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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楊先生:您好!

  從象牙塔跌入紅塵以後, 我確實很懷疑世界上究竟有沒有男人是"癡心不改,追求愛情和人生真實與充盈的".今天晚上,隨手翻著新買回來的報紙,在不起眼的報縫裡,居然讀到這樣精彩的愛情宣言,不,應該說也一種人生宣言,不由得砰然心動。

  我曾經對女友說: "如果沒有高貴的頸項,我就不祈望一串寶石項鏈的奢華;如果沒有通透明淨的心靈, 我就不偽飾自己,說我擁有愛情。"有時,我的確很寂寞,在人潮洶湧的街頭,或在獨處的夜裡,心裡在小心地訴說著愛的話語,總以為人海中會有人聽見、聽懂並且愛聽。然而失望常使我陷入孤獨之中,但我仍然等待著愛情,我知道生命中需要一種這樣的感情,她可以使人生變得美好動人。

  我真的很希望自己是一個很優秀的女孩,秀外而慧中,可命運偏偏作弄人,小時候的一場病使我右腿微跛。但我並不怨天尤人,對生活始終懷著樂觀豁達的心態,並擁有一份愛心。

  也許你會說:我理解你,但你並不是我要等的人。那麼我要說,這世界上肯定有一個人正苦苦地尋找我,如果你不是,那麼再見!

  祝您心想事成!

  王芳一九九五年十月八日

  他第一次對白雪提到這個跛足的女孩也在北海,那是他同她第二次見面。他們肩並著肩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看著湖面上游弋的小船。

  那天同白雪分手時他對她說,他是一個很大度的男人,無論任何時候,她只要想離開,他都不會阻攔的。說這話的時候,他想起了車爾尼雪夫斯基。儘管他對這個俄國作家的作品很有些不以為然,但他對妻子的寬容暗地裡被他視為楷模。當妻子告訴他她已經愛上別人時,他給了她愛的自由。他這種男人的大度最終留住了妻子的心。

  然而他還是隱隱地感覺到這種類比的不合理性,因為在他的大度裡其實也隱藏著不自信的成份在內,說話的語氣也明顯含著乞求的意味。事實上在見過的女孩當中,白雪是真正明確表示過要同他繼續交往下去的女孩。

  上午他給她打了電話,說想同她見見面,順便把上回照的相片送給她,要是她願意,可以到他住處去,正好有朋友同他妻子從家鄉來,給他帶了些家鄉菜,請她品嚐品嚐。

  他同她說話時故意做出很隨便的樣子,好像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了。說話時心裡卻一直在打鼓,這畢竟是他們第二次見面,向她提出這樣的要求實在有些唐突,沒想到她卻一口應承了下來,這使他有些喜出望外。他又提出要到公司門口接她,她也答應下來。

  他所說的朋友就是知秋,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現在南方的一所大學裡念博士,這次是來北京參加一次學術會議,順便也把妻子和兒子也帶來遊玩。他們就住在他那間兼作臥室的辦公室裡,而他自己則暫時住在另一間辦公室裡。

  他本來並不想讓知秋他們太早知道自己與白雪的事,可那天與知秋閒聊時偶然說漏了嘴,他那好奇的妻子便擺出一副嫂子的姿態愣要找他刨根問底,並說無論如何也要見上一面。他本來不必妥協的,他輕而易舉便能打消他們的念頭,真正驅使他作出讓步的是他的虛榮心。

  在朋友中他的婚事向來被看作是老大難問題,每每說起總含著憐憫的意味,就好像他是那種找不到老婆的人。表面上他對這類說法總是不屑一顧,或者做出一副很無奈的樣子說,這年頭找老婆容易,找愛人難!別人聽了大多同意他的觀點,便勸告他不要挑肥撿瘦,好歹找一個算了。結婚本來也沒什麼意思,可是人總得要過這一關的。缺了女人,男人就不完整。他聽後心裡便會湧出一股難言的苦澀,只好說明年一定要找一個給人看看。然而這樣的話他不知道對親友們說過多少回了,結果卻還是一樣,害得他都好些年不敢回家也不敢跟家裡聯繫。好在父母都已去世,少了不少牽掛。幾個姐妹又都在家鄉,說什麼也聽不見,自己便落了個眼不見心不煩,也能悠悠閒閒地把日子打發掉。然而對那些容易見面的朋友卻很難躲得過去,隨便他們並不經常對他提起這事,他也能從他們的眼光裡看出來。於是他就想讓白雪露露面也好,成與不成,好在對朋友們有個交代。此外他也想讓白雪印證一下他在朋友中的魅力,這是第一次見面時對她說起過的。

  他是三點鐘趕去接白雪的,路上正好經過北海公園。他不想那麼早回去,反正做飯的事有知秋夫妻在準備,用不著他操心,便提議到公園裡去走一走。白雪再一次順從了他的意願。

  閒聊過一陣以後,白雪便問他是不是有很多女孩給他寫信。他覺得她的話裡似乎含著醋意,便告訴她他是收到很多來信,寫信來的女孩大多有很高的素質,但他只是要找一個自己心愛的女孩,而不想在這麼多女孩中挑肥撿瘦。如果他愛某個女孩,隨便她是掃大街的,他也會娶她的。

  然後他便對她談起了那個跛足的姑娘,他對她說,在所有來信中最打動他心的正是這個殘疾女孩的來信。讀信時這個殘疾女孩的身影不時在他眼前閃現著,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她的信裡沒有照片,他卻能想出她的模樣。是的,她並不很漂亮,卻很秀氣,很可愛。最動人的是她那雙眼睛,那麼明亮,那麼聰慧,卻總是帶著幾分憂鬱的神色。

  說話時他的神情很凝重,說話聲音也很低沉。他告訴白雪,從那女孩的來信中可以感覺到這是一個孤獨的女孩,表面自尊,內心卻很自卑。她總是用外表的倔強來掩飾自己脆弱的靈魂,性情變得極為敏感,他真擔心自己會傷害她。

  你給她寫信了嗎?白雪注意地看著他,好像被他的話打動了。

  是的,我寫了,你知道,我不能不寫!他看著她,動情地說。

  你是愛上她了?她睜大眼睛,一副很天真的樣子。

  不,我想我是不可能愛上她的。他苦笑著,她說話的語氣令他難過,他真希望她會嫉妒那女孩。

  就因為她有殘疾?白雪皺起了眉頭。

  也許是吧!他老實地點頭。

  白雪凝視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點著頭說:我喜歡你的坦白!

  先生:您好!

  偶然間在報上見到君之徵婚啟事,知是我同志,有意聯姻,特寫此信。

  本小姐芳齡二十有八,小君三歲,收入不多,但足夠君敝開花的,自以為相貌身段都很好,好的程度為每十名中國青年女性中能與我相論者還不足一人。

  本小姐個性溫柔,對社會懷博愛之心,追求事業,唯求真實人生,不為世俗所縛。

  君若有意,請於十月十五日下午四點以後在市百貨公司大樓前場地找我,不約準時,也無特殊標誌,全靠心靈感應,真正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通則通,不通則撤,既不難堪,也不費事,不留姓名地址,來與不來,請君自酌。

  某小姐一九九五年十月十二日

  我要是你,就選這個"十萬分之一".劉博笑著說。

  你要歡喜,就給你好了。楚光用調侃的語氣說,本來他是沒打算把徵婚的事告訴劉博的,怕他會給自己帶來壞的運氣。同白雪見面後,他有些得意忘形。正好這天劉博來找他,便忍不住把這件事全部兜了出來,並把所有的來信都給他看一遍。

  可惜我那這福氣!劉博酸溜溜地說。

  我想讓你代替我去見這女孩。楚光說著,又想起那件令他至今感到屈辱的事情來。

  那也是一個沒有留下姓名的女孩,那封來信顯然也是他人寫的。信上說讓他在某日上午十點在紫竹院公園門口售票處旁等著,手裡拿一張報紙為記號。有人會在暗中觀察他,若他被看中,必然會有人出來與他見面,要是半個小時後無人與他接頭,就他自個兒玩去。

  他本來是不應該去赴這次約會的,很清楚,女孩是懷疑他長得醜才出了這個損招,而他這副尊容很難令哪位姑娘一見傾心。那時他正被那雪花般飛來的信件弄得有些找不到北,心地也變得格外寬容,那種惜香憐玉的心態更使他不忍心讓人家女孩白等一場。

  他按女孩的約定趕公園門口,查看了地形,斷定那女孩肯定躲藏在旁邊的小樹林裡觀察他,便耍了個小花招,面朝售票處的窗口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讓背脊對著那片小樹林,然後手裡拿著報紙低頭看起來。

  他的小花招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不久他便發現有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站在售票窗口前往自己臉上使勁往自己臉上看著,那挑剔的眼光使他感覺到什麼。當那個留短髮的胖女孩向他走來的時候,他的預感便得到了證實。

  你就是楊洋?胖女孩看他一眼,問。

  我是。他傻乎乎地點頭,話剛出口他便意識到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他本應該搖頭否認的,女孩說的楊洋實際是他自己。要是他以第三者的身份出現,就能把那躲藏在背後的女孩引出來。他本應該更機智些,可這是他事先沒能想到的。

  你走吧,沒你的事了!胖女孩看著他,說。

  從女孩輕蔑的目光裡,他感受到深深的屈辱。長長地歎息了一口,對著胖女孩苦笑了笑,什麼也沒說,推著車子走開去。

  揚州美女之一,正值青春妙齡。濃如烈火之心,淡如幽蘭之氣。知書達理冰雪聰明,率真坦蕩誠摯熱情。感君癡心,願為知音。

  佳麗蘇三一九九五年十月八日

  這揚州美女,你沒給回信?劉博把信紙遞給楚光,問。

  楚光接過看了看,搖頭:沒有。

  為什麼?我看這女孩不錯。劉博說。

  我想她是在泡我。楚光說。

  我看未必,這上面不是還留了地址嘛。劉博用手指著,說。

  這種美女,不是我們這種人可以消受的。楚光苦笑了笑,把信扔到信堆裡。

  不要妄自菲薄嘛,沒準人家就看中了你的才氣。劉博說。

  我有狗屁才氣!楚光說。

  楊先生:您好!

  很冒昧提筆寫這封信給您,我是在青年報上看到您的"徵婚",您所吸引我的是您的坦率和誠懇。在愛情的路上,我一度以為已經尋到了我終生的至愛,夢斷異國後,再沒有重拾愛戀的勇氣。在得知您的存在後,我深信唯得"人生在世相知心",我對您的飲佩完全只依於女人的感覺,希望我們可以有機會相識。

  楊先生,我是淡泊名利的女子,對您不會有名利上的要求,而我本人,雖然一直過著相對衣食住行富足的日子,但相信人生路上風風雨雨我有能力去面對。自小溫馨的環境, 使我一度構造著溫馨的未來,現在長大些了,便知道世上事唯 得常以平凡心,清淡心度之,十之八九的不如意事沒必要太強求。

  現在我向您介紹一下我的情況,我於去年畢業於協和醫科大學高級護理系,現為臨床護士,身高1 ,65米,體重102 斤,年齡23歲,在日常生活中我大多喜靜,也喜歡幾個談得來的朋友在一起聊天,身邊也不乏知己,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後,我一直沒有再談朋友,除了一份銘心刻內的記憶外,也是因為世上大多男人只在意我外表的優勢,沒有人再去開墾我心園中的奇葩。

  人生苦短,轉眼間已是我該考慮婚姻的時候了,對於名利外在條件我已不再苛求,只希望有一個真心真意的男人伴我同渡甘苦時光。

  盼你回音!

  附註:我沒有寄照片給你,是因為我深知世上大多男人都太在意好的容貌,再美的容貌也不過屈指二三十年間,我希望可以有一個交心的朋友。

  另外,我信中稱您"楊"先生,如果不對的話,請別介意。

  吳敏一九九五年十月六日

  你都快成避難所了,這麼多不幸的女人找到你頭上!劉博感歎說。

  這女孩肯定很漂亮。楚光惋惜地說,心想自己其實不應該那樣給她回信的,如果不是那麼急切地把真相告訴她,而是先同她交往一段,讓她更多地瞭解自己,也不完全沒有希望。

  我想也是,你怎麼不找她?劉博拿著那封信搖動一下,像在掂量它的份量。

  我給她寫了信,可惜人家看我不上。楚光簡單地說了說信的內容。

  也是,這女孩個頭太高了些,對你不合適。劉博說,像是安慰他。

  楚光卻有些臉紅耳赤,像被人搶開癩瘡疤似的,嘴裡卻不肯服氣,說:這不是個頭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劉博有些不識趣,追問著。

  我也不知道!楚光歎息著,一副很無奈的樣子。

  燕玲是個漂亮女孩,楚光同她一起在路上走著的時候,總愛偷偷地側過臉去看她。她要是穿跟鞋的時候,自己的頭頂只能挨在她耳朵頂上,這個發現使他大為沮喪,以後跟她一起走的時候,他總是注意離她遠一點,或者佔據高些的地勢,以便使自己心理得到平衡。

  在真正與女孩接觸以前,他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身體上的劣勢。他從小個子就矮,上學後總跑不了要坐第一二排。上大學那年他十六歲,身高只有一米五五,為這差點上不了師大,後來有位去招生的老師看他成績太好為他說了話,他年紀小還能長的。那以後他的身體勉強多長了不到十公分,才到現在這高度。

  他個子雖矮,肩膀寬得出奇,腰也很細,像武俠小說裡形容的豪俠武士。他的確也是很有力氣,從小打架就不輸給別人,加上性格豪爽,又講義氣,無論在學校還是在朋友當中都有很強的號召力。許多年後他才發現這種號召力僅在男性中,對女性則無能為力。

  同燕玲認識的時候他還在家鄉的那個城市當中學老師,燕玲則是師專外語系的學生。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那個在師專當老師的朋友家裡,那天晚上他充當的只是扮演著電燈泡的角色,充當主角的是他的好朋友小林。當那個充當媒婆的老師對他說起這件事時,他在為小林高興的同時,也有些不是滋味。他為什麼從來沒想到過自己,自己不也是光棍?論交情,小林還是通過自己才同他認識的。

  見到燕玲,他才理解了朋友的苦心。對他說來,燕玲的確高了些。小林比自己高出十公分,與燕玲正好相配。然而燕玲卻是他真正喜歡的那種女孩,儘管她的嘴巴看上去大了些,顴骨也高了些,那雙黑亮的眼睛,加上臉上不時浮出的溫柔笑意使人感受她的聰慧和善良。

  在那以後的日子裡,小林便開始與燕玲交往起來。那時小林還是個多愁善感的男孩,很多情也很敏感。每次見面,他都要同他談起燕玲的事。在小林眼裡,燕玲是完好的女人,聰明,機智,有修養,與她在一起談話是一種極大的享受。每次見面過後,小林總是不厭其煩地對他說起他們見面的每一個情景乃至談話的第一個細節,看上去他的自我感覺良好。他聽著心裡卻有幾分酸楚,聯想到自己,甚至嫉妒朋友的好運來。

  然而小林的這次戀愛卻是短暫的,那天晚上,當他看到門外站著的小林那張哭喪的臉的時候,他便預感到這樣的悲劇。小林也說不清他們為什麼會那麼快分手,他對自己的魅力向來很有信心,在情場也有不少成功的經歷,在同燕玲的交往中也總是自我感覺良好。當燕玲提出要同他分手時,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看著小林那沉痛的樣子,他真感到有些愧疚。他真不應該嫉妒他的,他是那樣脆弱的一個人,痛苦會使他難以承受。為了減輕負疚感,他盡力地安慰小林,勸他不要洩氣,並給他出了各種各樣的主意,要他去同燕玲和好。他心裡卻很清楚,一切都將無補於事。

  他同燕玲再次見面是在她與小林分手半年以後,當他在自己的學校門口碰到她時,感到一陣猛烈的心跳。燕玲也認出了他,並坦然地同他打招呼,她告訴他她的一個好朋友也在這裡教書,她是來看她的。她一說她那朋友的名字,他便告訴她他同她那朋友關係不錯,住在同一幢宿舍裡。於是,他們便一起走著,交談起來。

  那以後,他便發現燕玲經常來找那位女同事,順便也來看看他,他並沒能從她那臉上和眼睛裡看出什麼特殊的意味來,但這件事本身卻剌激了他慾望和想像,使他經常處於一種莫名的興奮之中。

  他下決心去追求燕玲卻是在一年以後,那時他已經是北京大學的研究生。事業上的成功給了他很大的自信,而這個時候小林已經找到新的女朋友,並很快要結婚了。從那座南方的小城市來到國家首都的最高學府,難免有些志得意滿的感覺,而他對燕玲的思念也像松僵的野馬一般難以控制。他試探性地給她寫了封信,很快也收到了她的回信。那以後的大半學期裡,他幾乎每一天都在思念著她,想著她的音容笑貌,等著她的來信,過上了那種夢幻般的生活。

  那年寒假他懷著那種夢幻迫不及待地回到了那座南方的小城,在她家裡見到了她,還有她父親。她的父親顯然對他並不陌生,似乎也知道他與她女兒之間的事,在他看來這可是一個好的兆頭。

  那天晚上,他同她在那個潮濕的街道上走著,心情卻很緊張。他不時側過臉去看她,她那美麗的側影使他心動。然而他們的談話卻很平常,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神情也很平淡。當他送她回到她家的那個院子裡的時候,他才感到他再不能喪失機會了,於是他請她停住,說他有話要對她說。

  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天色很黑暗。燕玲靜靜地站在離他兩步遠的小土堆上,那身影顯得有些模糊。她肯定知道他要說的話,雖然他看不清她的臉,但她能感覺到她的平靜。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感到有些洩氣。

  有個人,愛上了一個女孩,你說他應該怎麼辦?他說話的聲音有些顫動,好像不能控制住自己。

  你說的,主語是誰?賓語是誰?燕玲站著不動,聲音很清晰。

  主語是我,賓語是你!他歎息著,沒有去看她。

  你遲到了!燕玲聲音很輕,卻裹在冬天的寒冷裡。

  他感到喉嚨裡有些乾澀,繃緊了的心反而鬆弛下來。他喘了口氣,過一會兒才說:他是誰?

  你跟你沒關係!燕玲似乎有些慍怒,語氣不像先前那樣柔和。

  好吧,祝你,和他,幸福!他看著她,笑得有些虛偽。

  燕玲靜靜地站著,沒有說話。

  讓我們握握手,我想,至少我們還是朋友!他把手伸過去,微笑著,故意做出一副很寬容很灑脫的姿態。

  她猶豫了一下,終於把手伸出來。

  她的手很涼,他握了握便鬆開了,然後看看她那模糊不清的臉面,終於轉身離去,再沒有回頭。

  回想那天晚上的情景,楚光覺得自己很悲壯也很男人氣,心裡卻很蒼涼。他獨自一人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走著,任憑著夜裡的寒風吹拂著他的臉,心裡像被掏空了似的。

  你遲到了!回味燕玲的話,他只能苦笑。他的確很願意相信她這話,這多少會使他心裡好受些。事後不久,他從朋友那裡知道,燕玲確實沒有欺騙他。她的白馬王子是那個城裡地區人民醫院的外科大夫,畢業於南方一所著名的醫科大學,家境很好,父親好像在政府機關當官。

  那位告訴他真相的朋友是用惋惜和憐憫的語氣談起這事的,他是見過燕玲的那位朋友的。在他看來,那個醫生無論怎樣也沒法與楚光相比,但給人的感覺那只是因為楚光現在是名牌大學的研究生,前途不可限量的緣故。

  那男的真的沒什麼,就是個頭比你高點。那位熱心的朋友停頓了一下,又說:燕玲拒絕你,也就因為你個子矮了點,可是這有什麼呢!朋友說著竟有些憤憤不平起來。

  恐怕不只是為了這個!楚光說這話時好像是在同自己辯論,他很快就明白他是想欺騙自己。其實他早就明白,遲到了,絕不可能成為她拒絕他的理由。如果她愛他,哪裡會管什麼先來後到?再說,他肯定比那個醫生更先認識她。殘酷的事實摧殘他的自尊,使他不得不面對現實。

  這姑娘真是有個性!劉博抬起頭,對楚光說。

  楚光接過信,知道他說的是正是那個畫畫的女孩。

  這封信是由四張厚厚的複印紙組成,第一張紙上有兩張複印的照片,從背景看都是在公園照的。左邊的那張照片裡,一張扎辮子的女孩坐在湖邊的大青石上,雙手抱住右膝蓋,另一條腿則伸直了放在石塊上,腦袋歪著,臉上帶著微笑。另一張則是坐在長椅上,用左手掌支撐著腮部,把半邊臉遮掩住。看上去這女孩的確長得不是很漂亮,但很有個性。

  照片上面和下面都寫了字,上面是:

  你好!

  我,楊婷婷,23歲,沒文憑,也心高氣傲,無職業,有追求,畫自己風格的畫,默默無言但自信。無薪水,無存款,真正赤貧,絕不依賴他人生存。不好功名利祿,只原活有所值。

  追求美麗的感情,寧缺勿濫,即使青春遠去,不悔,無悔。

  下面寫的是:

  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識時備考是為人傑。無意與我相識,把(1)(2)(3)燒燬,祝你早日遇知音。

  楊婷婷

  第二張紙上只有一張照片,那姑娘穿著一身牛仔服站在長城底下,紮著短辮,繃著臉,背倚靠在鐵攔桿上,神情憂鬱。

  照片上方寫的是:

  我的財產:自己的自尊,可憐的孤傲,單純的摯情。

  幾支畫筆,幾筒顏料,幾個畫櫃,健康的身心和靈感。

  第三張紙上有三張複印照片,同樣一個女孩卻給全然不同的三種感受。第一張照片上是女孩面帶微笑,穿著一件風衣,盤著頭髮,額頭很寬很亮,看上去很像一個成熟的城市少婦。第二張照片卻穿著一身黑衣服,紮著兩條短辮坐在長椅長,表情嚴肅,像剛從鄉下來的保姆。第三張照片則是一個穿著碎花衣服和裙子的少女,頭髮披散著很隨便地坐在一輛自行車的後座上,臉上溫和的笑容帶著天真和純淨。

  照片上面寫著:

  我的缺點:性格多變,不穩定,不會花錢,不會搞人際關係,不懂如何與陌生人交往,沒有美麗的容貌,精心,驕傲,眼睛近視散光,牙不整齊,不細膩……

  我的優點:誠實,善良,聰明,有主見,敢說敢幹,敢做敢當。

  右邊寫著:

  註:你登的廣告真好,所以給你寫這信。

  下面寫著:

  人類中唯一不能信任的就是那些有知識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以上黑白灰都是楊婷婷。

  他同白雪談起那個跛足女孩時並沒有完全說真話,他對這女孩的同情是建立在深刻理解之上的。那女孩其實與自己很相像,在經受了幾次感情的挫折之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身體的缺陷,那以後他一直在同自己的自卑心理進行著抗爭。尤其在同女孩在一起的時候,他常常能感受到那種自卑給他帶來的心理障礙。人性總是相通的,要理解他人就得剖析自己,他相信這一點。也正因為這樣,他才能更深刻理解女孩的心境。

  與女孩相比,他覺得自己是強大的。因為他敢於面對自卑心理,在任何時候都敢於承認這種心態,而且坦然地去面對它,這需要很大的勇氣,而他是從來不缺乏這種勇氣的。

  談到身體的缺陷, 他總會想起拜倫來。他對白雪說到拜倫的時候曾經用"天妒人才"這個成語來形容詩人的不幸, 的確,上蒼給這英國的偉大詩人太多了:英俊的外表,顯赫的家世,功名富貴,金錢和女人,還有身後榮耀……或許就因為他的生活過於完滿,老天便給他開了個小小的玩笑,使他成為一個跛子。這給他心理留下一道永遠抹不去的陰影,使他一生都在與那種自卑心理進行著抗掙。當他為金錢和榮耀所包圍的時候,當他征服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的時候,當他對世人炫耀著百法百中的槍法的時候,他其實是在與自己抗掙!是的,他在用各種各樣的成功來麻痺自己,欺騙自己,而實際上他始終是孤獨的。但正是這樣的自卑,正是這樣的孤獨,造就了一個偉大的拜倫。不,那只摧殘著拜倫的跛足,並不是對他的懲罰,而是對他的獎賞。是的,他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他對白雪說到拜倫的時候其實也是在說他自己,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成為拜倫的,卻希望白雪能從拜倫的故事裡領會他的苦心,不再把他身體的缺陷看作是他們之間感情發展的障礙。

  他不止一次對白雪說過,凡是偉大的人物往往都有某種心理缺陷。除了拜倫以外,貝多芬是聾子,拿破倫是個矮子,安徒生外表醜陋一生未娶……這種生理上的缺陷造成了他們的自卑心態,這種心態強烈地剌激著超越自我的慾望,他們正是在超越自卑的過程中鑄造著自己的偉大。

  人們都渴望獲得幸福,卻很少有人想到人生最大的財富是痛苦。不經歷痛苦,就不會體驗到真正的幸福;沒有痛苦的磨礪,人就會變得平庸乏味。痛苦打破了心理的和諧,而靈魂的斷裂卻是精神昇華的最好契機。然而對每個人來說,痛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遭遇痛苦的時候,重要的是不要被它打倒壓垮,這樣你就會從痛苦獲取教益,最終獲得成功。他對白雪說這些話時,語調很平和,好像歷經過許多滄桑,對任何苦難都能夠泰然處之。

  我是什麼樣的痛苦都能承受的,即便我這輩子注定要痛苦地活下去,我也不會怨天尤人。他這樣說,語氣冷淡,卻有種悲壯感。

  談到孤獨楚光說世界上沒有人真正喜歡孤獨,而孤獨是人生的一種境界。我們經常說到的孤獨這個字眼,其實有兩個層次:一個層次是由於個人與周圍環境發生衝撞而產生的心靈封閉,這種孤獨與個人生活境遇的改變有很大的關聯,譬如喪失了親人和朋友的友誼和愛情,與周圍的環境不適應,被他人誤解等等,使人與人或人與環境之間產生出隔膜來,進而對現實產生出恐懼感,內心的脆弱使他不得不採取一種逃避的方式,便緊閉心靈的大門,把個人生活龜縮到自我的狹小空間中自悲自憫,他們離群索居,不被人理解,性格也往往變得怪僻。但這只是一種凡人的孤獨,是每個人都曾經受過的。另一個層次的孤獨則是常人難以體驗的,是人類精神走向極致的結果,是一種靈魂的超越!彷彿走到了人類靈魂的盡頭,茫然四顧,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那份蒼涼,那份無柰,那份悲壯,是任何人都難以承受的。這是一種孤獨,又是對孤獨的超越!

  那多可怕!白雪看著楚光,歎息著。

  是,那很可怕,不過一般人是很難體驗到的。楚光笑著說,像是在安慰她。

  你體驗過嗎?白雪瞪大了眼睛,有些好奇。

  你知道,我是一個凡人,一個很平庸的人。楚光笑了笑,說。

  可是我覺得你看問題總跟別人不一樣。白雪說。

  在單位,別人都說我是邪派高手,從來不玩正經的。楚光擺出一副很無奈的樣子。

  我喜歡你這樣!白雪輕聲說著,低下頭去。

  自嘲為"貌醜無才",偏把個"情"字掛懷,不指望玉堂金馬,只求那"一點靈犀"尚在。三十未婚,實在是心存一怕,怕只怕"情"字太重,讓人提不起,也放不下。

  恬淡今生,誰希罕個利祿功名,書念半世,只落得一身"酸"氣,兩袖清風,倒也令人瀟灑,憂上之憂盡屬旁人笑話,小小一個公務員,著實不敢再自貶身價。

  原以為天地間,傻子獨我一家,殊不料咫尺畔,有人同一副肝膽。秦晉事成不成,緣定在天,紅塵中求知己,才真是難上加難。廣告上一篇文字,難得以散淡,不知是不是其人一張真實的臉, 那"西皮"、"二簧"的調式,也只好抵這麼一段"流水板",依你看算不算一段天然的筆墨之緣?

  閔霞(紅娘是也)

  這女孩看上去倒是很有些才氣。劉博說。

  我可不想找個才女做老婆。楚光說。

  要是這才女長得漂亮,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對不對?劉博嘲笑說。

  可她明明說自己貌醜無才!楚光說。

  不是打引號了嘛,她不是也說自己無才,可一個無才的女子又怎麼寫得出這樣的信來?劉博說。

  這後面不是寫了嘛,這寫信來的閔霞是紅娘。楚光說。

  我看不像,不信,咱們打個賭怎麼樣?劉博說。

  怎麼個賭法?楚光半開玩笑地說。

  隨你。劉博似乎很自信。

  別賭了,先打個電話看看吧。楚光說。

  接電話的是一個聲音爽朗的女人:您找誰?

  我找閔霞!楚光看看劉博,心想聽聲音這女人年歲可不小了,而且肯定不會漂亮。

  你是誰?那女人聲音停頓一下,說。

  你是閔霞!楚光喘了口氣,說。

  你是誰?女人又問了一句。

  我叫楚光,那徵婚廣告是我登的,你的信我剛收到。楚光說。

  哦,女人說。

  你的信寫得很好,比我的好,我是說那廣告。楚光說。

  你真這麼想。女人說。

  是很精彩,我真有些自愧不如。楚光說。

  不敢當。女人笑了。

  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說自己貌醜無才呢?楚光說。

  你以為我在說假話?女人說。

  至少,你很有才,不然寫不出那樣的信來。楚光說。

  可我很醜,這是真的。女人說。

  我不相信。楚光說。

  這麼說,對女人,你也是很注重外表的?女人說。

  這可難說,我想,也許我們可以見見面,聊一聊。楚光說。

  這麼快就要見面?女人笑了笑,說。

  這有什麼不對嗎?楚光說。

  我想,最好,我們先在電話裡多聊聊,增加些瞭解。女人說。

  也好。楚光突然舒了氣,心裡輕鬆了些。

  你是不是收到很多信?女人問。

  是,很多!楚光說。

  那裡面一定有很多好女孩,對嗎?女人說。

  是,楚光說。

  那你為什麼要跟我聯繫呢?女人問。

  難道你不希望我這樣做?楚光反問。

  當然不,要不,我就不會給你寫信了。女人說。

  你為什麼說自己是紅娘?楚光問。

  你在廣告上不也沒用真名。女人說。

  不相識的朋友:你好!

  我有一個奇妙的感覺,就只想寫封信給您,真誠的想認識您,但是,我卻不知道我的條件是否符合您的標準:我,天津人,25歲,從商,1.60米幾年的商場苦戰中,我已初見戰果,我相信我的能力和條件能夠成為一個事業有成的女強人,然而,我卻深深的知道,如果是這樣,我將永遠得不到一個真正的家,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事業與愛情是不能兩全的,尤其是對女人來說。

  從商幾年來,對於我一個二十五歲的女孩子來講,體會最深的是錢是重要的,還有掙錢的樂趣,也使我真正從經濟上完全醒了,但是我同樣也體會到了被誤解和猜妒的滋味,我感到了孤獨與無助,我需要一個能理解能愛的人,我原為自己真正所愛的人做自己的一點犧牲,也盡我經濟所能支持未來的家。同樣,也希望為我自己未來的小家找到一位才學頗深、休養好的男主人。

  祝好!

  願與你相識的朋友 張寶風

  到底是商人,談戀愛也像在談生意。劉博歎息著說。

  楚光斜躺在床上,苦笑著,沒說話。

  你說她愛我,還是愛我的錢?在三星級賓館的房間裡,身體魁梧的東北朋友張老大困惑地看著楚光。

  楚光苦笑著,不知說什麼好。他是通過師兄金哲同他認識的,後來給他到北大買過兩套線裝本的《金瓶梅》,交往多了,也就成為朋友。印象中,這是一個性格豪爽的人,很義氣,用錢大方,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個能掙能花的主。對女人則很不安份,用金哲的話來說是有些"花",在還沒有現在這麼多錢的時候就養過幾個情婦。幾年前他很偶然地炒上了股票,一把掙了幾十萬以後便成了炒股專業戶,一兩年裡竟掙到三百來萬,成為人們所說的"大款",那愛花錢和愛女人的習性也得以發揚光大,又是出國旅遊,又養情婦,一年以內竟花掉一百多萬,用金哲的話說他實在是有了錢不知道該怎麼花。那時金哲還沒來上博士,劉博與他的接觸又太少,他來北京往往是找到楚光,然後把他帶到某個三星或者四星級賓館裡撮上幾頓,一頓飯的價碼常常在七八百元以上,花起錢來也是一副大款的。這常常令楚光處於一種尷尬的地位,按理說,在北京自己是主人,怎麼著也得自己掏錢招待他,而那種消費卻是他無法承受的。他不是那種喜歡打腫了臉充胖子的人,只好聽之任之,心裡卻彆扭得慌,往往抱著捨命陪君子的韌勁與他周旋。

  剛說完在泰國與妓女的交往及各種令楚光面紅心跳的際遇,他便談到了這個上海的女孩。他和這女孩的事,楚光偶爾從金哲那裡聽到過一些,按他的理解,這只不過一種很平常的情人關係,未必能夠維持長久。老大的表情卻很認真,甚至說得上是有些動情,跟他剛才談到玩妓女時的表情全然不同。據他說他是在夜總會與她認識的,她是那家夜總會的服務小姐,很年輕,才二十二歲,已結婚兩年,丈夫是某商店的業務員,生理方面有問題,也許因為這個緣故,在女人面前總是蔫不拉嘰的,沒點男人氣。老大沒有具體地談到他同這女孩是怎樣好上的,楚光對他追女人的本事卻早有耳聞。也許是財大氣粗,老大給人的感覺是什麼樣的女人都敢追的。有一天陪他到北大去,路上碰到一個漂亮的外國女人,老大一句外語不懂,卻敢上去與她搭訕,到校門口時正碰見那女人在花攤上準備買花,便二話沒說掏出一把錢來為那老外女人付了賬,令那老外女人高興得真樂。當時劉博和金哲都在,三人在一旁看著真有些哭笑不得。楚光對老大的行為很有些不以為然,可有時候也難免要羨慕他那份灑脫。

  她真的很漂亮,很可愛,真的,我交過那麼多女孩,沒她這麼讓人動心的。老大說話的口吻和神態令楚光很有些刮目相看,似乎在他眼前的不再是那個愛沾花惹草的風流男人,而是一個為情所困的憂鬱男子。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他打開保密箱,從裡面拿出一個裝照片的紙袋來,遞給楚光。

  楚光從紙袋裡掏出一沓照片來看著,上面的女孩果然十分漂亮,就南方女人來說,她的個頭算是較高的,卻很清秀,那眼睛給人的感覺甚至是很清純的。老大告訴他,這是上回帶她去海南玩時照的。後面的照片有幾張是同他一起在床上接吻的鏡頭,兩人的身體都是半裸的,但楚光看著心跳加速卻沒有那種淫誨的感覺。相反,他覺得那女孩接吻時的神態很美,很清純淨。從理智上說,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喜歡上這種女人,但那種美仍然使他感動,他甚至有些嫉妒起老大的好運氣來。

  我這人你是知道的,錢的事,我真的不在乎,我就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愛我!說這話的時候,老大的眼裡含著憂鬱,這是楚光很少見到的。

  楚光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竟不合常理地生發出一份憐憫的心態來。可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而他又不願意存心欺騙他,只好苦笑著說:你又何必去管她愛你的錢,還是愛你這人?你能掙錢,說明你有本事,說到底錢也是你的一個部分,就像人的外貌一樣,你就錢,錢就是你!

  老大聽完他的解釋,看著他想了想,半天沒言語。那眼光令楚光感到有些心虛,他知道這解釋其實是有些勉強,多少帶有一些戲謔的成份在裡面。最後老大還是歎息著點了點頭,似乎找到一種平衡心理的理由。

  除了錢以外,他還什麼可愛的?當他把這件告訴劉博時,劉博笑著說。他聽了以後也附和著笑了笑,心裡卻覺得劉博這話未免也太苛刻了些。在他看來,老大身上那種男人氣,還有那種豪爽灑脫的性格都是自己,還有劉博這樣所謂的讀書人所缺乏的,而這對女人來說,是很有吸引力的。

  您好!

  正想不知用何種方式才能我這"山窮水盡"甚至是"彈盡糧絕"的人找到一絲"柳暗花明"的感覺, 百般無奈時僅為了搜索報上的招聘,卻讓我注意到您寫的這段文字。

  提筆之際,想知道口袋裡還剩幾多錢嗎?是你存款的一半,所以,我甚至不敢去買信紙、信封,更別說郵票了(全都是向一位素不相識卻有一面之交的女士借的)

  我甚至奇怪自己, 在累得精疲力盡的此時 ,竟還有這等心情,恐怕歸功於我愛動筆的手了。或者,你往下看了我寫些什麼,我想如果讓我寫的話應該是這樣的。

  我,一個人,在中國婦女最佳婚齡的今年,卻為追求事業而隻身北上,也許是注定一生坎坷,所以今年也不例外,更何況是我的本命年,看了你寫的那幾個字眼,似乎覺得有同感。只是,我一個人,從小至今,我似乎習慣了孤寂,也許是我對人生的意義太苛刻的緣故,以至我今天了,回首時仍是一無所有的感覺。

  很抱歉,近日裡萬事不順,在北京無一親朋好友,故想人聊聊,請別見怪,如果,我看到的是別人的,我一樣會這麼做。其實,今天,我的筆,由於我的很糟的心情,根本無法寫出令我欣慰的話語。但我真的很想找個人說說話,特別是在這沒有冷的感覺的秋天,對我這個來自南方的女孩卻寒意十足。因為,我忘了帶冬衣了,每當我走過校園的樹蔭,望著兩邊依偎而過的情侶,不禁感歎今生誰伴?

  給我一個電話號碼,好嗎?此時此刻,當我拿起電話,卻不知該往哪撥,或者收到信後,立刻回信(按信封口的郵編)您會找到您意中的伴侶,但不妨多個雖然一無所有卻是一個當不錯的朋友,你說呢?

  一個女孩,名叫詩意,心中有無數秘密,因為世上難逢知己,她必須去尋覓,她以為她臉上沒有露出痕跡,其實,在她的臉上早已經寫著孤寂。

  閩女 雨亭

  楚光能夠欣賞偏執的男人,卻很難容忍偏執的女人,在他看來,男人的偏執是才氣的標誌,女人的偏執卻往往是一種變態。變態的女人是極可怕的,對這樣的女人,楚光總是避之唯恐不及。

  看這位叫雨亭的女孩的來信,楊洋說這肯定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女孩,將來沒準能幹出什麼大事來。楚光也同意楊洋的觀點,心裡卻想,無論如何自己是不會愛上這樣一個女孩的,女孩的口氣也不像是來應徵的。女孩的處境卻觸動了他,他讓楊洋拿了五十塊錢去服裝學院去找這女孩,想助她度過眼前的燃眉之急。

  楊洋是個熱情的男孩,對這件事情所表現出的熱情更令楚光大為感動。當天下午他便去找了這個叫雨亭的女孩,回來後告訴楚光,他按信封上留的地址去找到了服裝學院的學生宿舍,宿舍裡的學生倒是知道這個女孩,她是來學校旁聽的,沒有學籍,居無定所,通常是哪有空床就住哪。前一段她的確在這宿舍住過幾天,兩天前離開了,沒人知道她到哪裡去。

  這女孩真是有些邪門!楊洋這樣說著,把那五十塊錢還給楚光。

  尊敬的陌生朋友:你好!

  你獨特的聲音久久縈繞心懷,讓我在平淡的期冀裡湧出些激動。感謝你的執著和追求使我有一次嘗試的機會,衷心祝願你好夢成真。

  亞當為了得到夏娃而失去了一條肋骨,亞當得到了夏娃卻又失去了伊甸園。就是這樣的循環往復才構成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多彩而悲壯的人生。作為對最壯麗的無怨無悔追求的報答的應該是一曲不朽的千古人間絕唱,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漫漫的人生征途上,我已經踏入了第二十九個春秋。二十九年在時間的長河裡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但對人來說又能有幾個二十九年?回首逝去的歲月,追求的腳步裡有充實的滿足也有不盡完美的遺憾,有多彩快樂的時光,也有夜深人靜的片刻惆悵。邁著匆匆的腳步,望著茫茫的人流,時常感到有些疲倦,迷迷糊糊中總是問自己,是否應該站一站?一問一困惑,時間又是一年,現在已得到肯定答案。於是跟著感覺走去迎接心靈的真誠呼喚。

  有人說呼喚與被呼喚人之間很難答應,我不以為然。那是不曾有心靈的共同震顫,是因為心與心之間有無法破譯的自然。理解何需言語,一個眼神已心心相印,一個行動已解開生活的一道甸,熱烈是火,沉靜是火,不相容是形式的不當,完美的排列組合則是最大能量的釋放。朋友容易找到,知己則難尋覓。堅強的人艱難困苦中能提起胸膛,面對溫馨中的理解卻能兩淚汪汪。堅強的性格,脆弱的感情,矛盾組合體,完美的定義確實是永遠不能完美嗎?

  小的時候,總愛睜著眼睛搜尋夢,大了卻只能偷偷閉上眼睛做夢。總也離不開夢,總夢難找。想想笑一笑,欲罷又扔不掉。就這樣心靈還是一塊碧草如茵的聖地,還是鳥語花香的天堂,想讓人流覽,無法讓人流覽。於是又平添了幾分遺憾,又多了一次感歎。加減乘除並不難,但生活並不是一道簡單的四則運算。僅僅這樣理解,想來夢難圓。我鄙視用商人的眼光看人,儘管和時髦的拜金主義背道而馳。對身外之物我看得很輕,一切都是過眼煙雲。世界上幾乎任何東西都可以買到,唯有人是金錢起不了作用的,情義無價!

  我贊成女孩子這樣活著,首先是人,其次是女人,不忘做人的尊嚴,不放棄女人應有的責任,對於許許多多的新生事物我都是堅定的支持者,唯有東方女性的傳統首先習慣我恪守不渝,我看不起沒有重量的人,感情這種東西是純粹的無形的精神東西,捉弄別人的同時也褻瀆了自己。我喜歡瀟瀟灑灑的無拘無束地活著,但對嚴肅的東西我也一樣會一絲不苟。我願意主人翁似撫私奉獻,卻不願奴隸式的被迫出賣,儘管結果有時是相同的。

  我的朋友曾這樣說,女孩子應該是一首朦朧詩,男孩子則是一部無字直經。我甚為贊同。無字真經是實實在在的什麼都有什麼都沒有,朦朧詩呢?體會靠要求朦朧詩意境的人……

  朋友,在茫茫人海中,假如我們能夠有幸對視的話,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希望以我的真誠、坦率和純真給人留下一段美好的記憶。世界上讓厭惡的東西本來就不少了,為什麼還要人為的再留下一抹令詛咒的色利呢?

  相識需要機遇,相知則要靠緣份,你說對嗎?

  收穫的季節屬於你!

  秋安孟雲

  這裡面許多女孩都好像把你看作一種精神的象徵,個個都在表白自己,試圖在向你靠攏。劉博放下手中的信,一本正經地說。

  什麼精神象徵?楚光笑著,有些明知故問。

  你說呢?劉博看著楚光,反問。

  楚光淡然一笑:可惜我什麼都不是,只是想找一個女人,值得我愛的女人!就這些。

  這麼說,人家都誤解了你?劉博問。

  楚光苦笑著:不,也許是我誤解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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