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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雙休日,崇文門菜市場裡熱鬧非凡,家庭主婦們在一排排貨架間繞來繞去,這是她們一周內最大的樂趣。

  「小廖跑了,這下小羊可慘了。」喬丹扭過頭來對薄荷說。

  「是嗎?」

  這是早晚的事,不過薄荷還是感到驚訝。小羊可什麼都豁出去了,唉,倒霉的總是女人!上次他們去採訪,在問到丈夫在乎不在乎妻子從前的性行為時,男人們的回答如出一轍:要是女朋友有點什麼沒關係,老婆可不行!

  「一會兒見了小羊你可什麼也別說啊,」喬丹提醒薄荷,「她真是瘋了,你知道嗎?她不知道從哪兒弄了四萬,想幫著小廖還債。」

  「他把錢騙走了?」

  「沒有,他還算有良心,錢一分沒動都給小羊留下了。」

  「真是異性相吸呀,咱們要是想管她借錢,肯定沒戲。」薄荷悻悻地說。

  「別說人家了,換了你也會這樣,為了男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人在年輕的時候愛較真,到老了一看,不全都是犯傻嗎?」

  系裡發給喬丹兩張面值五十元的購物券,她們正琢磨著給小羊買點什麼。薄荷不敢冒出一絲一毫的優越感,這陣子她有點宿命,一直夾著尾巴做人,好像能從別人身上看出自己的命運。

  「你說小羊會怎麼辦?」她問喬丹。

  「她折騰夠了,沒準會安下心來嫁人的。」

  她們來回比較,最後買了幾盒洗淨切好的保鮮裝蔬菜、臘雞腿、醬鴨和一桶「綠寶」烹調油。薄荷和喬丹到小羊家樓下時,發現蒙田已經等在樓門口了。

  「他還挺有心眼的。」

  蒙田跑過來接過她們手裡的塑料袋,三人沉默不語,薄荷原以為他準會說「我早就知道沒好結果」之類的話,可他沒有。

  小羊在客廳裡玩自製的保齡球,她把小時候玩的那些木頭手榴彈依次排好,用土豆一下一下地砸過去。

  大伙說話都挺謹慎,薄荷打開窗戶,屋裡的空氣沉甸甸的,這股勁真難拿。

  「你父母從加拿大來信了嗎?」喬丹問。

  「他們說那邊不錯,我嫂子生了個小男孩,挺胖的,」他們湊在一起看小羊侄子的照片,雖然這並沒有什麼稀奇,但在此時此刻,小傢伙的甜笑居然使他們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力。

  「你以後會不會也出國呀?」薄荷問。

  「不知道,」小羊低下頭,「現在還不想。」

  出國,意味著割斷她和小廖之間的最後一絲聯繫,那是她無法想像的。小廖回湖南了,而他的體溫、他全身的力量還留在這裡。一別就是一輩子,誰敢下這種毒誓啊,無數個漫漫長夜,你再也見不到那個曾經躺在你枕邊的愛人。

  「他為什麼要走呢?」小羊毫不掩飾她的感情,眼淚嘩嘩地衝出眼眶,「我已經替他借到了錢,他千嗎非要走啊?」

  她拿出小廖留下的紙條,遞給他們三個人看,上面的字跡很潦草,顯然是匆匆忙忙寫的。

  「小羊:我必須走,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你的錢我沒動,放在枕頭下面,謝謝你,可這沒用,北京不是誰都能留的地方。」

  一張平平常常的紙條,一個平平常常的人,他並不是什麼英雄,只是沒辦法,可他的紙條還是叫人受不了。喬丹想起自己的傷心事,分離為愛情注入了更深的美感,任何人任何事,只要真愛都令人感動。

  「他為什麼那麼狠,不再最後見我一面?」

  小羊攥著紙條,不知道讀了多少遍,兩大顆淚珠刷地掉在紙上。

  「那樣更不好,」蒙田一直在抽煙,「別以為男人不懂感情,這樣做肯定是為你好。你想想,他一個外地人在北京混容易嗎?他不能和你結婚,現在生意也不好做,再下去越陷越深。這哥們兒就算不錯,也沒拿你的錢,他還算對你有感情,沒把你當成隨便玩玩的人,你們倆只能是這種結果。」

  「他為什麼不再見我一面?」

  小羊好像沒聽見蒙田的話似的,還在肩膀一抽一抽地痛哭。

  蒙田掐滅了煙,深深地搖了搖頭,說:「你們女人呀,總是想著什麼最後一面,那有屁用啊,什麼時候算完呀!越見越傷心,早晚是這麼一出,不如快刀斬亂麻。」

  「不像你說的那麼簡單,」喬丹的嘴唇直哆嗦,「好些事是忘不了的,你以為時間一長就行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小羊又哭了一會兒,忽然狠狠地用手背擦乾眼淚,茫然地問:「你們說,他以後還找不找女人了?」

  薄荷躲開她的的的目光,這不是自討苦吃嗎?不過誰都這樣,寧可希望這個人死了,也不想讓別人得到,這就是戀愛的排他性吧。人在這事上要想拋開私心,不是那麼容易的。

  小羊急促地喘氣,心臟在肋骨間可怕地跳動著,她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在房間裡來迴繞圈。

  「他根本不是為我好,這樣他可以回去找別的女人,」她使勁晃悠著腦袋,「我饒不了他,我有他湖南家裡的地址和電話,我非折騰死他不可!」

  「他要真是個大花,早就捲著你的錢跑了,」蒙田說,「這哥們兒夠慘的,你就別難為他了,他赤條條來赤條條走,家裡人都看不起他,別雪上加霜了。『寧可打死人,決不逼死人。』這是江湖規矩。再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掂量著點!」

  路燈在風中不安地抖動著,天氣預報說夜裡要轉四五級,薄荷向下面望了一眼,她家樓下的那片空地依然靜悄悄的,過去三個星期了,卻恍如昨日,肖漢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停留在空氣中,那天晚上要是留在車裡就好了,哪怕在最美的一瞬間閉上眼,永遠不再醒來。

  她一遍一遍想像著當時的情景,彷彿在擦拭鏡子上的塵土,越擦越清楚,越擦越耀眼。她不敢在樓下停留,哪怕是站上幾秒鐘,「你緊張什麼呀?」她聽見自己對他說,「是啊,我緊張什麼呀。」伴著不可思議的節拍,她無法制止自己的心狂跳,僅僅靠想像就能使全身興奮起來。

  陽台門在身後啪啪響著,打碎了她的夢。大寶國際影院正在放《湖畔驚魂》,一個中年男人跳到湖裡游泳,水很涼,玩得正高興時,突然被一條爬滿綠苔的胳膊勾住了脖子,原來那是十五年前的一具女屍。

  薄荷怕做惡夢換了別的台,意大利甲級聯賽激戰正酣,同有降組之憂的皮亞琴察和卡裡亞里在90分鐘內互交白卷。肖僅幹什麼呢?他什麼也不想嗎?

  這會兒,她根本沒心思看足球,進一個球怎麼那麼費勁呀,她倒寧可去玩遊戲機,一會兒就能進好幾個球。她感到肖漢的手撫摸著她的臉,那麼熱,那麼有力,這種精神和慾望割裂的感覺要將她劈成兩半,彷彿兩個追魂的孩子,一生一世都渴望擁抱對方。

  你來吧,不管怎樣,你來了再說吧。

  她終於找到小羊的感覺了,用第三者的眼光來看那是十分可笑的,在原始森林裡,我們可以盡情擁抱自然主義,一經走出桃源仙谷,人們就要披上文明的外衣,原始人膜拜的三點恰恰是比基尼遮蓋的三點。

  劉小姐預訂的那幾幅抽像濺彩畫已經完成了,就等著裝裱鑲框了。儘管她畫的時候沒遇上什麼問題,可心裡永遠無法適應抽像的東西,就像你愛一個人,你只能在回憶中生活,想他卻不能碰他。

  一天三頓飯,時間一晃就過,肖漢還在躲著她,就這麼完了嗎?她不想把這事告訴別人,無論蒙田還是喬丹,他們理解不了,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的王國裡,只有肖漢能懂她的心,他倆受同一顆心臟的支配。

  畫家對形象是非常敏感的,但肖漢在薄荷眼裡卻不是一個具體的人,他是一股來自太陽日冕層的熱力,在你達到輝煌的頂峰時也飽嘗了巨大的殺傷力。

  有時連薄荷自己也納悶,兩人不過見了三回,為什麼肖漢一下子就能主宰她的生活,此外任何人都不可能這樣。是因為性嗎?

  肯定不會這麼簡單。如果兩個人把性當成糖果,那很快就會膩的,不會在見不到他的時候還想他,隨時可以找到替代品,而且花樣翻新會更刺激,這大約就是真正的靈肉合一吧?

  不管怎麼著,我必須見到他!

  薄荷以為畫畫會使她忘記一切,從沒有任何事分散過她在繪畫上的注意力,可這回不靈了,薄荷把長髮編成小辮又馬上散開,發出輕微的靜電聲。肖漢給了她一種原始衝動,這對於創作來說是一筆難得的財產。可她在獲得靈感的同時卻得不到最愛的人,這是她注定要為藝術付出的代價嗎?兩樣我都想要,是不是太貪婪了?如果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那我寧可要愛情!

  電影台正在放前蘇聯電影《靜靜的頓河》,薄荷望著那一望無際的茫茫雪野,心裡空蕩蕩的。「我會見到他的!」一個頑固的念頭支撐著她,否則這些日子她一件事也幹不下去。「我會見到他的」,這不是什麼邏輯判斷,這是直覺,頑固的直覺。

  上帝啊,可憐可憐我吧,讓我看他一眼,我不能失去他!

  孤獨和愛伴隨著藝術家的一生,愛是他們靈感的源泉,孤獨是他們不可逃避的命運。也許最純粹的愛只能畫在心裡,她真的見不到肖漢了嗎?這簡直不可思議,根本無法想像。

  《廊橋遺夢》裡的那句話就響在她的耳邊:「在一個充滿混沌不清的宇宙中,這樣明確的事只能出現一次,不論你活幾生幾世,以後永不會再現。」窗外萬家燈火,一派繁華景象,她卻暮然感到一陣綿綿無盡的孤獨。

  每天她都要把這事翻來覆去想好幾次,有時一覺醒來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也許這事不如想像的那麼好,高速公路上愛情只是一種裝飾,可到了晚上,那種熟悉的感覺鑽進體內,使她必須承認:感情才是世上彌足珍貴的東西。

  不管怎麼說,至少可以給他家打個電話,人家會不會覺得我太貧了?前幾天在和他姐姐通話中,薄荷聽出一點弦外之音,他姐姐說女孩子有時太浪漫,生活就是一日三餐,不是法式大菜。

  人們總是對這些問題避而不談,同樣一件事,外國人喜歡像肢解動物一樣徹底剖析,中國人素來含蓄,欣賞難得糊塗。各有利弊,外國人的思維方式容易解決問題,中國人的一貫作風可以保留美感。

  不過,人們在很多問題上都有偏見,傳統的男人和女人的概念並不合理。薄荷拿起一聽「百威」啤酒,晃了兩下,一仰脖喝了不少。目前這還是很前衛的思想,有多少人能懂呢?像哥白尼、布魯諾那樣的勇士畢竟很少,人們或多或少都有從眾心理。在一件事情成為時尚之前,打出前衛的旗幟是不討人喜歡的,最後只能落個飛蛾撲火的結果,當然那是很有意義的,一隻小不點的飛蛾受到火光的招引,拚命靠近火堆,在耗盡生命的一剎那,它尋到了光明。

  美國人挺逗,客人一進門就問:「寶貝,你喝點什麼?」飲料的確是好東西,它溫暖著血液,使你不再猶豫不決。

  屋裡有點黑,可她閉著眼都能撥通他家的電話號碼,緊張的心情如同緩緩的波浪從聽筒裡飄了出來,他媽接的。

  「您好,我是薄荷,您知道我嗎?」

  「知道,肖漢這會兒不在,有什麼事嗎?」

  薄荷心裡緊張得要命,使她的語速特別快,她問了他們家的地址,以便日後寫信用。

  「我能和您談談嗎?」

  她的語氣十分堅定,愛情使人不顧一切。

  「也行,」他媽顯得有點出乎意料,「這事我問過他,他說不想傷害你。你剛二十幾歲就這麼有才華,將來肯定前途無量,你應該找個知識分子。」

  這些美好的祝願對薄荷來說卻像潑在脊背上的涼水,讓地從頭涼到腳心。就這麼完了嗎?她不服氣,好像一個已經接到判決書的人,還在拚命爭取上訴的機會。

  「我不覺得我們倆在文化上有什麼問題,兩個人過日子總不能每天考幾道題吧?再說,他有很多社會經驗,我還得跟他學呢。」

  其實她知道,這不是在難為人家嗎?關鍵在肖漢,他媽能說什麼呀。她就像個窮人,爭取每個機會來表白自己,這可比應聘難多了。

  「我們家人都很喜歡你,可他覺得這事不行,他不願意傷害你,這樣做肯定是為了你好,結婚生孩子有一大堆事呢。你們倆雖然做不成眷屬,不過我希望你們能成為朋友。這孩子要是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我們做家長的向你道歉。」

  薄荷輕輕說了聲「謝謝」,掛上了電話。還能說什麼呢,「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僅僅是一句祝願嗎?她走到窗前,溫熱的液體衝出眼眶,發出五彩的折光,透過那些光她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東西,懸崖撒手的惆悵,夕陽返照的憂傷,默默擁聚眼前。黃色的面的和紅色的夏利依舊像甲殼蟲似的爬行著,世界並不因你的悲傷而有半點改變。

  好花不長開,好景不長在,可這也太短了點,簡直有點戲劇性,說出來別人肯定不信,可它偏偏就像寒風一般拍打著你的臉。

  有那麼嚴重嗎?為什麼非要鬧到分手的地步呢?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嗎?太可怕了!你為什麼對自己要求那麼高呢?我不會怪你的,不會的。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世上傷人最重的就是一個「情」字,薄荷喜歡體育,她從前不明白為什麼感情總是拉不斷扯不斷的,作風硬朗的英式橄欖球多好,可這回車到山前卻沒有了路。

  「你剛才給誰打電話呢?」她媽隔著門問。

  「朋友。」

  「薄荷趕快抹乾眼淚,拿起一本《讀者》假裝翻著,等了一會兒,她媽卻沒進來。有一篇文章說帕瓦羅蒂成名後,每次登台演出之前,必須在後台找到一根釘子——不找到釘子並將其緊捏在手中,他就戰戰兢兢,驚恐不安,其實,任何人身上都會發生這種情形,因為恐懼是人類的天性。對薄荷來說,最深的恐懼莫過於孤獨。

  她把剩下的那點啤酒也喝了,既然不成,就不該老纏著人家,自然消失是一種最好的解決方式。

  半年前,她通過別人認識了一位著名的青年畫家,是個很難得的機會。他三十五歲,功成名就,薄荷在遇見他之前,腦子裡已經有了一幅漫畫,一定是個大鬍子,不食人間煙火的那種,所以她沒有任何顧慮。

  一見面她就後悔了,想不到他竟是個儒雅敦厚之人,「是真名士自風流」這句話飛進薄荷腦子裡。她有點緊張,說起話來挺幼稚。人家很謙虛,還給她留了電話號碼和地址。他當然是個有婦之夫,薄荷悻悻地想著,太可惜了。說再見的時候,薄荷明白不會有下回了,也許很久以後可以。她怕自己掉進去,根本沒戲的事就一點也別幹。三十五歲的男人最有魅力,已經露出成熟男人的風韻,又保留著男孩那股尚未消耗掉的青春。

  激情有時很可怕,就像吸毒一樣,最好是一點別沾。他們都是畫畫的,那就更糟,藝術會成為催化劑。她再也沒去找過他,也沒打過電話,那種感覺正好,彷彿「餘音繞樑,三日不絕」。

  薄荷很佩服自己,這事保全了兩個人的安寧,想起來很輕鬆,她頭一次發現,理智也能確保美感。

  「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現在,是不是也該撒手了?不,絕不可能!她對肖漢不只有激情,還有血肉相連的親情,在壓倒一切的震撼力下,她不可能保持一絲理智。

  我不能失去他!剛才那個電話讓她感到害怕,這不是他真正的想法,不能就這麼完了。

  電腦還開著,薄荷想寫封信,她本來想寫給他父母,可一緊張忘了問他們的名字,還是給肖漢寫吧,應該給他寫封情書。

  說起情書,薄荷上初中時就寫過,不過那是幫和她最要好的女生寫的,好玩著呢,居然挽救了他們的愛情。那些美麗流暢的句子躲到哪兒去了?電腦閃爍的光標像她突突的心跳,不行,根本不行,她頭一次感到電腦和愛情格格不入。用慣了電腦以後,她簡直懶得寫一個字,她習慣敲鍵,好些字都忘了怎麼寫了,可這封信必須用手寫。

  她關上電腦,找出一疊橫條的大信紙,點點黃暈的燈光灑在上面,已然畫出她的心情。她發現自己根本不會寫什麼情書,從哪兒下筆呢?就從剛才那個電話說起吧。

  肖漢:你好!

  我們很久沒見面了,我一直想著你。你媽說我們即使做不成眷屬,也應該成為朋友。我能按她說的話做,你也一定能,對嗎?

  分手是對戀人而言的,朋友之間永遠談不上分手。你還記得那個印第安人嗎?我找到了它,可現在又丟了,不過以後的事誰知道呢?我相信緣分。

  最高明的辦法就是不追問原因,我即使得不到你也不能失去你。你要對自己有信心,要善於拐彎,不會只有天和地,還有第三條路可走。你以為我需要三兩而你只能給我一兩,實際上等你能給我三兩時你會發現我只需要一兩。這是麻桿打狼——兩頭害怕。

  讓我們做朋友吧,最高的境界是無慾無求。還記得我對你說的話嗎,有什麼事不要憋在心裡,跟我聊聊,你肯定會舒服一些。來吧,我不是那種付出了一定要回報的人,愛我所愛,無怨無悔。

  還記得那個晚上嗎?你不是不讓我走嗎?我們在一起多好埃你的朋友做不成戀人就做朋友,薄荷知道這話說得言不由衷,她輕微的呼吸聲在四壁間迴響,有什麼辦法呢?她就像一個抓住救命稻草的人,哪兒還能有什麼奢望呢?愛是世上最有價值的東西,感情其實就是最大的利益,小羊說的一點不錯。

  茫茫人海中能找到一個貼心人多幸福啊,即便刮著西北風,窩在茅草棚裡也能品出甘甜。外國人幹嗎老愛養狗呢?因為在那西風不相識的世界裡,人和人之間太冷漠了,人只能從忠實的動物身上得到溫暖。

  十點四十五,高層建築上的霓虹燈熄滅了,薄荷把信反覆看了幾遍,彷彿這本身就是一種享受,她對自己的字挺滿意的,用黑色細圓珠筆在雪白的信紙上寫字,看上去效果更好。還記得那個晚上嗎?她在回味那一刻的同時,覺得最後幾句話不妥,萬一讓他父母看見多不好意思啊,她趕快把最後一行全都塗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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