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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人對這花啊,草啊,蟲啊,鳥啊,是真愛。

  也不知道從哪朝哪代開始的,愛得狠了,把這花草鳥蟲的全關進了自家的院兒,拴在了自家的身邊。

  四合院就是幹這用的。夭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全在這院兒裡了,不出家門,可聞鳥語花香,可觀春夏秋冬,這日子誰比得了?當然這說的是富貴人家。平頭百姓,窮。窮也有窮的愛法兒。不信您到胡同裡到大雜院兒裡看去,哪怕小胡同裡暴上揚煙,大雜院兒裡橫七豎八,那犄角旮旯裡也少不了藏著幾盆花,游著幾條魚。

  鳥籠子也是幹這用的。有了鳥籠子,北京人就把鶯歌燕舞全給帶身上了。倒退回幾十年去,您就看北京人帶著一鳥籠子的得意滿街轉悠吧:「京師人多養雀,街上閒行,有臂鷹者,有籠百舌者,又有持小桿系一小鳥,使棲其上者,游手無事,出入必攜。每一茶坊,定有數桿插於欄外……」這場面要是傳到了今兒,說不定還得找些老太太,開個「存鳥處」,就跟如今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存車處一樣。

  老北京人還有一絕,如今的年輕人已經不知道了。他們還不光要帶著「鶯歌燕舞」四下裡轉悠,他們還得在數九隆冬,聽金鐘兒、油葫蘆、蟈蟈、蛐蛐兒「說與春消息」。所以他們打秋天就開始忙活:養雌蟲甩子,生火炕孵化,養幼蟲脫殼……七七四十九天脫七殼完畢,算是把那振翅發聲的寶貝蛐蛐給侍弄成了。雪花紛飛時節,把它老人家請入葫蘆中,又小心翼翼地塞到棉袍裡,夾在胳肢窩下,奔哪兒?大茶館兒。三五同好,圍聚一桌。茗香裊裊,細語啁哳。這時把葫蘆拿到桌上,將它老人家請將出來。只見那蛐蛐脖子一梗,油棕色的紗翅顫顫著,「瞿瞿……瞿瞿……」您瞧他們,一雙雙眼睛瞪得跟燈似的,那入神,那癡迷,恨不能自己也變了蛐蛐兒。

  現如今,北京人還有這一口兒嗎?天棚魚缸石榴樹就甭說了。養秋蟲也甭說了。提籠遛鳥的倒還有,可還有多少?

  何況,沈天驄老爺子這樣的,都要放生了。

  悲慘的是,這時候,老爺子一定會突然發現,面對著這個水泥鑄成的喧囂的大都會,放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爺子說不定會糊塗了。

  怎麼著才是「放生」?把他的畫眉放出去是放生呢,還是收回來才是放生?

  在一瞬間冒出這念頭的,其實是我。說實在的,多少年來,我一直對北京人把鳥兒關在籠子裡把玩的愛好嗤之以鼻。是,您喜歡它,您愛它,您把它侍候得不錯。可您這是把鳥兒當鳥兒嗎!誰要是不把人當人,您一定得翻了。可您天天都不把鳥兒當鳥兒。

  有位朋友曾經給我送過一隻十分名貴的百靈,別看那東西其貌平平,哨起來還真是叫人聽得著迷。當然,我是不懂得什麼「百靈套子」的:「家雀噪林」啦,「鑽天兒燕」啦……據說有十三套之多。我是一邊聽百靈哨,一邊聽我那朋友哨,這才聽出了點門道。

  朋友要出國,百靈要送我。

  我正色道,送我可以,明天我就放了生。我說我得把鳥兒當鳥兒。我被他譏為「鳥」道主義者。

  「您放生,它飛哪兒去呀?可北京有它落腳的地方嗎!」朋友說。

  鳥兒,我沒要。可這話,我記住了。

  那一天的清晨,陷入這尷尬的,應該是老爺子。老爺子幾乎一宿沒睡著,不過,他還是六點鐘時就起床了。電梯六點開,如果它被修好的話。他走出家門,一蹭一蹭地沿著樓道走過去。電梯的指示燈是黑的。他愣愣地看了一會兒,又一蹭一蹭地走回來了。

  起床時他給自己留了最後一次機會:或許今天那電梯就修好了?也就是說,他今天還有可能下樓去。如果那樣,他就可以拎著他的鳥籠,回到遛鳥的老哥兒幾個中間了。剛搬家過來那幾天,他去過附近的一塊綠地。說是「附近」,其實不近,得穿過這一片樓群,到住宅區的另一端去。遠也沒什麼了,可那地方好歹是個遛鳥的地方啊。不管那位馱著木格兒賣蜘蛛賣麵包蟲的漢子來不來,只要到了那兒,辦法總是有的。他為給自己找著一個轍感到高興。不過,這高興沒堅持了多一回兒。看著電梯毫無反應的按鍵,他的心算是徹底涼了。

  別廢話了,放了生吧。回到自己的屋裡,他喘著,坐到椅子上。穿過門廳的時候,兒子、兒媳和孫女正圍著餐桌用早餐。麵包,牛奶,還有黃油。他不愛吃,所以他永遠等兒子他們走了以後,再吃他的早餐:一杯茶,兩塊桃酥。兒子他們也都知道,所以他們沒有邀請他坐到他們中間來。

  「爸,我走了。」兒子和往常一樣,推開他的房門,探了探頭。

  「爺爺,我走了。」接著的,是孫女。

  「爸,我走了。」最後,是兒媳。

  沈天驄都「唔」一聲,都沒更多的話。

  都走了,清靜了。撩起籠罩又看了他的畫眉一眼,早把他的桃酥忘一邊兒去了。撐著桌角站了起來,到牆角擱鳥食的地方,抓過一把雞子拌小米,用一把小勺送進去,給畫眉放進了它秧歌鼓形的食罐兒裡,又掰了一小截黃瓜,往那籠裡塞進去。其實,食罐兒裡小米還有,籠底黃瓜也不缺,老爺子所為,自我安慰而已。沒想到那鳥兒的心情大概也不佳,一點兒也不作臉,並不往食罐兒裡伸嘴兒。沈天驄癟癟的兩腮上,皺紋哆嗦了幾下。他不再看他的鳥兒,把鳥籠提了起來,走出了房間,穿過客廳,來到陽台上。

  他打開窗戶,這時候他大概得立即面對我曾經面對過的問題。

  「您放生?它飛哪兒呀?可北京有它落腳的地方嗎?」

  甚至他有可能想得更直截:他這是「放生」嗎?還是放他的畫眉去送死?

  從十六層的陽台上朝對面看去,對面同樣是峭壁一樣立在馬路旁的高樓,樓間是峽谷一般的馬路,汽車自行車水似的在那中間流。高樓是灰色的,馬路也是灰色的。他知道,高樓的後面還是高樓,馬路繞過去還是馬路。要說沒有樹,沒有草,那不公平。可那可憐的一點點綠,哪兒藏得住他的鳥兒啊。他的鳥兒不得讓這此嚎啊叫的轎車卡車摩托車嚇得屁滾尿流?哪兒找吃的?土裡刨食,哪兒有土啊;林子裡奔食,先說說上哪兒找林子去吧!……沈天驄茸拉下眼皮,眼皮裹著眼珠,在深凹的眼眶裡凸起一個包,那個包在輕輕地顫著。喉節也在皺巴巴的皮膚下滾動了幾下。他睜開眼,把鳥籠挪到窗口,掀開了籠罩。又打開籠門。那可憐的畫眉非但不破籠而出,反而被一陣撕心扯肺的聲浪嚇得往籠裡縮。老爺子又垂下眼皮,想了想,他把鳥籠關好,把籠罩罩好,關上了陽台門,回自己的屋去了。

  總不能讓他把那鳥兒從籠子裡抓出來,扔到陽台外邊去吧。

  他倒沒有打消放棄這鳥兒的念頭,不過,他想等小孫女下午放學回來,問問她。明天是星期天,或許她能把這鳥兒送到綠地上那老哥兒幾個中間,讓他們替他養活著?……不行,不行,老哥兒幾個得說,這位有病還是怎麼著,多好的畫眉,就這麼捨得!他可記得,當初綠地上結交哥兒幾個,一打開籠罩,老哥兒幾個全傻了眼:這畫眉揚著脖兒,撒了歡兒地哨。老哥兒幾個那幾隻,趕緊又罩上籠罩,聽著去了。功夫不到,它不聽著,行?它不聽著,就得把它憋回去,一憋就是幾個月開不了口。為這,老哥兒幾個全服了。現如今,不養了?白送了?他們敢接?至少,有心的那位得跟著晨晨回來,問個明白。真是那樣,讓他說些什麼好?……還是讓晨晨把它們送到一個清靜點兒的公園去吧。天壇?地壇?行啊,哪兒都行啊,只要那兒不是辦著展銷會。

  孫女是傍晚時回來的,她照例比她媽早回來一個小時。

  孫女回來時,他正坐在陽台上往樓下看。孫女穿著一件米黃色的連衣裙,他看見米黃色的一點從灰色的馬路移到了灰色的高樓底下,好像被這高聳的怪物一吸,吸到了自己的肚皮裡去了。

  門口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孫女打開門了。「爺爺!」孫女在叫他。他「唔」了一聲,還沒等他的聲音出來,已經傳過來「砰」的一聲門響,他知道孫女已經回自己的房裡去了。他臉上的皺紋堆起來了一些。他在笑。孫女已經快小學畢業了,不再是那個每天坐在手推車裡,求他推著去看「大汽車」的孫女了。日子過得真快呀。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他才七十出頭,日子過得還是挺快的,不像現在,一天老長老長的,沒人說話。現在該著他求孫女了,不是看汽車,求她幫他去放生。

  他蹭進晨晨的小房間時,孫女正趴在桌上寫作業。她寫得專心,飛快。他知道,她要趕在一個恐龍的動畫片之前寫完它們。她聽見他進來了,可她顧不上回頭,她正用橡皮往嘴裡蘸唾沫,又往作業本上擦呀擦。

  他坐在晨晨的床上,等了一會兒。

  「爺爺,您幹嗎呢?」孫女還是沒有回頭。

  「爺爺得求你個事。」老爺子說。

  孫女回過頭來,瞪大了雙眼,驚異地朝他望著。

  「晨晨,你……你這會兒,敢一個人出門兒了嗎?」

  「出門兒?……上哪兒?」

  「比方說,天壇啊,地壇啊……反正,公園就行啊。」

  「我……我沒去過。」孫女為難地嘟起嘴。她好奇地看著爺爺。問,「您要我去那兒幹嗎?……您不是要我替您遛鳥兒去吧?」

  好聰明的姑娘。老爺子樂了。

  「哈,我猜對了吧?我猜對了吧?」孫女得意地喊起來,作業也顧不得做了,轉過身子,砰地躥到了彈簧床上。

  老爺子還在呵呵地笑著。這丫頭這麼一躥,雖說嚇了他一跳,他還是覺得挺開心的。孫女已經有日子沒和他這麼鬧了。以前他們是沒少了鬧的:孫女拉他一塊兒打牌,玩「拉大車」;拉他玩翻繩,他那雙硬僵僵的手惹得孫女笑癱在地……什麼時候開始孫女不再跟他鬧了?是因為她媽媽罵了她一次,不許她沒大沒小,跟爺爺瘋?是因為她被她媽領去參加了什麼奧林學校,打那再也沒了鬧的工夫?他當然不能攔著人家當媽的管孩子,可當媽的並不知道,孩子的爺爺倒願意有一個沒大沒小的瘋丫頭在眼面前鬧。

  「爺爺,我可幫不了您,您還是讓我爸去吧。要是同學看見我提著鳥籠子遛鳥兒,還不得笑死我!」孫女說。

  老爺子告訴孫女,並不是讓她去遛鳥兒,而是讓她去放生。

  「幹嗎要把它給放了?……它叫得多好聽啊!……您可真是的,前些日子,不是寶貝得要命嗎,幹嗎……」

  「幫我把它給放了吧。」老爺子歎了一口氣,半天沒說話。想了想,又說:「你是不知道,我被這電梯困在這樓上,才三天,我就知道滋味兒啦。可這鳥兒呢,倒關了有年頭兒啦……」

  孫女格格笑了起來,「爺爺,您可真逗!」又笑了一會兒,她不笑了,想起了什麼,說,「爺爺,您別急,不就是三天嗎,我這兒有小人書,您看唄……哼,我還羨慕您呢,我要是有您這麼多工夫,我能看多少小人書啊……」

  老爺子點點頭,站了起來。他摸了摸孫女的腦袋,笑了笑,「行,咱爺倆換換。」他一邊往房間外走,一邊說,「快做功課吧。爺爺跟你逗著玩兒哪,別當真……」

  回了自己的房間,老爺子悶悶地坐到床上。

  他跟自己慪氣。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幹嗎要找孫女說了這一通。

  兒媳沒過多一會兒就到家了。和她閨女一個樣,一進門就喊了一聲「爸」,也是沒等他「唔」出來,就聽見廚房裡傳過來了水聲,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她的女兒過去,和她在廚房裡高聲大嗓地說著什麼,她們老師的事,她們班的事……接著就是問她的爸爸今兒回不回來吃飯。沒過多一會兒,廚房裡的聲音忽然變成低低的了,好像是孫女在向當媽的密報什麼。

  他還是悶悶地坐在床上。

  晨晨這鬼丫頭!他不用猜就知道,她在那兒跟她媽說什麼呢。有一次他跟這丫頭說起來虎坊橋有一家賣白水羊頭的攤販,年輕的時候沒少了在那兒吃。第二天兒媳婦就給他買回了虎坊橋的白水羊頭。向兒媳婦報告的還能是誰?今兒你跟孫女說的那一套,還想保得了密?

  這人說不定到了老時全是這樣?其實不過是丁點兒的事,他在心裡憋著。說實在的,現如今的兒女們,有那閒工夫琢磨您的,少。就算是有工夫,也變不了您肚裡的蟲兒,未准掏得出您的心思。您要是不明說,您就把心裡那點子事窩在肚兒裡做病去吧。人老了,更怪的是,兒女們真的把他那心思琢磨出來了,他也不高興。比如這會兒,晨晨她媽就絕對不可去問,去說。

  晨晨她媽這點兒眼力還是有的,她好像什麼也不知道似的,做好了晚飯,擺好了桌,笑吟吟地過來請老爺子去吃飯。

  餐桌上什麼事也沒有,大概連孫女也被囑咐過了。母女倆淨找些能哄爺爺高興的話題。可兒媳婦那眼神兒裡的東西,瞞得過他嗎?

  兒子回來得挺晚,老爺子已經黑燈躺下了。當然他沒睡著,有特異功能似的,他聽見了兒媳和兒子在他們的屋裡低聲細語。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兒子像宣佈一件特大新聞似的說,昨晚他回來時,聽家屬委員會的老太太們說,今兒修電梯的就來了。他又說,今兒他沒事,一點兒事也沒有,所以,今兒全家去玩兒。孫女歡呼起來,問去哪兒?她建議陪爺爺去遛鳥兒。她說,爺爺憋了三天了,鳥兒也憋了三天了,所以,爸爸應該背爺爺下一趟樓,反正回來時,電梯也會修好了。

  「瞧您孫女,多跟您一心!……」兒子朝他笑嘻嘻地說,「行不,咱們今兒就遛鳥兒去吧。我也有日子沒陪您了。」

  老爺子微微一笑。

  我們的老爺子現在面對著兒孫們為他設計好的一片溫馨。

  他當然不會這樣概括,他的心裡只是別彆扭扭的。

  你能說不好嗎?不,不,兒子好,兒媳也好,還有孫女,他們全是一片真心。可這是怎麼了?他對這一套懷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敵意。是因為這裡帶有太多的安排的痕跡?是的,是安排的。既然是真心,用得著安排嗎?可這安排,你能說它不好?它也的的確確是打心底裡關心你啊……

  我們的老爺子會作何反應?

  我敢說,在北京,那些老爺子們、老太太們,他們和他們的兒女之間,即使有著最自然、最親密的關係,他們所面對的溫馨,也幾乎無不帶著某種安排的痕跡。可你見過他們中間哪一位犯混了?不講理了?哪一位把心裡那點彆扭、那點敵意挑破了?「……天為寶蓋地為池,人生在世混水的魚。那父母養兒,魚拴著子;有孝子賢孫,水養魚。您要生了一個孝順的子,你叫他往東,他不往西;你要生了一個忤逆兒,你叫他打狗,他去追雞……」你知足吧,你的兒子能做到這個份兒上,容易嗎!哄著你,抬著你。你還想怎麼樣,你還要怎麼樣?

  和大多數北京老爺子一樣,大概我們的這位老爺子也會在微微一笑之後,把那點彆扭扔到一邊,越發知足長樂了吧?

  「算啦,算啦,都挺忙,何必?你們的孝心,我都知道啦。還是等電梯修好了,我一人去吧……」

  沈天驄老爺子如果有這修養,有這道行,他是應該這麼說的。

  百分之九十九的北京的老爺子,都會這麼說。

  可沈老爺子有氣。沈老爺子憋了三天了。第四天上兒子才把陽光雨露灑過來。而且,這還因為是小孫女給報了信兒……沈老爺子不能就這麼樂了。

  如果說,他沒給他們那微微一笑,這也很自然。

  他跟兒子說,他哪敢勞他大駕啊。他這麼忙,忙的都是正事。為了倆破鳥兒,犯不著。再說了,腰裡別著BP機,蹬著小三輪兒,拉個糟老頭子去遛鳥兒,也丟份兒啊。再再說了,萬一那東西叫喚起來,他可沒地方給他去找電話打呀……總之,兒子,甭費這路勁兒啦,你爹就跟那原毛兒的百靈似的,你給它喂多少好東西,在它邊兒上哨多少好聽的,白搭,怎麼也調理不好啦!……

  早餐桌上的氣氛,就不那麼自在了。

  他要是給兒子來這麼一段兒,兒子也得乖乖兒聽著。

  不過,要說哄順一個老爺子,北京的兒子們和兒媳們還是有足夠的聰明的。

  「得勒,老爺子,街上帶BP機的多了,都不要爸爸了?甭說帶BP機了,就是挎上『大哥大』,您也是老爺子!」兒子說著,順手就把腰間的BP機給摘下來了,說不定還得擱老爺子眼面前去,「今兒啊,我背您這趟,拉您這趟,還背定了,拉定了。就跟豬八背媳婦似的。我樂意!……」

  「混蛋,這叫人話嗎?」罵歸罵,老爺子還是得樂了。

  不管老爺子最初的反應是平和的,還是激烈的,早餐桌上對話的結果,肯定就變成了一次皆大歡喜的「遛鳥兒」——兒子背著老爺子,下了十六層樓。兒子又騎上那輛小三輪車,把老爺子和他那兩張鳥籠馱在後面。三輪車後面保駕的,是騎著自行車的兒媳婦,是騎著兒童車的小孫女。

  車隊穿過樓群,到了這附近唯一的一塊綠地前。有的老爺子蹲在綠地邊兒上,有的坐在自帶的小馬扎上,仰脖兒看著小樹上掛著的、他們各自的畫眉籠、百靈籠。他們聽見了動靜,一起扭過臉來,好奇地看著這位久違的夥計。

  「怎麼茬兒啊?全家都陪著您遛鳥兒來了?」

  「嗨,您說,怎麼說他們好!死乞百賴。我說我這哪是遛鳥哪,我這成了慈禧太后出巡了!」

  「福分,這是福分!……擱我們老哥兒幾個,誰比得了?誰?」

  在這樣的一片感歎聲中,沈老爺子自然得把那三天的委屈擱下了,順理成章地幸福起來。

  北京的老爺子們,大概誰也跑不了這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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