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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楚光看來,人生歷程就是感受命運和實現命運的過程。命運從來就不是虛無飄渺的,而是對未來人生無法改變的預定。它是橫在現實與未來之間的一層薄薄的窗紙,現實的延伸使它永遠不斷地靠近未來,卻無法捅破命運這層薄紙。

  相信命運的人都希望命運能夠屈從於自己的意志,然而他們之所以信奉命運正因為命運更多地違背個人的意志並且是不可預防也不可抗拒的。信奉命運的人內心裡其實懷著恐慌,生怕反覆無常的命運會給自己帶來懲罰。

  弗洛伊德從俄狄浦斯的故事裡抽像出所謂殺父娶母的"俄狄浦斯情結"來,其實在古希臘神話裡俄狄浦斯的際遇更多地詮釋了古代人的命運觀念。善良的俄狄浦斯從得到神諭那天起就想抗拒命運,逃脫殺父娶母的悲劇,然而他所作的所有努力卻鬼使神差般地完成著命運所作的安排。

  楚光經常想:人這東西其實是很可憐的,不管他們把自己看得多麼強大,其實不過是被命運支配著的玩偶。從生下來那天起,人們便在為自己的前程而努力著,折騰半天其實都沒能逃脫命運的安排,就像孫猴子一個跟頭翻出十萬八千里仍舊逃脫不出如來佛的巴掌心。然而這種宿命論的觀念並不意味著人們會對生活採取消積的態度:一方面命運是不可理喻和不可預測的,假設楚光預先知道命運給他安排的生活伴侶是誰,就用不著登什麼徵婚廣告,而只須等著她在自己眼前出現就是。正因為對自己的命運毫無所知,才不得不這樣折騰自己。另一方面,個人的雄心和抱負以及對命運的恐懼總是促使他們去向命運抗爭,就像俄狄浦斯那樣,明知命運作出了殺父娶母的安排,卻仍然懷著饒幸的心理要逃脫命運的支配。

  就對命運的詮釋來說,俄狄浦斯的故事遠遠說不上完美。在古希臘神話中,真正強大而不可戰勝的力量就是命運,就連無所不能的眾神之王宙斯也逃脫不了命運的支配。神不能改變人的命運,同樣也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與凡人不同的是他們能夠預知命運,但他們的行為也只能局限在命運規定的範圍之內。宙斯可以使希臘軍隊遭受到瘟疫的報復,卻無法改變特洛伊戰爭的結局。而凡人對自己命運的預知和把握,往往是通過神諭來實現的。而在《聖經》中,全知全能的上帝成為人類命運的主宰,人類也好,個人也好,他們的命運完全掌握在上帝的手裡,個人的悲歡離合也取決於上帝的意志。然而在現實中,我們見不到神,見不到真正能夠預知未來的先知,也感覺不到上帝的存在,所有那些對命運的預測又是那麼荒涎可笑,我們似乎能夠感覺到冥冥之中存在著命運,卻無法真切地感知它,只能在渾渾噩噩當中無奈地挑戰命運並最終為命運所戰勝。

  命運之所以可怕還在於它是不可理喻不可預防的。在古希臘神話裡,命運被解釋為一種因果報應,俄狄浦斯之所以要遭受殺父娶母的災難就是緣於他的父親所犯下的罪孽。而在宗教裡,個人的命運則取決於對於上帝的信奉和忠誠,上帝總是給那些忠誠於自己的人帶來好運,而對那些違背自己意志的人施以懲罰。所有這些解釋其實都帶有很大的功利性,無非就是要促使人們棄惡從善,按照他們的道德準則去規範自己的行為。即便這些解釋能夠成立,人依舊處在十分尷尬的地位,因為我們既不能決定我們祖先的行為,也沒法得知前世的作為。而在現實中我們看到,命運並沒有給真正善良的人們更多的恩賜,無惡不作的人,往往也能壽終正寢。楚光經常把命運比作癌症,儘管科學對癌症的起因作出過種種結論,但至今癌症給人的感覺仍然是不可理喻的。糖尿病也好,心臟病也好,艾滋病也好,雖然可怕,總還可以預防,只有癌症才是防不勝防的。

  楚光暗地裡認為自己有一種感知命運的天性,卻又一次次受到命運的捉弄。他總是對人說,命運是存在的,但我們不知道自己命中注定要做什麼,就得不顧一切往前闖。他所追求的人生境界是:隨心所欲,隨遇而安。隨心所欲就是要盡量地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生活,不委屈自己:隨遇而安,就是無論成功與失敗,都不要去計較,只要盡心去做,無愧於心就是了。而在背後支撐著這種人生信念的正是他對命運的體驗和把握。

  無論在事業上還是在愛情上,楚光都經歷過無數次的挫折,他總是把每一次失敗當作命運對他的考驗,相信總會有更好的命運在等待自己,因而在人生道路上從不氣餒,孜孜不倦。他把事業和愛情看作是撐起他整個人生的兩個支點,而在兩者之間他更看重的是愛情而不是事業上的成功。在現實中,一次又一次在愛情上的失敗,卻使他把自己所有的能量都發洩在事業上,每一次愛情上的失意似乎都可以在事業上得到補償。

  人們對命運的捕捉往往建立許多假設上。記得考研究生前兩天,一個朋友五歲的小女孩掉到溝裡淹死了,那是一個非常漂亮非常可愛的小女孩!當時許多鄰居和朋友圍在一起,談論起來,大家好像都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於是各種各樣的假設便展開來:假如事先把那條小溝填平了……假如沒有那場大雨……假如不讓小女孩在那附近玩……然而當大家意識到所有的假設都不可能成立以後,便真正感覺到了命運的捉弄。回首往事,楚光也有過許多類似的假設:假如初戀的情人不拋棄他,那他大學畢業後真的會分配到她工作的那個離縣城還有八十里地的小鄉鎮去當中學教師,到現在肯定孩子都上小學了:假如落難中的麗娟真的收到他的信,接受他的求愛,那他肯定不會再考什麼研究生,而是安安心心地在那所城市中學呆下去……還有許多可愛或不可愛的女孩,從理論上說他本來都是有機會與她們走到一起去的,卻終於與她們擦肩而過!種種的假設過後,換來的是少許的欣慰,但楚光更瞭解自己的本性,他自以為不是一個有強烈慾望的人,沒有野心,對生活沒有過多的奢望,只想找到一個心愛的人,平平淡淡地生活一輩子。如今他卻感覺命運好像要把他推到另外一種境地,他似乎感覺到自己命中注定要做出一番事業來。儘管他現在窮困潦倒,一事無成,卻已經看到成功的曙光。

  不可知的命運使某對相識或不相識的男女走到一起被稱為緣份,按楚光的理解緣份這個詞其實也包含著許多辛酸,對於那些令人無法理解的愛情悲劇來說,最適當的解釋也就只有這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緣份"二字了。相信緣份的人都抱著某種希冀,而正因為緣份反覆無常愛捉弄人,才樹立了人們對它的信念。倘若事事順心,就沒人在意什麼緣份了。一個男人與自己心愛的姑娘擦肩而過,或者一個女人失去傾心多年的戀人,別人都會用"緣份不到"來安慰。無奈中只好抱著新的希望等待緣份的到來,而這緣份往往會捉弄人,多少悲歡離合的故事正在這緣份的操縱下發生的。緣份也會給弱者們帶來好運,使他們得到本來不應該得到的東西,其結果就是人們常說的"癩蛤蟆吃上天鵝肉"、"一朵鮮花插到牛龔上".楚光在愛情上總不如意,也只好相信緣份了。他總是在同女孩們的交往去感受這緣份,同某個姑娘談崩了,他會用沒緣份來安慰自己;想在路上碰到某個姑娘沒碰上,他也會認為自己與這姑娘沒緣份,以致懶得與她交往下去。這樣做的前提往往是那姑娘並沒有真正使他動心,倘若碰上心愛的姑娘,那就另外一回事了。不管怎麼說,相信緣份的確給了他信心和希望。

  「你的要求不要太高了!"談到婚姻問題,總有人這樣勸告楚光。楚光聽後只是苦笑,事實上在以前接觸過的女孩中,也有過許多在他人看來在各方面都配不上他。他偏偏對她們產生了好感,甚至想過要同她們結婚。她們卻沒有看上他,雙方只好失之交臂。這種時候,除了緣份以外,好像也很難再有別的說法。

  楚光也對白雪談到過緣份,以為正是這緣份使他們走到一起來的,要不然他怎麼會在那麼多女孩當中選中她?他很動情地對她說過,他這麼多年的等待和尋找,還有在情感上所遭受的種種挫折,好像都是為了她,上天把她這麼一個可愛的姑娘送到他的眼前,他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呢?白雪聽後微笑地看著他,似乎有些動情。楚光心裡並不踏實,那以前白雪還沒有說過她愛自己,他對她的感情也還沒有達到臆想的境地。

  楚光一直認為,在性方面自己算是早熟的,至少在同齡人當中可以這麼說。文革前一年,他出生在南方一個偏僻的小縣城裡。那是一個典型的南方小鎮,用楚光的話說,點上半支煙,就能把縣城走完一圈。總共只有一萬來人口,抬頭不見低頭見,彼此都能認識,即便對不上名字,總能感到面熟。一色的青磚瓦房,大青石板路,胡同象迷宮一樣曲裡拐彎,外地人進去輕易走不出來。

  在那個封閉的年代裡,性被看作是醜陋乃至邪惡的。倘若某對男女通姦被揭發出來,那可是全鎮人的大事,至少在半年內會成為熱門話題。通姦的男女連同他們的家人都會被人鄙視,從此再也抬不起頭來。記得上初中的時候,有一位教過楚光的音樂老師,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平時很注意穿戴打扮,在學校裡十分引人注目。有一次她同自己的男朋友呆在屋裡親熱,被人發現,報告校長,校長便找了副校長拿了相機到女教師的窗口去窺視,並機不可失地把他們在床上的動作拍攝下來。那照片後來便成為那個女教師的罪證,她因此被發配到鄉下一所中學的農場裡養了兩年豬。這件事在那個小鎮裡被所有的人津津樂道,那女教師被看作是一個淫蕩的女人而遭到唾棄。

  楚光對性的好奇心是從認識自家隔壁住著的那個小油漆匠開始的,小油漆匠叫柏安,剛結婚,女人很矮小,長相很醜陋。小油漆匠為人隨和,楚光和小夥伴們沒事也喜歡到他家玩去。

  小油漆匠會講故事,不是講鬼就是講男女間的事,讓人聽得既害怕又心跳。有時候小油漆匠還會當著大家的面,摟住他女人的脖子,笑嘻嘻地做出一些親熱的姿態來,於是大夥伴們都把小油漆匠是個很不正經的人。說歸說,卻也引發了小夥伴們的好奇心,大家都想知道小油漆匠在背著人的時候會同他女人做出什麼事來。有好幾回,小油漆匠同他女人在屋裡洗澡的時候,他們就悄悄爬在他家的狗洞旁往裡窺視,小油漆匠發現了氣得直跳腳,穿了褲子出來追趕。那時候楚光還真的不能想像出黑夜裡一對成年男女在床上能做出什麼來,他想像的最大限度就是男女可能在床上抱著親親嘴,至於女人怎麼會大肚子,孩子又是怎麼生出來的,那是他想像不到的。

  鄰居中有個寡婦,名聲很壞,背地裡提到她,只稱她"偷人的賤貨",至於她本來的名字,楚光從來不曾聽人說起過。據說她同一個賣肉的男人通姦,那男人楚光也見過,是個癩子頭,個頭還沒這寡婦高。受大人的影響,楚光對這女人自然也是沒有好感的,甚至也不願意同她的兒子們玩,吵起架來,便說他們母親"偷人",罵他們是"野種". 至於這人是怎麼偷的,楚光一點也想像不出來。只是別人那麼罵,他也就跟著罵。

  楚光怎麼也沒想到那樣也會落到自己身上,"你媽偷人!"小油漆匠說這話的時候,並不是在罵他,而是在向他宣告一個真相。然而這卻是楚光無法接受的,那個時候沒有比這樣的話更讓人感到屈辱的,他對小油漆匠瞪著眼睛,突然攥了拳頭向他打過去。

  他的小拳頭被小油膝匠抓住了,小油漆匠沒有責備他,而是用憐憫的眼光看著他,神情嚴肅。那眼光彷彿有著一種威懾的力量,楚光不得不垂下眼瞼,手也停止了掙扎。小油漆匠放掉他的手,他便蹲下身去,捂著臉,痛哭起來。

  其實楚光對家裡的事也不是毫無覺察,自從那高大的男人闖入他們家,他便對他便有一種本能的反感和厭惡。那時他們家很窮,卻幾乎每天都有吃客上門。這些人都在父母廠裡工作,擔任著車間主任或會計出納之類的角色,家住農村,廠裡食堂伙食太差,吃完飯在廠裡又沒事可幹,經常到住在城裡的職工家裡串串門,碰上了就吃上一頓,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常客。楚光父母都很大方,又好客,從記事起家裡就沒有斷過這類吃客,對這類事,楚光的幾個姐姐尤為反感,母親去世後,說起來還有些耿耿於懷,說這個家其實是讓別人吃掉的。那時楚光對這些吃客也是極其厭惡,但現在回想起來覺得父母當時也是無可奈何,父親是那麼懦弱無能,好強的母親在廠裡做臨時工,要支撐起那個殘破的家也是不容易。吃客大都在廠裡有點權力,來家吃點,到了廠裡就會對母親多少有些照顧,至少能保證經常有活干,對他們那個貧寒的家來說,這也算是不小的恩賜了。

  通常吃客們吃完飯聊聊天就走的,那男人和他們卻一直要呆在很晚才走,父親有愛打紙牌的習慣,晚飯後便到附近一個理發的老頭家裡玩牌,母親便經常和那男人在屋裡坐著說話。有一次母親拖板車把手摔斷了,那男人便經常幫她煎藥敷藥,顯得很熱心。對這一切,父親一直聽之任之,同他在一起喝酒也看不出有什麼不自在來。

  楚光對那男人卻始終沒有好感,不能容忍他侵入家裡的生活,時時提防他。那時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卻不能想像出他同母親之間會發生什麼事情,直到那個可怕的夜晚……

  那個醜惡的情景對他的傷害是刻骨銘心的,從那以後他便疏遠了母親,甚至恨起她來。直到母親去世,他也沒有真正原諒她。有時候想起來,他覺得母親也是很可憐。他出生的時候,父親已經五十二歲,母親也已四十歲。他想像不出父母親年輕時候的模樣,無論父親還是母親,他們從來沒有對他說起過他們的過去,但從他們談話的隻言片語中,他知道母親以前是給地主當小妾的,至今在鄉下還有孩子,父親以前也結過一次婚。他不知道父親和母親是怎樣走到一起來的,不過從他們經歷中他可以猜測,給地主當過小妾的母親肯定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嫁給了老實憨厚出身貧寒的父親。

  沉重的痛苦折磨著他幼小的心靈,他感受到自己家庭的裂痕及父親與母親間那種看不見的隔離。往日和諧的家裡給他的感覺是那樣冰冷,他再也感受不到過去的溫暖,父親也好,母親也好,他們的關切只會使他感到厭惡。他恨母親的無恥,更恨父親的懦弱,他的同情心卻是傾向父親這邊的。然而父親又那樣的懦弱,那樣的麻木不仁,家裡發生這樣的大事,他還是每天晚上出去打牌,直到深夜才回來。況且他也不願意父親與那男人對抗,在那男人面前,父親太矮小太無能了,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那時他已經看過一些小說,也聽過很多傳奇故事,有時候他真希望父親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把那可惡的男人狠狠地揍個半死!但看著父親那瘦弱的身軀,他只能搖頭歎息。

  除了父親以外,楚光是家裡唯一的男人,不得不擔負起維護家庭的重任。從那以後,他晚上很少跟小夥伴出去玩了,每天守在家裡,手裡拎著一把菜刀,一見那男人來家,便用刀指著他虛張聲勢大聲吆喝,母親說他,他便哭叫著痛罵母親。使得那男人再也不敢明目張膽地來他們家了。

  現在回想起來,對他來說那真是一段痛苦而又恐怖的日子!他經常用菜刀把那男人嚇跑,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心裡老想著那男人會悄悄地摸到樓上來把自己掐死。那樣的日子裡,他床頭永遠放著一把鋒利的鐮刀,屋裡的任何一點動靜都會引起他的警覺。父親下鄉去以後,他甚至在樓上佈置下了幾道陷阱,只要有人悄悄摸上樓來,他就會被驚醒。那一年,他只有十一歲,從那時起他發誓一定要成為一個強大的男人,而不像那父親那樣懦弱無能!

  回想起自己的初戀,楚光一直以為那純粹是一種柏拉圖式的精神愛戀,絕少含有肉慾的成份。那個時候他已經知道男人與女人之間的事情,性給他的印象卻是醜惡的,他從內心裡對它感到厭惡和恐懼。

  那使他第一次對異性產生依戀的女孩就是慧珠,記憶裡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從那次重新編排座位以後開始的。那一年他十三歲,正上初中二年級。那個時代在學校裡男女間的交往被看作是很羞恥的事情,倘若某個男生與某個女生交往過多,哪怕偶爾說上幾句話,也會受到眾人的譏笑。不管暗地裡怎麼想,至少在表面上一個男生的尊嚴和體面往往是通過對女生的疏遠乃至憎惡來維持的。

  那時楚光在班上是個很有影響力的人物,他的成績在班上是數一數二的,又很愛講義氣,跟班上那些調皮的男孩打得火熱,並成為他們當中的領袖人物,號稱手下有"八大金剛",無論找人打架也好,跟老師作對也好,他們對他都是言聽計從的。那個時候班上男生與女生很少同桌的,倘若有,便會受到特別的關注,乃至被說成是"一對兒"而加以嘲笑。得知老師把他同慧珠編在同桌以後,楚光便擺出一副憤怒的模樣,並當著大家的面發誓說自己是不會同那女生坐在一起去的,於是便不顧老師三番五次的勸導,愣同後面的一個同學擠坐在同一條板凳上。

  把他同慧珠編在同桌的是那個姓陳的女老師,那年她可能只有二十歲,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鵝蛋形的臉總是紅紅的,丹鳳眼,理著短髮,常年穿的是一件當時很時髦的兩個兜的綠色軍裝,她的父親是個參加過長征的老紅軍,在他們那個小縣城裡算得上是個無人不曉的人物。她師範畢業後分到這所學校,當上了楚光他們的班主任。

  提起這個漂亮的女老師來,楚光至今難以忘懷。在整個中小學階段,楚光儘管成績優秀卻總被看作是調皮搗蛋的學生,惟有這位女老師對他另眼相看,他唯一所得的一張三好學生獎狀也是因為她才得上的。就在他當上中學老師那年,這位女老師因為婚姻不幸竟臥軌自殺了,得知這個消息楚光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次編座後,楚光肯定不是唯一與女生同桌的男生,卻是鬧得最凶的一個,在以後的一個星期裡,他很不情願地同那位漂亮的女老師對抗著,很不適宜地擺出一副大男人的氣派來,使女老師對他無可奈何。直到出足風頭以後,他才做出一副極不情願的模樣按照那位善良的女老師給自己的指令坐在了慧珠身旁。

  在那以前,楚光對慧珠似乎並沒有很深的印象,她無疑是班上漂亮女孩中的一個,又是文娛委員,每天上課前總是她領著唱歌的,她的聲音很脆耳,但她本人好像並不是很能歌善舞的。

  在那個年級,楚光那個班上的女生被公認為是最漂亮的,男生與女生間的交往相對說來也比別的班上要隨便一些。儘管楚光一直被看作是班裡最優秀的男生,但總覺得與女生們離得很遠,尤其在那些漂亮的女生面前,他總會有些不自在,這種自卑的心態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家庭地位的不同所造成的。

  在那個最講平等的年代裡,等級觀念卻是根深蒂固的。在那個小縣城裡,每個人的身份等級往往是由他們所講的語言來劃分的:一種人講的是所謂的"官話",顧名思義就是在官面上流行的話種,與四川話很接近,但在語調上有差別。有資格說這種話的人大都是在縣城裡有些身份的人,至少也是在機關工作的;另一種人講的是"土話",也就是當地老百姓講的話,這種話與楚光至今所知道的任何一種方言好像都不是一個系統, 出了他所生活的那個小縣城就沒有任何人聽得懂,講這種"土話"的也都是社會最底層的人。 什麼樣的人講什麼樣的話,在那個小縣城裡似乎成為了天經地義的事。 倘若一個出身下層的人硬要裝腔作勢地在人面前說出一套"官話"來, 就會被人看作是不識趣而加以嘲弄,要是一個被人看作是有身份的人能說出一套"土話"來,則很容易受到那些下層百姓的歡迎。一個人倘若覺得自己有了身份,便要教自己的孩子學會"官話",這成了整個家庭地位改變的一種標誌。這種區分在學校裡在學校裡似乎更為明顯,那些長得漂亮的女生往往是屬於講"官話"的那個階層,而楚光則講的是"土話",這種習慣至今沒有改變。

  按出身來說,慧珠應該屬於講"官話"的那個等級,她父親是農業局的會計股長,在那個小縣城裡算得上是有身份的,她的穿戴也很整潔,不像楚光這類人老穿打補釘的衣褲。 事實上她"官話"講得很不錯,與那些講"官話"的人在一起,她也是講"官話"的,通常更多的還是講"土話".那個時候楚光對慧珠說不上有什麼好感,但他的確是很想同她在一起的,異性相吸本來是人類交往的規則,慧珠又是一個那麼個漂亮的女孩。但為了他那小男子漢的自尊,仍舊擺出一副拒人以千里的姿態來。他把自己的桌子往一邊移著,同她的桌子保持有一尺的距離,凳子也往另一邊拉著,坐著的時候也是屁股往走廊這邊靠,通常只有半個屁股挨在板凳邊,但沒過多久,這種距離便被打破了。

  楚光至今還能記得慧珠第一次同他說話時的情景:那天下午,老師佈置第二天的勞動課,安排他從家裡挑了桶來學校給菜地澆水,他很不樂意,倒不是嫌挑水的活太重,而不是家裡沒有像樣的水桶。那時候家境好一點的人家用的都是鐵桶,挑起來又輕鬆又好看。他家用的則是很破的木桶,又笨重又難看,怕挑了來讓班裡同學笑話,於是便對老師說他家沒有水桶,要求幹別的活。

  「怎麼會沒有桶,你家挑水用的呢?」這就是慧珠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他至今還記得她說話的時候那雙好看的柳葉眉微微往上挑起,眼睛瞪得圓圓的,好像帶著責備的意味,嘴角卻明明掛著一絲微笑。

  楚光記不清楚那次他記否最終把家裡那擔破木桶挑到了學校,不過他敢肯定當時他沒有反駁慧珠。她那雙帶著責備的眼睛對他似乎有些某種威懾力,又能給他帶來某些溫暖,使他無法抗拒。也正是從那時起,他與她之間的隔膜被打破了許多。

  慧珠就這樣闖進了他的生活,也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他。表面上他同以往並沒有兩樣:照樣調皮搗蛋,照樣成績好,照樣帶著手下的"八大金剛"同別的班同學打群架……然而他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有了一種新的含義,他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這在很大程度上剌激了他的自我表現慾望。在課堂上,他成為班裡最活躍的人。每當老師提出問題,他總是第一個舉手,當他的回答得到老師肯定後,總要有意無意地看看身旁的慧珠,希望從她臉上看到讚賞的微笑。午睡時,他總是臉朝著她爬在桌面上,希望她能把臉轉過來對著自己。她睡覺的姿態的確很美,那雙好看的眼睛微微閉著,嘴角帶著微笑,蘋果形的臉紅撲撲的,櫻紅的小嘴不時咂動著,顯得那樣可愛!整個中午他就那樣看著她,她把臉轉過去時他會感到很失望,內心祈望著她會再一次面對自己。隨著他對她依戀的日益加深,假期便成為他最難熬的日子。到了假期,他就不能每天跟她在一起,不能與她同桌,不能天天偷偷地看她……沒有慧珠的日子裡,生活好像也沒有了色彩,他整天鬱鬱寡歡,稚嫩的臉變得格外沉重。見不到慧珠的日子裡,他像幽靈一樣在她家附近的大街小巷裡漫遊著,只希望她那俏麗的身影在前面的拐角處出現,偶爾有那麼幾次,他真的見到了她,卻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甚至一句話沒說便跑掉了……那樣的思念,那樣的折磨,只有在重新上課以後才能結束!

  楚光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心裡藏不住事,卻從來沒對人談到過慧珠的事。其實他是很希望別人談起她的,有時甚至希望別人也能意識他與她的那種關係,可就連他最好的朋友也沒有想到過他對她的情意,這多少令他有些失望。那年月還講究個成份,慧珠的祖父與外祖父都是地主,她也就成為地主家庭出身。那時候楚光他們年紀都小,並不知道出身好壞的真正意味,只是在鬧彆扭的時候才會想起抓住這點來攻擊別人,慧珠也因此被人罵作是地主的女兒。有一次慧珠氣哭了,罵她的偏偏又是楚光最好的朋友,為了表現對朋友的義氣,他竟也那樣罵過她。這使他心裡很難過,多年後想起來還感到很懊悔。

  轉眼到了初中畢業的時候,想到要與慧珠分開,楚光心裡十分難受,但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向她表白自己的情感,也不知道她對自己是否也有那份情感,只是憑感覺以為慧珠對自己也是很有好感的,這好感是否達到他所期待的地步,卻有些拿不準。他並不急於去證實這份情感,更沒想過去佔有她。能與她長久在一起,能每一天看到她,他就已經滿足。

  「你能考上大學!"這是臨近畢業時慧珠對他說過的話。那時剛恢復高考,對他們這些初中生來說,上大學還是很遙遠的夢想,楚光也從來沒敢去想過上大學的事。慧珠的語氣卻那麼肯定,似乎對他很有信心。

  分別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楚光總覺得慧珠會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這話對他來說是那麼重要,他焦急地等待著機會的來臨。複習,考試……他們本來也有過單獨在一起的機會,可是他並沒有從她嘴裡聽到他所期待的話語。

  記得那天開完畢業典禮大會以後,他跟著她回到教室,她把凳子放回座位後沒有看他,嘴唇卻翕動了幾下,聲音很小,他沒來得及聽清楚,別的同學已經走進來。後來想起這件事,楚光總覺得她說話時的神態很羞澀,似乎在向她表達那種感情,可惜他當時沒能聽清楚她的話。有時他想,假如他聽清楚她的話,事情也許會有別的轉機。以後他從來沒有向慧珠證實過這件事,他不希望自己的臆想遭到破滅。

  在那個漫長的暑假裡,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上了高中以後還能同慧珠分到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上,這本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命運卻捉弄了他,把他孤零零插在一個陌生的班上,而慧珠卻在另一個班上同原來的許多同學在一起。那時他已經不能忍受同她分離的痛苦,便去找校長要求調到慧珠在的那個班上去。他的請求被拒絕了,他所能做的只是經常去那個班上找原來的同學玩,以便能多看一眼慧珠,減輕思念的痛苦。

  不久他又被調到新成立的尖子班,那是由全年級成績最好的同學組成的,能夠進到這個班裡來是極大的榮耀,楚光卻不懂得珍惜,他心裡只有慧珠。對他來說,只要能夠跟她在一起,來不來尖子班並不重要。可惜慧珠的成績不像他那樣出色,根本不可能到尖子班來。那一年他過得沒情沒緒,成績也不像原來那樣出眾,別人都在為考大學而拚命學習,他卻有些心不在焉。不久,他還真的向班主任寫了一份報告,要求離開尖子班到慧珠所在的那個班上去。為此,班主任還不止一次找他談話,甚至到他家家訪,請他的家人來勸阻他。

  到了高二,學校搞文理分科,楚光猜想慧珠會學文科,便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文科班。他在班上見到慧珠時,只覺得眼前一片明亮。多好啊,又能與她在一起朝夕相處了,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開心的?這一回老師並沒有讓他們坐在同桌,慧珠對他好像也沒有表現出他所期待的熱情來,但這有什麼關係呢?她就坐在前排,他隨便瞄上一眼就能看見她的身影!是的,他從來沒有對她敝開過心扉,但她一定懂得自己的情意,或許她到文科班也是為了自己。

  有了慧珠,高中階段的最後一年也就過得十分充實。表面上他們的關係並沒有什麼特別:沒有約會,沒有單獨在一起說過話,沒有遞過字條,甚至也沒有學習上的相互幫助……然而在楚光眼裡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為了不讓慧珠失望,他真的用上了功,學習成績一直保持全班第一,最終以全縣文科第一的成績考上大學。

  慧珠卻落榜了,這是楚光早就預料到的。慧珠是個很用功的女孩,成績卻很一般。高考完以後,他們匆匆分離,那個暑假裡他沒有見到過她。就要離開了,他真想同她見上一面,哪怕什麼也不說,只要看她一眼就行。接連好幾天,他在她家附近的小巷裡來回走著,卻沒有見到過她。他心裡空蕩蕩的,考上大學帶來的喜悅也被這難以填補的空虛吞沒了許多。離開縣城的那個夜晚,他無法忍受內心的痛苦,終於第一次對自己的好友說起的自己的心事,並請求他的幫助。朋友答應幫助他,卻不像他預想的那樣熱心。那時朋友對他抱有很高的希望,在他看來,無論外貌還是人品,慧珠都太一般,根本配不上他。

  到省城上了大學,楚光迫不及待地給慧珠寫了第一封信,信中沒敢直接表白自己的情感,只說了上大學後的感受。信是由那朋友轉交的,從朋友信中得知,慧珠還在原來的學校裡補習功課,那朋友正好同她在一個班上,當朋友把信交到她手裡時,她似乎有些吃驚。信發出後,楚光心神不定,臆想著慧珠收到信後的情景,希望、擔憂、焦慮……各種情感交織在心裡,時而興奮,時而憂鬱,時而沮喪。等待的日子比預想要漫長,慧珠的信足足比朋友的回信遲來了近一個月!她在信同樣沒有感情的流露,而只是用老同學的口吻說了些客套話,並說收到信時她很吃驚,因為沒想到他竟會給她寫信。

  現在想起來,那封信實在沒有什麼,只不過是很平常的同學間交往,但對當時的楚光來說卻是天大的福音!在他眼裡,那些平淡無奇的信裡每一個字其實都隱含著綿綿的情意。那樣簡短的信,他讀了一遍又一遍,幾乎把每句話都背下來。邊讀邊臆想著慧珠看信時的心情:毫無疑問她一定很高興的,她吃驚是因為她沒想到自己上了大學後還會想著她,以為自己會像別人那樣忘掉他們之間的感情,不錯,他是大學生了,有著美好的前景,可他能忘記她嗎?不,他要和她一起,貧窮也罷,富貴也罷,永不分離。

  不管怎麼樣,他與她你來我往通上了信。這交往卻始終給人羞羞答答的感覺,每一次楚光總是滿懷熱情給她寫信,她的回信卻不像預想的那樣快捷,燎人的等待不時折磨著他,使他心煩意亂,鬱鬱寡歡,然而只要見到她的信,就會一掃愁容,欣喜欲狂。其實她的信幾乎同第一封信一樣,並沒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可楚光總是讀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從每一行字裡都讀出情意來,然後迫不及待地給她寫信。他在信裡也很少提到感情上的事,但每一個字裡都飽含他對她的思念和愛意,他的信總是寫得很長,往往比她的信要長上一兩倍。信發出後,便又開始痛苦而漫長的等待。這樣週而復始,交織著痛苦和歡樂!

  上大學後的第一個寒假到了,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鄉,想到就要同自己日思暮念的慧珠見面,心情既激動又緊張。而見面的時機卻不像他的心情那樣來得急切,他沒有勇氣去找到她家去,在他家門口走來過去想尋找那份驚喜,卻又沒有期待的那種運氣。直到春節到來以後,他才以同學的身份到她家去看她。那次見面情景似乎很平淡,沒有給楚光留下太深的印象,只記得她給過他一本日記本,算是送他的禮物。

  第二年高考,慧珠再一次落榜了,不久便被招工到那個離縣城八十里地以外的水電站當了工人。楚光雖然為她感到惋惜,卻一點也沒有影響他對她的感情,她在他心目中還是那麼神聖!他的信也及時追蹤到了那個偏僻的小水電站。那時候他早就把慧珠當作自己理想的戀人,也經常和朋友們談到她,朋友中也有不贊同的,但因為他的關係不能不對她另眼相待。朋友們在一起聚會時,經常會為了他和她的幸福而祝願。

  回首這往事,楚光總在想,不管慧珠是否真的愛過自己,也不管這件事最後結果怎樣,但這段情,這段愛是很純淨的,無論什麼時候想起,都像天空那蔚藍象白雲那樣純淨!也許那時我們太幼稚,也許那時我真的並不懂得男女之愛,但那的確是一種久違了的情感。現在他自以為已經成熟,自以為更懂得愛,內心裡很渴望能夠象初戀時那樣無拘無束不考慮任何地去愛上了一個人,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做到了。在那份徵婚啟事裡,他把自己打扮得很純情,而給他寫信的姑娘們也彷彿把自己看作超凡脫俗敢於追求真感情的男人,但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凡人,有凡人七情六慾,也同樣有凡人的功利考慮。他不是存心要去騙那些女孩,那樣的純情代表著他的夢想,他自己也的確想那樣去做的,但這是很難做到的,就像他無論怎樣也無法去愛那個跛足姑娘王芳一樣,這是一種可悲!他自己的,同樣也是別人的。

  但他與慧珠的交往的確是很純粹的精神愛戀,或許慧珠真的從來沒有愛過他,他對她只是單相思,而所有那些美好的記憶只是他的臆斷,這又有什麼呢?他愛過她,愛得那麼真,那麼純,這就夠了!從常人的觀點看,他對慧珠的愛戀是一出悲劇,除了臆想中的滿足,他最終什麼也沒得到。不錯,在六年多的交往裡,他同她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接觸,他沒有真正同她約會過,沒有摸過她的手,在信裡他用來表達情感的最強烈的話就是"我喜歡你!"……但他至今對這段情感無怨無悔。

  十幾年後楚光對一個正上大學的女孩談到這段往事,女孩用不以為然的口吻對他說,那是他與女孩接觸太少,並不真正瞭解女孩,才會把慧珠看得那麼神聖,就好像她小時候看待老師一樣。小時候,她很崇拜自己的老師,便把老師看作不同一般的人,好像老師跟一切醜陋的事情都不挨邊,甚至不會別人那樣上廁所。女人不是可望而不及的,她需要不只是精神上的愛戀,更需要溫情,需要男人的撫愛,需要生活享受。要想真正擁有一個女人,就得勇敢地走近她,佔有她,而不是站在旁邊欣賞她。

  聽了女孩的話,楚光心裡暗叫慚愧,紅著臉竟不知說什麼好。女孩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她是從女人的角度來看待這事的,以後的經歷告訴他,女人的確也是那麼回事。不過他還是覺得這女孩並不真正理解他那時的感情。是的,慧珠在心中的確很神聖,在那個年月裡,她是他心中的太陽,給他帶來溫暖,帶來快樂。那一切也許只是一種夢幻,但正是因為她的存在,才有如今美好的回憶。那時他的確很不成熟,心靈卻像天空一樣純淨,唯其如此才能感受那樣的快樂和美感。他同慧珠的確離得很遠,在他們交往的六年中,從來沒有相互走近過,所有美好的情景都只是在他一廂情願的幻想中才可能發生。他幻想過自己畢業後分配到她工作的水電站附近的鄉鎮裡去當中學教師,能夠每天陪伴她,照顧她;他也幻想過他們結婚後會有自己的孩子,他和她一起逗弄孩子的那種快樂很令他陶醉……然而即便在幻想中,他好像很少想過要去佔有她!儘管他懂得了性,知道男女相愛必然要發生那樣的事,但同許多人一樣,他把性看作醜陋的,邪惡的!他對慧珠從來沒有說過一個"愛"字,除了羞澀以外,在他看來,愛總是同性連在一起的,他似乎不願意讓這些醜陋的字眼褻瀆他同慧珠間的那種純淨。

  楚光常常想,美只是一種虛幻,在很大程度上,它是欣賞者主觀感受。要欣賞美,一是要同客體保持距離;二是要保持心靈的純淨。在同女人的交往中,最美好最浪漫的是戀愛的初始階段,從默默的愛戀,到相互試探,再到羞澀的表白……這其中能夠演繹出多少浪漫的故事!從美的角度來看,女人往往只能遠距離欣賞,而不能走得太近。面對女人,只有在不存在慾望的時候,才能真正感受到她的美。倘若見到一個女人,你用色迷迷的眼光去看她,恨不得立馬脫去她的衣服把她抱在床上去,那你是很難真正欣賞她的美麗。大多數人看來,愛,不是為了欣賞,而是為了佔有,性交往往成為一種相互佔有的標誌。對於男人和女人來說,他們相互走近一步,意味著少一份浪漫,少一份愛情,當他們相互佔有之後,獲得的往往是失望和沮喪。許多人把婚姻看作是愛情的墳墓就是這樣的道理!

  大多數人對自己的初戀難以忘懷,"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這句話一度在社會上很流行。在楚光看來,初戀所以美好,是因為那時我們年輕,心靈太純淨,還不真正懂得佔有對方,而且多數人的初戀都是以失敗而告終的。楚光也想過,要是他同慧珠結婚了會怎麼樣?毫無疑問,他現在肯定當上孩子的父親,孩子也快上小學了,而他與慧珠呢,難免會有許多嗑嗑碰碰,沒完沒了週而復始的相互猜疑和相互指責,乃至發展到相互仇恨就像他見過的許多家庭那樣!即便沒有這些,那種平庸的生活也會使他的感覺變得麻木,從而把那些美好的記憶消磨得一乾二淨。

  楚光沒有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那女孩,即便說了,女孩也是不能理解的,沒準還會嘲笑他的天真。就讓這天真保持在記憶裡吧!楚光對自己說。他也沒有對她談到最後的結局,那結局實在太乏味了,與前面的故事太不相稱,女孩聽了更會笑話他。但他還是對她講了上次同慧珠見面時的感受。

  在那以前,楚光從來沒想到過竟會與慧珠在北京見面。接到她電話時,他真說不出自己是怎樣的感覺。那個時候,他同她已經離得很遙遠。在那個陰雨綿綿的夜晚,那個高大的男人撐著一把雨傘,帶著他在那城外那條陰森森的馬路上走著,告訴他慧珠愛上了他,他們很快要結婚。這個時候他才覺得自己受了欺騙和愚弄,更令他難以容忍的是慧珠竟把他寫給她的信都給這男人看過。那個難過的夜晚,那男人以一種勝利者的同情勸解他,他那條有力的胳脖牢牢地勾在他的脖子上,那情景現在想起來仍令他感到屈辱,他臉上只有冰冷而苦澀的笑,加上內心的蒼涼!那男人後來真的成了她的丈夫。從那個夜晚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來年,時間已經把記憶和痛苦一起沖刷乾淨。在他到北京上研究生以後,他主動給她寫了信,表示對她的涼解。她也很快回了信,表示多年來對他所懷的愧疚,甚至還給他寄來了她女兒的照片。以後他們斷斷續續地保持著一些聯繫,說些各自生活上的事。假期回去,他也去看過她一兩次,偶爾從別的同學那裡聽到一些關於她的事情。看上去她好像生活得並不如意,這麼多年裡,那些在鄉下工作的同學大都到了城裡,許多人還春風得意,不是當了官,就是發了點小財。唯有她,在個小水電站裡一幹就是十幾年,生活境遇也沒有大的改變。大人也就罷了,可小孩上學的事卻讓人操心。小孩在城裡上學,雖有她父母照看,但自己不在身邊,畢竟放心不下,想進到城裡來又沒有路子。朋友們對他說這話時顯然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態,楚光卻很不以為然。

  接完電話楚光便趕去見她,見到她時心裡卻有說不出的失望。儘管慧珠早已是成熟的婦人,但在楚光看來她外表似乎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顯得矮小了些,眼鏡片也厚了許多,後面的眼睛好像有些變形,臉上有了些皺紋,但並不明顯,難看的是那張臉,塗滿了很厚的粉,像商店裡的洋娃娃,嘴唇紅得像在流血,那模樣怎麼看怎麼彆扭!見到他,她卻很高興,很大方地向他伸出手來,他握著她的手,卻不願意多往她的臉上看。

  這次見面的感覺是惡劣的,無論對他還是對慧珠都一樣。慧珠是同她的站長一起來北京出差的,不過她對說如果不是因為他在北京,她是不會來的。他知道她說的是真話,從她的言談裡看出來她對他比過去要好了許多,心裡便也有些感動。在楚光看來,她對他不可能再有什麼企圖,她專程來看他,可能是因為生活不如意,想從這裡找到一點過去的夢想。結果彼此都感到很失望,他對她已經沒有任何過去的那種感覺,當他陪著她和她的那個站長出去玩的時候,表面上也是有說有笑,沒有任何拘謹,內心的放鬆卻把過去美好的感覺完全沖淡了,剩下的只是難以說得清楚的無奈和蒼涼。她走的時候,他沒有去送她。沒過多久,他收到慧珠的來信,她在信中說,這次見面使她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了,以後他不必再給她寫信,要是他還能記得她,每年給她寄上了一張名信片,上面什麼也不用寫,她知道是他寄來的就夠了。看著這封信,楚光有些心酸。到了年末,他總忘不了要給她寄去一張名信片,上面卻不是空白的,而總有一句真心祝願的話。

  「怎麼樣?」楚光在電話裡問吳偉泉。

  「沒感覺!"吳偉泉說。

  「還要見嗎?」楚光笑著問。

  「還有?"吳偉泉似乎有些吃驚。

  「有,只要你想見。"楚光忍住笑,說。

  「緩一緩再說吧。"吳偉泉想了想,笑著說。

  放下電話,楚光不由得好笑。鬧了半天,吳偉泉還沒弄明白這其中的奧妙,真以為那些姑娘都是米雪給介紹的,殊不知都是他一手操縱!這些女孩身高都在一米六五以上,是他從那一大堆女孩中挑選出來的,各方面條件都不錯。他對她們不敢抱什麼指望,加上與白雪的事又有了進展。靈機一動,便想到了吳偉泉。

  在楚光眼裡,吳偉泉是一個很完美的男人:要身高有身高,要長相有長相,學歷也是研究生,學的還是經濟,年紀輕輕就在政府機關裡當了處長,為人更是沒的說,可偏偏也同自己一樣還是個光棍。兩人說得上是難兄難弟,猩猩惜猩猩。有了這麼個同伴,對楚光也是一種安慰。如今自己見到了希望的曙光,自然也不會忘了這位難弟。

  「沒感覺!"吳偉泉每次見完女孩回來都這麼說。聽得多了,楚光便有些哭笑不得。與楚光相比,吳偉泉算得上是比較理性的。他喜歡的是那種比較傳統型的女孩,最好有大家閨秀的風範,性情溫柔,年齡不要相差太大。以前也有人按照他定的模式給他找個幾個女孩,但他還是找不到感覺。

  對吳偉泉的心境,楚光是完全能夠理解的。在他看來,愛本就是一種感覺。真正的愛更是非理性,那種能夠用理性解釋的愛,往往是含有雜質。倘若某個女孩愛上某個男孩,愛他什麼呢?愛他長得英俊,愛他有才華,還是愛他有錢有房子有小車?無論哪種回答都是有所圖謀,愛他長得英俊是為了滿足個人的虛榮,愛他有才華是希望他事業有發展,愛他的錢和房子是為了個人的享受!而真正的愛往往是不可理喻的,當兩個人真正相愛時他們往往說不出愛對方什麼,這樣的愛才是真正純粹的。

  楚光常常幻想著:要是遇上這麼一位女性,能夠讓他愛得如醉如癡,愛得銘心刻骨,哪怕她是掃大街的或者賣大蒜的,他都會毫不猶豫地走向她,與她結合在一起。可悲的是他從來沒有找到過這樣的感覺。

  這樣的愛,只是一種烏托邦,在現實中是不可能存在的。結了婚的劉博對愛的理解似乎變得十分現實,他以為,即便愛是一種感覺,但未必就是非理性的。古往今來,愛從來都是有條件的。你要去愛一個人,先得稱稱自己有幾斤幾兩,再看對方值不值得你去愛。電影裡那些女明星個個都漂亮可愛,你是個窮光蛋,就沒法去愛她們。在當今社會裡,愛情越來越成了一種交易。就像有桿秤,男人和女人吊在兩頭,男人的資本是能力和金錢,其次是外貌和家庭;女人的資本首先是外貌和性格,其次才是家庭和金錢。尋找愛就是尋找平衡,找到了平衡,也就找到了愛。

  楚光沒有反駁劉博,心裡卻很有些不以為然。不過對於感覺的可靠性,他也開始產生了懷疑。原來他對感性和理性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在他看來,感性和理性都是認知事物的方式和途徑,理性是對感性的昇華,也是對它的抽像,但這種抽像抹煞了感性的那種豐富性和複雜性,而且人們通過感覺認識到的東西,不一定都能用理性的方式表現出來,所以在認識事物的深度上,感性往往也要高於理性,但這種感性卻又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理性的制約,這也許就是劉博所說的那些條件。

  在與女性的交往中,楚光不止一次意識到個人感覺的錯誤,而這種錯誤經常是通過理性來證明的。有一次他自以為愛上了一個女人,別人告訴他,這女人其實是結過婚的,他卻不顧勸告與她交往起來。不久卻發現這女人滿口胡言,人品很成問題,最終斷絕了來往。還有很多次,他對某個女孩有了感覺,見過幾次面以後,原先的感覺去跑得無影無蹤。不過他還是固執地認為,愛就是一種感覺。在他生活中也遇到過不少這樣的女孩,別人都說她們好,各方面與自己也相配。他也知道,娶了這女孩自己這一輩肯定會過得舒服,但他就是愛不起來,只好放棄。楚光還是認為,愛終究是一種感覺,尋找愛,先要找到愛的感覺。

  與知秋談到麗娟時,他妻子也在。楚光知道她對麗娟沒有什麼好感,也怎麼也想不出她竟會吃麗娟的醋。無論過來還是現在,麗娟和知秋是沒有任何關聯的。即便知秋成了博士,而麗娟生活得不如意,也有些自卑,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去愛知秋。知秋妻子那麼想,是因為麗娟實在太漂亮,用她的話來說,還有些風騷,很能勾引男人的。

  上次見到麗娟純屬意外,楚光本來只是路經省城,打算與那裡工作的幾個老同學聚一聚,沒想到麗娟也正好在省醫學院進修,便囑咐朋友把她也請來。他同她已經多年不見,見面後便驚異她的美麗!記憶中她好像比他還大幾個月,早該是三十出頭的女人了,又生有孩子,歲月滄桑似乎並沒有在她那美麗的臉上留下太多的印記。那天她穿的是一件短袖牛仔衣和短牛仔裙,這對她這種年齡的女人來說似乎有些不合時宜,楚光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彆扭。她還像上中學時那樣,梳著大辮子,只是比原先短了許多,額頭上照樣也留著劉海,長長的睫毛下遮蓋著那雙眼睛也還是明亮的,身材也還是那麼苗條,渾身散發出一種成熟女人的魅力。多年未見,楚光的出現顯然沒有給她帶來什麼驚喜,她對他微笑著,表情卻是那樣平淡。這使楚光多少有些失落感,他曾經對她一往情深,卻沒有在她心中留下什麼痕跡。

  那不過是很平常的同學聚會,專門為他才張羅起來的。朋友把他看作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又是久別重逢,便輪流著請他客,把平時在省城裡工作又不常有機會見面的老同學都叫上。那次是在當醫生的同學家裡吃飯,除了他和麗娟以外,別人都帶了家眷。那些在省城工作的同學大都已經混得不錯,工作穩定,住著很舒服的房子,有的還撈了個一官半職,一副很志得意滿的樣子。麗娟在他們面前似乎有些自卑,她本來是早到的,見面後寒暄了幾句便又縮進同學家的書房裡去了,說是去聽音樂,但楚光覺得她是不願意同他們在一起。喝酒時她從不推辭,還頻頻舉杯勸酒,表面上喝得很盡興,楚光心裡卻有幾分酸澀。他知道麗娟是有酒量的,但她這樣做只是在尋找心理上的平衡。她似乎覺得自己與這些春風得意的昔日同窗也不在同一個檔次上,他們請她來是看得起她,她要用這種方式來報答這種恩賜,對自己也是一種精神上的麻醉。在楚光看來她其實用不著這樣的,他知道她生活不幸,但一點也沒有損害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在那樣的場合,他能做的只是陪她一起喝。他的酒量比不過她,但只要她勸酒,他從沒拒絕,這也算是對她的安慰。

  楚光是到尖子班以後才認識的麗娟的,與她同班學習不過一年。那時麗娟給他的感覺很有些可望不可及。她的漂亮不僅在學校,就是縣城裡也是出了名的。學習也好,在班上總是排到前三名。那一年全年級評出三個學習標兵,每門功課都要在九十分以上,她就是其中的一個。當她帶著大紅花坐在主席台上的時候,楚光只能在台下仰視著她。

  記得那時麗娟總愛穿黑色的衣服,那天戴著紅花上台領獎,穿的是無袖的黑色短衫配上黑色的裙子,走路時細長的手臂有節奏地擺動,便她整個的身體顯得格外婀娜多姿。皮膚白如凝脂,長長的睫毛下那雙漂亮的眼睛閃著溫柔祥和的光亮,卻不輕易看到她笑,那美麗的臉顯得冰冷了些,卻令人肅然起敬。上中學時,楚光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對她的印象卻是從那時形成的。

  高考前沒人懷疑麗娟能考上大學。那時考大學還很難,每年縣裡能考上本科的也就十來個人,但麗娟成績那麼好,考上是不成問題的,同學們私下談論時都是這麼說的,沒想到最後的結果是那樣出人意外。麗娟的成績只上了中專,最後上了地區的一所衛生學校。聽到這消息,楚光很為她感到惋惜。

  在中學階段,男女同學在一起卻難得有機會接觸,畢業後大家天各一方交往反而多起來。每年寒署假回到家鄉,同學們總要在一起聚上幾次,尤其到了春節,更要輪流著到各家去吃飯,這也是當地的習俗。在這樣的聚會上,楚光也見過麗娟幾次,但在她面前總是有些不隨便,交往也很膚淺。

  麗娟沒考上大學,但絲毫沒有減輕她在楚光心目中的地位。那時同學中有傳說她給原來的同班的一位同學寫過信,兩人似乎好上了。那位同學原來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後來又考上一所有名的重點大學,無論長相家境還是才華都是沒說的。楚光知道後很為她高興,有一年寒假回家,在火車上正好碰上那位同學,談起這事時他很真摯地對他說,在班上同學中,也就只有你才配得上她。那同學卻不置可否,不久便聽說他們倆已經分手了。

  在楚光看來,像麗娟那樣的好女人是應該得到幸福的。他對她卻從來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他明明知道她比慧珠要好許多,而他自己在那年級的同學中也被公認為是出類撥萃的,但他總覺得她不應該屬於自己。在他看來,麗娟就像美麗的聖女,他只能仰視她,欣賞她。是的,他配不上她,她應該有更好的歸宿,找到更大的幸福!

  一年署假,他在一次同學的聚會上又見到了麗娟。喝過酒以後,大家坐在一起閒聊。楚光突然發現有一個同學竟對麗娟竟表現出過份的親熱,他竟敢當著大家的面叫她的小名!而在同學中這男人是很不值得一提的。這件事對楚光和別的同學都是很大的剌激,也把麗娟與大家的距離拉近了許多。楚光好像突然清醒過來,麗娟並不像原來想像的那樣可望而不可及。

  不久後的一個傍晚,楚光和知秋、建華、吳鈞四位在省城裡上大學的老同學聚在一起。四個人打滿了一水壺白燒酒,買了些花生米、搾菜之類作下酒菜,上到岳麓山頂。在那個小亭子後面,四個人邊喝酒邊閒聊著。除楚光外,知秋和建華也都有了自己的夢中情人,只有吳鈞還沒著落。他們四人在那個年級裡都被看作是最優秀的人才,其中在同學中最有威望和號召力的要算吳鈞了。四人邊喝著酒,相互祝願各自夢中情人,接著不約而同地說起了麗娟。在大家眼裡,麗娟是那麼美麗,又是那麼善良,要是誰娶上她,那是再好不過的。那些話自然都是說過吳鈞聽的,他們事先便沒有商量,卻都懷了同樣的心思,還越說越來勁,越說越覺得兩人是天設地造的一對。吳鈞開始還有些靦腆,後來便不說什麼了。於是商定,當晚就給麗娟寫信,把意思表白出來。

  趁著酒興,四人摸黑下了山,來到礦冶學院的冷飲室裡,邊吃著冰淇淋,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這信該怎麼寫,個個情緒激昂,彷彿在密謀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業。這封信最終是由在中學時作文得過大獎的建華執筆完成的,卻凝結著四人的智慧和情感。信寫好以後,趁著酒後余勇,他們把信扔進信筒。

  那時他們正上大四,麗娟則已中專畢業分配到鄉鎮醫院當了護士。四人都懷著興奮和不安等待著,不久麗娟來信了。語氣卻不像原來想像的那樣熱烈,根本沒有談到感情上的事。這並沒有令他們失望,四人湊在一起琢磨半天,裡面隱含的感情也出來了。於是開始了交往,而楚光的熱情甚至比吳鈞本人更為高漲。每次同吳鈞在一起都要談到麗娟,事情有了進展,他會感到由衷的高興。

  不久他們都畢業了,失去了慧珠的楚光在市裡的一所重點中學當了教師,吳鈞被分配回家鄉,在縣政府機關工作。那時吳鈞與麗珠其實並沒有實質性進展,楚光卻很樂觀。在他看來,吳鈞和麗娟都是那麼好,如今又同在家鄉工作,還能有什麼障礙!

  「麗娟出事了!"朋友把這消息告訴楚光時,他驚呆了。朋友用惋惜的語氣告訴他,如今在縣城裡麗娟的事已被炒得沸沸揚揚,說是麗娟同那個鄉鎮醫院的醫生發生過關係,還受到處分,被調到另一個鄉鎮醫院去了。

  怎麼會這樣?楚光看著那朋友,似乎很難相信這樣的事實。麗娟,那麼好的一個女孩,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馬上想到了吳鈞,這對吳鈞肯定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他倆的事肯定也會泡湯的。

  消息很快得到了證實,昔日的同學們聚在一起談論起這事來,都為麗娟感到惋惜。而楚光最擔心的還是吳鈞和麗娟的事,他瞭解吳鈞的性情,也知道在那個小縣城裡這種事意味著什麼,不過他還是找吳鈞談了一次,希望他能頂住壓力,同麗娟好下去。楚光心裡清楚,作為一個女人,麗娟會承受怎樣的傷害。要是麗娟是一個很平常的女人也就罷了,可她偏偏太漂亮,漂亮得讓人嫉妒,縣裡所有的人都在談論這件事。這時候她一個弱女子,孤獨無助,怎麼能夠在她傷口上撒一把鹽?不,我們挺身而出,支持她,幫助她,不然她可能會毀了自己的!楚光的話感動了自己卻沒能說服吳鈞,事後楚光也覺得這樣做實在是太為難吳鈞了,說到底吳鈞不是那種很有勇氣的人,再說他與麗娟的感情也遠沒有達到那一步,他犯不著為她作出犧牲。

  直到今天,楚光對麗娟的事並不完全瞭解,而對於通姦之類的事情他向來都是深惡痛絕的。可對麗娟,他從開始就是很寬容的。從聽到消息的那刻起,他就把她當作受害者,她太年輕,太幼稚了,經不起壞人的誘惑,再說又是生活在那麼一個偏僻的鄉鎮裡,連個像樣點的男人都沒有……不管怎麼樣,那件事並沒有破壞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在他眼裡她還是那樣美麗,那樣聖潔!不,他不能看著她毀掉自己,他要支持她,幫助她,哪怕用自己全部的一切!經再三考慮,他決定給她寫封信。

  他花了整整兩天寫那封信,密密麻麻的文字寫滿了四頁信紙,然而他對自己情感的表白還是過於含蓄了,麗娟已經是落難的弱女子,別人都以為自己有理由去同情她,但楚光卻沒這麼想,也從來不覺得自己在拯救她。這件事發生只是使他覺得她好像離他更近了些,他不是在向她施捨愛情,倘若她能接受他的愛,那對他是一種賜與。就算她失去了貞操,但她還是她,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永遠不會改變。這一生一世,能有這樣好的女人相伴,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信發出後他開始等待著,滿腦子幸福的幻想。那個時候他每天傍晚都要到學校後面的山上去散步,幻想著同麗娟在一起生活的快樂,他知道這時慧珠對他未必有很深的印象,以前他與她從來沒有真正接觸過,可在這種時候她怎麼能拒絕他的幫助呢?即便她暫時不肯接受他,那又有什麼關係?他有足夠的耐心,相信他的誠心總有一天會打動她的。至於別人說什麼,他才不管哩!到時候把麗娟調了來,離得遠遠的,愛怎麼說是他們的事。

  然而命運再一次捉弄了他,信發出後不久,他便聽到了麗娟結婚的消息。娶她的是一個在食品站賣肉的男人,年紀比她小一歲,連高中都沒上過的。這件事令所有的人感到吃驚,連那些麗娟出事後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態對她橫加指責的人都說是一朵鮮花插到了牛糞上。楚光聽著,不知道該說什麼。

  楚光沒有收到麗娟的回信,以後見面也沒聽她提起過。他寧願相信麗娟是沒有收到那封信的,這對他多少能有些安慰。事實上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那封信是寄到她原來工作的那家醫院的,那時他還不知道她已經調離了。要是她收到那封信會怎麼樣?她會接受他的接愛嗎?對這一點,他心裡其實也沒有底。不過他相信,無論從哪方面說,她嫁的那男人是沒法與自己相比的。

  「你為什麼不去找她呢?」白雪瞪著眼睛看著他,似乎有些責備的意味。楚光聽了只是苦笑,不知怎麼回答。的確,他也許真應該去找她的,可那時他的確缺乏勇氣。在這方面他其實並不比吳鈞強多少,他敢於在那個時候向麗娟求愛,是因為他不在家鄉工作,可以把麗娟調離那個是非之地。再說,他也缺乏信心,他不知道麗娟是否真的會接受他,也就沒有全力以赴。

  「你說她那麼好,為什麼自己不去找她?"博士羅凡則用懷疑的眼光來看他,好像他與麗娟之間有什麼瓜葛。

  楚光不知道說什麼好,上次回到家鄉他偶爾從一個朋友那裡聽說麗娟正在辦離婚,回來後便想應該幫助她離開那個是非之地,恰巧羅凡也是剛剛離了婚的,便有意撮合他們。按規定,博士是可以配偶調動和戶口的。也許是他過於熱心了,反而引起了羅凡的懷疑。好在不久羅凡便知道了他和白雪的事,也就沒說別的。

  「沒聽說她要離婚!"楚光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知秋,知秋皺起了眉頭,不過他還是答應回去後找人打聽一下。

  「她可不是什麼好女人,你別害人家博士了!"知秋的妻子的話令楚光有些狼狽,事實上他並沒有把麗娟的全部經歷告訴羅凡,不過到時候會對他說的。羅凡也是他的好朋友,無論如何他不能騙他。麗娟離婚的事很快被證實是一種謠傳,楚光也就沒再對羅凡提到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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