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光總想,人活一世,沒被愛過固然不幸,更可悲的卻是不曾愛過的人。為愛人所愛,固然會趕到幸福和滿足,為自己不愛的人所愛,則會感到憎惡。曾經愛過,哪怕得不到回報,總比那些不曾愛過的人要幸福的多。
在楚光的生活中,從來不曾有過他所期望的那種愛情,他總是在不斷地愛著別人,卻從沒有被人真正愛過,但他從不懊悔,也很少抱怨。他是那種很能夠隨遇而安的人,只顧耕耘,並不看重收穫。在內心深處他總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思想,以為自己本來就是為愛而生的。他並不奢望有太多的女人愛自己,這一生一世,只要有一個自己真正愛的女人愛自己也就足夠了。那些有三妻四妾,成天在女人堆裡鬼混的男人們,其實未必真正愛過或者被愛過。
楚光總愛用半開玩笑的口吻對人說,自己上輩子要麼是個情聖,欠女人太多,這輩子先得把債都還了,才可能修成正果。要麼就是個和尚,誰也不欠,別人也沒欠他的,這輩子注定要成為孤家寡人。這充滿著豪氣的調侃其實掩蓋著他內心的苦澀和無奈,他也從中得到少許的安慰。不過,他心裡的確有過一種信念,以為自己這一生注定要去等待和尋找一個女人,一個真正值得他用全部生命去愛的女人。這女人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影子,一個符號,他說不清她長什麼樣,有什麼樣的品性,但他似乎總能感覺到她的存在,是的,這是他生命中的女人!每一次同女孩見面,他總會問自己:這就是我要的女人?
認識白雪時,楚光並不認為她是自己要找的女人。從外表上說,他喜歡那種有內涵有靈氣的女孩,不一定很漂亮,但舉止要大方,氣質一定要好,女人的容貌會隨時間的流逝而磨損,氣質往往能伴隨人一生。白雪看上去倒是很清秀,也很有靈氣,長相上卻有些小家子氣,眼睛是細長的,溜溜亂轉的眼珠透著精靈,又使人難以捉摸。從性情上說,他喜歡那種性格比較明朗,但又紅又專不失溫柔富有情趣的女孩。在他看來,女孩的美必須要以透亮的心靈作為支撐,富於心計的女人往往是可怕的。女人倘若心胸狹窄,乃至心存邪惡,她的美麗就會帶有一種妖氣。白雪是那種讓人憐愛的女孩,有點小女孩常有的那種小心眼,難免還有些愛慕虛榮,但仍不失清純的本性。表面上也溫柔,其實卻很固執,認準了的事很難令她改變。此外楚光總想找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女孩,在他看來這樣的女孩可能有修養且較少俗氣,像他這樣的男人,沒有金錢外貌又平庸,又沒有輝煌的前程,在世俗看來實是一文不值的,只能在那些真正理解他的那個層次的人群中去尋找知音。
白雪是一個出身市民家庭的女孩,她的父親是工廠的工人,母親在家待業,整個家庭聞不到一絲書香的氣味。然而感情並不取決於理智,他對白雪的感情發展是那麼迅速,當他意識到自己以經愛上她的時候,似乎並沒有做好心理上的準備。
在白雪面前,楚光總是表現得很遲鈍。從見面那天起,楚光並不覺得白雪很漂亮,只是覺得她很端莊很清秀,他心裡是這麼想的,也從來沒有當著她的面說過她漂亮。白雪卻是那種對自己的外貌很在意的女孩,對此肯定有些耿耿於懷,並總是不失時機地提醒他的注意到她的美貌。有一天晚上,他送她回家去,她對他說她下午去找過老闆, 向老闆不推薦她的一個同學,老闆聽了她的介紹後問了一句:「她是不是也像這麼漂亮? "楚光聽著,知道白雪的用意,卻也願意說違心話,只是笑了笑,沒有多說。白雪顯的有些不高興,那一路沒在多說話。
「這女孩不錯,楚光你真是很有眼力的。"楚光送走白雪回來,知秋的妻子這樣對他說。那時楚光心裡還很懵懂,對這位嫂子的評價卻有幾分得意。剛才在路上白雪也這樣問過他,他讓她來是不是想讓他的朋友們看看她?當時他顯得十分尷尬。好在後來白雪說她對這事並不在意,不過他覺得這事實在做得有些拙劣。知秋對白雪也是讚不絕口,但他們都只是說她長得很秀氣,並沒有用漂亮之類的字眼,他也沒有深究。後來他把他們的話轉告給白雪,白雪聽了只是咧嘴笑笑,並沒說什麼。
「你女朋友很漂亮!"第一次說這話的竟是曹猛,說話時眼睛裡還明顯帶著醋意,似乎楚光找了個這樣好的女孩是靠了運氣。
對曹猛這個人,楚光向來是沒有好感的。別看他長得高高大大,骨子裡卻不像個男人。前些天,他還神秘兮兮地來找楚光,請他把電腦裡的文件顯示出來。文件在屏幕上顯示出來後,楚光才發現那是一部色情小說,露骨的性描寫令楚光看了很覺得有些噁心。這事他從來沒有對人提起過,但他想這個性情孤僻的男人一定是很壓抑的,甚至有些性變態,平時沒了女人就靠了這樣的小說來發洩一番,尋找到暫時的慰藉。
曹猛的話裡肯定含著妒嫉,也許在他眼裡楚光是遠不如他的,楚光卻找了這麼漂亮的女朋有,而他自己在這方面從來沒有得意過。在楚光印象中,很少有女孩來找過他, 隨便找過,也很難有再來第二次。談到女人是,用的也是那種暖味的 語氣,細縫的眼睛裡濃縮著色迷迷的光亮。楚光平時很少跟他接觸,更不願意跟他談到女人,他想這是一個還沒真正開化男人,他是不可能真正懂得欣賞女人的。但不管怎麼樣,這一次他的話卻令楚光有幾分滿足。
「白雪不錯,很漂亮!"羅凡面帶微笑,看上去一臉真誠。這個研究佛學的博士也是剛離婚,他的前妻也是個北京女孩,高出他大半個腦袋,那高大的身板在他跟前一站,顯得他像個未成年的小男孩。羅凡修了這麼多年佛學,卻沒見有多少佛性,他說自己是個理性和感性同樣發達的人,平生是少不了女人情愛的。他在最落魄的時候找到了這女孩,生活剛剛平穩下來女孩卻離開了他。那時楚光還沒見過那女孩,羅凡就對他說他這前妻非常漂亮,上博士時每次到他宿舍去,都惹得樓裡那些滿腹經綸道貌岸然的博士們投出嫉妒的目光。楚光聽者很不以為然,見過後覺得那些女孩的確也是漂亮的。只是還沒到他說的那個地步。在羅凡那裡,他的前妻成了評價女孩的標準,大概他把前妻看得太漂亮,也就不輕易說別的女孩漂亮了。白雪能得他如此評價,也算是難得了。
劉博和曲玲是後來才見到白雪的,那以前楚光沒少在他們面前提起過,用曲玲的話聽她聽著耳朵裡都長出了老繭,此外他說話是那得意的神態肯定也令曲玲反感,她對他說:「你把她說得那麼好,怎麼不把她帶來給我們看看!"楚光聽者倒是真有些不好意思。後來他們在他那裡見到了她,平時對人極其熱情的曲玲對白雪的態度顯得有些冷淡,事後曲玲倒沒說白雪什麼不好,也沒說她漂亮或人好,不過楚光能看出來,她與白雪不是同類型的女孩,很難相處到一塊去。
同許多女孩一樣, 白雪對自己的外表是很在意的。那一天她 剛剛買了件紅色的羽絨服, 興高采烈地穿來給他看。他覺得她 穿著並不好看,便如實說了。她聽後便沉下臉去。他費了半天哄她,才使她破顏而笑。事後說她就那麼件好衣服,他竟說她穿著不好看,明明是嫌她人難看嘛。楚光聽了,真有些哭笑不得。
還有一次,白雪去一家公司應聘秘書職位,回來後對楚光說,那裡有幾個去應聘的男孩,上身穿著西裝,下面穿的竟是牛仔褲,一點都不會打扮自己。楚光聽著心裡暗叫慚愧,他自己以前也是那麼穿過的,只是沒讓她看見過。說實在的,他並沒覺得那樣穿著有什麼不好,不過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那樣穿過。
楚光覺得白雪那雙眼睛其實很挑剔的,很擔心她會挑剔到自己頭上,在這方面他對自己並沒有足夠的信心,便想打破她的那套觀念。他對她說,男女開始交往時開始總是注重外表的,真正瞭解以後便更注重內在的品質。當初他在那麼多女孩當中挑選了她,並不是看中了她的外貌。論相貌,比她漂亮的女孩多的是,她真正吸引他是她的內在氣質。
楚光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白雪聽著也是連連點頭。可沒過多久,她便當面對他評頭論足起來。她說他個頭不高,肩膀寬得出奇,這使他看上去很魁偉,彌補了身高的不足。從臉上看,他似乎有些胖,腹部也略微有些突出,腿卻很細。他的眼睛小而有神,額頭又寬又亮,也很白很細膩,頭髮更是黑亮柔軟,換在女孩頭上,留個披肩發,真是漂亮極了。楚光聽著只是苦笑,心想她這還算是給他留了面子的。
楚光先生:您好!
沒想到你會這麼快給我回信,我想給你寫信的女孩一定很多,在她們當中我一定是最不起眼的,你能注意到我,我真的很高興。應該感謝你,因為你給了我一個平等的機會。
你說我是一個愛幻想而又富有詩意的女孩,可是這有什麼不好呢?如果一個人連幻想都不會,那不是更可悲嗎!我的確也很喜歡讀詩,也寫詩,不過我寫的詩只是給自己看的,那裡面包含著我的夢,我的歡樂和痛苦,失望和幻想……這是我的小秘密,連我的父母也讀過。
我的腦海裡經常出現這樣的畫面:寒冷的冬天,外面飄蕩著潔白的雪花,輕悠悠的那麼純淨,那麼美麗,就像童話裡的天使一樣!
我在窗前靜靜地站著,臉貼在那帶著涼意的玻璃上,一雙憂鬱的眼睛看著窗外的窗外飄揚的雪花,那白色的世界真美,真純淨。
突然間,我好像聽到雪地傳來的腳步聲:「吱嚓-吱嚓",就像一雙堅定有力的腳踩在雪地上,不,也踩在我的心坎上,我貼近窗口遙望著遠方……
聽著這由遠而近的腳步聲,我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動起來,臉因羞澀而發紅。透過眼前飄落的雪花,我用期待的目光看著那潔白的雪地,彷彿一個模糊的身影在向我走來……那身影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他是那麼高大挺撥,寬闊的肩膀給我一種厚實感,也許並不英俊,但很質樸。
我在想,難道他就是我一直在等待在尋找的那個男人?我下了樓,把門打開,那腳步聲卻漸漸地遠離了我,雪地上留下了一行腳印,往前走著,對著那背影呼喊著,要他停下來等等我。他沒有回頭,好像根本沒有聽見我的聲音,也許是聽見了,不想理我。看著他離我越來越遠,我一頭仆倒在雪地裡,把頭埋在冰冷地雪地裡,嚎啕大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來了,發現房裡映著紅色的火光,剛轉過臉來,便看見了那熟悉的背影,噢,是他!他就坐在不遠外的堆火旁,背對著我,一動不動的,眼睛看著那燃燒著的炭米,沉思著。窗外,雪花紛紛揚揚地下著,這時我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座簡陋的小茅屋裡,這樣的茅屋以前只是在電影裡看到過,我睡的也是農村才有那種土坑,我想,一定是他把我抱到這裡來的,是他救了我!
那映著火光的小屋暖融融的,他坐在堆米旁一動不動,火光把他的身影映照在我身邊的牆壁上,我癡癡地看著,那肩膀真寬,像一堵寬厚的牆壁,靠在那上面一定很踏實,很安全。他身上穿著毛絨絨的大衣,那打扮很像個狩獵人,就像電影裡看到的那樣。我看不見他的臉,但我想那映著火光的臉一定古銅色的,說不上很英俊,卻透著冷峻和剛毅。這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跟他在一起,再沒有什麼可以懼怕的,是的,他就是這樣的男人!
我就那樣看著他,癡癡的,臉上帶著夢幻般的微笑,他也是那麼一動不動坐在火堆旁,雕塑似的。他為什麼不回過頭來看我?哪怕看一眼也好!噢,他一定不知道我醒來了,不想過來打擾我。可是他在想什麼呢?是在想我嗎?我這麼想著,羞澀地微笑著。
這樣的畫面不時在我眼前出現,有時我也分不清這到底是夢幻還是現實。那天看到你的徵婚廣告,我就想,沒準你就是那位把我從雪地救回來的男人,即便不是,你肯定也像他那樣,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我就是這麼想的,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嗎?
我真的很想盡快跟你見面,可想到要見面,我又感到有些恐懼,好像缺乏足夠的心裡準備,我想我們還先通通信吧,等我們相互瞭解更多一些再見面,那不是更好嗎?那樣,我們至少不會感到過於尷尬,你說呢?
祝事事如意!
王芳一九九五年*月*日
讀這封信的時候,楚光正坐在網球場旁邊的長椅上,涼爽的秋風輕地吹拂在他的臉上,他苦笑著,眼前不時閃現出那張貼在窗口玻璃上的女孩的臉,這是一張清秀的臉,壓大玻璃上顯得有些變形,漂亮的眼睛被長長的睫毛遮掩著,閃著夢幻般憂鬱的色調,潔白的在她眼前飄揚著……這可憐的女孩,就像自己一樣,在現實中能得到的東西實在太少了,只能靠幻想來支撐自己。她夢境中為什麼總是出現潔白的雪花?那寒冷的冬天對好意味著什麼?還有,那個獵戶?
隔著鐵網,楚光看著網球場上奔跑著揮拍擊球的男女學生,心想:幸虧還沒同她見面,不然她肯定會失望的。他不是那把她從雪地裡救出來的獵戶,也不是那種能夠象牆壁一樣把她護在身後為她遮風避雨的男人。他本不該給她回信,他的信給了她希望,刺激了她的幻想,可這幻想很快就要破滅的,事到如今,就讓她擁有這份幻想吧。
曲玲總說楚光應該找一個像她那樣勤快得落的女孩,在她看來,楚光不是個能照顧好自己的男人。楚光嘴裡不說什麼,心裡卻很不以為然。曲玲是那種風風火火的女孩,心直口快,心眼很好,幹活也利落,對朋友們尤其熱情,要不然,楚光也不大可能與劉博保持這樣密切的關係。
曲玲的缺點是愛嘮叨,楚光每次上她家去,免不了要讓她數落半天,不是說他衣服沒洗乾淨,就是說他懶,說著就會要他把衣服脫下來,拿了到廚房裡去洗,楚光知道她的脾性,也就哈哈笑著,耐著性子隨她說去。偶爾也會笑嘻嘻地對她說,曲玲你這人沒別的毛病,就喜歡嘮叨,要能改改為毛病,那就好了。曲玲聽了便把眼睛一瞪:我就這樣,你怎麼著,再說,下回別把衣服拿我們家來洗!楚光很無奈,只好保持緘默。
楚光對白雪說到劉博和曲玲的時候,用的是一種輕鬆幽默的語調,內心裡卻是懷著感激的。他對白雪說,每對週末,他都拎著一大包衣服要到他們家去,每次曲玲都會幫他把衣服洗了,還要給他做上一頓好吃的,平時曲玲給劉博買衣服,也會順便給他買上一件,他的衣服大半都是她買的。正因為她照顧得太好,他對找朋友的事也就不太在意,害他至今還打著光棍。白雪聽得直樂,說人家對你那麼好,你還說人壞話!
楚光也經常對白雪提到劉博,他說劉博是個世外高人,英文很好,家裡光英文辭典就有三十來部,有的單詞他說出十幾部詞典裡的解釋,教授們的譯稿他一頁也能挑出七八處錯來。他對中國文化的領悟也是很深刻,在研究懦釋道方面,他只佩服南懷瑾一個,別人不還爾爾。他還練氣功,會看面相,想信萬物有靈,平時從不殺生,有一次打死一隻老鼠,競也要燒香為它超度亡靈,他還相信這世上有鬼有神仙,他說老子至今活著,他自己最大的願望就是出家修道。
「那他愛人怎麼辦?"白雪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著楚光。
楚光看她那天真的神態, 笑著說:「他只是那麼說,未必真會做的。」「他就不應該那麼想, 他想出家,幹嘛又要結婚?這樣做太不負責任了嘛!"白雪皺著眉,還有些憤憤不平。
楚光看情勢不妙, 只好把話頭打住,歎息說:「命運有時候就是這樣捉弄人,劉博是想要出世的, 偏偏結了婚,我呢,是想著要入世的,偏偏光桿一人。"白雪聽他這麼說,只是微笑地瞅著他看,沒說話。
楚光覺得她的眼光裡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意味,心裡頓時暖融融的。
楚光也對白雪提到過別的朋友,說到他與他們之間的友誼,這樣做並不想借朋友來抬高自己,而只是想讓她更多地瞭解自己,物以類聚嘛,他對她說,要真正認識一個人,不僅要瞭解他本人,也要看他交是些怎麼樣的朋友。他的這份苦心,白雪應該是能理解的。
王芳小姐:您好!
看了您的信,我很感動。我想您是一個內心世界非常豐富的女孩,您在信中描繪出的那幅夢境很有情趣,很有詩意!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在雪地裡艱難跋涉,踩著地地上模糊的腳印追尋夢幻般的影像的小女孩的身影,她那失望的淚水也滴在我的心裡頭。然而這個寄托著您的感情和希望的夢境只是一個美麗的童話,每個人都不可能長久地生活在這樣的童話中。生活不是童話,它是嚴酷的,我們都不能不去認真地面對。
同您一樣,我在生活中也遭受過許多挫折,有時候我也只能在幻想中尋求安慰和寄托,但對我來說,這樣幻想只是提供了希望,我所做的就是要通過努力,使幻想成為現實。幻想美麗的,但人不能總生活在幻想之中。畢竟,真正支撐著我們的人生的不是幻想,而是現實!我希望永遠保持對的幻想,但不要長久沉溺當中,要有勇氣從幻想中走出來,去面對那酷的現實,這樣您才會真正變得堅強起來。
您的夢境也給了我很大的精神壓力,我很擔心見面過後您會失望,因為我不可能是您夢境中那個獵戶,我沒有他那麼高大威武,也沒有那樣的深沉,我只是一個很平凡的男子,對於這一點,希望您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祝事事順心!
楚光一九九五年×月×日
白雪看上去很溫順,也善解人意,卻不能指望她在家庭裡當個賢妻良母,她是那種需要別人照顧的女孩,即很少能想到要去照顧別人。楚光有時候也想,如果將來同她結了婚,自己免不了要受累的。不過這有什麼呢?為自己所愛女孩,受苦再多,心也是甜的。
楚光本來是極懶的人,又是受人照顧慣了的,而在白雪面前,他卻不得不充當照顧人的角色。每次白雪來,他都要給她把飯做好。開始時,白雪堅持要同他到市場上去買菜。做菜時,她也幫著切菜。她切菜的樣子顯得很笨拙,他笑話說,她拿刀的樣子不像是在切菜,倒像要殺人。白雪聽了便抬頭瞅他,顯得有些不高興。他便從她手裡接過刀來,邊哄她邊告訴好怎麼切。那以後,廚房裡的事都被大包大攬,沒讓她動過手。
楚光老想不會撒嬌的女孩是不可愛的,只是這嬌得撒得自然,恰到好處。對白雪,楚光很愛看她生氣時的模樣。白雪生氣時從來不對他大吵大嚷,而只是從臉上顯出一副很委屈的樣子,悶不作聲。那時他便嘻笑著站在她跟前,說些讓她高興的話,再把所有的錯都攬到自己頭上來,直到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白雪的笑聲才是楚光真正的快樂,白雪笑時微微咧開小嘴,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來,抬頭看看他,又微微低下頭去,給人很羞澀很含蓄的感覺。在楚光的記憶裡白雪從來不會扯開嗓子大笑,即使最興奮的時候,她也只是抿著嘴咯咯地笑。
在楚光眼裡,嬌小的白雪猶如依人的小鳥,是需要人去垂愛的。從愛她的那天起,她臉上的陰晴變化都牽扯著他的心,他對她說,他希望永遠能看到她臉上的微笑,他個人的情感完全拴在她的身上,她的幸福成為他的快樂,她的痛若就是他的悲哀。
楚光是不會跳舞的,一說上舞場心裡便發怵。白雪卻是個活潑好動的女孩,就愛跳舞。曲玲曾經以過來人的口吻告誡過他,談戀愛時要注意別把自己的缺點暴露給對方,要是他不會跳舞,就別把女孩帶到舞場上去。楚光明白她的話是對的,但為了白雪高興,還是打破了這條禁忌。
他經常領著白雪到附近大學的舞廳裡去,為了讓她盡興,還得叫上幾個舞跳得好的朋友。他對白雪說,走進舞場他的智商就要大幅度下降,說這話時他好像有些心虛。舞場上飛揚的彩燈和燈影下閃動的人影令他眼花繚亂,手足無措。白雪在那裡卻如魚得水,優雅的舞姿,輕盈的舞步,嬌小的身影在人群中時隱時現。他用眼睛追尋著她,一點兒也不在意自已被冷落,也不嫉妒陪她跳舞的朋友。一段舞曲結束,他會迎上去把手絹遞給她,讓她臉上的汗水擦乾,又把賣來的飲料遞上來。下一段舞曲開始了,看到沒人邀請她,他心裡就很難為情,他不願看她被冷落,便偷偷地讓另外的朋友去邀請她。朋友們看他老在一旁站著,過意不去,便要白雪教他跳。他看她跟自己跳得很吃力,怕她不能盡興,再不同她跳了。每次離開舞場,他總要問她:「玩得好嗎?」看她微笑著點頭,心裡也就甜蜜蜜的。
曲玲還告誡楚光,對女孩開始不能太好,不然她會覺得這感情來得太容易,不知道珍惜。楚光記住了她的告誡,可他是那種心胸坦蕩如砥的男子,從來不會掩飾自己。如果真的愛一個女孩,為什麼要有所保留呢?戀愛是要講究技巧、但更需要真誠。他也不是不懂技巧的,憑他的智商,憑他對女性的理解,他知道怎麼去利用女孩的弱點,知道怎樣去贏得女孩的歡心,可那有什麼意思呢?
「我要離婚了。」一見面,金哲便苦著臉說。
楚光以為他在玩笑, 便笑著說:「好好的,離什麼婚姻!」「真的,不信你問劉博。"金哲沉下臉來,用手指了指旁過的劉博。
楚光看他一臉苦相,便轉過臉去看劉博。
劉博苦笑了笑,沒說話。
楚光心也沉下來,看著金哲問:「怎麼回事?"金哲坐在椅子上,悶頭抽著煙,無奈地說: "不知道!"楚光皺起眉頭:「不知道?"金哲抬頭看他,歎口氣,說:「是她要離的。 "楚光看出他有難言之隱,不好追問下去,只好陪著他坐著,屋裡的空氣頓時變得有些沉悶。
金哲弓著背坐著,兩根細長的手指夾著煙,送到嘴裡,頭微微往上抬著,眼皮下垂,用力吸煙時,兩頰凹出兩個坑來。那情形使人想起在電影裡看過的抽大煙的癮君子。
「抽什麼煙,又不吸進去!"楚光看他那難受的樣子,有意笑罵一句,想打破屋裡的沉悶。
「這小子,整個一個瞎鬧!"劉博用手揮著眼前的煙霧,說。
金哲苦笑了笑,又把煙塞進嘴裡。
「沒法挽救了?」楚光看著他,試探著問。
金哲張開嘴吐出一大口煙霧來,說:「我把東西都搬來了,是他去接我的。"說著,抬了抬下巴,對準劉博。
「就九箱書, 別的都沒要。"劉博說。件楚光想了想,看著金哲又問:「孩子怎麼辦?」「她說她要。"金哲說著,猛吸煙。
「這事,孩子知道?"楚光給他倒了杯水,遞給他。
「不知道,這種事。能讓他知道!"金哲歎息著,說。
「就怕瞞不了多久。"楚光說。
「等他懂事就好了。」金哲看著手中的煙的,說。
「這種事,最苦的就是孩子。"劉博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態。
「是,我就擔心這個。"金哲說著,彈了彈煙灰。
和白雪在一起,楚光總有說不完的話題。那一天他對她提起當教師的事,他說自己其實是很喜歡教師這個職業的。小時候他是個淘氣包,經常挨老師批評,總以為老師是有意為難自己,難免懷恨在心,後來自己當了老師,才知道老師總是為學生好的。天底下有兩種感情是最無私的,一是父母對兒女的愛,二是老師對學生的愛。即便你本來不夠善良,在講台上一站,心靈也會變得純淨起來。
楚光說他當教師時才只有二十歲,個頭又不高,教的是初二,好些學生都比他高。第一次上課時緊張得手都發抖,一年後他才顯出了才幹,深得學生們愛戴。他同學生們相處得很好,學生們沒事總喜歡找他聊天,那時他每天吃完飯總要到學分校後面的山上散步。一些學生就在路上等著,同他一起邊走邊聊天。那時他沒當班主任,可學生們有什麼為難的事,也總來找他。
「在中學最難處理的是學生早戀問題,在這方面我可稱得上一絕!"楚光大言不慚地說。
「我可看不出來。"白雪說。
楚光知道她不相信,便對他說了段故事。
有一天,他在屋裡複習功課準備考研究生,兩個學生幹部來找他,說他們班的吳剛出走了。吳剛是他倆的朋友,平時也老愛一起來找楚光。楚光有些驚訝,問是怎麼回事,學生告訴他,吳剛看上了班上的一個女孩,給她寫了封情信。女孩收到信後大哭大嚷,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把信交給老師,還說要回去告訴他父親。他父親是市裡的一個局長,與校長有交情,要找到學校來,肯定對吳剛不利。吳剛知道後傻呆呆地坐著,說頭疼課也沒去上,等同學們下課回到寢室時才發現他已經離開了學校。
楚光聽著覺得有些可氣,這個叫吳剛的學生在班上很不起眼,矮墩墩的,黑黝黝的臉,平時不愛說話,成績也不好。他追求的那個女生卻是班上最漂亮的,又很單純,笑吟吟的,臉上現出個淺顯的酒窩來。楚光猜想,那女孩一定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那男孩偏偏又是好看不上的,難免感到驚恐和委屈。那叫吳剛的男孩本來也是一片誠心,卻沒想到會有這等結局,是難以承受。
楚光決定先做女孩的工作,便讓兩個學生把女孩叫來。那滿臉委屈的女孩站在他面前時,他的臉竟繃得很緊,笑得也勉強。他知道女孩對自己很敬重,不會聽不進自己的話,可畢竟頭一回處理這等事,難免有些拘束。同女孩說話時他只是看著前面的牆壁,盡量不去看女孩那陰沉沉的臉。他勸女孩不要把這事看得太重,他說從生理學和心理學看,這樣的年齡的男女產生這樣的感情是正常的,這種感情往往是最純潔最難忘的,任何人都不應該為這種感情受到譴責,但作為中學生,過早談戀愛並有什麼好處。吳剛那樣做是不對,傷害了你,你怎麼就不能原諒他呢?你們畢竟同學多年嘛,總還有同學間的情感,總不能眼睜睜地看他這樣毀掉自己。眼下他正站在懸崖邊上,是拉他一把,還是推他一把,這就得看你的了。女孩陰著臉不說話,最終答應楚光不再把這事告訴他父親。
穩住了女孩,楚光便帶著兩個男生去找吳剛。兩天的時間裡他騎了車把他能去折地方都跑了個遍,沒見他的蹤影。第四天他卻一個人悄無聲息來到楚光的房間。楚光看他頭髮散亂,滿臉疲憊,神情沮喪,猜想他這幾天吃了苦頭的。他下了麵條給他吃,他吃起來狼吞虎嚥,像是餓極了的。看他吃飽了,楚光便同他交談起來,他告訴他同女孩談話的事,使他穩下心來,然後又說了同女孩談話時說的過,告訴他自己上中學時也曾對女孩動過心。說這話時,吳剛瞪大眼睛瞅他,顯得很驚訝。接下來的話就不客氣了,他說,你知道人家為什麼會那麼對你嗎?這得怪你自己,你平時讀書不用功,一無所長,人家怎麼可能對你有好感呢?眼下你正處在十家路口,你要是個懦夫,那你就背上這個包袱,破罐子破摔。你要真正做個男子漢,那你就挺起胸來,活出個人樣來給別人看。
「你這當老師的,哪能這麼跟人說話?女孩知道了會怎麼想?"白雪瞅著楚光,皺起眉頭。
楚光一愣, 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著:「當時我還真沒想那麼多,不過效果倒是很好的。」「後來怎樣了?」白雪問。
他告訴她,那男孩挨過他罵以後第二天又來找他,他有些不自在,該說的話都說過了。再說也就是把原來的話再說一遍,可不說又不行,弄得他很難受的。那男孩倒很有耐性,低腦袋坐著,一聲不吭。等他沒話可說了,把一個厚厚的信封塞進他的手裡便匆匆走了。他看那信封很厚,預感到什麼,從裡面抽出幾張粘在一起的信紙來,好不容易把它撕扯開來,才發現是一封血書,寫著:老師,我對不起您,今後您就看我的行動吧!」「這孩子,太衝動了,不過挺讓人感動的。"白雪說。
楚光笑了笑, 說:「當時我頭腦一陣發麻,說不出是怎樣的感受,趕緊找來學生,把他帶到校醫務室去,讓大夫幫他把傷口包紮好。」「看來,你還真是一個很好的老師!"白雪說。
「別人可不這麼想, 當老師那幾年,我沒少挨批,我走以後,他們還把我當反面典型。"楚光苦笑著說。
「為什麼?"白雪瞅著他,問。
「我這人,在哪都一樣,當不了好人!"楚光歎息著說。
「我看你挺好的!"白雪輕聲地說,把臉靠在他的臂膀上。
楚光心裡一動, 笑了笑,用手撫摸著她的頭髮,說:「總有一天,你會說我很壞的。"白雪不在意地笑了笑,豎起腦袋,說:「聽你這麼說,我覺得當老師真是挺好的。」「你不也當過老師?"楚光看著她,微笑著,問。
「我是當過,當的還不錯!"白雪說。
「是嗎?」楚光笑了笑。
「你不信?"白雪說。
楚光笑了笑, 說,"我是說,你這樣子可不像老師!」「那倒是,開始時別人都把當學生,不過學生們都很喜歡我的,教師節,我收到的賀卡比誰都多。"白雪說。
「那當然,你是他們可愛的小老師嘛。"楚光說著,用手箍住她的小腦袋。
白雪那住他的手指看著, 仰起頭問他:「你的學生那麼喜歡你,是不是也有女學生給你寫過情書?」「你想哪去了,那種喜歡是不一樣的。"楚光說。
「你沒說真話,對嗎?」白雪把他的手從肩上拉下來,看著他。
楚光無奈地笑了笑,點頭說:「是,有過。"白雪瞪大眼睛瞅著他,好奇地問:「那,你是怎麼處理的?"楚光歎息著:「能怎麼處理?想辦法讓她打消那個念頭唄!」「因為你是老師?"白雪眨了眨眼,看著他。
楚光搖頭說:「不全是,那女孩,我不喜歡!」「她長得不漂亮?"白雪說著,低眼去看手裡擺弄的筆。
楚光笑瞇瞇的看著她, 說,"不,她非常漂亮,不過,不是我喜歡的那種。」「要是你喜歡她,那會怎樣?」白雪用手支撐著下巴,好像在想什麼。
「不知道!"楚光說。
「她那邊,是不是有人?"楚光看金哲翻過身來,知道他沒睡著,輕聲問。
「也許,有吧。"金哲歎息著,說。
楚光想了想, 說:「肯定有!一個女人,要不是另外有人,不會主動提出離婚的。」「為什麼?"金哲把手放在後腦勺底下枕著,說。
楚光仰面躺著, 看著窗外黑色的樹影,說:「女人,像你老婆那樣的,三十來歲,離了婚再找,很不容易,女人都很現實,一般來說,她們不會冒這個險,再說你們又不是沒有感情基礎,也沒吵過架。"金哲躺著沒動,黑暗中傳來一聲歎息。
楚光也跟著歎了口氣,又說:「我猜想,這事肯定跟夏陽有關。」「你怎麼知道?"金哲翻過去,仰面躺著。
楚光想了想,說像你老婆那種人,眼界都是很高的,能入她眼的,不是有權的就是有錢的,可她是一個中學老師,到哪兒去認識這種人?還不得通過夏陽?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寒假本來說好要帶孩子跟你一起回老家看你父母的,後來沒去,到了海南,說是代夏陽陪一位什麼朋友,沒準事情就從那時開始的。」「這,可說不好。"金哲有些含糊其辭。
「你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楚光扭過頭去看他。
「沒有。"金哲說。
「那以前, 你不是說,你兒子來電話,哭著說她整天不在家裡,你兒子一個月吃了四箱方便面?」「有這事,可我真沒往那方面想過。」「想來想去,我總覺得這事跟夏陽有關,她們家老三的事,不也是他操縱的?也許在他看來,找了你這麼個窮酸書生,跟他們整個家族都不對路,加上你小子又死硬氣,不把人放眼裡,人家自然也想撥掉你這個眼中釘。」「不會吧,他對我,還算不錯的。」「那是,別看他很得意,畢竟是沒地過幾年學,對學校的事不知根底,你這博士的牌子對他還有威懾力,為上學的事還得求,自然對你客氣,不過這種人,誰知道他肚裡的花花腸是怎樣的?」「是,這個很可怕,我跟他向來是佈告心不和的,這你也知道。」「這種人,他自己活得好,卻不讓別人活得好,誰挨他誰倒霉,遲早的事,攤上這麼個連襟,也夠你難受的。 」「以後,我跟他沒關係了。老提他幹嘛,睡吧。"金哲說著翻過身去,背對著楚光。
已是深夜,朦朧的月光從窗口瀉進來,映在窗台下的辦公桌上。屋裡靜悄悄的,蟬兒的鳴叫更顯出周圍世界的寧靜和人心的孤寂來,聽金哲輾轉反側發出的聲響,楚光感歎著,想當初誰不羨慕金哲的好運氣?找了個那麼漂亮的校花做老婆,又生了個那麼可愛的兒子!儘管系裡的師兄們那時都沒見過金哲的妻子,便能大學裡稱得上校花的,怎麼也差不了的。金哲的妻子也就成了系裡許多光棍研究生們找對象的標準和超越的目標,金哲也儼然成了戀愛問題的專家。誰要找了一個女孩,先得找來讓金哲看上一眼,要是他的評價還不錯,人家就會很直露地問他:「比你老婆,怎麼樣?」要是在戀愛中碰到什麼麻煩事,也會找他拿主意。
金哲是這樣一種男人:對自己對別人都要求很苛刻,生活中老想追求完美,慾望很強,野心也大。從世俗角度看,命運待他不薄,他本可以在現有條件下生活得很好,但從不滿足。他過於敏感,對是非得失十分計較,做得很多,想得更多。瘦長的臉經常是愁苦的,被譽為痛苦的象徵。一旦碰上得意的事情總有些得意忘形,那份眉飛色舞大肆渲染,成心要讓所有的人都產生妒忌心理,。但他的本性是非常善良的,朋友們找他幫忙,他總會為你往好裡想,也幫著你往好裡做。
楚光不止一次聽金哲說起他同她老婆當年談戀愛的故事,用他的話說,他和他老婆的事當時在校園傳為美談,他老婆是全校公認的校花,他則是中文系有名的才子,手風琴拉得好,在舞場上更是出盡風頭。倆人走在一起,更是引人矚目。他們愛得很瘋狂,倆人像粘在一起似的,片刻的分離也會增加各自的痛苦。他們經常一起到海邊去,或者漫無目的地四處閒逛,看電影,偶爾也上舞場跳跳舞,有時回來很晚,學校的大門關閉了,他們並不沮喪,只是相視一笑。她走過來,依偎在他的身旁,他摟住她,倆人默默地在大街上走起來。北方的冬天是寒冷的,他們沒有感覺到寒意,倆人的身體緊貼在一起,兩顆心也融在了一起,就那樣他們在大街上走了整整一夜,誰也沒感到疲倦。
回憶起這段往事,金哲總是很得意也很神注。在楚光的記憶裡,最後一次聽金哲講故事是在上研究生的第二年,那以後,談到有關他老婆的事就不那麼興高采烈,得意忘形了。他上學時他老婆跟他父母住在一起,老婆與他母親的關係總是處不好,常常寫信來報怨,為調解關係,他不得不一趟又一趟往家裡趕。可一頭是妻子,另一頭則是母親,兩個人又是那樣水火不能相融,這關係怎麼擺得平?他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那些日子裡,楚光總是看著他每一次都是愁眉苦臉地回家去,又看著他愁眉苦臉地回到學校來,他的身體也眼見著一天天瘦弱下來。
有一次楚光問金哲:他結婚過後是不是也有過美好的的生活?金哲想了半天才說:要有的話,也就是他分了房子從父母家搬出來那一段。那時他們的關係很和睦,又剛剛有了孩子,工作上也很順心。
「我要離婚了。」第一次聽金哲說這話是在三年前,那時他已舉家遷往廣州,在大學的研究所工作,又剛剛買了單位的住房,也賺了些錢。
「好好的,離什麼婚!"楚光笑著說,心裡並不相信他的話。
「真的,我越來越感到,我跟她不是一路人,很難過到一起去。"金哲歎息著說。
「又怎麼啦?"楚光覺得事情有些嚴重,便收斂起笑臉,看著他。
「她老抱怨, 說我沒用,賺不來錢,動口就說人家過的什麼日子,好像跟著我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媽的,現在我見她就心煩。"金哲說。
「你不是也賺了些錢嘛!"楚光說。
「那點錢, 她哪看得上眼!人家夏陽,光住別墅,就得五百萬,別的就更甭說了。」金哲說。
「那怎麼比呀,有幾個人能像他那樣,再說那錢也不是他的。"楚光說。
「那有什麼兩樣!」金哲冷笑著,說。
「他對你不是還不錯?"楚光故意問。
「表面上是這樣,但那種人,誰知道安的什麼心。你看我這衣服,就是他送的,說是要三千塊一件。"金哲說著,用手拉著衣袖給楚光看。
楚光伸手過去摸了摸,說:「這不挺好嘛。」「好是好,我心裡難受,你知道嗎,每一回他給我東西,我就覺得你是在羞辱我,可是我又不能推辭,那難受勁,真是他媽的。"金哲沮喪地低下頭去,悶頭抽著煙。
說到金哲的妻子,曲玲總愛把她說成是一個窮酸書生。她告誡楚光說,將來他要找對象,就得找個像她那樣的,心眼好,又勤快,從來不逼迫丈夫去賺錢,對有錢的人不羨慕,滿足於平淡的生活。楚光聽著含笑點頭,心裡卻不以為然。
對金哲離婚這件事,楚光多少有些內疚。當初他竭力勸金哲來北京上博士的,報名手續也是他一手經辦的。他總覺得,要是金哲要是不來北京上學。而是在家裡與妻子廝守在一起,也許他們就不會 離婚。他向金哲表明了歉疚的心 態。金哲卻安慰他說: "這是命,我同她情緣已盡,就是成天廝守在一起,也會分手的。有情則合,無情則散,這很自然。
說到男人的大度,楚光總愛拿金哲來作例子。除了那九箱書。金哲把所有的財產包括那套花幾萬塊買來的房子都給了前妻,自己則一夜之間成了一無所有的窮光蛋。從本性上說,金哲是敏感而脆弱的男人,很自尊,也極易受傷害。妻子的背叛對他來說是沉重的打擊,但沒有把痛苦強加給別人,他們之間情意已絕,卻並沒有反目成仇。這是那種心胸狹窄的男人沒法做到的。
「要是你碰上這事,會怎麼?"白雪看著楚光,笑著問。
楚光心裡一沉, 看著說:「要是我愛的女孩離開我,我會很痛苦,不過我會尊重她的選擇。"白雪笑了笑,又問:「那你真的很 相信緣份?"楚光笑著說:「那是,要不是緣份,我們怎麼會走到一起?上天賜給我你這麼好的女孩,待我真是不薄。"白雪咧嘴笑著,沒再說什麼。
第三見面時他第一次吻了她,。那天吃過晚飯,他們一起呆在屋裡聊天,他對她講了很多有趣的事,他講了幼時的 惡作劇,也講了自己眼下在寫的那部《煉獄》的情節,她在旁邊坐著,看著他,時而抿嘴微笑,時而插幾句話。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 他停住了嘴,看著她,覺 她的眼睛裡脈脈含情,他微笑著,拉住她的手,一把拉她過來,把她抱在懷裡,她仰著臉,眼睛微閉著,小嘴微微張開,像在乞求著憐愛。 他心裡一陣 發熱,用手把她的頭髮理開,小心地抱住她的臉。把自己厚實的大嘴伸過去,蓋在那殷紅的小嘴上,親吻起來。
她的嘴唇很柔軟,帶著溫熱。他抱住她,熱烈的吸吮著,嘴裡說著瘋瘋癲癲的話,卻有些用忙腳亂。她顯然也是很少同親吻的,只被動地等待他。
「把嘴張開!"他對她說。她喘息著,張開嘴。他的舌頭伸出她嘴裡,轉動著搜尋那柔軟的同類。兩人的舌頭在她嘴裡,磨蹭著,交織著。他使勁在吸吮著,兩人的嘴緊緊地交接在一起。
「讓我們融在一起吧。"他緊緊地抱住她,激動地說。
「把燈拉掉!"她推開他,說他伸手把燈拉熄,再次走向她,把她抱住,在她臉上親吻著。
「抱住我!"他聽到她夢囈般的呼喊,急促的喘息聲衝撞著他那顆跳躍的心。他憐愛地看著她,緊緊地把她抱住。一隻手從她衣服底下摸上去,抓住那隱藏在乳罩下突出的小肉包,撫摸著,揉捏著。
「抱住我!"她的呼吸越來越沉重,身體似乎在顫抖。
他抱住她,往床邊移動著,試圖把她放倒在床上。她卻用手抓住高低床上的橫桿,不肯鬆手。
當他伸手去掰開她的手時,卻聽到敲門聲,接著聽到了羅凡的聲音。他只得停止了動作,過去把門打開。
見到羅凡時,他心裡窩著火,羅凡見到屋裡的白雪,也顯得很尷尬隨便說了幾句話,便匆匆地離去了。他回到屋裡時,白雪已經收拾利落,對他說她要回去了,他的情緒也低落下來,只好隨她。
回想起來,那次親熱並沒能給他帶來預想的快感。當他把她拉到懷裡時,感情也還沒到那火候。那時他的情緒表現得很亢奮,卻多少有些做作的成份。他們之間的感情本來還沒到那份上,他卻不得不扮演癡情猛男的角色,而他太真誠,命中注定是當不了這樣的好演員。
那天晚上,他送白雪回家去,神情卻很沮喪。路上白雪很少說話,似乎也很失望。他覺得,肉體上的親近似乎並沒有使他們的心離的更近,反而有些疏遠了。分手的時候,他只同她拉了拉手,卻沒有上去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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