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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是黑色星期五,肖漢心裡堵得慌,六點剛過,他就鑽進威哥開的毛家菜館。這個月接連走背字,坑你的人往往是朋友,比如威哥。多個朋友多條路,可有時候多個朋友多堵牆。「國徽」、「麥穗」拋上拋下,他還是看不到一絲希望。朋友畢竟是朋友,況且威哥也有難處。他們就像一群偶爾飛上同一棵樹的鳥,相互依偎,藉彼此的羽毛和體溫來抗拒嚴寒和恐懼。

  肖漢想像著威哥迫於壓力,從千頭萬緒中把自己拽出來,首先了清他倆之間的事。他感到一陣輕鬆,不過明知這是扯淡。那樣做他覺得對不住朋友,好像是個到處要嘴吃的孩子。嘿,誰欠誰的錢呀!

  他皺著眉推門進去,館子裡沒有散客,全是哥們兒。正中一張水曲柳桌子上擺滿了花花綠綠的酒菜,像給灶王爺上供似的。

  「誰過生日啊?」他問。

  「待會兒就知道了。」

  大伙笑而不答,神秘兮兮的。

  肖漢知道該怎麼辦,他決不會在這當兒破壞威哥的興致。崇拜往往會使男人把目光聚到一個人身上,這些年做生意的本事都是威哥教給他的,那會兒在緬甸人家嫌他小,是威哥拉了他一把。

  威哥說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不像個商人。

  「有什麼新聞嗎?」

  「馬拉多納又吸毒了」

  「他不是沒事了嗎?」

  「瞎折騰什麼呀。」肖漢說。

  「這孩子的腦袋還處在『任天堂』階段。」劉軍大笑。

  肖漢也笑了,這就是他不能把朋友從心頭抹去的原因,即使他們放肆、粗俗,僅僅「朋友」二字就是一種從心眼裡抓人的東西,一種鐵打的默契。

  大伙聊起女人,一個個叫苦連天。女人的慾望就像個不斷吃幣的遊戲機,男人的呢?女人是禍水,似乎剷除了她們世界才會太平。

  「現在的女孩都太精,你說請她打台球,她馬上會問你是打斯諾克,還是美式落袋。」

  「沒結婚後悔一輩子,結了婚後悔半輩子。」

  「當女人真舒服。」

  「做女人真好。」劉軍嗲聲嗲氣地學著廣告裡的腔調。

  他滔滔不絕地倒著苦水,說在中國做女人最舒服,婦女解放搞得多徹底呀,她們吸收西方的女權,同時繼承東方女人的傳統地位,又讓丈夫養著,又跟丈夫鬧獨立,中國男人大概是最受迫害的。

  「男人其實就是難人。」威哥歎了口氣。

  肖漢點上555,他討厭威哥那一臉倒霉相,好像被女人逼到了牆角。今天晚上說什麼也不能再見面了,找機會攤牌。

  「要想做生意,首先得學會怎麼欠債。」

  想不到劉軍頭一個沖威哥開火了。

  「你小子鱉精喝多了。」朱小東刺了他一句。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威哥的臉刷地一下紅到耳根,覺得眾人箭一般的目光追逐著他,要將他剝得精光,一種巨大的疲乏感像鉗子一樣夾住了他衰弱的頭。

  「你們說這回國安能贏嗎?」肖漢打岔。

  他解開上衣扣子,感到一種文火的煎熬。沒人響應他,這種抵抗是行不通的。

  「威哥——」

  女人的聲音。門外傳來「咚咚」的腳步聲,大伙紛紛掐滅了煙,隆重地整好衣服起身相迎。還真像那麼回事,他們有個好習慣:一定要在外人面前把自己朋友的面子給足,別管剛才發生過什麼。

  威哥把一個細高挑的女人讓進屋,臉上躲閃著莫名其妙的尷尬,大伙反倒會意地笑了。肖漢發現那女的不是威哥的媳婦,下巴立刻脫臼了,他望著窗外,555濃白的煙柱撞在冰涼的玻璃上,無力地四下逃逸。

  「威哥怎麼這樣!」他忿忿地想。

  不出所料,那女人很漂亮,但她是鑲嵌在珍珠翡翠裡的一口粘痰,口紅的顏色像鍋煙子似的,還有那灰白的臉色,像從冰櫃裡取出的凍肉。

  「生意火嗎?」女人問。

  「這陣子餐飲業都不景氣。」威哥垂下頭。

  「特色菜被掏空了。」

  「股市有什麼消息?」

  「天橋百貨跌了1.6,北人股份跌了1.98,北京比特爬了3.43。」女人如數家珍。

  她說自己不透支,不做那些風險大的品種,只在下跌空間較小的股票中玩玩,那種老練的神態全然不像個女人。

  「我就玩點垃圾股。」劉軍瞟了她一眼。

  「她還真行。」肖漢暗暗想著。看得出來,威哥也很服她。說到底,男人都喜歡風情萬種的女人,但他們又要在女人身上加蓋私人印章,場面上的女人很隨意,可她們是裹著無數男人的濁氣向你走來的。除非兩種人不在乎:沒長腦袋的和嗅覺不靈的。否則只要想點什麼或者鼻子好使就全完了,那時女人還會不失時機地笑笑,絲毫不掩飾得勝的喜悅,等男人乖乖地遞錢時,真說不好誰被誰玩了。

  「何必呢!」

  肖漢生著威哥和所有男人的悶氣。男人到底是主子還是奴才?

  靠錢來侮辱女人,結果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他記得從前威哥老說自己有個好媳婦,現在怎麼這樣!瞧他還假模假式地戴條花領帶,頭髮上噴了半斤發膠,蒼蠅上去都得劈叉,什麼東西!肖漢感到頭頂上有一把小錘敲擊著頭骨,磨礪著神經。他不否認每個男人都有欣賞美女的愛好,包括他自己。女人以為男人一旦愛上自己就會對其他女人視而不見,那正是她們天真的地方。美女就是正餐後的冰淇淋,好男人是不用老婆管的,他會掂量著自己的胃,想到消化不良的滋味。大丈夫看到冰淇淋後反而會更加清醒,知道他真正需要的是什麼——那白米飯一樣純樸的老婆。

  女人說自己叫麗麗,大伙都明白這是一種即興發揮。她們真正的名字可能比「秀清」、「雅萍」還要平淡、沒勁,爹媽給的名字早就和貞節一起扔到垃圾桶裡了。明天可能叫草毒或者菠蘿,怎麼啦?像發牌似的,甩掉一個男人就丟掉一個名字,反正大家都在玩,只有騙子是真的。

  在男人面前游刃有餘標明著麗麗的價碼,很多人活動心思了,說不定她還挺仗義的呢。看得出,威哥找她也是要辦事。麗麗只塗了口紅,這倒使她看上去真實一些。她聽著男人們大談商場趣聞,只是微微抬一下頭,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勢飛快地斜瞟一眼,手起刀落,絕不留情,好像黑社會老大聽著屬下微不足道的冒險故事。劉軍最討厭女人這種喧賓奪主的架勢,她已經在精神上把他們調戲夠了。可不得不服啊,現在女人做生意不靠姿色,她們確實賊精。再說,男人要是看上哪個女的,乾脆就長包她,絕不會把生意讓給她。

  麗麗給朱小東上了根煙,他躲躲閃閃的,麗麗一撇嘴,說:「瞧你嚇的,我又不是賣粉的,還能毒死你。」

  「來,幹嗎不喝點!」

  劉軍沖其他人使了個眼色,大伙立即明白了。別的比不了就比酒,反正威哥不會攔著。別來酸的,乾脆就上紅星二鍋頭,幾個人手腳利索地用矮粗的廣口玻璃杯在桌上撂了長長的一溜兒,那架勢就像楊子榮進威虎山似的。

  肖漢滴酒不沾,他要開車,再說大伙也拿他當小孩。他不斷看表,等這娘們走了,必須和威哥急一回,就衝他背著老婆幹壞事也得跟他急。

  麗麗似乎有備而來,嘴上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汕笑,她端起酒杯,猛地一抖腕,一飲而盡,還賣俏似的用食指和中指把酒杯掉過個來。

  「今天不干可不行!」

  緊接著一杯又一杯,麗麗來者不拒,酒到杯乾。她發現肖漢一直悶悶不樂地戳在那裡,像一聽沒有開蓋的生力啤酒。想逗逗他,不敢,他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架勢,如果館子裡全是這種人,她沒準會說出真名的。像她這樣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誰是老於風情的,誰是完全不禁逗的。哼,我才不冒這個險呢。她臉上露出的那種千載難逢的真情,隨即化作無所不知的冷笑。

  肖漢發現那女人的睫毛像蚊子的長腳在他臉上叮來叮去,他使勁撓了一陣,覺得自己乾脆是只發了霉的藍皮鼠。她長得確實不賴,領口開得很低,胸罩帶露了出來,可憐巴巴地掛在鎖骨上。

  夾在這夥人當中,肖漢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空氣沉澱到頭頂上,他與一種可怕的力量對峙著,孤軍奮戰。沉重的氣流默默堆積,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力量圍上來,把他和其他人隔開。朋友們似乎在無聲地叫嚷、嬉鬧,雲裡飄似的,像電影中的慢動作在一瞬間定格。

  「找個女孩多好,我愛她,她也愛我。」

  「女孩」這個尊貴的稱呼只能獻給配得上它的人。在「女孩」和「女人」這兩個詞上,肖漢成了斤斤計較的語言學家。他騰地一下站起身,推開窗戶,涼絲絲的空氣追逐著他的思緒,孤獨而美麗的路燈墜在天上,如同一隻又一隻撲火的飛蛾……暮地,他依稀感到一個女孩溫情的呼吸,一團烏油油的秀髮流淌而出,薄荷那雙晶瑩閃亮的明眸鑲嵌在夜空之中。有一種溫熱的東西浸潤著眼眶,這是今夜唯一一絲實實在在的感覺。莫名的憂傷摻在空氣裡,他怕自己嘗不到上天賜予的甘露,越想得到就越怕失去,說不清,實在說不清。

  「我和我追逐的夢已擦肩而過……」他輕聲哼哼著。

  麗麗尖利的笑聲像油鍋裡的水珠,幾乎每個人都喝多了,卻臉紅脖子粗地緊攥著酒瓶不撒手,她一個人就把氣氛挑得極為熱烈。

  沒轍,喝酒又輸給人家了!女人挑大樑的時代,男人他媽就是活生生的道具,陪客!麗麗的肩膀不住地亂顫,像個小孩在慶幸陰謀得逞。

  「過來。」劉軍沖肖漢招手。

  他知道肖漢的酒量,想讓他來救駕,乾脆說是讓他為脆弱的男人陣線掙點臉。

  肖漢鼻孔裡出氣,霍地抖出一張《精品購物指南》,大聲念著二手貨廣告,氣得劉軍像甕中之鱉。他知道劉軍會說他不給面兒,老子就這樣,跟女人逗有什麼意思!這就顯出你是男人了!一幫孫子!我開我的車,誰也別想改變我!

  麗麗忽然不笑了,猛地又灌了一杯。

  一陣細碎的敲門聲。

  誰呀,店門早就關了,這會兒不會有吃飯的。

  肖漢只好站起身去開門,那幫人早成了肯德基裡的土豆泥。

  「糟啦。」

  他感覺好像有一把斧子劈著他的太陽穴。

  威哥的媳婦來了!

  他就像見到活鬼似的,想用身體擋住門,可心裡發虛,還是讓開了。

  「嫂子。」他叫了一聲。

  「唉,好久沒見著你了!」

  威哥的媳婦像個姐姐似的拍拍他的肩膀。他們只見過兩回,可他對她印象很深,因為那種賢妻良母的微笑。

  肖漢感到心頭堵上沉重的鉛塊,氣流的堵塞與排空衝擊著耳孔,他像一個隨時準備接受體罰的小學生。一種難過的情緒攫住他,為天下所有愛丈夫的女人。

  「你在這兒……」威哥的媳婦阿蘭喃喃地說。

  肖漢知道阿蘭已繞到身後,可他分明看到了那雙眼睛裡的哀傷與無可奈何。

  威哥也是活該,他會遭報的!

  肖漢猛地轉過身,想看看威哥的嘴臉。他呆住了,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是威哥嗎?這個又高又壯的漢子一下子開始蒼老了,時間像粉筆沫一般抖落在他頭上,一切彷彿停滯不前了,剛才面孔上的紅色被陡然抽去,呈現慘白的可怖模樣。

  這裡邊一定有鬼!威哥好像有預感似的,男人要是存心搞女人絕不會這樣!

  沉默像一瓢涼水澆得所有人都清醒了,連朱小東、劉軍他們都找不著舌頭了。還是麗麗反應快,她擺出女主人的架勢。

  「來,這邊坐。」她招呼著阿蘭。

  大伙都聽說威哥的媳婦是個有裡有面的人,今天一見,確實不同凡響。儘管阿蘭心裡翻湧著驚濤駭浪,臉上卻不動聲色。

  麗麗從那身清淡的衣著中猜出阿蘭的身份,賢妻良母是她們的天敵,男人正是被這兩種女人不斷爭奪著。所以,麗麗最懂得怎樣傷害她們。

  「威哥這幾天確實很忙,嫂子別見怪呀。」她那風騷的鼻音像馬蜂的毒鉤子。

  阿蘭不上鉤,不管發生什麼決不和這個女人搭話,最高的輕蔑是無言。

  威哥真是活該,搶這點時間差不是活受罪嗎!

  肖漢真想現在就和他攤牌,讓他嘗點雪上加霜的滋味。算啦,為了阿蘭,還是算了吧。

  「敲牌吧。」朱小東提議。

  除了麗麗,沒人響應。

  阿蘭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威哥,除了他,世上彷彿沒有別的男人。威哥就是她的青春,她的貞節,最初那十一米的平房,他最愛吃的紅燒肉鹵蛋……如今已沒人拿這些事當香餑餑了,但這正是她生活的全部意義。

  他隔三岔五才回家一次,而且總要耗到半夜,就為了這些女人嗎?他不是這種人!威哥的喉結像被小鬼掐著,幸虧有朋友在,否則……五臟裡的熱烙鐵攪動起來,他知道阿蘭正遭受著痛苦的啃嚙,她要是破口大罵就好了,可她偏不!

  老天爺,您饒了我吧!讓她走吧,我實在沒轍,我……您開個價吧!

  麗麗在最要命的時候幫了他,一條白嫩的手臂攀住他的脖子,隨即在寬闊的肩膀上遊走,像條慢慢爬行的黃鱔。天底下,總也少不了這些無恥的連體嬰。不過,無恥總比痛苦好些!她爺們就這麼缺德!

  威哥感到心裡有種東西在迅速下沉,這條柔軟的手臂於他毫無意義,他真正想要的就是緊緊摟住妻子!緊緊地!

  阿蘭仍舊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她知道他這是在折磨自己,她懷著強烈的愛望著他:你這是幹什麼!

  「你先回家吧。」威哥說。

  威哥瞭解妻子,他被那種天生的執著所感動,但正是那種堅貞不渝害了他。一個女人在荒野拉屎,她願意讓心上人看見嗎?

  阿蘭到底是個好女人,她懂得分寸,一聲不吭地朝門口走去。

  所有在場的男人都抬起頭來,獻上肅然起敬的注目禮,他們什麼樣的美妞都見過,卻分外迷戀這種女神般的光輝。這是一個更加可怕的女人,一個不戰而勝的女人!

  再坐著裝傻就沒有任何意義了,男人們紛紛站起來,表示無言的反抗。他們默默地跟在阿蘭身後,像是護送貴賓的儀仗隊。

  肖漢和劉軍也跟著出去了,等大伙走遠,劉軍忽然想起忘了帶手機,又和肖漢一起折回館子。

  進門的時候差點和麗麗撞個滿懷。

  「裝什麼孫子,看來什麼都得打假!」

  麗麗手裡攥著一疊票子,嘴裡還在嘟嘟囔囔地罵著,像訴苦似的。

  「給你錢沒有,滾蛋!」

  不知從哪裡來的力量使劉軍大喝一聲,也許是阿蘭給了他勇氣,真正的女人永遠都會幫著男人。劉軍想不到他會藉著女人的力量戰勝女人,那又怎麼樣!他只服從一個權威——真正的女人。

  麗麗灰溜溜地走了,她搞不明白今天晚上怎麼折在這兒了。

  劉軍不願搭理威哥,拿了「愛立信」就衝出門去。

  最後只剩下威哥和肖漢兩個人。

  一種默契迅速把他們粘在一塊兒,如同兩個裸身相對的男人。

  女人之間的事情不好說,但男人自古就能體諒男人。

  「我……」威哥欲言又止,腦袋快扎到褲襠裡了。

  「你這是何苦呢,」

  肖漢太瞭解威哥了,更懂得男人寧可吃啞巴虧也要保全面子的道理。

  威哥甩甩頭,重新打起精神,速度之快令人驚訝,像川戲中的變臉。

  「咱倆那事肯定得解決,你再等等。」威哥說。

  肖漢點點頭,但心裡明白,這一等就是猴年馬月了,可有什麼辦法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旦做了生意,一切日常的倫理道德就都不實用了。」威哥從前對他說的話迴響在耳邊,現在他才掂出這句話的份量。到了這會兒仍然精神不倒,還拉得下臉來,威哥是個真正的商人,佩服!不過有些事他肖漢永遠也做不到。

  肖漢沒和威哥打招呼就出了門,讓威哥一個人靜靜有好處。夜色像一顆遊魂籠罩在都市上空,飯館已經打烊了,菜市上成捆的大白菜在隱約的樂聲中飄然欲舉,賣煙的老頭扯著破鑼嗓子沿街叫賣,紅塔山,萬寶路,生活像一艘飄忽不定的船。

  肖漢感到自己渾身發飄,抓不住一點實在的東西,彷彿一陣風就能吹散似的。拐角的街心花園裡有一對少男少女緊緊摟著,剛上高中的樣子,女孩穿著淺藕荷色的背帶褲,一頭短髮亂蓬蓬的。

  男孩的臉被女孩的頭擋著,看不清。

  肖漢想轉過頭去,可脖子依舊梗著,他知道自己並沒什麼好奇心,只要打開電視,隨時都會演出這種鏡頭,何況中學生的控制力很差,好不容易在一起,就像小貓小狗互相亂啃。那不是愛情,而是荷爾蒙的放射。他之所以一直盯著他們,只是想試探一種渴望,對幸福本身的渴望。女孩肩上的一條背帶滑了下來,男孩手忙腳亂地按住她的腰。還是小孩有意思,他們不懂得愛,但畢竟有感情摻在裡邊,如果是一對場面上的男女,肖漢根本就不會去看。那是一種操作性的東西,兩個熟練工種的技術交流,就像金屬的碰撞,沒有交融,沒有溫情。

  肖漢深深吸了一口氣,一種醉意超越了慾望,從心底油然而生。他又朝那邊看了看,兩個小人已經挪到松樹後面去了,只能從縫隙中看到那撥浪鼓似的頭。他像個貪吃的孩子,吮吸著最後一絲甘露。

  幹嗎不給薄荷打個電話?幹嗎像個呆子似的傻站著?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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