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奇門酒吧的女歌手正在唱貓王的「Love me tender」,絲絲縷縷,輕盈婉轉,宛如在七月焦渴的午後喝一杯清涼的雪碧。
小羊照舊挑了靠窗的座位,她的思緒跳來跳去,好像要從蕭蕭晚風中發現什麼新的可能性,她時而像旁觀者一樣審視著自己,時而覺得自己什麼也不是。
男人的目光從她身上匆匆溜過,她望著窗外那些牽線木偶似的腿感到十分好奇:平常看慣了的事物,現在靜下心來仔細端詳卻又覺得古怪。她喝了一口檸檬茶,想找到點實在的感覺,人到底是什麼東西?
「Hi——」
薄荷裹著涼風來了,她一向守時。
「蒙田他們呢?」
「他總是拖拖拉拉的,現在姍姍來遲與迴避是男人的法寶。」
「故意吊著咱們。」
「他以為像他那樣的才子不會受地球重力的影響。」
小羊歎了口氣,她發覺自己完全是個刺兒頭,話一出口,就像汽車的消音器似的,心裡堵得慌,可能快倒霉了。小廖到天津弄錢去了,她也得想辦法,不能眼看著他一個人著急。
「和男孩在一起千萬別掉裡邊,」小羊把指甲油摳掉,「心連心的滋味太坑人了。」
「你幹嗎老跟著他倒霉啊?分開算啦。」
薄荷仍舊穿著那件幸福的乳白色羊絨大衣,會不會找男人是一門學問,她從一開始就看出小羊愛上小廖是個錯誤,不會有任何好結果。
「撤出來吧,他就是專坑你來的。」
薄荷不喜歡小廖看人的那種眼神,她一直說他的壞話,可這樣一來反倒更加堅定了小羊愛那臭小子的決心,女人吶,真是古怪的動物。
「非得讓他坑得傾家蕩產你就美了!」
小羊本想聽點輕鬆的事情,可薄荷卻像見了獵物的豹一樣緊抓不放。鄰座喝慕尼黑啤酒的老外轉過頭來看了看她們,兩人這才停下爭執,Love me tender,Love me true,for my darling l Love you……酒吧深處飄來的歌聲彷彿一陣微風蕩滌著生活的塵埃。
「你不懂……」
小羊輕輕說著,好像一盞漸漸熄滅的燈,她搖晃著腦袋,費了好大勁才沒讓眼淚掉出來。薄荷皺起眉頭打量著她,儘管她是美容專家,可愛情卻讓她的眼角蒙上了魚尾紋。街上的人們看上去都很滯灑,可自己周圍怎麼偏偏都是些死心眼的情種呢?
「有時我想住在窯洞裡,我和丈夫都是鄉村教師,每天看看夕陽晚照,」小羊眨巴著眼睛,「那才是最幸福的。」
薄荷贊同地點點頭,儘管她現在並沒有這種想法,悲劇使人深刻,而快樂永遠圍繞在她身邊。女人就得聰明,小羊純屬自找,用不著再勸她了,她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不過愛情的事難說,說不出為什麼才是愛情,這回小羊是真的愛上了。
這星期薄荷又賣出兩幅畫,都是60X80cm的布面油畫,錢不多,但感覺不錯,住王府飯店和住小木屋有天壤之別嗎?一閉上眼,感覺都差不多。女貓王不見了,換了一位男歌手,今晚都是些懷舊情調的老歌,在萊昂內爾·裡奇的柔板中,喬丹和蒙田挽手而來。
薄荷被這種溫情感動了,四個六十年代出生的獨生子女聚在一起,同齡人中有兄弟姐妹的很多,再往下都是一水的小太陽,因而他們顯得挺特殊。在人群中有點不自在,一旦自己的中心地位被取代了,他們就感到孤獨無依。
「以後咱們四個得在一起幹點事,」蒙田顯得挺興奮,「我也不能光畫畫了,我想辦雜誌,辦好了會掙錢的。」
「咱們先在那些小雜誌上辦專欄,我負責組稿,你們管版式設計和插圖。」喬丹興奮他說。
時裝界刮來復古風,全世界都在呼喚著回歸,人們走得太遠了,六七十年代那些嘻皮士的子女如今都渴望過正常人的生活。是的,得幹點什麼,不能總陷在愛情裡邊,可愛情也是偉大的事業啊!
「小廖又有麻煩了。」小羊說。
她並不想在這時候扮演討人嫌的角色,可有什麼法子啊?事情趕到這了。
「別張口閉口的總是小廖。」喬丹對她毫不留情。
「把那孫子甩了算啦,」蒙田耐心他說,「哥哥不會騙你的,現在的人都是相互利用,你知道他外邊有什麼花事啊,男人的任務就是讓世界充滿愛。」
喬丹和薄荷交換一個眼神,此時此刻,蒙田像只溫柔的克隆羊,他慈祥地摟著小羊的肩膀,遞給她一杯可樂。
「男人是買方市場,女人是賣方市場,我看《馬語者》覺得特窩囊,還有《廊橋遺夢》也是,現在怎麼時興男人為女人做犧牲了呢!」
蒙田有點陰陽怪氣的,他又開始講無聊笑話,借此嘲弄一切看上去神聖的事情。他說屁是有形狀的,坐著的時候是扁的,側臥時是三角形的,平躺著是長方形的。
小羊惡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你說得太輕巧了,現在我想的不是這個,我不像你想的那麼傻,你以為我是初戀少女嗎?誰也不能說自己一輩子都精明,再說一個人一個活法,沒有什麼絕對的正確和錯誤。我喜歡一個人,我就對他好,他有事你撤了那算什麼呀。平常跟外人可以抹稀泥,可是對自己最愛的人再沒點真的就太沒勁了。人就得實誠點,老是怕受騙,就永遠得不到愛。」
小羊說完這番話,心裡痛快一些,既然事情已經挑明了,便把心一橫,準備迎接一切,她把兩鬢的亂髮捋向腦後,反正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她從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情。
大家一時默默無語,薄荷尷尬極了,她預感到接下來小羊會說什麼,今天把大伙叫到一塊肯定不是為了發牢騷。她不知道應該做點什麼,只好一再給小羊添可樂。
「別老灌我,我都上兩回廁所了。」
小羊兩眼的的發光,她並不奢望他們真能做點什麼,但在此刻她需要朋友的肯定,肯定她的愛情,肯定她的真心。手腕上的表滴滴答答響著,簡直是在隆隆吼叫,什麼女權,什麼無性生殖,全都拋在腦後。
薄荷的注意力飄走了,美國警方在一座豪華住宅內發現39人集體自殺案,他們是「天國之門」的邪教信徒,有相當豐富的電腦應用知識,曾在國際互聯網絡上開闢了自己的網址,他們說人的軀體只是靈魂的包裝,海爾一波普彗星飛近地球就標誌著他們將離開人世。
她聽見小羊和他們提到錢的事,可她仍然無法集中精力、甚至連關心這件事的慾望都沒有。海爾一波普彗星,一切奇遇的象徵,她從小就嚮往一種男人:他身上有激進解放的搖滾樂,讓人每一滴血都在跳舞;有非洲原始叢林的粗曠、熾烈,讓人每個毛孔都發燙。但在他內心深處又蘊含著一種古中國式的含蓄之美,特別是說情話的時候,好像用手輕撫小貓的絨毛。
「我們能想什麼辦法?就是能搞到錢也不會給你!」
喬丹交叉著手臂猛地往後一靠,蒙田不明白她為什麼那麼沖,好好說嘛,別讓人下不來台呀。
「我說……」蒙田哼哼著。
小羊的目光追著他,喬丹不給蒙田回答的機會。
「你辦畫展那點錢還沒著落呢,不是差點就要當面首了嗎?一次收多少出場費呀?走,上JJ蹦迪去!」
喬丹抄起蒙田的胳膊就往外架,她要帶他去舞廳跳個痛快,蒙田不時扭過頭來,喬丹狠命地扳過他的腦袋,和端著果盤的小姐撞個滿懷。
「媽的!」
小羊低聲的咒罵拽在他們的後腦勺上,這句野話一直鬱結於胸。
「簡直是只叫春的野貓。」恐怖的想法衝擊著薄荷的胸膛。
小羊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是因為性,小廖走了兩個星期了,她的慾望無處發洩。喬丹做得對,不能讓她抱任何幻想。薄荷知道自己應該趕快逃跑,否則她就得給人當出氣筒。恐怖的念頭追那年頭小豹子們受著壓抑,如今各種約束少多了,可小羊還在為愛情受苦,沒有人要求她這樣做,這是她自己認定的真理。良心、道德、責任……很多東西部被我們忽略了,當把愛情也甩掉之後,我們就一無所有了。
肖漢已經兩天沒來電話了,一種古怪的情緒悄悄爬上薄荷心頭,也許他出差了吧,女人呀,幹嗎心裡老想著男人!不過,他就是出差了也應該來個電話呀!
街上的人們都很忙碌,食品店、百貨店門口擺放著花花綠綠的明星金卡機,追星族們懷揣著夢想投進硬幣,換來一張印著明星頭像的紙卡,發現不是自己的崇拜偶像,於是再投,再投……社會心理學家說,「發燒友」崇拜異性明星,是為了把他們當成自己心中的戀愛對像和性夥伴,借此滿足自己的性幻想。
「我這幾天都不知道要幹什麼,看見客人的臉就跟捏泥人似的。」
小羊抬起頭,臉上浮起一陣難以捉摸的苦笑,胳膊在不停地顫抖。
薄荷聞到了慾望的味道,其實,只要稍加留意,很多事情都可以用慾望來解釋。上美專那會兒,大伙都灰頭土臉的。忽然有一天,男生中間流行一種叫做「墩人」的遊戲,四個人分別抓住一個人的四肢往地上墩,一下一下的,很有節奏感。不知道哪個壞蛋挑的,後來遊戲的性質變了,男生湊在一起,專門墩女生,也許先前男生之間的遊戲只是序曲。這下學習氣氛活躍多了,大伙都盼著課間,女生嘴上說不敢出去,可進出教室的借口反倒多了,不用上廁所的也出去遛遛,臉上冒著莫名的興奮。
「墩人」的四個男生是班裡發育最好的,一下課就堵在門口,他們先拿一個活潑而又經得起逗的女孩做試點,效果不錯,後來就專墩那些力氣大會尖叫的女生。他們很有眼力,知道哪些是能墩的,哪些是不禁逗的,絕對萬無一失。現在想起來,那正反映著男人的性愛觀。女生尖聲叫喊,男生發揮余熱,大伙都挺幸福。
玩了幾天以後,女生決定報復了,終於在某一天中午墩了一個班裡最老實的小男生,可是要墩那四個壞蛋,她們又都面了。後來一位有經驗的老教師看出這遊戲不對勁的地方,它比早戀還危險,當機立斷地將其扼殺於襁褓之中。
小羊塗著「美寶蓮」的唇膏,今年最流行的黑紫色的那種,頭髮上抹了好些亮發素,蒼蠅上去都能打滑,薄荷跟她走在一起挺尷尬的,對過路人的目光特別敏感。
「你比我命好,」小羊感覺好一點了,體溫降下來不少,「其實找個好男人就省心了,人活著都不易,要是有個人能時時惦記著你多好啊!有時候我真想變成小廖,我也想嘗嘗被人愛的滋味。」
「誰讓你傻呢,」薄荷心裡想著。
「其實愛情就是最大的利益,你想那些大款掙錢幹什麼?無非是想炫耀自己,找小蜜,吃補品,休閒娛樂,說到底就是為了心情好。」小羊略一沉吟,「要想心情好,跟你最愛的人在一起就行了,根本不用削尖了腦袋去掙錢。」
「不過愛情不會總讓你快樂的。」
她們走在東單銀街上,馬路兩旁店舖林立,一派繁華景象。
「蘋果」、「堡獅龍」、「夢特嬌」、「阿桑娜」刺激著你的腳步不再悠閒。置身於轉盤似的大都市中,想不受各種利益的誘惑是很難的。
「小姐,參加保險吧。」
平安保險公司的業務代表在路邊擺了一個小桌,引得薄荷駐足停步。還有半年又到生日了,她簡直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生活沒有保障怎麼辦?以後得了大病怎麼辦?參加保險實際上就是為了買個心理安慰。
「我們看看再說吧,」
小羊拿了兩張宣傳材料,又開始重複喬丹灰色的論調。
「人活著不就是為了消化道兩端而忙碌嗎?真要是得了大病還治什麼呀!」
薄荷嚼著綠箭,心裡暗暗想著,女人就得有自知之明,趁年輕嫁個好男人,當情人小蜜有什麼意思呀,除了丈夫誰也不會真心對你好。從小依賴父母的孩子最怕孤獨,父母早晚得離開你,所「以要及早完成交接班工作。
看吧,無論是瑪麗蓮·夢露,還是碧姬·巴鐸,那些曾經燦爛一時的女人內心都很淒涼,她們是夢幻工廠推出的美麗產品,沒有屬於自己的生活,要不被譽為「世界頭號性感小貓」的碧姬·巴鋒為什麼會在二十六歲生日那天割腕自殺呢?
明年的春裝已經陸續登場了,女孩子們把時裝店擠得水洩不通。是啊,誰都喜歡漂亮,我們不能總怪男人太花,如果沒有上帝加在夏娃身上永世的詛咒,女人可能會比男人更瘋狂。適者生存,不適者被自然淘汰,你能風流到幾時呢?薄荷不像前兩年那麼注意打扮了,川端康成說女人的美是一種徒勞,她倒不那麼消極,不過是想把時鐘往前撥一點,提前適應成熟的心態,那樣到三四十歲就不會有太大的失落感了,何況,智慧比美麗更重要。
薄荷看到小羊眼中的倦怠,她忽然想起一句名言,於是對小羊說:「告訴你吧,生活的樂趣在於不斷有新的愛情的可能性,這陣子你可能沒他活不了,只要找到新的替代品,你就覺得他沒勁「如果找不到替代品呢?」
小羊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不會的,那是因為你午飯和晚飯沒吃好,所以又想起早飯。」
「瞎說,如果早飯吃得大好了,你就覺得午飯和晚飯一點味也小羊的反應快極了,對於這種經常有強迫觀念的人,誰也駁不倒她。
「你說一個男人會不會和你見了三面就覺得沒勁了?」
走上銀街橋,薄荷忽然想起點什麼,有個老太太蹲在陰暗的角落裡,使勁搖晃著手裡的水碗,霓虹燈的七彩光焰捕捉著她滿臉雕刻似的皺紋。小羊虔誠地拿出幾張毛票,這彷彿是一個儀式,平常她不會這樣做的。薄荷也學著她的樣子把身上的零錢扔進水碗裡,今晚好像特別迷信。
小羊想了想說:「你是說肖漢嗎?不會的,你和他幹什麼啦?」
「你真逗,就三回能幹什麼呀?」
「我想也是,不過我還從來沒看見你這麼在乎一個男孩呢。」
「他跟別人不一樣。」
「能做你丈夫的那個男人肯定得在各方面都能駕馭你。」
也許肖漢會打電話的,薄荷把以前那個call機給蒙田了,當你畫畫時有人呼你肯定顯得特別滑稽,在很多方面她像個古代人。幹嗎要在這閒逛呢?急迫的念頭油然而生,反正小羊已經好了,冷風嗖嗖吹著,追逐著她的遲疑。
電梯顯得特別曖昧,好半天也不下來,薄荷在一樓大廳裡繞來繞去,忘了剛才怎麼跟小羊分開的,只記得她莫名其妙的眼神。
表叔來了,薄荷只是微微咧了咧嘴,然後馬上背過身去,他的優雅作風與她此刻的心情毫不相稱。
上帝呀,紅色的電話機像個神經質的女人尖叫起來,她一把推開表叔,隱隱的衝動迅速升起,一個絲絲拉拉的男中音,找爸爸的,與愛情無關!她沒好氣地回了一句,「砰」的一聲掛上電話。
她使勁搓著手,掂量著該怎麼問媽媽才能不丟面子,現在所有人都發現她有點怪了,表叔驚疑的目光始終沒離開她的臉。
「我不在的時候蒙田給我打電話了嗎?」
薄荷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沒轍的時候總是想起蒙田,儘管他們分手還不到一小時。
媽媽在看NBA聯賽,費尼克斯太陽隊和西雅圖超音速隊打得火熱,她正看到興頭上,眼皮都不抬一下就說:「一天都沒人給你打電話。」
表叔給她送來新型的電腦舒目網,一種像薄紗似的東西,說明書上把電腦寫得像個吸血鬼,它有八大危害」:使人頭痛、心情煩躁、腰酸背痛、呼吸困難、皮膚老化、視力衰退、形成白內障,特別是螢光幕所產生的低頻輻射,能滲透人體,傷害女性的染色體,導致不育症。
「多嚇人哪!」
薄荷坐在電腦前,感覺罩上那個網以後更彆扭了,低頻輻射彷彿萬箭穿心,時刻威脅著她的健康。高科技是一把雙刃劍,既能給人類帶來幸福,同時又掀開潘朵拉的盒子,把災難降臨人間。
「我怎麼覺得靜電更多了?」她不耐煩地問表叔。
「那是你心理作用,」表叔湊到電腦前,「你這人太敏感了。」
薄荷知道自己這會兒根本不需要電腦,只是想借此轉移注意力,她盯著表叔的臉看了一會兒,很羨慕他那種從容不迫的勁頭,而自己卻傳染上了小羊的熱病,就在一個小時前,她還成功地幫助小羊遏止住了那股狂欲。
薄荷喜歡射門前的一剎那,表叔則欣賞那細膩的盤帶、過人,今晚這陰陽倒錯的搭配卻能保證安全感。她想起網壇女皇格拉芙的名言:「大多數女孩心裡只想著男孩,而我心裡卻只想著網球。」
她拿起桌上那本《傳銷厚黑學》,心不在焉地問表叔:「你怎麼不試試傳銷,讀博士生多清苦埃傳銷很容易掙錢,只要你能發展下線,自己什麼不干都行。」
「好多人都要拉我搞傳銷,我不想陷進去,有殺熟的感覺,而且錢是賺不完的,掉在裡邊什麼事也幹不成了。」
她沒認真聽,只看到表叔一張一合的嘴變幻著不同的弧度。要是能按照一定的程序生活就好了,機器人談戀愛可能更注重時效,免去人類情感的諸多痛苦,機器人寫小說或許更加別開生面,更加簡練實用,它寫男女主人公破鏡重圓時,只消按一下熱啟動,就能讓讀者浮想聯翩。
電腦的噪音似乎超出平常的幾十倍,主機後面紛雜的電線映在窗簾上,像一團密匝匝的黑網,攪得人心煩。
她呼了肖漢三遍了,始終沒有回音。鼠標就像個怪物,在屏幕上嗖嗖地爬行著。他幹嗎去了?給哪隻雞提鞋跟呢!薄荷的神經中樞上好像搭了一根電線,激動不安地牽制著整個身體。
他出事了!
就像簡·愛聽見羅切斯侍深切的呼喚一樣,一陣尖利的聲音直刺薄荷的太陽穴,他肯定出事了,否則無法解釋。
她站在窗前,望著夜幕籠罩下的都市,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正在高大建築物的夾縫中艱難地跑著,寒風隨時都能吞噬他瑟瑟發抖的身體。
「你說戀人之間有心靈感應嗎?」她轉過身問表叔。
是的,這問題隨即在她心裡就有了回答,原來總以為都是作家瞎編的,實際上這種事千真萬確地存在著,只不過它的概率很低很低,羅密歐與朱麗葉、寶玉和黛玉、梁山伯與祝英台、劉蘭芝和焦仲卿……人類文明史上一共就那麼幾對。
表叔以為自己挺有幽默感的,笑嘻嘻他說:「在一個房間裡不會有吧。」
薄荷瞪了他一眼,憤怒的火焰隨時都會噴出胸腔,肖漢這會兒也許都沒命了,而他卻能開玩笑。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對芸芸眾生來說,誰離開了也不會改變什麼;而對愛人而言,他的一舉一動將決定地球是否再轉。
「對不起,您撥叫的用戶沒有開機。」
打他手機好幾次了,總是一個女人嗲聲嗲氣的回答。往他家打,也是那永恆無盡的嘟嘟聲。毫無疑問,他出事了!
當她得不到任何回答時,總愛把事情往最壞的地方想。隨身聽本應成為她與外界交流的障礙,這會兒卻使她的耳朵更加敏感。
也許他出差了,可是隨即一股堅決的力量圍上來,撲滅了幻想的火星。她望著牆上顫動的亂影發呆,鋁合金窗欞沙沙作響,厄運來了,卻沒有一棒子打在她頭上,而是躲在角落裡,好讓她聞見味道之後,還要繼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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