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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快點,肖漢焦急地按著喇叭,堵車頭一次讓他感到如此心煩。

  灰濛濛的公路上閃著細碎的亮光,飄雪花了。

  車胎吱吱叫著,黑夜在窗外流逝,快一點,再快一點,他右手握著方向盤,左手迅速掏出打火機點了一根555,薄荷一定等急了,雖然他們等了很長時間,可現在一分鐘都顯得那麼難熬。

  通往她家的那條路他閉著眼都能找到,城中之城,北京的黃金地帶,剛巧和他上小學的地方離得很近,如今那一帶變化太大了,中糧廣嘗光華長安大廈、新恆基……高聳林立的寫字樓擋住了人們的視線,房價高得驚人,按每小時多少美元計算。

  想不到她這麼在乎我,獨生女都有點任性,可她並不是因為得不到我才想我。他感到自己只是半個人,這樣急急忙忙地趕路就是為了與另一半對接。從那個晚上以後,他就再也不是個完整的人了,或者說他從來就不完整,直到那一刻才明白,他望望四周,獨自開車的男人很多,一個個都跟工作狂似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那封信印在肖漢腦子裡,彷彿滑過一段美妙的旋律,溫柔地捧著他的心,眼下,他就缺這個。車流慢慢疏通了,他加大油門,我就是得不到你也不想失去你,沒錯,謝謝,你替我說了心裡話。

  這幾天,他一直沒歇著,腳脖子發酸,心裡隱隱升起一絲渴望,到底等什麼他也說不清,這事沒完,沒完,有個聲音從心裡冒出來。終於,他看見床上放著一封信,被他父母拆開看過了,他父親只說了一句,「這裡邊寫著你後半生的幸福。」薄荷的字和她的人有著絕妙的相似,他望著那張紙聞到了她溫柔的體香,他通過另一種方式重新摟住她,聽著娓娓動聽的耳語。

  他一直在和自己打架,誰也鬥不過誰,他爸他媽他姐輪番上陣,苦苦相勸,全被他冷冷地擋回去了,薄荷倒是不打電話,也不再呼他了。她把我忘了嗎?在他心裡湧起一絲淒涼的時候,她的信來了。他感到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意料之中,那些樸素的句子產生出急劇而來的熱力,彈撥著他的每一根神經。有人愛你,你還能說什麼呢?

  七點二十三,薄荷瞧了瞧牆上的鐘,心裡一緊,他不來了?暖氣燒得很熱,薄荷披上那件白色羊絨大衣,隨時準備下樓。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她甚至覺得有點不真實,這就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每隔一分鐘都像一整年!

  前天晚上,肖漢的媽媽來電話了,她說他們接到信後決定拆開看看,就怕肖漢什麼也不跟他們說就把信撕掉。「你是個好孩子,肖漢認識你真幸運,我們把他養大,可不能保證他後半生的幸福啊,現在我們就放心啦。」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一個月來,薄荷心裡所有的遺憾和悲傷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又能見到他了!

  她和肖漢的媽媽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不像晚輩和長輩,而像兩個知心朋友,幸虧有這樣的母親,杏則她就體嘗不到愛情的滋味。是的,誰都有私心,正如她愛兒子一樣,我也是為了我的私心。

  愛是一種需要,就像鑽入鼻孔中的空氣一樣,你會實實在在地感覺到它的存在。小羊上午來過電話,她連是煩躁不安,薄荷勸了幾句,兩天前她還能深有同感,現在她重新被拋到幸福的漩渦裡,如果說這時候還能分享小羊的痛苦,那是違心的。

  「阿姨,肖漢怎麼還不來呀?」

  「他已經出門了,大概堵車吧,你別著急。」

  薄荷放下電話,心裡踏實一些。

  昨天晚上九點半,她又一次聽到了肖漢的聲音,「你的信我看了,看了三遍,我什麼也不說了,我找你去!」在話音剛落的一兩秒之內,她又感覺到了看他第一眼時擊中自己的那股力量,我什麼也不說了,我找你去!這是哪裡來的激情啊,簡直要將她凌空抱住,難得一見的真情使得一股暖流遍佈全身。冷漠如同逐漸積聚的塵埃,遮蓋了都市人的心頭,當你從摩肩接踵的購物狂潮中突圍出來時,猛然聽到愛人的聲音,你才能體嘗到幸福的全部含義!

  她想馬上摟住肖漢,有多少話要跟他說啊,可她要肖漢第二天再來,別給他造成壓力,有個聲音悄悄提醒她。既然等了那麼長時間,就再等一天吧,這是為了他好,他需要平靜,此刻,無論是肖漢還是薄荷,都很難保持平靜,她很清楚這會兒讓他來會有什麼結果,儘管那正是她分外渴望的。她深深地吸氣,盡量使語氣平穩下來,「有點晚了,」她怕肖漢誤會,馬上又說:「你明天晚上來吧。」她嘴上這樣說著,心裡卻湧上一股熱流:你快來吧,現在就來吧!她咬緊嘴唇,把那陣衝動壓下去,他倆之中,總得有一個人先冷靜下來,就讓我來扮演內心狂熱外表冷漠的角色吧,即便別人把你想成毫無反應的木頭人你也得忍住,將來總有你表現的機會。

  薄荷又看了看表,這會兒她卻很難保持昨天的平靜,雪花無聲地飄落,胡尚裡車輛穿梭往來,就是看不到那輛具有傳奇色彩的捷達。做不成眷屬就做朋友,是的,她只好這樣說,可又怕事情真的會變成這樣。

  這條路彷彿有萬里之遙,永遠也走不到盡頭,薄荷聽著鞋跟輕踏在地上的聲音,如同土著人祭祀的舞蹈。「我是肖漢,我到樓下了。」直到剛才聽見他急切的聲音,薄荷才感到這事是千真萬確的,她體內的某些神經被迅速激活了,頭已然和身體分離,用不著分辨方向,肖漢散發出的磁力吸引著她,絕不會走錯一步。

  她想馬上見到他,又希望這條路無限延伸下去,捷達橫在路邊那棵老槐樹下面,落上一點雪花,彷彿扔在舊倉庫中的一顆鑽石,金屬漆在月光下熠熠閃光。這不是工業文明造出的汽車,它屬於田園牧歌時代的夢想,沒有發動機的尖聲吼叫,沒有污染造成的酸雨,渴望和平,渴望友愛。

  他沒開車燈,在薄荷輕輕敲車窗的時候,他猛然回頭,掐滅煙的同時,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一手關掉音樂,另一隻手打開車門。

  「是她嗎?」

  他無法在腦子裡拼湊出薄荷的具體形象,不是他記性不好,他看人從來過目不忘。不是五官能說明問題的,那是一種滲透到空氣中的通感,她的體香、她的聲音、她皮膚蹭在他臉上的感覺,這一切構成了那種衝擊力。他一直能看到她的裡面,那一絲絲光和熱透過毛孔緊抓著他。

  肖漢猛地回頭,薄荷眼前再次重放這個動作,他的心跳肯定在每分鐘一百二十次以上,路燈的光在他臉上甩下一個美麗的拋物線,兩雙眼睛迅速對望了一下,馬上又分開了,那束光太耀眼,誰也承受不住。薄荷裹著空氣的新鮮味道鑽進車,頭髮上沾了幾朵雪花,肖漢的身子微微前傾,用手幫她把雪花撣掉,等她的眼睛又放出那種光時,他才感到這動作的突兀,落在空中的手不知該往哪兒放,只好摸著煙盒。他們足足坐了一分鐘才開始講話,肖漢終於找著北了,只有和薄荷在一起,他寸是個完整的人。

  「你想上哪兒去?找個地方吧,」肖漢說著轉動鑰匙。

  「就在這聊聊吧。」

  薄荷慌忙說,她根本不想去有人的地方,不開車燈最好,也許她並不想看清他。肖漢把車往後倒,停在和上次差不多的位置。

  有個穿黑羽絨服的細高挑的女人從車前走過,薄荷屏住呼吸,敏感地用餘光捕捉著肖漢的目光,他看了那女人一眼,於是,她也跟著看了一眼。

  「你最近好嗎?」

  「還行。」

  他穿著他們初次見面時的那身衣服,她想知道T恤衫裡面有沒有那件跨欄背心,他的腳擋在踏板下,真逗,她似乎從來看不見他的腳。

  「畫畫了嗎?」

  「沒怎麼畫。」

  這會兒,薄荷不想提起應付畫商的那些東西,她明白肖漢話裡的意思,是的,她應該想辦法畫出他們的愛情。

  雪花的快樂稍縱即逝,它們好像就在路燈的粉塵裡生成,旋轉、飛舞,抓緊時間互相親吻,然後靜靜地落下,躺在同伴們冰冷的懷抱裡。在它們短暫的二生中,每時每刻都充滿難以壓抑的快樂。

  一個月了,不管戴安娜、約翰·丹佛和張雨生接連遇難、非洲又有哪個國家發生武裝衝突,還是捍衛人類尊嚴的卡斯帕羅夫與「深藍」的人機大戰結果如何,肖漢就是肖漢,加州永遠燦爛的陽光。

  「我看了你的信,」肖漢點了點頭,「我算明白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薄荷望著她的崇拜偶像,下巴頰有點哆嗩,車裡有煙味,還摻著淡淡的香水味,她微微張開嘴,用舌尖去感覺那好聞的味道,彷彿是個天生的癮君子。

  你僅僅就是個朋友嗎?薄荷發現這回輪到她給自己下套了,她滿腦子想的就是正負電荷的吸引,他趴在她身上的重量和他舌頭的滋味。她咬緊嘴唇,不由得朝後座看了一眼,那裡放著他的大衣,肯定是他媽讓穿的。

  她不會問他打針的事,有時候這種關切是不必要的,讓人聯想到英雄氣短的情感。

  「這陣子你出差了嗎?」她問。

  肖漢點點頭說:「距離創造美,對嗎?」

  嗯,該死的距離,他倆之間彷彿隔著一道玻璃幕牆,為什麼?

  愛,是愛使你必須收斂一點。

  雪下得比剛才大了,他們的小屋像愛斯基摩人厚實的雪房子,閉上眼似乎什麼也不需要了,令人迷醉的煙味和香水味,還有從他T恤衫裡透出的熱乎乎的氣息,她感到腿上一陣抽搐,嘴唇立即變得濕漉漉的。「女人的感情是表面的,是淺水上面波動的一層薄膜。」尼采說的話吹拂耳畔,不,你說錯了,女人的愛同樣可以深埋心底。

  「你真夠精的,」他表情坦然,臉上的線條很硬,「連我什麼病都知道。」

  他不想提起受傷的事,單單是回憶那一幕就夠受的,更不能告訴她。

  他吐字很清晰,每個字都戳在薄荷耳朵上,她體內有個什麼東西倏地收緊了,心尖上的疼痛在一點一點地擴展。這一刻的感覺真是難以形容,她眼前湧出了曾經畫過的普羅米修斯,鷹啄食著他的肝臟,不過宙斯的懲罰沒有用,有人自願出來替他受罪。她瞭解了做母親的感覺,她們最不願意看見孩子受苦。

  薄荷心裡翻湧著熱流,千萬不能在這會兒掉眼淚,她知道她的態度將決定今晚的基調,心理學是管用的,她必須顯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轉移肖漢的注意力,這種停頓只持續了一兩秒鐘,好像並不太難。不知所措的局面很快消失了,別管他說了些什麼,他永遠是他。

  「這回輪到我緊張了,你知道嗎,我挺怕你的。」她歪著頭說。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怕肖漢,這樣說他肯定會高興的,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奸臣,但他肯定不是昏君。

  他有點出乎意料,臉上的冰果然化開一點,「真的?我現在疑心特重。」他開始看她的眼睛了,那裡邊有一絲企盼,心旌搖蕩的節奏再次劃過薄荷耳邊,他牙齒夾住她耳垂的感覺使她必須得做點什麼。

  「我看你根本不怕我,你還敢在電話裡罵我呢。」

  「實際上我心慌著呢,那不是諸葛亮演空城計嗎?」

  「這麼說我總是犯疑心病」他笑了,一個月來頭一次真的笑了,他還以為自己只會模仿玩具店裡的笑袋呢。

  說得正高興時,手機又響了,他倆不約而同地想到上回的情景,還是劉軍,他專搞破壞。薄荷心裡一緊,怕他一會兒就走。

  「剛談上,起碼得十點以後吧。」他的語調很堅定,好像知道她的感覺,讓她放心。十點以後,薄荷看了看表,剛八點十分,她感到一陣極度的放鬆。

  「如果我接到這封信後沒反應,你怎麼辦?」他關掉手機問。

  沒反應?我看你有沒有反應,肖漢的手正好自然垂下,薄荷順勢牽過他的手,輕輕握著。

  「那我就到你家去找你。」她覺得自己的聲音跟奶油甜點似的。

  「我有時候就願意特痛苦特痛苦,不過我覺得這事沒完,你會來找我的。」

  他臉上呈現出迷惘的癡情,這是個讓人百看不厭的男孩,他有反應,多著呢!薄荷像揉麵團一樣玩著他的手,他在和自己搏鬥,薄荷能感覺出來,搏鬥什麼呀?你幹嗎不說咱們到後邊去吧。

  「沒關係,上回的事就算我挑起來的。」薄荷找到感覺了,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什麼玻璃幕牆,頂多是塑料薄膜,一捅就破。

  「不,是我挑起來的。」

  他藉機抽回手,在對自己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不能濫用魅力引人上鉤。寧可讓人覺得你冷,也不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其實我就想摟著你,壓著你,兩個人抱在一起壓碎壓癟!

  他聽到了漸入佳境的序曲,那種不顧一切的充滿魔力的火焰又一次點著了他,他深深地吸氣,頑強地鬥爭著。做朋友,這是她說的,我是因為這話才來的。

  「你想出國留學嗎?」他記得薄荷以前說過類似的話,讓他心裡不舒服,那是她的事,不過,你千萬別走。

  「原來想過,可是……」她盯著他的臉,把做朋友的事全都拋在腦後,那不是她心裡想的,而且根本沒有必要,我愛他,他也愛我,這就足夠了。「我就想跟你好。」

  話像個直筒子騰地甩出來了,這話就得由她說,儘管他們一直在迴避,在他們對視的第一眼後問題就擺在面前,他們根本不可能是朋友,永遠不可能!

  「就怕你這樣,」他飛快地看了她一眼,這股倔勁最稱他的心,「煩不煩埃」肖漢老愛說煩,薄荷能聽出來什麼時候是實的,什麼時候是虛的,有時她就愛看他生氣的樣子。

  「我非得跟著你。」

  「是我該考慮的事情嗎?」他故意梗著脖子,顯得挺狂的。

  「你必須考慮。」

  「我可養不起你。」

  他開始逗她了,這是他心情轉好的重要標誌,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也就是薄荷能使他這樣。

  「哼,孫子。」她輕輕地說。

  從淑女嘴裡蹦出一句野話,猶如在咖啡裡滴進幾滴人頭馬。一陣顫慄掠過他的全身,他挨著她的那半邊全都麻了,他試著握緊拳頭,手有點抖。

  「如果我把你往錯誤的地方領,你也跟著我嗎?」

  薄荷知道他開始活動心思了,其實他一直就是這麼想的,只是不能說。

  「那我也跟著你。」

  「你說從一而終好嗎?」

  「當然好。」

  「如果那個男人不好,你怎麼辦?」他靠著椅背,挑釁似地望著她。

  「我想嫁的那個男人不會不好。」

  薄荷很清楚,肖漢在迂迴曲折地考驗自己,他真會給人下套。

  不過,一旦你明白問題背後的含義,就會回答得滴水不漏。他心裡很矛盾,被兩股力量撕扯著,人如果只受一種感情的支配,就不會有痛苦。

  「如果這男的就是不好,」他想了想,又說,「你不會再找一個?」

  「不會,女人就得跟丈夫一條心,沒什麼可商量的。」

  肖漢盯著薄荷的臉瞧了一會兒,仍然有點猶豫,「我覺得你說的話恰到好處,」不會只是一時衝動吧,他心裡還是在打鼓,「你好像給我設了個圈套,讓我往下跳。」

  薄荷很清楚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相當的份量,他太精,他會把這些話都儲存在腦子裡,回去之後再慢慢咀嚼。她必須小心翼翼地營造這種難得的氣氛,不能有一點閃失。就像古代景德鎮人把精美絕倫的瓷器運到京城獻給皇上一樣,從裝箱到途中運輸,每時每刻都不能疏忽大意。

  車前邊有聲音,他倆尋聲望去,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人正和一個男人耍小性,肯定還沒結婚呢。「我就不!」他們聽見那個女人說。男人氣哼哼地走了。真逗,女人就站在車前,他們跟看免費電影似的,而且眼前的情景和剛才談論的話題有著某種微妙的聯繫,神了!

  「那男的走了。」肖漢緊盯著外面。

  「你等著吧,繞一小圈就會回來,」薄荷滿有把握地說。

  果然,話音剛落,男人笑嘻嘻地回來了,挽著女人一起走了,為這等小事還犯不著玩「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深沉。

  「嘿,真沒勁。」

  肖漢瞧了薄荷一眼,心想你怎麼能料事如神呢,好像從這件事中看出自己的命運。

  「男人可千萬不能變成『床頭櫃』。」薄荷以超然的態度看待這事,儘管心裡有一絲得意。

  「你要是這女的你會怎麼辦?」

  這已經不知道是他的第幾個問題了,好像總也不放心似的。薄荷笑了,「我不會這麼蠢的。」

  「你要萬一蠢了呢?」他非要難為她。

  「如果我一定要堅持什麼,這男的要不聽我的,那我就再也不理他了。」薄荷的語氣很堅定。

  「你這樣最厲害了,」他顯得有點後怕似的,「這招最狠了。」他說著點了根煙,同時打開窗戶。憋得實在難受了,如果不抽根煙,他簡直不知道該幹什麼。

  「你才狠呢,那麼長時間都不理我。」

  「狠的還在後頭呢。」他還嘴硬。

  有人呼他,他說是個女的,還把呼機拿給薄荷看,是寫著個什麼女士,哼,沒準是個老太太。

  薄荷鬥不過他,忽然說:「你看我從來不管你抽煙的事吧。」

  「那是你比別人聰明,你知道你管不了我。」

  他真能把你噎得夠嗆,不過他在說這話的同時把煙從車窗彈出去了,看來對他就得「無為而治」。

  「別說那麼多了,就是火坑我也跳,看著吧,最後我肯定會有好結果的。」

  「火坑倒不至於。」

  聽到這裡,薄荷的心裡又哆哆敲起了鼓,她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有門,看來她的努力已經收到了效果。

  「你得……」他欲言又止,再也承受不住越來越猛的心跳,熟悉的熱潮包圍著膝蓋,她就在你的身邊,狂亂的念頭幾乎將他吞噬。這股熱潮再次印證了一個道理:他倆都是半個人,湊在一起才能拼成一個完整的圖形,絲絲入扣,就像咬合緊密的頭蓋骨。僅僅說了幾句話就能這樣,他原以為舊的建築物已經倒塌了,他們將成為無所不談的好朋友,可是他們卻邁向更高的境界——兩情相悅的最佳狀態。

  「你別想那麼多了。」

  薄荷說著,輕輕攥住他的右手,把臉貼上去溫柔地蹭著。他感到她微微有點涼的鼻尖和瑟瑟顫動的嘴唇,幾世的柔情都在這款款深情的一吻中。

  肖漢再也不嘴硬了,薄荷揚起手夠著他的臉,撫摸他的臉頰和脖子,每個手指頭都在興奮地跳舞。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這隻手是怎麼抬起來的?她受著魔力的驅使,不用費任何心思,就能迅速到位。

  他又一次陷入迷醉狀態中,胸膛裡彷彿灌滿了鉛,透不過一絲氣來,他閉上眼,微微晃動著頭,消受著溫柔的愛撫,腰間迅速向上躥起一股熱力,他趕緊向前趴,兩手緊緊環抱雙臂,胸膛貼在腿上,似乎找到了一種久違的感覺。

  「我不能肯定……」

  他翻轉過頭來對她說,薄荷盲目地點點頭,那是他倆之間的暗語。現在這股熱流傳到她身上了,她卻有點不知所措。

  「是啊,是埃」她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血湧上頭頂,從齒間滑出的聲音就像亢奮的呻吟。細水長流,她安慰著自己,這樣做是為了以後還能見到他,可是她發現自己的心和口已經不一致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得給我時間,別逼我。」

  雪停了,他的聲音很低,彷彿踏在積雪上的腳步聲,薄荷覺得那是一種更深層的愛撫,她看了看車上的電子鐘,十點一刻,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滑到腳下,這回她不會急著要走了。克制,正是因為克制,才為愛留下了填不滿的凹洞。

  「我給你三天時間,行不行?」

  「你這就是逼我。」

  肖漢垂下眼睛,薄荷忽然感到心裡一陣揪緊,那股熱潮漸漸退去,她竭力顯出輕鬆的樣子,到後邊去,到後邊去,急促的聲音催促著自己,可她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你以後還來嗎?」

  「幹嗎這麼問?」

  「你不是很忙嗎?」

  「看情況吧。」

  薄荷明白他指的並不是工作,但她不想在這些問題上大傷腦筋,他倆只能在一起,此外她不能接受任何結果。單單是想一下就夠可怕的,他憨厚的脖子、從衣服裡邊透出的熱乎乎的氣息,還有跨欄背心,全都是我的!

  「你要是跟別人結婚了,我就用這車送你去,只要給我一頓飯吃就行。」

  「傻貓,到時候我真叫你去。」

  肖漢彎下腰,從車座下面取出一瓶礦泉水,薄荷想起他倆在一起吃飯的情景,禁不住要笑出來。

  「你又喝水了。」

  「喝水怎麼了?」他腦子裡雜念很少,「這水都有點變味了。」他看了一眼表,時間太不夠用了,好幾個人呼他。

  唉,我也想喝點水了。

  「你要走嗎?」她擔心地問。

  「還有點事沒解決完呢。」

  「你別走。」

  「那你跟著我辦事去,還能有個人說說話呢。」他笑了,「再陪你五分鐘。」

  「瞧你那傻樣。」

  「你說誰呢?」他東張西望,好像找人似的,「你可不許說我。」

  「你沒有點表示嗎?」薄荷實在忍不住了,畢竟忍了一晚上了,她感到胸腔裡脹滿熱流,幹嗎要克制呢?

  肖漢假裝不明白她的意思,遞來一支煙,她笑著搖搖頭。

  「你說出來我就給你辦。」

  薄荷用食指在嘴唇上輕輕點一下,做個飛吻的動作,他再也無法迴避她的暗示了,這正是整個晚上他心裡一直翻騰的事情。小時候,他們都做過同一道數學題,一隻青蛙爬一口井,告訴你井有多深,青蛙爬兩步掉一步,問它什麼時候能爬到井口。現在他倆仍然面臨這個問題,望著對方的嘴唇,好像什麼都會又好像什麼都不會。

  這回,她沒有催他,只是靜靜地等著,他轉過身來在她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太快了!薄荷腦子裡的多媒體又開始工作,捕捉著他的嘴和她皮膚相觸的感覺,他的嘴離開她時,她心中的銀河也嘩啦一下落下來了。

  「不行,你這是瞎對付我,」她眨著眼睛說,「我要隆重一點的。」

  他把臉湊過來,微微張開的嘴已經醉倒了薄荷,她迎合著他,大約有三四個來回,薄荷很渴望那種熱烈的深吻,可她還是手下留情了,他禁不住那個,還得開車呢。他倆的腦門碰在一起,鼻尖對著鼻尖,南半球很多地方的人們就用鼻子來表達感情。

  他的嘴挺涼的,不知為什麼,單單想到這事,薄荷就覺得心疼。

  「我得走啦。」她極不情願地說。

  「再待一分鐘。」

  「算啦,別十八相送了。」

  「我把你送到前邊去,外邊太冷。」

  薄荷看了看,這離鐵門只有幾步遠,他老是寵著她,身邊坐著這樣一個帥哥,你怎能邁得動步呀?

  「不用,你調頭不方便。」

  她鑽出車,心想一定要頭也不回地甩下一個堅定的背影,叫他瞧瞧到底誰硬。「大妹子我走了。」不料他的聲音像重慶火鍋的底料,熱辣辣地燒著薄荷的心,害得她沒保住晚節,伸著脖子瞧他,直到看不見尾燈為止。

  「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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