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道貌岸然的傢伙坐在阿童的對面,津津有味地喝著飲料;津津有味地看著赤裸著身子被吊在窗上的阿童,對著他指指點點,談笑風生,有人還不時走近前來在她身上摸上一把。
那天從華萊公司回來後,當天下午姚綱就接到了陳君打來的電話,說上午她身體的確不太舒服,因而沒能同姚紹很好地討論那件案子。她說其實那案子不管採取什麼方式解決,對她的公司都不會有什麼影響,因為她的公司並不是合同的簽字人,簽字的是美國的公司。她說與其讓當地那些吸血鬼和美國公司佔便宜,她還不如協助姚紹他們公司盡快脫身,把投資要回一些來。所以她仍然希望與姚綱談一談,具體商討一下解決方案。姚綱說那真是太好了,等她同吳律師約好時間便再去拜訪她。
但是,當姚綱同吳麗菁商議這件事時,吳麗菁卻說什麼也不同意再同陳君見面了。吳麗菁說這官司明擺著是我們有理,一告便准,一打便贏,憑什麼要低三下四地同他們討價還價,就算和解也要等起訴後,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再說和解。姚綱想既然這案子已全權委託給律師去辦了,他就不好越過律師私自去與陳君和談,因此也便沒有再同陳君聯繫。等到過了幾天陳君再來電話時,姚綱再找吳麗菁商議,吳麗菁卻告訴他案子已經起訴了,在開庭審判之前已沒有和談的必要,也沒有和談的餘地了。
可是,吳麗菁這律師卻不知道是怎麼當的,起訴材料遞交到法院後,她便隔三岔五地來找姚綱,不是要姚綱在重新修改的訴狀上簽字蓋章,就是要求補充新的證據材料,有時則乾脆只是來要點經費,說是去「活動活動」,搞得姚綱一頭霧水,不知道這案子何時才能被法院正式受理並開庭審判,對吳麗菁能否打贏這場官司也越來越持懷疑的態度了。但儘管如此,姚綱仍然十分尊重吳麗菁的意見,全力配合她的工作,幾乎是有求必應。不管怎麼說,人家吳麗菁畢竟是本地的知名律師,據說在打民事官司方面是個名副其實的專家,尤其是打離婚官司那真是堪稱一絕,進不進法院她都能讓你離了婚。像姚綱這樣專家型的企業領導,自然是很懂得尊重專家的意見的。
按吳麗菁的話說,這案子也的確有它難辦的地方。被告所在的那個市,地方保護主義全省聞名,方方面面勾結起來作了許多假證,使簡單的案情變得稀奇古怪,撲朔迷離,法官們本事再大也是凡胎肉眼,自然難辨真偽、更重要的是,吳麗菁在那個市人地生疏,沒有什麼過硬的關係,她的特長髮揮不出來,調查取證時不是被拒之門外,就是被戲耍愚弄。省法院她倒是有一些關係,但沒想到人家對方請的律師比她的關係更鐵,據說好像是本案主審法官的乾女兒。如果那個律師是法官的親女兒也就好辦了,吳麗菁可以要求那個法官迴避,換一個主審法官。但人家偏偏是乾女兒,法律條文上從來沒有說過這種關係可以成為申請迴避的理由。吳麗菁奈何人家不得,只有乾生氣,並發誓以後一定要在法院裡多發展些干親戚,以備應急之用。
但那是以後的事,遠水解不了近渴,吳麗菁還得想辦法解決眼前的難題。吳麗菁與姚綱商議,看能不能在被告那個市找到一些可靠的關係,整一些對方作假證的材料出來。姚綱向何彬求援,何彬說他在那裡也沒有太熟的朋友,但據他所知,「紫薔薇」的童海雲同那裡的某些大人物關係密切,建議姚綱找阿童想想辦法。姚綱找不到阿童,便請阿華幫忙。阿華說阿童已經兩三天沒來上班了,她也正在急著找她呢。
其實,不僅阿華在找阿童,周慧慧也在找她。這兩日已有好幾個來桑拿浴的客人點名要阿童「做鐘」,等不到阿童,人家便滿臉不高興地走了,就是不肯換一個小姐。其中有一個客人,周慧慧早就知道他來頭不小,但也搞不清他的底細。他說他來前已經給阿童打過電話,要她來桑拿浴等他,可現在找不到阿童,肯定是周慧慧安排阿童去接待別的客人了,卻騙他說阿童沒來上班。他讓周慧慧把總經理周飆叫來。周慧慧打電話給蒲德威,蒲德威找不到周飆,自己也不敢露面,害得周慧慧又挨了客人一頓臭罵。
這位大人物忿忿然離去不久,阿童便高高興興地來了。不過,阿童高興的樣子可是有點不大正常,見了人便嘻嘻哈哈笑個沒完,轉過身便手舞足蹈連蹦帶跳。阿童過去可是從來沒有過這種樣子。她雖然待人和藹,笑臉常開,但她的笑總是很有分寸的,是那種淑女型的微笑,既甜蜜又溫存,使人隱隱約約感到那笑容後面隱藏著的成熟與深沉。可現在她笑時的樣子太難看了,簡直就是傻笑,甚至連傻笑也不如呢!
再看阿童的眼睛,那目光也不大對勁了,眼珠子瞪得溜回但卻沒有多少光芒,看人時直愣愣的,膽子小點的會給她嚇趴下,過去那深邃神秘的目光竟然蹤跡全無了。如果再觀察得仔細點,你就會發現阿童的著裝其實也不正常,一身嶄新的裙裝雖然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但透過那潔白柔軟的衣料你會發現阿童既未穿內衣也沒戴胸罩,是否穿了內褲也很值得懷疑。現在外面的天氣這樣涼了,她卻似乎一點不怕冷的樣子。當她熱情地要與別人握手時,誰也不敢接受她的好意,幾日不見,阿童那雙纖細的玉手竟已變得粗糙不堪,傷痕纍纍,沾滿污斑油漬,同經常來酒店門前掏垃圾桶的那個可憐老太婆的手已難分伯仲了。
所有小姐都被阿童的神態搞蒙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周慧慧到底年歲大些,比其他女孩子經歷多見識廣些,她看著阿童驚恐地喊叫起來:「阿童,你瘋了?阿童她瘋了!」聽了周慧慧的話,大家全都又驚又怕。阿華先是愣了一會兒,待她搞明白是怎麼回事時,便跑過來抱住阿童的腰,嗚嗚哭了起來。
阿童在桑拿浴這行做得時間較長,結識的人很多,有本市的,鄰近城市的,也有外省和香港的客人,甚至有幾個日本和韓國人也是阿童的常客。阿童表面上對所有客人都熱情而周到,但內心裡卻把人分為三六九等,哪些人用的著需要格外關照,哪些人惹不起應當分外小心,哪些人無所謂可以隨意打發掉,她心裡都有一本明細帳。阿童手上的功夫厲害得很,如果你是她刻意靠近的人,她會為你使出渾身的解數,讓你來過一次便想著下次,永遠不得解脫。反之,如果她不想你再來糾纏,她也有足夠的著數對付你,讓你受了罪花了錢,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保準你下次不想再找她。
在阿童的常客當中,有幾位身份不低的本地和外地的官員。他們既是惹不起的人,也是用得著的人。這些人不僅常來桑拿浴找阿童按摩,並順便做一點比按摩更令人舒服和興奮的事,也常常請阿童一起出去吃飯和唱歌跳舞,阿童分得開身時會盡量滿足他們的要求。他們採桑拿浴時是阿童的客人,出了桑拿浴便是阿童的朋友,大家相處愉快,其樂融融,即便偶爾有一點小磨擦,只要阿童撒個嬌,哪一位大人物也會讓著她這個嬌媚的女孩子的。有了這些關係,阿童感到安全了許多,蒲德威等人自然不敢太刁難她,外來的客人如果知道些底細,也不會同她找麻煩。阿童在桑拿浴做了好兒年,過去一起做事的女孩子有的被抓,有的被打,有的被害,阿童一直安然無恙,從未遇到過什麼可怕的風險,即便有些麻煩最後也是有驚無險,轉危為安。
在阿童的這些客人或朋友當中,有一位鄰市的大人物。說是大人物,其實他的行政級別大概頂多是個正處級。在中央機關裡,這一級別的幹部大致相當於工廠車間裡的搬運小組長,或者建築工地上的抹灰班長之類的職務,是帶著幾個老弱殘兵在第一線幹活受累的角色。但是到了地方上,這一級別的幹部可就成了舉足輕重的人物了。如果你掌管的又是某個要害部門,那你可不就成了咳嗽一聲也會嚇跑幾窩老鼠的大人物了。阿童的這位朋友,是那個市的公安局長,並且是在這個茅坑上一蹲就是十幾年的老局長,其份量之重是可想而知的了。
這位局長所在的那個市,乃本省有名的僑鄉,許多人在國外有親戚。既然有親戚就要去投奔,就要去揩他們點油水,不然讓他們守著那麼多外幣沒處使也怪可惜的。所以,這個市申請去境外定居的人特別多,尤其是想到港澳地區投親靠友或是夫妻團聚的人,可謂多如牛毛,數不勝數。
但出國定居不同於趕集上廟,不是想去就可去得成的,而是要向政府主管部門申請,經過認真的審查得到嚴肅的批准以後才能去。咱們中國的老百姓這麼聰明勤勞而勇敢,當然需要格外珍惜,需要看緊一點,怎麼能輕易放到它們外國甚至外國的殖民地去打工呢,那不僅太讓他們外人撿便宜了,而且咱們自己的同胞到他們那裡要是受點氣多讓人心疼,多讓人不放心呢!
在一些申請出外定居的人大多的地方,政府一時審批不過來,因此大家就要耐心地輪候,凡事總要講個先來後到,輕重緩急。在那個市裡,誰先得到批准,誰後得到批准,這決定權就在阿童的這位局長朋友的手裡。至於先批誰後批誰,這位局長大人的原則也很簡單,那就是誰給的錢多就先批誰,誰給的錢少就後批誰,誰不給錢那就先靠邊看著,何時有了錢再批也不晚嘛。
按理說,這局長的權力是政府給的,他收了錢也應當上繳國庫才對。但局長覺得錢這種東西經過千人拿萬人摸,上面沾滿了細菌,髒得很哩,讓別人去保管未免太損人利己了,所以他便全都拿到自己家裡保管起來了。至於他家裡到底保管了多少錢,別人說不清,他自己也說不清,反正是個天文數字。
但局長的這個審批原則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偶爾也可以靈活一些,採納其他某些變通的方法。比如申請出外定居者如是年輕貌美的女郎,那麼只要你陪著局長練幾日床上功夫,說不定你也可以得到優先批准呢。由於局長事務繁忙且精力有限,他在這方面還未能創造出天文數字來,不過據說這數字也不算太小了,說出來也能把人驚得上吐下洩。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古人這話說得真夠絕的,時時都能顯出它的靈驗。正當這位局長雄才大展如日中天的時候,不知怎麼就犯了案,讓反貪局給抓了起來。誰都知道,像他這樣犯這麼大罪,處理得嚴點就得槍斃,處理得寬點就得槍崩,總之是活不成了。沒過多久,這位大人物果然給槍斃了,槍斃得轟轟烈烈的,不僅本省的電台報紙做了詳盡的報道,就連香港的電視也跟著起了好幾天哄,說這樣的人真該多斃幾個。可他們不想一想,這樣的人統共也沒有幾個,都槍斃了多可惜呀!面臨絕跡的華南虎還要受法律的特別保護呢,何況是這些比猛虎還兇猛的大活人哪!不過這是後話,在阿童瘋瘋癲癲重返「紫薔薇」那天,這位局長大人還好好地活在看守所裡面,正狼吞虎嚥地享受著他好多年未曾品嚐過的鹹蘿蔔拌干飯呢。
這位大人物得勢的時候,不僅每日在他那個地盤上翻雲覆雨,也常常在一些鄰近地區興風作浪。為此,他與不少人結了仇怨,其中尤以與外地來的一群公子哥之間的怨隙為深。說是公子哥,其實他們的身份誰也說不清楚。有人說他們的確很有來頭,是一些超級權勢家庭的不肖子孫;也有人說他們雖有來頭卻也不大,不過是一些市、縣級幹部的子弟,老子因貪污腐敗丟了官,他們在當地失寵便流落聚集到這邊來了;甚至還有人說他們不過是一群城鄉遊民,把自己編造得有些來歷只為矇騙他人而已。這年頭,拉大旗作虎皮四處招搖撞騙的事確也時有所聞。
不管他們真實身份如何,他們確實以公子派自居在這一帶糾集了一股勢力,好事做得不多,壞事做了不少,他們也確實因大大小小的摩擦而與那位局長大人結了怨記了仇,明爭暗鬥,殃及魚池。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這兩派的力量幾乎勢均力敵,一派自詡為強龍,一派自視為地頭蛇,鬥來鬥去不分勝負,但也各有損傷。就在兩派鬥得疲倦不堪據說有可能和解的時候,一件震驚華南的血案又使雙方的矛盾迅速激化,達到了你死我活勢不兩立的地步。
那是幾個月前的一個夜晚,一群公子哥在本市的一家酒吧裡飲酒作樂,突然闖進來一群手持棍棒的大漢,逢人便打,逢物便砸,把個小小的酒吧鬧得天翻地覆,鬼哭人嚎。一位公子當場斃命,另有幾人負了重傷。事後,有人斷定此案的後台必是那個作惡多端的狗局長,因為不僅這群打手當中有人口音酷似那狗東西,很像是他的同黨,而且有人看到他這兩日也恰好正在本市活動,有時身邊還跟著一位靚得令人淌口水的江浙女郎。
公子們從劫後余驚中鎮定下來,決心一定要制服這個不可一世的地頭蛇,否則不僅這口惡氣憋在肚子裡使人食慾不振,如此任人欺辱也有損自己的威望,使他們難以在此長期立足。他們迅速發動起自己在外地和本地的勢力,準備與對方決一雌雄。如果雙方真的再次爭鬥起來,即使不會累及無辜,至少也要給社會添亂。
不知是上天的報應還是事有巧合,恰在此時,一封由香港發出的檢舉信寄到了北京的檢察機關,引起上層的高度重視。此信被批轉到省檢察院,檢察院裡設有專門對付這類人物的反貪局,於是反貪局立即派人展開縝密的偵查,很快便查清這傢伙確有嚴重的貪污受賄和流氓行為。檢察官們根據自己的經驗,料定這傢伙既然在偵查剛剛開始時便被發現有如此多的罪行,那麼抓起來一審問,發動群眾一揭發,身邊的黨羽再反戈一擊,他肯定會有更多的罪行暴露出來。但儘管如此,偵查工作的深入發展仍然使這些整天同罪犯打交道的檢察官大吃一驚。這小子罪行之嚴重,手法之惡劣,膽子之狂放,簡直是史無前例,登峰造極。
大魚入網,必會裹挾著一群小魚出水。這位惡貫滿盈的局長大人被從他的寶座上搬下來以後,為他效力的一些嘍囉也相繼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處理。但無論如何,這事也不應當牽涉到人家阿童吧?人家一個桑拿浴的按摩小姐,只是聽人喝來遣去,蘆草般隨風搖動身不由己,即使巴結一些權貴也是為了保護自己,並沒有跟著誰做什麼壞事呀!
其實,檢察官在查這個案子時,根本就沒打算把阿童牽連進去。人家只是找阿童問了一些情況,並且是親自到「紫薔薇」來問的,連傳也沒傳她。問完情況後,人家還親自「桑拿」了一遍,以便親身體驗一下那個狗局長常來桑拿浴是否算得上他的罪行之一。體驗過後,人家雖然沒說什麼,但顯然已經得出了正確的結論,其後沒有再來找過阿童。本來是嘛,那個狗官什麼場所沒去過,據說香港的「大富豪」夜總會他就去過不下七八次,你總不能把他去過哪裡全都一條條列為罪狀吧?他接觸過的女人成百上千,小時候在他媽懷裡躺了好幾年呢,你總不能把他接觸過的女人全都列為嫌疑犯吧?阿童的受牽連,同檢察官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估計倒是那些公子哥當中有好色之徒垂涎人家阿童的美色,或者有其他什麼緣故而藉機指使人將阿童騙出來綁架了去。
幾個穿著便服自稱是「執行公務」的人將阿童押上一輛豪華的「寶馬」轎車。從上車的那一刻起,阿童就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她雖然知道咱們這個國家無事不講究等級,但對於什麼級別的犯人應當乘坐什麼檔次的汽車也並不十分清楚。誰都知道,「寶馬」算得上頂級的名車了,按理說只有頂級的「名犯」才會用這麼好的車押送啊?自己在桑拿浴這一行雖說小有名氣,但好像遠遠夠不上這個級別。那麼,是這些人把自己搞錯了,還是自己把這些人搞錯了?總之是有些不大對頭吧。
阿童心裡嘀嘀咕咕的,嘴上可並不敢問出來。車上那幾個傢伙樣子神神秘秘的,盡說些阿童聽不太懂的半黑不黑的話。阿童不知道下面將會發生什麼事,心裡十分害怕。她偷偷看著那幾個人,料定他們不是什麼「執行公務」的。現在「執行公務」的人出門總帶著槍,可他們幾個人中沒一個帶槍的,只是在文件箱裡放了幾副手銬子。他們故意在阿童面前開了一下文件箱,讓她看到那些冷冰冰的鐵圈圈,但並沒有給阿童戴上。那麼他們一定是黑社會的流氓了?但似乎也不像。聽說黑社會綁架人時總要用一塊黑布將人的眼睛蒙上,讓你不知道去了哪裡。可這幾個人並沒給自己蒙上眼睛,好像他們根本就不在意阿童看到什麼。
汽車駛出城外,駛進一個山清水秀的風景區,開到一幢別墅的門前。
阿童被人連推帶搡地弄進了房間裡。房間裡酒氣沖天,杯盤狼藉,幾個東倒西歪的人正在喊喊叫叫,唱唱喝喝,罵罵咧咧,哭哭啼啼。其實說準確點,你根本就聽不出他們是在叫,在唱,在罵,還是在哭,反正都差不多,就像科學家說的什麼「臨界狀態」之類的東西,沒有點專業水準很難分得清楚。阿童只往屋子裡看了一眼,便撞見惡魔似地驚呆住了,渾身的血液一下子湧到了腦瓜頂上,剩下一大截冷冰冰的身子顫巍巍立在地上,幾乎連腳步也移不動了。她恍惚覺得,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幾年前遭人蹂躪的那個可怕的夜晚,那個可怕的魔窟。
也許阿童是過於神經過敏了,她現在來到的這個地方,同幾年前她遭人蹂躪的地方絕對不同,不僅從地理上看兩地相距千里之遙,而且人物和環境也完全不一樣。阿童可能忘記了,那一次她進的那個房間,屋子裡燈光昏暗,那些人像做賊似的躲在裡面;而現在這個地方燈火通明,人家絲毫也沒有偷偷摸摸的賊人的影子,完全是一派光明磊落無所畏懼的態勢。再者,上次的那個地方只有幾個短毛小子,而這個地方則還有幾個長毛丫頭呢,並且一個個都那麼賊眉鼠眼的機靈,都那麼油頭粉面的漂亮,估計十有八九是夜間大街上的「業餘巡警」。
見阿童進來,屋子裡的人都暫時停止了喧囂,抬起頭以異樣的目光看著她。其中一個頭目模樣的人示意阿童坐下,然後便繼續與旁邊的人說話,不再理睬她了。阿童覺得那個人有點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但想不起來了。她見過的人太多,不可能每個人都記得住;同時也正是因為她見過的人太多,所以常有記混了的時候,沒見過的人也可能覺得似曾相識。阿童找一個離中間的台子較遠的位子,戰戰兢兢地坐了下來,定了定神,想努力使自己平靜一些。既然已經被擄到了這個地方,跑是跑不掉了,只能見機行事了。
阿童偷眼看了看那些人,卻發現他們雖然鬧鬧嚷嚷的嘴裡不斷冒出髒話來,但外表上可並不像流氓惡棍之流。阿童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在她的印象中,社會上的那些流氓通常都穿得怪裡怪氣的,有的留著長髮,有的剃了光頭,有的蓄著小鬍子,有的身上畫滿了稀奇古怪的圖案,看著總讓人覺得不舒服。可這些人當中極少有那種裝束那種尊容的,他們大多眉目端正,穿得也算整齊而講究,汗衫全都是進口「名牌」,有的人還打著領帶,嶄新的西裝掛在身後的椅背上。
他們彼此的年齡和口音也不相同,顯然並非來自同一個地方。那位頭目似的人物年近四十的樣子,可能是這些人中的老大,初聽他說話時覺得他滿口京腔,但聽得仔細些便覺出那京腔並不純正,看來這位也並非京城純種,不過在皇城根下住得年頭多些罷了。其他人大多二十幾三十出頭,多為外地口音,但也有人一張口便讓人聽出是地道的本地仔。阿童實在搞不清他們是些什麼人。
剛才押送阿童的一個濃眉大眼的本地仔走到那個頭目似的人物面前,附在他耳邊說著什麼。頭目聽後搖了搖頭,揮揮手示意本地仔走開。本地仔並不甘心,繼續在頭目的耳邊嘀咕著,邊說邊往阿童這邊看。阿童猜測他們說的話與自己有關,剛剛平靜一點的心情馬上又緊張起來。室內的氣溫並不高,但阿童感到脊樑和額頭上都已滲出了汗珠。
兩個人說完話,本地仔便把阿童帶到樓上的一個房間裡。這房間很大,但卻佈置得有點不倫不類,不知道是作什麼用的。房間裡有寫字檯、皮轉椅,似乎是個書房,但書桌上除去幾張報紙和一摞顯然是走私進來的色情雜誌外,卻沒有什麼書可讀。靠房間的一角擺了一張會議桌,但也許是一張餐桌,桌旁圍了一圈木椅,可供十來個人開會或吃飯之用。靠房間的另一角,鋪著一張蓆子似的東西。阿童知道那是日本的「榻榻米」,現在不少人玩膩了西洋的東西,又開始搞一些東洋貨過來,街上的日本料理就接連冒出來好幾家,這也算是一種時尚吧。不過,那東西的確簡單而實用,在上面打坐也可以,打滾也可以,也是個多功能的物件。
進到屋裡,那小子色迷迷地看了阿童半天,但終於沒敢動她,只是惡狠狠地說一會兒他們「老闆」要找阿童談話,要阿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問題,好好交代,好好考慮如何改過自新,立功贖罪,然後便匆匆往外走去,臨出門卻還不忘回過頭來再看上阿童兩眼。
阿童走到窗前,想辨別一下這裡是什麼地方。外面黑□□的什麼也看不清,但即使是白天阿童也不一定能夠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這裡她確實沒有來過。不過,根據遠處幾座高大建築物上依稀可見的燈光,阿童大致能夠判斷出自己所處的方位。她想給某個有權勢的朋友打電話,請他們來搭救自己,他們或許能夠根據她的描述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但拿起電話來,卻一個準確的電話號碼也想不起來。那些號碼全都記在一個小本子上,很少使用,平時多是那些人給地打電話,小本子卻沒有帶在身上。
阿童憑著自己的記憶撥了幾個號碼,竟然全都不對。正在她拿著電話慌亂地撥號的時候,房門一開,幾條漢子怒氣沖沖地出現在門口。幾個房間裡的電話是串在一起的,阿童在這裡一撥電話便被人發現了。那個頭目直視著阿童,犀利的目光使阿童不寒而慄;然後又轉過頭狠狠瞪了那個本地仔一眼,顯然是對他的辦事能力表示不滿。
「給她安排好。」頭目簡短地發佈完命令便怒氣沖沖地下樓去了。
阿童被人扒光了衣服吊在窗子上,雙腳剛剛能立在地上。背後窗縫裡透進來的陣陣冷風使阿童雪白的肌膚上泛起一層紫紅的雞皮疙瘩,但阿童一點也感覺不到身上寒冷,她心裡燥熱得像燃著一團火球,五臟六腑都要燒成灰燼了。阿童雖然做了幾年桑拿小姐,男人的胴體她見得多了,但她絕不是那種隨意作賤自己的女人,她把自己的身體看得貴重得很,決不肯輕易暴露給別人。她覺得這些傢伙如此折磨自己,簡直比幾年前奪去自己貞潔的那些惡魔更加卑劣無恥,更該千刀萬剮。
阿童想大聲咒罵,激怒這群魔鬼讓他們打死自己算了,但她終於沒有這樣做。今日的阿童已非昔日的阿童,她已有近百萬的財產,是她用自己的青春和血淚換來的,她不能棄它們而去;她這幾年在桑拿浴內外結識的人多了,見識的事多了,她深刻體會到那些惡人凶狠殘暴的本性,像她這種遠離家門孤單無助的女孩子在他們手中如同螞蟻一般,根本無力與他們抗爭。
幾個道貌岸然的傢伙坐在阿童的對面,津津有味地喝著飲料,津津有味地看著赤裸著身子被吊在窗上的阿童,對著她指指點點,談笑風生,有人還不時走近前來在她身上摸上一把。這些人確實不同於社會上那些淺薄的流氓,那些人只會打打殺殺,恃強凌弱,面對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赤裸女人他們一定會野獸般撲上來把她蹂躪至半死。但這些人對阿童沒有絲毫粗野的表現,只是像對待一件藝術品那樣進行觀賞和評論,就連他們在阿童身上胡亂摸索時也像是帶著為科學和藝術獻身的精神,在進行某種崇高的研究和探索而已。
阿童的腦子亂極了,心裡頭已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滋味,肉體上已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感覺。當那幾隻冰涼的魔爪在她身上摸索時,她最初還能作出被蛇咬了似的反應,到後來卻幾乎麻木了,沒有任何反應了。
有個白淨面孔戴副眼鏡的傢伙,不知怎麼就心血來潮了,他搬來紙筆,伏在會議桌上給阿童畫起像來。他歪著頭端詳阿童一會兒,便低下頭畫上幾筆,然後再抬起頭看上幾眼,再低下頭畫上幾筆,神態十分認真而得意。幾個夥伴圍在他周圍指指點點,品頭評足,儼然都是行家的樣子。有人覺得光動嘴指點還不夠,拿起刷子來要幫「眼鏡」添上幾筆,「眼鏡」擋住他的胳膊,瞪了他一眼,那人只好識趣地退到了一邊。隨著「眼鏡」麻利的動作,一個丰姿冶麗的東方美女已躍然紙上,竟與阿童的形象相差無幾,可謂惟妙惟肖了,待到塗上油彩,或許可以拿到拍賣行去拍賣,或者送到美術館去收藏呢!
「眼鏡」畫完了,其他人也看膩了,幾個人哄笑著把畫兒吊在牆上便散去了。阿童被吊在窗子上,沒有人再理睬她了。阿童己近乎昏厥過去,她恍惚聽到樓梯上不斷有人在走動,走進了各個不同的房間,接著那些房間裡便傳出男人和女人狂野的笑聲、喊叫聲和其他亂七八糟的聲響。
一個男人走了進來,是那個頭目。他面無表情地看了阿童一會兒,然後便解開了吊在阿童臂上的繩索。阿童像斷了掛鉤的窗簾滑落到地上,癱倒在牆角。她想去穿上自己的衣服,但麻木的四肢一點不聽使喚,似乎已脫離了她的軀幹。
「童小姐,不記得我了吧?」他身上濃重的酒氣隨著沉悶的說話聲一起向阿童擲來。阿童驚駭地抬起頭來看著他,但實在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了。
「你不是只給你的那個狗局長『做鐘』,不樂意伺候我嗎?」
「你……」阿童似乎想起了一些。她模模糊糊記得有一次那個局長同幾個陌生人一起去「紫薔薇」桑拿浴,其中一人不知出於何意也提出讓阿童給他「做鐘」。局長不樂意,說這要由童小姐自己選擇。阿童自然要照顧老朋友,何況這老朋友有權有勢得罪不得的。難道這就是那個男人?難道就是那一次給局長「做鐘」埋下了孽根?阿童好像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她的腦子又暈又漲,隱隱有些作痛。
「你不會跟到地獄裡去伺候他吧?」他的聲音變得陰狠狠的,「那就伺候伺候老子吧。」頭目邊說話邊脫去外衣,躺在「榻榻米」上,招呼阿童過來。
阿童艱難地把身體挪動過來,她的雙臂仍有些麻木,頭痛得更厲害了。
阿童吃力地伏在頭目的身邊,伸出雙手去按摩他的肩部。她被他身上的酒氣嗆得直想嘔吐,頭沉沉的好像就要暈倒過去,酸痛麻木的雙手觸在他的身上像是隔著一層木板,一點真實的感覺也沒有。
「給你那個局長也是這樣做嗎?做下邊去!」頭目惡狠狠地命令著。
阿童用雙膝撐著身體往後退了退,把他的短褲褪至膝蓋,在那裡輕輕揉搓著。
「你他媽的不是老桑拿了嗎,怎麼連這點事也不會做?你是他媽真不會還是裝糊塗哇?看不上老子是不是?還在想你那個狗局長是不是?」頭目的語氣越來越凶狠,阿童嚇得渾身顫抖起來。「你的嘴巴是幹什麼的?還想留著給那老東西舔屁股是不是?」
阿童在桑拿浴做了好幾年,可從來沒有做過這種骯髒的事,她的一雙巧手已足可應付任何情況。可是,此時在這個惡魔般男人的淫威下她已被逼得毫無退路,只得強忍淚水按他的要求做了。那小子不知是不是幾天沒洗過澡了,一股惡臭直撲阿童的鼻孔,阿童只覺腹內酸熱難忍,「哇」的一聲嘔吐出來,把一堆又熱又黏的穢物傾瀉在那小子身上。
「臭婊子,給臉不要,找死呀!」頭目嘴裡罵著,抬起腳對著阿童的面部狠狠踹了過去。阿童尖叫一聲,身子向後仰倒頭重重地撞在了牆上……
阿童覺得自己被人推進了一個可怕的世界,那裡有成群的妖魔鬼怪張著血盆大口,舞著鋼叉似的魔爪,正在四處捕捉吞噬著一個個弱小的生靈。它們回頭看到了阿童,便一起向她撲來。阿童回頭一看發現自己已無路可逃,只有拚死一戰了。這麼一想,她反而立刻便不覺得害怕了,身上立刻增添了無窮的勇氣和力量。阿童與它們奮力廝殺起來,它們咬掉阿童的一截手指,阿童便吞下它們的一條手臂。阿童越戰越勇,最後也變成了魔鬼,比所有魔鬼都更加兇猛殘暴,誰也抵擋不住她的攻擊。她吃魔鬼,吃人,吃動物,吃樹木,吃石頭,什麼都吃,直到吃累了,睡著了,什麼都不知道了……
阿童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坐在一輛舒適的汽車裡,左右各坐著一名衣冠楚楚的後生仔。阿童覺得他們有些面熟,可是想不起來他們是誰,但肯定是自己的好朋友,不然怎麼會同自己坐在一起呢?阿童想同他們說話,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便衝著他們傻笑。他們並不理睬阿童,在一條僻靜的街上停下車,將阿童扶下車來,然後開起車子一溜煙跑了,連聲「再見」也沒說。
阿童想不起這是什麼地方,她好像幾百年前來過這裡,但現在什麼都記不清了,東南西北也辨不出來了。於是,阿童便沿著馬路漫無目標地走下去,但沒走幾步便覺得走不動了,肚子裡咕嚕咕嚕直叫。阿童靠著牆根坐下來想休息一下,手一按地卻抓到了一枚粘乎乎的東西,拿到眼前一看,卻是一枚黃澄澄的橙子。啊呀,是誰把這麼好的橙子丟到這裡來了?阿童捧起橙子便往嘴裡送。她覺得那橙子好吃極了,吃完了之後還想再吃。於是,阿童站起身來,「撲騰」一下坐在地上,希望再接到一枚橙子上。但當她把手拿到眼前看時,手裡空空的,什麼也沒抓到,可她卻怎麼也站不起來了。
阿童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待再一次醒來時,她感到身體十分無力而難受,但腦子卻清醒了許多。阿童發現自己就呆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拐進那條小巷就是她的住處了。阿童回到住所門前,卻怎麼也想不起房門鑰匙丟在哪裡了。阿童去敲房東的門,向她再要一套鑰匙。房東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阿童半天,但最後還是把鑰匙給了她。
一連幾日,阿童都是這樣一陣清醒,一陣迷糊。清醒時便覺心裡難受,真想一死了之;迷糊時便覺輕鬆愉快,感到這世界竟是如此美好,人生竟是如此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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