚。

  湘雯被抓時,他正好也在場。那時他正在湘雯辦公室裡同她商量那筆資金的事,那幾個穿制服的檢察人員從外面走進來時,他就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情。他強作鎮靜,問他們要幹什麼。他們說是檢察院的,並向他出示了證件。然後他們就把他撇在一邊,逕直走到湘雯跟前,說經調查,她涉賺捲入一起巨額貪污案中,他們要帶她去接受調查,說著拿出一張紙來,讓她在那上面簽字。

  梁毅傻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事後回想起來,當時湘雯倒是很鎮靜,她接過那張紙看了看,抬頭看著站在他跟前的兩位檢察官,從他們手裡接過筆來,什麼也沒說,就在那紙上寫了起來。

  那時梁毅就站在屋子的角落裡,隔著兩個檢察官的背影看著湘雯,湘雯簽完字抬頭的時候也看見了他,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凝聚了好一陣,嘴角擠出一絲苦澀的笑意。他感到自己的嘴巴往兩邊擠了擠,算是對她的回報。作為一個男人,他覺得應該做點什麼,於是他邁開步子向她走過去。

  「你想幹什麼?"那個濃眉大眼的檢察官轉過身來,厲聲說。

  他愣住了,看著那嚴厲的檢察官,心裡一片茫然。

  「我有話要跟他說,生意上的事。"他聽到湘雯的聲音。

  兩個檢察官相互交換了眼色,相互點了點頭。

  看著兩位檢察官退到一邊,他笑了笑,走到湘雯的跟前,看著她。

  「公司裡的事都交給你了,我會沒事的,等著我出來。"湘雯說著,把手伸給他,臉上的笑容卻很苦澀。

  他握住她的手,那手卻是冰涼的,看著那雙隱含酸楚的眼睛,他內心裡產生出一片悲憫之心,他強笑著對她說:「我會盡力而為的。"看到檢察官拿出手銬向湘雯走過去,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在往下沉著。他看著那無助的女人,為她擔憂著。湘雯卻很坦然,苦澀地笑了笑,把手伸了出去,看著檢察官把那手銬套在自己細嫩的手腕上。

  「卡嚓"一聲,梁毅覺得自己的心收縮了一下,原本麻林了的神經有了些知覺,他看見湘雯那雙戴上鐵銬的雙手緊握在一起。當檢察官帶著她要離開時,她轉過臉來看了他最後的一眼。他苦澀地笑著,看著他們把那無助的女人帶了出去。

  「我會盡力而為的。"他把這句話看作是對湘雯的最後承諾,然而走出那間辦公室,他便發現自己已是無所作為。公司所有的帳目都被檢察院查封了,賬戶也被凍結了。一夜之間,他發現自己幾乎成了窮光蛋。沒有了錢,他還能幹什麼呢!當他走出那座豪華的寫字樓裡時,覺得命運這玩意真是不可捉摸。

  王克強出事後他和湘雯都有不祥的預感,那幾天湘雯給人的感覺如同驚弓之鳥,那天他從夏陽那裡回去,談到王克強的事,湘雯說老王出了事,他們肯定會找上她的。看她那神情,他懷疑她有很多事情瞞著他,便要她回想看看王克強手裡有她什麼把柄沒有,有的話就得採取些防範措施。湘雯說對老王這個人她欠太多,不過在錢方面的事,他們向來是很清白的。不過,梁毅並不完全相信湘雯的話,就他們那種關係,要想清白是很難的,何況生意上又有那麼多的往來!

  出事前那天晚上湘雯說過要把公司那幾十萬元流動資金轉移到他的名下,萬一她真的出了什麼事,就算是對他那部份股份的補償。他不同意,說她要是出了事,他未必就能跑得了,再說一下轉移那麼大筆資金也不是很方便。湘雯這不關他的事,她這樣做也是想她將來進去了,他好在外面為她跑動。聽她這麼說,他也就不好說什麼。他們本來想第二天就去辦這事的,沒想到事情會來得那麼快!

  「你和她到底是什麼關係?"想著剛才佳佳問他的話,梁毅苦笑起來。其實有這個疑問絕不止是佳佳,這些日子以來他每次找人打聽湘雯的事,別人都在問這個問題,只是有些人沒從嘴裡說出來。他對他們說她是他的老闆又是生意上的合夥人,他們就說這事很棘手,勸他不要把自己拉扯進去。為了減少麻煩,他不得不為自己找出一些自私的理由來搪塞,說他幫她主要是為了自己,公司裡有他的股份,現在公司的帳戶都給凍結了,她真要有事,他也得破產。

  「我為什麼要幫她?"梁毅也這樣問過自己,心裡也時時感到茫然。的確,他和湘雯算什麼關係呢?是情人?朋友?或者僅僅只是合夥人?不錯,他同湘雯是有過那種關係,可這種關係早就變得淡薄起來。再說,與他有過關係的女人實在太多了,他從來也不是那種女人拴得住的男人,他從來沒想過要為那種關係承擔什麼責任。不過,他還是覺得自己對湘雯的感情跟對別的女人不大一樣。說到底湘雯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在海南無樣無故,要是他也像別人那樣捨她而去,外頭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作為男人,他怎麼能幹出那種事來!

  「這案子很大, 背景也很深,你最好別插手,還有你那女老闆,你最好離她遠點, 多想想自己的退路。"那天送走那老頭,夏陽在車上對他說。同在電話裡的感覺不一樣,夏陽似乎對王克強的案子瞭解很多,他的含糊其辭和臉上那副莫測高深的神態使梁毅覺得他是知道很多內幕的。可是聽他說話那口氣,你還能指望他什麼呢!

  他昨天跟楚光通了個電話,談到這裡發生的事情。楚光說他以為在這件事情上夏陽是難脫干係的。這話很令他感到吃驚,他知道夏陽平時與王克強的關係很不錯,又有很多生意上的往來。想當初夏陽來海南時,雖有很多關係,卻缺乏資金,也不懂生意上的事,連住的地方都沒有,玩的又都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戲。要不是王克強幫他,他肯定沒有今天的。夏陽為人是不怎麼樣,卻是很會來事的人。再說,王克強坐在那個位置上對他是大大有利的,他有什麼理由害他?可楚光也不是輕易下這種結論的,他是不是從金哲那裡聽到什麼風聲了?他這樣問楚光,楚光卻說不是那樣,他這樣說只是憑著自己的感覺。

  又是感覺?梁毅苦笑了笑。楚光曾經不止一次誇耀自己的感覺,說他做什麼事都是憑著一時感覺去做的,他認為感覺比理性更為可靠。面對一個人,用不著同他說話,也用不著瞭解他的過去,只憑他周圍的氣場就能感覺到這個人的善惡,知道他與自己是不是一路人。所以同有些人他能一見如故,而在不喜歡的人當中他是話都懶得說的。他每回出去旅遊也是憑著一時衝動,從外出旅遊的念頭在他腦海裡出現到他背了包走出房間所經歷過的時間往往不會超過幾個小時,在通常情況下他並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到哪裡去,有時本來想好是要到山東泰山去的,到火車站時那感覺一變,最終到了山西的五台山去。梁毅有時覺得楚光這人性情很豪爽,其實在為人上很有些拘謹的,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這份浪漫和瀟灑是自己所沒有的。

  楚光在電話裡沒有過多地談到夏陽,卻談了他對世人的看法,他說按人生境界的高低可以把人分為三種:第一種人是自己活得不好卻希望別人活得好,這是人生最高的一種境界,是常人很難達到的。第二種人是自己活得好也希望別人活得好,這種境界與前一種相比要低一些,卻也不失為好人。第三種人是自己活得好卻希望都活得不好,這是一種病態的人。

  楚光的話說得很含蓄,不過梁毅心裡明白,他是把夏陽算作是第三種人的。說到底楚光只是一個書生,他對人生的險惡並沒有親身體驗過,他對人性的看法其實在很大程度也是出於個人的臆斷,不過他對人的感覺往往是很敏銳的,而且能夠用一種理性的分析把這種感覺表達出來。

  怎麼看你也不像個生意人!那次他從海南回到北京,楚光打量著他說。他問他怎麼不像生意人,生意人又是什麼樣的?楚光說做生意先得學會心狠手辣,六親不認。他笑著說我現在已經學得夠壞的了。楚光說你能這話說明你還壞得不夠。他笑著說你小子怕我壞得不夠安的是什麼心,我要變壞了對你來個六親不認對你又有什麼好處。楚光說聽你這麼說我就知道你的生意做得不怎麼樣,不過看你沒變我還是很高興的。

  像許多文人一樣,楚光總愛把商場看得很壞,好像那裡面是藏污納垢的地方,充滿著貪婪和罪惡,在商海裡沉浮著的人不把自己變成葛朗台老頭也要成為紐沁根男爵。他根本不知道這商場上其實也是有規則的,誰要違反了這種規則,最終總會受到懲罰。梁毅也算是在商海裡搏過一把的,對商場上的險惡他有著切身的體驗,商場如戰場這話是沒錯的。在戰場上,兩軍對壘,不是你弄死我,就是我弄死你。這一回那姓張的把王克強打敗了,王克強要是死不了,以後從牢裡出來,他又怎麼會放過那姓張的?可憐的是湘雯,她似乎是成為這兩人爭鬥的犧牲品。

  那姓張的梁毅也是很熟的,記得第一次見面是飯桌上,還是王克強介紹認識的。這小子看上去儀表堂堂,也很會來事。那時他剛從北京過來,表面上對王克強很尊重,很慇勤,一口一個"王總"的。夏陽和湘雯當時也都在場,大家對他的感覺都很不錯。以後為生意上的事,梁毅也與他接觸過,對他沒產生什麼惡感。據說王克強待他很不薄,他能當過公司的副總,完全是王克強全力舉薦的。沒想到這小子這麼快就翻臉不認人,把王克強給賣了。

  朋友圈裡對這件事有許多議論,有人說這本來是早有預謀的,總公司對王克強早有疑心,姓張就是他們派來臥底的;也有人說王克強得罪了頂頭上司,他的頂頭上司因為炒期貨虧了三個多億,在公司的地位笈笈可危,他以為王克強背後投靠了新來的一位老總,為了保住自己,就想把王當作替罪羊;還有人說夏陽也是參與這件事的,告發王克強的許多證據都是他提供的。對這些說法,梁毅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不過,他可以肯定,那姓張背後肯定有人在操作,否則憑他的本事要把在海南根深蒂固的王克強弄下來是不可能的,他也沒有那樣的膽量。說到夏陽,按他為人的圓滑,考慮問題的精細,一般情況下不會參與此事,除非那個幕後操縱的人同他做了一筆交易,給過他什麼好處,而他自己又看好王克強這回要完蛋了,才有可能做出這樣落井下石的事情來。

  梁毅想著有些頭暈腦脹,便把心思轉到湘雯身上,心想不知湘雯在牢裡過得怎麼樣?人都說那牢裡的生活是很陰暗的,尤其跟那些刑事犯關在一起,挨打是小事,能夠把命保住就算不錯了。湘雯當然不是那種隨便讓人欺負得到的,湖南辣妹子的倔強和為人處事的周全或許會幫助她對付那些人。湘雯也是經過許多挫折的,卻也沒受過皮肉之苦,又過了這麼些年養尊處優的生活,那牢裡的苦也是有她受的。眼下最重要的是為她找到一個好的律師,再想辦法同她見上面,要不然真是沒法可想。

  想到請律師的事,梁毅不能不為錢的事發愁。以前他對律師從來沒有好感,以為沒有陪審員制度作為支撐,律師也就是一種擺設。上次同黃律師談過以後,這種看法到底有了改變。這黃律師是經朋友推薦的,據說為人很不錯,在業內口碑甚好,又是從法院裡出來的,法院裡那些人,上至法官下到一般的書記員都很買他的帳。前不久他剛打贏一場官司,他的當事人被指控貪污錢財幾千萬元,他卻想法保全了他的性命。梁毅也覺得他很精明能幹,就是要錢的時候太黑了些。他一開口就要五萬塊錢代理費,還說是看了朋友的面子。要在以往,他對這筆錢也不會在意,可如今囊中羞澀,便覺出了這錢的份量來。

  「先生,到了!"司機的話使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抬起頭來,見司機正看著他,便歉意地笑了笑,往窗外看了看,對司機說一聲:「噢,謝謝!"說著,推開門,下了車。

  梁毅把車門關上,抬頭看看眼前這座高大的建築,笑了笑,邁步往前走著。

  「先生,你還沒交錢!"聽到司機的聲音,他轉過身來,發現司機已經下了車,來到他的跟前。

  「噢,對不起!"他歉意地笑著,掏出錢包來,把錢交到司機手裡。

  「這官司很有些打頭!"黃律師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看著梁毅。這是個典型的南方人,四十歲左右,身材不高,皮膚黝黑,臉上顴骨突出,眼睛下陷,細小的眼睛透出精明來。

  「什麼意思?"梁毅看著他,心情有些緊張。

  「據我瞭解,王克強這案子不像他們說的那樣。原來都說他至少貪污了幾千萬,可查來查去,並沒有多少可靠的證據,連檢察院的人都覺得很掃興。"黃律師說。

  「這麼說,沒什麼大事?"梁毅鬆了口氣,問。

  「那倒不, 那幾個告他的人正四處活動,看樣子是要把他往死裡整。你知道整一個人是很容易的事。真要較起真來,幾千塊錢就能判個十年八年。你們這些當老總的,誰屁股裡還能不夾點屎?"黃律師手裡拿了支筆,隨意擺弄著,對梁毅說。

  梁毅看著黃律師,心想,說的也是,真要貪污幾千塊錢就要把人送到監獄裡去,別說是當老總,手裡稍稍有點權力的人,又有幾個跑得了?這年頭多數人都抱著這樣的心態:不撈白不撈,撈著了是賺,撈不著白眼紅。既然大家都在撈,也就沒有什麼道義好講了。

  「那我們老闆呢,她怎麼樣?」梁毅問。

  「她嘛,很微妙!"黃律師手裡的鉛筆轉動著,對梁毅說。

  「為什麼?"梁毅皺起眉頭,問。

  「他們本來是對著王來的,後來發現沒有可靠的證據,就想從她這裡打開缺口。根據掌握的情況,有兩件事是跟她有關係的。"黃律師說。

  「哪兩件事?"梁毅看著黃律師,心想:這人還真是有本事,幾天的功夫,竟把情況摸得這麼清楚,看來找他真是沒錯。

  「你知道你們老闆是怎麼發起來的?"黃律師問。

  「不知道,沒聽她說過。"梁毅裝出一副迷糊的樣子,搖頭說。

  「就在海南開始炒房地產的時候,王克強找人批了一塊地,總共有一百二十畝,以你們老闆的名義買下來,事實上你們老闆那時候手頭根本沒有錢,訂金都是從王的公司借的, 後來一經轉手,幾百萬就到手了。」黃律師說著歎了口氣,手裡的筆停止了轉動。

  「這事,我可沒聽老闆說過。"梁毅說。

  「另一件事,你肯定知道!"黃律師看著梁毅,笑著說。

  梁毅讓他看得有些不舒服, 問:「什麼事?」「前年,王是不是從你們公司買下一層樓來?"黃律師用鉛筆頭指著梁毅,問。

  梁毅想了想,點頭說:「沒錯,這事還是我經手辦的,這有什麼不對?"黃律師笑了笑, 說:「他們說,那時房價正往下猛跌,你們老闆也被套住了。他們出的價還很高。後來他們把那層樓買了出去,一下就虧了一百來萬。"梁毅聽著有些心虛,這事還是他同那姓張的一起經手辦的,那時他心裡就明白,王克強是用公司的錢為湘雯解除了困境,但怎麼說這生意也是合法的。他把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

  「這得看兩人的關係怎麼樣了, 要是能證明他們是一種情人關係,或者王在你們這個公司佔有股份,要不,就是他從你們公司得到過什麼好處,譬如你們老闆送過他錢,房子什麼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黃律師說。

  梁毅覺得事情越來越嚴重,姓張的肯定知道王克強與湘雯的那種關係,王克強原來對他很信任,生意上的很多事都是由他來出面做的。

  「我猜想, 要是他們在別方面找不到證據的話,一定會在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的。從我們這方面來說,只要他們找不到證明兩人關係的證據,這官司就有贏的可能。 這個問題,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的。"黃律師把手裡的鉛筆立起來,眼睛盯住梁毅。

  梁毅勉強地笑了笑, 說:「說實話,我真看不出他們有什麼關係!」「他們有沒有那種關係, 別人怎麼知道?捉姦還要捉雙嘛,你說對不對?"黃律師意味深長地笑著,把手中的鉛筆扔在桌上。

  梁毅舒了口氣,心想:這傢伙是有些名堂,看來這場官司非得請他來打了。只是那五萬塊錢是個大問題。這麼想著,看著黃律師問:「那您看,這官司能打贏嗎?」"能打贏?當律師的誰敢說這話!再說我還現在沒看到起訴書,也還沒有同當事人見面, 什麼情況都不瞭解,要說能打贏,那是在騙你,知道嗎!"黃律師說著,又拿起了桌上的鉛筆玩弄起來。

  梁毅不喜歡他說話的口吻, 強笑著說:「那是,法律上的事我不懂。這事就全拜託你了。」黃律師瞅了梁毅一眼,慢悠悠地說:「你知道,一般來說,當律師的都不願意接刑事案,這玩意費力不討好。一場官司打下來,費老勁了,到頭來也掙不了幾個錢。經濟案就不一樣了,你想,一場幾百萬的官司,要打贏了,就算得百分之五,你算算看,那得多少?"梁毅生怕他又要討價還價,連忙說:「你知道我們公司的帳戶都被凍結了,不過錢的事,我會想辦法的。」「你別誤會,我並不想向你多要錢,跟你說我當初答應接這個案子,是看了朋友的面子,不是為了錢。不過,你要知道,要想打贏官司,沒錢是不行的。"黃律師說。

  「這我知道。"梁毅點頭說,心裡卻在發愁:媽的,上哪去弄這麼多錢!

  「這樣吧,明天我們就去檢察院提出申請,要求同當事人見面。"黃律師說。

  「他們能讓見?"梁毅看著黃律師,有些擔心。

  「為什麼不讓見,我是律師,有這個權力。"黃律師笑著說。

  「噢,那太好了。」梁毅說,想到要與湘雯相見,不知為什麼心裡卻有些緊張。

  想到借錢的事,梁毅才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很多真正的朋友。平時裡往來的老總們倒是依舊風光,哪個手裡都揣著百八十萬沒問題,當初得意時與他們稱兄道弟,在一起海吃海喝親熱得不得了,而今自己淪為窮光蛋,在他們眼裡也就狗屁不是。湘雯的事在海口傳得沸沸揚揚,可這些人中沒一個打電話來問侯一聲的。在商場是沒什麼感情好講的,有錢你爺,沒錢你就是孫子。剛才給兩位老總打過電話,想從他們那裡借個七八萬塊錢救救眼下的燃眉之急。這兩人資產都在千萬以上,那姓錢的是個東北人,平時看上去豪爽得不行,似乎他的錢總是為大家掙的,誰缺錢都可以找他。不久前自己還幫他一次大忙,那時他口口聲聲說要給自己十萬塊作為回報,看自己不收還作出一副不依不饒的生氣模樣。可如今說到借錢的事,他反而向自己哭起窮了,說最近做期貨虧得一塌糊塗,五百萬塊錢扔進去打了水漂漂,他被債主逼得沒了活路,就差沒跳樓自殺了。另一個是上海人,也是研究生畢業,來海南趕上好時候,靠炒房地產起了家。梁毅心想大家都是從學校出來的,總不會像那東北人那樣低的層次,再說平時關係又不錯,從他那裡借個三五塊錢應該是不成問題的。這人接他電話時倒是非常熱情,得知他的困境便邀請他到他公司去幹,說是可以給他安排個副總的位置,說到借錢的事,他也滿口答應,可聽說他是用錢去為湘雯打官司,就勸他別做這等傻事,說那女人這回肯定沒戲了,再說你出錢為她打官司算什麼呢?這錢我不借了,這可是對你負責,怎麼著我也不能看著你幹這種傻事。梁毅聽著直感到噁心,什麼也說就撂下了話筒。

  梁毅靠在黑色的轉椅上坐著,雙腳搭放在辦公桌上面,仰頭看著白色的屋頂,心想這人的臉面真是變得快,昨天還說你是他的朋友,今天就翻臉不認得你是誰了。楚光說自己心太善,當不好一個商人,他當時還很不以為然。畢竟,跟楚光相比,自己總會把人想得更壞些,可在骨子裡對人還是抱有幻想的,不然他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向他們求助了。那些人絕不是沒有錢,而是看準他也好,湘雯也好,這回肯定都沒戲了。這年頭誰願意把錢借給一個窮光蛋呢!

  昨天跟楚光通話時,楚光問他是否需要錢,說他可以在北京的朋友中籌集點錢寄過來。他相信楚光說的真話,卻不能不拒絕他的好意。楚光是個窮光蛋,周圍朋友也沒幾個有錢的,就算他們個個都能傾囊相助,也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他不能為自己的事連累了朋友們。不過楚光的話還是令他感到有幾分溫暖,畢竟在這個世界他還能有這樣的朋友,對他也是莫大的安慰。

  屋子裡一片空寂,從湘雯被抓以後公司裡的業務完全癱瘓了,僱傭的職員都已相繼離去,為工資的事他們還找他鬧過一陣,沒辦法他只好從僅有的兩萬塊錢裡拿出一萬塊錢來打發了他們。沒有走的只有小葉,她是那個做過妓女被湘雯收留了的女孩,後來湘雯讓她當了公司的會計,她對湘雯倒也忠心耿耿。他曾勸她暫時另外找個公司幹上一段,等這邊的有了了結再回來,她說湘雯對她那麼好,她留下來沒準能幫她做點什麼。梁毅被她著實感動了一把,心想當過妓女的小葉真比他那些衣冠楚楚人模狗樣的老總朋友們要有情有義得多。

  為了那五萬塊錢的律師費,梁毅真有些一愁莫展。同黃律師交談時,他總覺得這人貪心太重,後來打聽才知道他開出的價錢的確不算太高,問題是他手頭連這點也拿不出來。他冥思苦想中突然想起來,還有幾家公司還欠著自己公司債,數目還不是很小。他覺得眼前一亮,連忙把腿從桌上撩下來,站起身匆匆忙忙屋外走著。

  「小葉,你幫我查查看,還有哪些人欠公司的錢。"推開門,他對正在埋頭看書的小葉說。

  小葉抬頭看著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問:「你想幹什麼?」「我想,討債!"他說著,走到小葉跟前。

  小葉看著他,似乎有些困惑,拿來抽屜,翻出帳本來,查找了一下,把幾家公司名字告訴了他, 並擔憂地說:「這些錢都是欠了好幾年的,這個時候恐怕更難要回來了。 "梁毅笑了笑,說:「沒別的辦法,試試看吧。"回到辦公室梁毅便給依次給幾個公司的老總打電話。第一個電話是給海南金鵬貿易公司的賀總,去年做過一筆水泥生意,還欠著十萬塊錢沒給。接電話的正是賀總本人,開頭他還了幾句客氣話,說到這筆欠款,那口氣就有些變了,說今年生意不好做,公司虧得利害,別說十萬塊錢,就是一萬塊錢他也拿不出來。梁毅說這可是救人如救火的事情,你不把這錢還回來,我可要找上門去了。賀總說我沒錢你找上門來也沒用的,說完便把電話撂下了。梁毅看著手裡的話筒發著呆,然後自我解嘲地笑了笑,硬著頭皮找另一個老總,這回接電話的是老總的女秘書,秘書說老闆欠人一屁股債被人追得四處躲,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什麼地方。梁毅無奈地笑了笑,又給撥通了第三個電話,這位老總梁毅也是打過交道,他同寒暄了幾句便提到那筆欠債的事,誰知這傢伙給他來個翻臉不認人,說我現在窮光蛋一個,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梁毅放下話筒,心想看來葉子的話是對的,這些債主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要不然也不會這麼久借債不還了。眼看著湘雯出了事,正是耍賴的大好時機,怎麼會把錢送上門來呢!真要有人那麼做,那才真是傻冒一個。

  梁毅在屋裡來回走著,心煩意亂,卻突然想起一個人來。這個叫阿標的人是他一年前在一次朋友聚會上偶然認識的,他看這人外表有些粗魯,卻很豪爽,別人對他極為恭敬,與他聊起來覺得很投緣,後來又相互勸了幾杯酒,酒席散後他拍拍他肩膀說以後有什麼事用得著他的說一聲就是。他當時沒在意,後來悄悄地告訴他這位阿標是海南黑道上的大哥大,誰都惹不起的。以後他們又在一起喝過幾次酒,便稱兄道弟起來。以前他從來沒想過要請阿標辦事的,他知道這些人下起手來沒個輕重,真要鬧出個人命來可就沒法收場了。眼下要對付這些流氓,說不得就要動用這層關係了。憑他的感覺,只要他開口,阿標肯定會出面為他擺平這件事。不過事先得跟阿標說清楚,只要把錢拿到手就是,千萬不要動用武力。

  梁毅正想著, 伸手去摸話筒,卻見夏陽推開門走進來。"噢,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夏陽微笑著,來到辦公桌前。

  梁毅連忙把手縮回來, 站起身說:「怎麼有空過來?」「到這邊辦點事,順便來看看你。"夏陽說。

  梁毅走過來, 指指旁邊的沙發,說:「坐吧。」「這些天為生意上的事忙得一塌糊塗,也沒過來看你,噢對了,你怎麼樣?」夏陽看著他,說。

  「我?還湊合吧。"梁毅覺得他的話裡含著虛偽,從上次見面過後,給打過幾次電話都沒找著他。那次他本來答應到檢察院找人打聽王克強案件的底細,卻連個回音都沒有。也許楚光的分折是對的,在王這件事上他是難脫干係。在王克強被抓以前,有人看到過他同那姓張的還有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在一起,那個男子據說就是王克強的頂頭上司,也是這齣戲的幕後策劃者。現在他來找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以他平日的為人,絕不可能特意跑上門來看望自己。

  「我看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太累了?」夏陽看著他,說。

  梁毅用手在臉上摸了摸, 說:「沒什麼。」「我看你這裡現在真夠清靜的,整個樓道裡一個人也沒有。"夏陽似乎有些不自在,仰頭看了看四周,說。

  「人都走光了,還能不清靜!"楚光苦笑著,說。

  「這公司搞起來不容易,這樣垮下去可真是太可惜了。」夏陽歎息著說。

  梁毅看著他那張陰沉沉的臉,總覺得他的話裡隱含著幸災樂禍的意味,淡然說:「這種事, 能有什麼辦法?"夏陽低頭歎息了一陣,抬頭看梁毅說:「聽說你忙著為湘雯打官司?」「你聽誰說的?"梁毅審視著他,問。

  「這種事,還用瞞著我?"夏陽伸手摸著茶杯蓋,說。

  「說到哪裡去了,這些天我給你打過很多次電話都沒找著你,就算我想告訴你,也沒有機會嘛。 再說這也不是什麼好事,犯不著大張旗鼓四處張揚。"梁毅有些惱火,用譏諷的口吻說。

  「噢,忘了告訴你,我上香港去了一趟,昨天才回來的。"夏陽說。

  梁毅知道他是在撒謊,也不想點破他,笑了笑,沒說話。

  「我就知道你這人愛講義氣, 跟我一個德性,做人嘛就得這樣。湘雯交了這麼個朋友,也是她的運氣。"夏陽說。

  「我可沒那麼高尚, 我說過了,我這樣做只是從自己的利益來考慮的,你知道這公司有我的股份,她要完了,我也就成了窮光蛋。"梁毅說。

  「別這麼說, 我們是朋友,還能不瞭解你的為人?不過作為朋友,我還是得說一句, 這個案子背景很大,你根本插不上手的,弄不好對你會很不利的。"夏陽說梁毅知道他話裡有話, 心想不妨試探他一下,便看著他說:「噢,是這樣?你好像對這個案子瞭解很多,對了,有人說看見你同那姓張在一起,他沒向你透露點什麼?」「誰說我跟他在一起了? 我怎麼會跟他在一起呢?」夏陽頓時沉下臉來,眼睛裡掠過一道可怕的亮光。

  梁毅看他那副緊張的神態, 知道他心裡有鬼,笑著說:「那可能是看錯了,不過你要有機會見了他,跟他說說,別把事情做得那麼絕,俗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是想威脅他?"夏陽皺起眉頭,看著梁毅。

  「不, 不是威脅,我是什麼人,還能威脅得了他?再說啦,這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就算要威脅,也不能由我來出面對不對?"梁毅說。

  夏陽看著梁毅,搖搖頭說:「我看你是陷進去了,可是你何必要這樣呢!"梁毅笑了笑, 說:「我這人跟你可能不大一樣,做什麼事都是由著自己的性子。我想,要是每件事情都要弄清楚為什麼才去做,是不是太累了?就像一個人殺了人,你問他為什麼要殺人?也許他會說出很多理由來,可都是狗屁騙人的玩意,其實在殺人的時候, 可能連他自己也沒想過為什麼。」「要這麼說,我是沒什麼好說的了。」夏陽訕笑著,有些不自在。

  梁毅看著他,沒說話。

  「對不起,我得走了。」夏陽抬手看了看手錶,從沙發上站起來。

  梁毅也站起來,準備送他出去。

  夏陽卻從旁邊的黑皮包裡拿出一個信封來, 說:「我知道你手頭緊,這一萬塊你拿去用吧。"說著,把那信封硬往梁毅手裡塞著。

  梁毅感到有些意外, 連忙伸出手推擋說:「不,你別這樣,我不缺錢!」「你就別客氣了,你的情況我都知道,最近我生意也做得不順。這錢算是我對朋友的一點心意嘛, 不行的話,算我借你的,以後你有錢了還我就是。"夏陽說著,把信封塞進他的手裡,轉身就往外走。

  梁毅手裡拿著那個信封,有些不知所措,追出門去,見夏陽已匆匆走出十幾步遠,便苦笑了笑,看著他的背景在走廊的拐角處消失。

  梁毅拿著那個裝著沉甸甸的信封走回自己空寂的辦公室,苦笑著,心裡有說不出的彆扭。這時他第一次體驗到了金哲從夏陽手裡得到財物時的那種心境,金哲的話是對的,夏陽這人是慣於扮演這種施捨者角色的,他就是要通過施捨來證明自己的價值。此外,他也想用這一萬塊錢來堵住他的嘴,讓他不好意思開口向他借錢。這一萬塊錢好像要把他們以前所有的恩怨都一筆勾銷,從此他們的之間再沒有任何瓜葛。

  梁毅把那信封塞進抽屜裡,坐下來歇了口氣,想了想,拿出電話本來翻找著,很快找到了阿標的手機號,便拿起話筒撥打起來。

  看到佳佳那張掛滿淚珠的臉,還有地上那一堆從破碎塑料盒裡拉扯出來的黑色磁帶,梁毅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在離佳佳幾步遠的地方站住,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為什麼?"佳佳衝著他大叫著,抓起那磁帶盒向他扔過來。

  梁毅站在那裡沒動,任那磁帶盒砸在自己胸口,看著佳佳那憤怒的臉,心裡感到有幾分愧疚。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啊?」佳佳撲過來,抓住他衣服,哭著說。

  梁毅長長地歎息著,不知說什麼好。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佳佳大聲叫著,仆倒在在床上痛哭起來。

  梁毅默默地坐下來,看著佳佳不住聳動的肩膀,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他知道佳佳此時的心境,看到她可敬的父親在錄相帶裡的那副醜態,那感覺他能想像得到。那是一種幻滅,一種刻骨銘心的屈辱!她以後會怎麼對面對她父親?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發現父親與人通姦時的感覺,那是沒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對他一生是莫大的傷害。為這個,他至今不能原諒自己的父親。

  梁毅站起身來,走到她跟前站住,想安慰她幾句,可是他能說什麼呢?他心裡只是懊悔,怎麼就沒有把那盤錄相帶藏得好一點?早晨起床前他還想到了這回事的,怎麼就忘了去做呢?什麼叫在劫難逃,這大概就是了。說心裡話,他是絕不願意傷害佳佳的,一個多月的相處,他對這女孩的印象還是很不錯的。別看她父親是個混蛋,她卻是一個很單純很可愛的女孩,他相信她是愛上了他,而他對她也多少有些感情。也許他們之間緣份已盡,才會發生這樣的事。

  梁毅正想著,手機響了。他歎了口氣,從衣袋裡掏出手機來,放在耳朵邊聽著,很不耐煩地說一句:「誰呀?」「哥哥,是我!"裡面傳來小妹梁燕的聲音。

  「什麼事?"他問,看一眼佳佳。

  佳佳直起了腦袋,一雙淚眼怨恨地看著他。

  「老爺子病了,很危險,你快回來吧。"小妹說。

  梁毅皺起眉頭:「什麼病?」「胃癌,晚期!"小妹說。

  梁毅停頓了一下,問:「住院了嗎?」"在醫院哩,你快回來吧。"小妹焦急地說。

  梁毅想了想, 說:「這邊還有些事要處理,不過我會盡快回去的。」「你要快回來。"小妹說。

  梁毅把手機收好,心想這下可好,什麼事都湊在一塊了。抬眼看佳佳時,卻見她正收拾著自己的衣服往箱子裡放著,便看著她問:「你要上哪去?」「不要你管!"佳佳把提箱重重關上,氣呼呼地說。

  梁毅歎了口氣, 說:「我知道你恨我,你是有理由恨我,我不怪你。不過,你最好還是別走,你可以住在這裡,你不想跟我在一起的話,我可以住到外面去。」「不,我要回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佳佳對他大聲嚷著,眼淚流了下來。

  看著佳佳那幽怨的眼光, 梁毅感到愧疚,對她說:「你要走,我也不攔你,不過你看天這麼晚了,外面很不安全,要是你出什麼事,那我更沒法做人了。這樣吧,這附近有家賓館,你今晚上那裡住去。你要回北京,我給你訂票,明天送你走。要不然我是不會安心的。"佳佳轉過臉往窗外看看,沒說什麼。

  梁毅伸出手去,從她手裡接過提箱,對她說:「走吧。"佳佳恨恨地瞪他一眼,轉身往門外走著。

  梁毅苦笑了笑,提著箱子跟上去,走出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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