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你們男人來說,演員是一片雲,虛無縹緲,桑拿小姐是一壇花,實實在在。如果天下只有演員在台上噴唾沫星子,那你們男人就只能在台下尿褲子了。有了我們這些桑拿小姐供你們任意欺凌,你們的生活才變得現實而充滿樂趣呀!」
姚綱從不知道這個新興的城市裡還有如此高檔次的酒吧。何止是不知道,如果不是今天被何彬帶到了這裡,親眼目睹了這裡的一切,他也根本不會相信這個門面並不起眼的「西西里酒吧」,內裡竟是如此的豪華、典雅而又頗具特色。酒吧對外營業的場所共三層樓,首層是大堂,有豪華的舞池,有本地歌手和菲律賓歌女的演唱,偶爾還有歐美搖滾樂隊的穿插演奏。二層和三層是一個個大小不等的獨立房間,除沒有歌手和樂隊外,其他設施也是應有盡有,不過如果客人樂意出「小費」,將歌手請上來演唱幾曲,或者把樂隊請上來演奏幾段也都未嘗不可。
姚綱他們這個房間,是只供不超過四個人活動的小型房間,但似乎仍有近百平方米的活動空間。房間內有一個小型酒吧台,擺設著各種飲料、水果和點心等,有一張供四人使用的餐檯,一排歐式沙發,一台大屏幕彩色電視機和一套音響設備,以及其他一些一時還搞不清用途的設施和一些典雅的裝飾品等。牆上的兩幅油畫,竟都是當代名人的原作,姚綱對著兩幅畫感歎了半天,他估計這兩件東西拿到拍賣行至少也在百萬元以上。
房間裡實行無人服務,酒吧台裡的各種物品客人可隨意取用,最後按實際消費量結帳。吧台旁邊的牆上有一排按鈕:按粉色的按鈕,便立刻有漂亮的女服務員進來請您指示;按藍色的按鈕,便馬上有英俊的男服務員進來聽您吩咐;按黑色的按鈕,不久會有值班經理進來候您投訴。遠一些還有個紅色的按鈕,但最好不要隨便按,否則會有一群消防隊員扛著水槍衝進房來。
「阿綱,知道這酒吧的老闆是誰嗎?」何彬見姚綱對這酒吧很感興趣的樣子,便問了一句。
「下這麼大本錢,恐怕是香港的哪個財團搞的吧?」
「哪裡!香港人總想著賺點錢就跑,還能搞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告訴你吧,這是李黑驢的傑作。」
「怎麼會是他呢?他不是政府公務員嗎,怎麼可以出來搞贏利事業?」
何彬所說的這個「李黑驢」,也是姚綱他們學校畢業出來的。據說這人曾在外省「插隊」好幾年,回到廣州後參加高考,接連兩年名落孫山,第三年卻直接考上了研究生,可見此人也是個怪才。此人畢業後便官運亨通,現在已是本地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姚綱來到南方後,人家為盡地主之誼曾約了他好幾次,姚綱都找借口謝絕了,最後害得人家屈尊到姚綱的公司裡看望他,算是二人在這裡惟一的一次會面。
「名義上是他已離休的老爹搞的,其實還不都是他的。據說這麼大的投資,他只象徵性地出了一萬塊人民幣,但卻成了這裡的頭號大股東。這麼便宜的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輪到咱們兄弟的頭上!」
「看這裡的排場,收費很貴吧?」姚綱拿起一根香煙粗細半尺來長的胡蘿蔔條放進口中咀嚼。服務員小姐說過,這種胡蘿蔔全部是從美國的農場空運來的。姚綱雖有些半信半疑,但覺得這東西如此清甜爽口,卻也真是品質不凡。
「算不算貴,那要看你用什麼標準衡量了。就說咱們這個房間吧,最低消費是五千元。但如果真的只消費五千元,也就沒有必要到這裡來了。通常來這裡的人都要擺一擺譜,不扔下幾萬是不肯罷休的。」
「幾萬!真不知道怎樣才能把這幾萬元的東西吞到肚子裡去?」
「那還不容易!你看這個……」何彬指著櫃子上的幾瓶洋酒說,「……這瓶五千八百元,這瓶七千元,價錢寫得明明白白的。這種鬼東西白開水似的,能喝的人一個人就能灌上兩瓶。要是來那麼七八個酒鬼,你想糟蹋幾萬元還不是玩似的。」
「真的這麼貴?」姚綱對何彬也不敢相信了,便自己湊過來看標籤,然後又端起自己的酒杯來打量一番,好像要估算一下自己「咕嚕」一口會吞下去多少人民幣。姚綱的酒量很小,平時也很少飲酒,對酒的學問知道得不多。
何彬看著姚綱天真的樣子笑了起來,說:「老兄啊,我可請不起你那種酒。我們喝的是這裡最便宜的,每瓶一千二。」
「最便宜的還要一千二呀?那也是三四瓶『茅台』的價錢了!」姚綱邊說邊端起杯子咂了一口,「其實這味道也不過如此,我看還不如喝咱們的『茅台』實惠……」話未說完,姚綱已發現何彬的臉色有些變化,自知失言便趕緊停住了。
前幾天,何彬根據行動計劃,準備對林寶強採取一些初步的行動。據不太有把握的情報反映,林寶強這次來內地活動了好幾天,可能已收集到一些重要的資料要攜帶出境。情報雖並非十分可靠,但行動計劃卻還是制訂得相當嚴密的。現在對付這些香港人要十分謹慎,搞不好便很容易產生負面影響。前兩年有個香港記者因盜竊國家領導人尚未公開的講話稿在北京被抓了起來,判了重刑,結果引得香港輿論鼓噪了好長時間,連許多外國傳媒也跟著起哄。好像一個人只要口袋裡揣著本「回鄉證」,來內地便可以任意胡行而不受法律制裁。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不過不管有沒有道理,上邊的政策卻很明確,那就是要善待港人,謹慎行事。正因為如此,何彬對林寶強遲遲未敢下手。
那天晚上,等待時機的何彬與一名助手正在銀海大酒店吃晚飯,碰巧幾位熟人也在這裡用餐,極重義氣的何彬經不住人家一再熱情相邀,便跟著大家喝了幾杯「茅台」。酒後大家又去「桑拿」,何彬本不想去,但已好幾日未能「輕鬆」一下的何彬最終經不住誘惑,於是也便一同去了。何彬的酒量本不算太小,幾杯「茅台」應無大礙。但本地市場上的「茅台」假貨多於真貨,何彬趕上的偏偏是一瓶以劣質高度白酒冒充的假「茅台」。按常識,酒後是嚴禁進蒸氣浴室的,何彬對自己的身體過於自信便沒有在意,蒸了十幾分鐘的熱氣,又到按摩房去享受小姐的服務。在溫馨安寧的按摩房裡,在天仙般的女孩子溫柔的按揉捶打之下,暈暈乎乎的何彬很快便睡了過去,當他被同樣是睡眼惺忪的助手喚醒時,已是第二天早晨了!
林寶強已安然離境,據說臨走前還留下個刑事案件。何彬被上司狠狠罵了一頓,說不定過幾天還會有個處分。何彬有氣無處撒,竟把家裡收藏的幾瓶「茅台」酒全都砸了,害得最怕酒味的凌毓娟捂著鼻子擦了好幾天地板。
姚綱見自己的話碰到了何彬的痛處,便趕緊閉上了嘴。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倒是何彬先說話了:「阿綱,你說上邊對港人的政策是不是太寬厚了?還記得那個震驚中外的服裝廠火災案吧?一場火燒死八十多名正值青春年華的打工仔打工妹,可那個玩忽職守的香港老闆只判了三年徒刑,關了半年就放了。你想想,如果這場事故的責任者是本地人,或者這場大火發生在美國、歐洲、日本,法律還能這麼仁慈嗎?即便這樣,聽說好多香港人還為那個老闆鳴不平呢!這些不明是非的傢伙,如果看到狼與羊廝咬在一起,他們肯定會拿起棍子驅打那隻羊的。」
何彬是廣州人。有些廣州市民與香港人傳統上就相互看不順眼,但姚綱沒想到何彬這個吃了這麼多年宮飯的人,也對他那些還要在殖民主義殘暴統治下生活一段時間的骨肉同胞有如此多的意見。
何彬狠狠喝了一口洋酒,繼續道:「這年月,同志最好對付,怎麼整他連個屁也不敢放,放了也沒人聽得見;同胞就最難辦,你碰他一下,他『吱呀』一聲全世界都能被驚動了。林寶強要是內地人,早就先抓起來再說了。就因為他是香港人,還揣著本加拿大護照,我請示了好幾次,上邊都不讓動他,總說要等到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在他身上找到足夠證據時再行動。林寶強又不是白癡,誰有那麼大把握一定會找到足夠的證據!再說多少證據才算足夠呢?是不是要等到他鑽到國家主席的辦公室裡撬保險櫃,或者扛著顆原子彈大搖大擺地闖關時才可以動他呢?」
「不過,我這次把他放走也的確是犯了個大錯誤。他不僅是犯了刑事案,而且很可能也帶走了一些……」純子從洗手間回來了,何彬趕緊停住不講了。
純子剛剛出院,身體已大不如前,原先白皙紅潤的臉蛋兒已變得蠟黃蠟黃的,苗條健美的身材變得纖細而嬌弱,走起路來輕飄飄軟綿綿的。如果再讓她去跳舞,大概只能演「飛天」一類的角色了。何彬今天到這家酒吧來,就是想讓純子在一個幽雅舒適的環境裡輕鬆一下心情。純子近來總感到週身乏力,時而嘔吐,不思飲食,大腿內側起了許多紫色的腫塊。如果不是純子向來樂觀豁達,也許早就病在床上爬不起來了。大夫對她的病已沒有多少信心,在她天天喊著要出院的情況下,大夫也只得同意了,但交代說在她感覺不太好時要趕緊回來。
何彬本來說讓阿華也一起來,但阿華對姚綱那天晚上偷偷溜走還耿耿於懷,與他賭氣不願意來。其實,只要姚綱多說幾句好話,阿華肯定也會跟他出來的。女人與男人的脾氣不同。男人有的吃軟不吃硬,有的吃硬不吃軟,而女人則是軟硬都吃,只欺負不軟不硬的。姚綱這個書癡,對女孩子的脾氣稟性知之甚少,他給阿華打電話去,說了幾句好話,見阿華不肯出來也便不再堅持了。他不知道,其實阿華在說不願意的時候,心裡時刻都想著與他見面。只要姚綱再主動一些,再堅持一會兒,再裝腔作勢地作出點虛假的保證,煞有介事地發幾句不可信的誓言,阿華便會高高興興地挽著他的胳膊同他隨便到什麼地方去。可惜姚綱對這些全然不懂,因此他就只能單刀赴會,坐在何彬與純子的對面望梅止渴了。
不過,在這兩個男人當中,其實純子更喜歡姚綱,只是她知道姚綱同阿華要好,她不好再插一槓子,而何彬一直很照顧她,這次住院期間更是幾乎隔日便去看望她一次,所以至少在表面上她應當把自己擺得與何彬更近些。純子剛才去洗手間坐了許久,並非是去方便,而是在那裡吸了一支白粉,提一提精神。這種事她不敢當著何彬的面做,何彬看到了會堅決制止她的。但她從姚綱的眼神裡,看出姚綱已猜到她去洗手間做了些什麼,於是衝著姚綱扮了個鬼臉,狡黠地笑了笑。姚綱很怕純子那勾魂攝魄的目光和笑態,趕緊把視線移開了。
自從上次在「紫薔薇」與純子做了那事之後,姚綱的心裡像添了塊病似的,想起來便覺得不是滋味。他以前總是看不起那些在生活上把握不住自己的人,可沒想到自己到了那種地方到了那種時刻,竟然也比別人強不了多少。看來人性的弱點真是難以克服。自那以後他雖然沒有再去過「紫薔薇」,但是不是真的一點不想去了呢?他實在不敢為自己做出肯定的回答。如果不是因為工作忙,如果不是因為心裡裝著個阿華,他說不定哪天又在桑拿浴裡做著那種做時真痛快做完真後悔後悔完了還真想再做的鬼事!想到這裡,姚綱直感到心裡發虛,脊樑骨上滲出了冷汗。
何彬看著純子衰弱的身體但仍然樂觀開朗的表情,不禁有些心酸,邊給純子加飲料邊長長歎了口氣,說:「好端端的演員不當,非要去做什麼桑拿小姐,看把自己的身子搞垮了不是!」
何彬也真是個怪人。什麼樣的女人他接觸不到?可他惟獨視純子為紅粉知己似地處處關懷體貼,時時掛念不忘。為了讓純子離開桑拿浴重新登上舞台,何彬一直在設法聯絡一家能夠接受她的文藝團體,直到發現純子患了絕症才打消了這個念頭。不過,何彬對純子仍然十分關心和憐愛,一次與姚綱談起純子的病情時竟劈裡啪啦地落了一通眼淚,搞得姚綱又是驚愕又是感動。姚綱與何彬相識十幾年了,以前可還從未見他紅過眼圈呢!
純子對何彬的關懷很是感激,但喜開玩笑的純子在這個時候也沒丟掉她這種天生的性格:「你不覺得桑拿小姐比演員更重要嗎?」
「是嗎?那你說說桑拿小姐怎麼個更重要法?」何彬故意裝出驚訝的樣子。
「對於你們男人來說,演員是一片雲,虛無縹緲,桑拿小姐是一壇花,實實在在。如果天下只有演員在台上噴唾沫星子,那你們男人就只能在台下尿褲子了。有了我們這些桑拿小姐供你們任意欺凌,你們的生活才變得現實而充滿樂趣呀!」純子說著便去摟何彬的脖子。何彬當著姚綱的面不好意思與她親暱,趕忙往一旁躲閃。
「喂,純子你這話可不公平。要說誰欺負誰,我看是你們桑拿小姐欺負我們男人。我們一進你們那禁閉室,你們便在我們身上胡敲亂打,有時還站到我們背上去扭秧歌,跳迪斯科。還有你們那所謂泰國式按摩,拉著人家的胳膊呀腿呀脖子什麼的便使出吃奶的力氣拚命地扭,死力地拽,凶得齜牙咧嘴的,好像要將人四馬分屍。等我們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時候,你們便伸手要錢。你說,我們受夠了罪還得給錢,這事公平嗎?」何彬邊說邊用手誇張地比劃著,逗得純子咯咯笑了起來。
姚綱聽著二人的對話,腦子裡也在想著自己在桑拿浴裡的經歷。他想起了阿華、阿童以及屈死的阿梅。這些美麗的女孩子,本應當有一個同她們的相貌一樣美的青春,一樣美的生活,可她們一個個像被打人另冊的薄命女,生活中充滿磨難與不幸。眼前的純子正是青春年華,為了生活而遭人毒打,又得了不治之症,恐怕不久於人世了。而那個小妹妹阿梅,更是在她剛剛步入人生之際,於她十八歲生日的前一個夜晚被人殘害而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姚綱想來想去,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不合情理之處,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不禁長吁了一聲。
「姚大哥,想什麼心事呢?於嗎這麼唉聲歎氣的呀?」純子伏在桌子上雙手托著下巴頦兒,瞪著一雙目光略顯黯淡卻仍然十分動人的大眼睛看著姚綱,作出一副天真的神態。
姚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何彬接過話來說:「阿綱在為你們這些桑拿小姐傷心呢。天下沒有他這麼好心的人,整天都是為別人操心。」
何彬真是太瞭解姚綱了,總是一看他的面部表情就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純子卻不屑地說:「胡猜!你又不是孫悟空鑽進入家肚子裡去了,人家心裡想什麼你怎麼知道?我看姚大哥是想阿華了。要不這樣吧,你先委屈一會兒,我坐到姚大哥那邊去陪一陪他,看他孤苦零丁的好讓人心疼啊!」
純子邊說邊要挪動座位。何彬一把將她按在座位上,說:「別胡鬧。阿綱要跟我討論正事了。」
「什麼正事呀?」
「國家政策,社會規律,哲學原理……總之都是大道理,小孩子家聽不懂。」
「是嗎?這麼說你們要開政治局擴大會議,要麼就是科學院院士研討會了?」
何彬不再理她,轉過臉來對姚綱說:「阿綱啊,你是不是看到『紫薔薇』出了幾件事,有些為它擔心了?」
姚綱想的正是這一類問題,見何彬已經猜到了,便接下來說:「我們國家本來是個法制國家,可許多事到了『紫薔薇』裡面便無法無天似的。如果說阿梅的死無法直接歸罪於『紫薔薇』,但純子被打卻肯定是因為桑拿浴的『小費』引起的吧。按理說僱人工作就要給工錢,可桑拿浴裡的小姐不僅一分工錢沒有,小費也要被扣去很大一部分。而且名目繁多的押金、罰款、培訓費之類,完全是經理說了算,似乎沒有一樣是合理合法的。」
「這就叫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了。」
「誰願意挨呀?」純子對何彬的話聽不順耳了,「我們對蒲德威殘酷的剝削壓迫恨透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呀,要在這裡做就只能聽人家的。」
「哎呀,忘記黃蓋坐在這裡了。算我說錯了,姑奶奶。」何彬趕緊笑著賠不是。「這年月,女孩子混生活不容易,要找個收入高的差事就更難了。桑拿浴雖不發工資,但『小費』收入也是普通打工妹的幾倍到幾十倍。成千上萬的女孩子都在搶這份工作,已經做上的自然要忍氣吞聲一些了。」
「國家對這個行業的經營就沒有管理標準了嗎?」
「有是有,但如果完全按照國家的規定去經營,照目前的標準收費,就不會有幾個客人樂意去那裡扔錢,任何一家桑拿浴都會變得門庭冷落。桑拿浴是一種投資大、成本高的行業,而且還有政策風險,誰也不知道哪一天政府會一聲令下讓所有的桑拿浴都關門。聽說你們北京有一段時間把桑拿小姐全都換成了『桑拿少爺』,那跟讓桑拿浴關門停業也差不多了。所以,投資者都想盡快收回成本,然後再大撈一筆,以後出什麼事也就不用管它了。又想高標準收費,又想大量吸引顧客,不挖空心思搞點花樣能行嗎?」
說到這裡,何彬停下來看了看純子,然後才又接著講下去:「在這一方面,桑拿浴的小姐們和她們老闆的想法是一致的。不敢說全部,至少大多數女孩子都覺得自己是在吃青春飯,混不了幾年,也都想盡快撈點錢了事。所以,小姐們也便樂意去搞那些花樣。即使有些人不願意做,但要想在那種環境裡混下去,最後也很難不同流合污。」
「可是照現在這樣,這些女孩子的日子也實在很不好過。公司內任意攤派苛捐雜稅,外面來的某些客人又肆意胡為,她們無依無靠的,既無能力反抗,又沒人為她們撐腰講理,只能任人欺凌。長此以往,不知道還會出什麼問題!」姚綱又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這些問題誰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可是誰也沒辦法解決。按照國家法律,勞動者的權益是應當得到保障的。但同樣按照法律,任何色情活動也都是被嚴厲禁止的。這些女孩子既是勞動者,同時他們當中有些人也在自願或被迫地從事各種形式的色情活動。所以即使她們受了欺辱,也常常只得忍氣吞聲,不敢據理力爭,更不敢到主管部門去申訴。這就叫長瘡的不笑別人禿。據一個國際組織的研究報告講,目前在南方幾個城市的娛樂場所活動的女孩子至少有五十萬之多。真不知道咱們這美麗的南國大地對她們來說到底是天堂,還是陷阱喲!」
「聽說桑拿浴被列為特種行業,要由公安部門批准成立和監督檢查的。既然有公安監管,怎麼還會有這麼多問題呢?」姚綱始終忘不了那天在保齡球館裡周飆的一席談話。周飆說他們會對桑拿浴實行嚴格管理正規經營的,而有了他們的管理,桑拿浴就不會有什麼問題。可近來桑拿浴出現的問題幾乎都同管理人員的土政策歪主意有關,姚綱對那些人是否真的會像他們說的那樣對桑拿浴進行管理產生了懷疑。利益驅使,也許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從來就沒有想過把桑拿浴引向正路。如果這樣,那就只能冀望政府主管部門的管理和監督了。
「警察又不是天兵天將,能管得了那麼多那麼全嗎!」何彬覺得姚綱的問題太書生氣了,不以為然地說,「交通也歸警察管,你能保證馬路上不塞車不出車禍嗎?整個社會治安都歸警察管,你能保證社會上不出偷盜搶劫殺人放火的案子嗎!再說,這桑拿浴幾乎家家都有後台,小小的派出所有時想管都管不了的。況且,這些管人的人中也有害群之馬,碰到這些人來管,或許越管問題越多。聽說有的人經常打著『查黃』的旗號到桑拿浴免費桑拿尋歡作樂,有時他們欺負起這些女孩子來,比大街上的地痞無賴還肆無忌憚花樣繁多。秦孝川這樣的人,恐怕也不是僅此一位吧?」
純子一直安靜地聽著姚綱與何彬對話,這時卻忍不住插了一句:「我聽阿童說,害死阿梅的兇手不僅是秦孝川和那個姓林的香港人,蒲德威其實也是主謀。阿華一直發誓要給阿梅報仇,其他許多小姐也都恨透了蒲德威,說如果這次政府放過他,她們就自己來整治他。」
「什麼?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何彬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當然是真的!阿童還約我今天晚上去她那裡開會商定計策呢。盡聽你們開政治局擴大會了,連我們姐妹自己的會都耽誤了。她們準得罵我貪生怕死,無情無義。」純子說到這裡竟有些傷心起來。
「阿綱,快走吧!我們得趕緊去找阿華,讓她不要胡鬧。我看這『紫薔薇』真要出大亂子了!」何彬對純子的話好像特別敏感。
何彬拉著純子招呼著姚綱起身就要離開,純子卻白了他一眼說:「喂,你就這麼吃完喝完抬屁股就走,不給人家錢了。」
「喲,可不是嗎,這一急還真給忘了。雖說是老校友,錢還是要給人家的,別讓人說我們佔他的便宜來了。至於他是給咱們打折還是象徵性收費,那是他的事了。」何彬按了一下牆上的粉紅色按鈕,招呼服務員進來結帳,又指著純子對姚綱說,「看來人與人就是不同。我們平時總做花錢的事,所以便養成了忘記給錢的習慣。純子總向人家收錢,所以到了付帳的時候她記得特別清楚,決不會忘記的!」
「去你的,我什麼時候要過你的錢!」純子裝出生氣的樣子,趁機甩開何彬跑到姚綱這邊來了,並做出一副準備挽著姚綱的胳膊離開的姿態,作為對何彬的報復。
何彬哈哈笑著一點也不在意,掏出信用卡要服務員去結帳。等待服務員還卡時,何彬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麼,說:「這事要趕緊向黃海通報一下,讓他多注意『紫薔薇』的動向。秦孝川的事還不知道會對他產生什麼影響呢,要是再出問題,我這位兄弟的所長寶座恐怕就坐不住了。」
何彬撥打黃海的手機,沒開機。他看了看手錶,盤算著這麼晚了往黃海家裡打電話,會不會把人家老婆孩子吵醒了不太合適。遲疑了一下,他還是撥通了黃海家裡的電話。黃海的妻子聽出是何彬,便禮貌地寒暄了幾句,但卻告訴他黃海出差辦案去了,好像是去了粵東鄉下的什麼地方。
果然就在姚綱他們「三缺一」地坐在高檔酒吧裡高談闊論的時候,另一場重要的會議也在緊張地進行著。不過,與會者只有阿童和阿華兩個人,會場則選在銀海大酒店外面一個陰暗僻靜的角落裡。本來,阿華的意思是多找上幾個姐妹,人多主意多,人多力量大嘛。但阿童說人多嘴雜,商量不出結果來還容易走漏風聲。阿童只想找純子和阿華兩個人到她的住處去,但純子沒來桑拿浴,打電話找她,也不見她在家裡或醫院,不知道這死丫頭浪到哪裡去了。於是兩個人便沒有回去,站在這裡就嘀咕起來了。阿華雖知道純子去了哪裡,但她不願意讓阿童知道純子同姚綱與何彬在一起,那樣也許阿童會以為自己被姚綱冷落了。
女孩子們在一起時,勾心鬥角相互吵鬧的事是經常發生的,大家平時並不覺得彼此有多親密。可是當阿梅永遠離開大家之後,女孩子們卻又都覺得這個純真善良的小妹妹是那麼可愛,都為她的死憤憤不平。加之蒲德威平時對小姐們盤剝太狠,欺壓太甚,幾乎所有女孩子都對他一肚子怨氣。輿論的煽動力真是不得了,大家越是議論紛紛,便越是覺得蒲德威確實可惡,應該好好教訓教訓他,為阿梅報仇,也為自己出氣。就連一向明哲保身的阿童,也願意幫助阿華想些整治蒲德威的辦法,只是這個精明的女子從不參與別人七嘴八舌的議論,只在最可靠的朋友面前才發表自己的意見。
「阿童姐,蒲德威像只大狗熊似的,我們怎麼能對付得了他呢?」
「你沒聽人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嗎?我們暗裡算計他,不要說是一隻狗熊,就是十隻老虎也逃脫不掉的。」
「這麼說你已經想出辦法來了?」
「這種辦法還用想嗎!隨便用個什麼辦法就可以了。」
阿華雖一向佩服阿童精明能幹,足智多謀,但對她把事情看得如此簡單仍有些不以為然。蒲德威是黑道白道混了多年的人物,狐朋狗友多得很,對付他哪有那麼容易!
「阿童姐,那你說我們怎麼整治他最好?」
「燒他!但也不要燒死他,只燒他個焦頭爛額,體無完膚,不死不活的受一輩子罪。」
「他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老老實實的讓我們燒他呢?」
「可以在他讓哪個小姐給做按摩的時候,把汽油之類的東西抹在他身上,然後只要一根火柴,他就是上天入地也逃不掉火神爺的懲罰了。」
「可是,蒲德威好像從來都不在咱們桑拿浴裡做按摩的,何年何月才會有那樣的機會呀!」
「那是過去,現在可不同了。自從阿梅被害之後,他同周慧慧的關係冷了下來。近來,他常找咱們桑拿浴的小姐去給他按摩和『推油』,有時去他的辦公室,有時就在按摩房裡。聽給他做過的小姐說,不管是給他做什麼項目,他都從來不給『小費』,只是在各種罰款裡給她們減去一些而已。」
「就算是有這樣的機會,可你往他身上澆汽油,他還能聞不出來?」
「我沒有說一定要用汽油哇,易燃的液體多得很,有的和我們用的貝貝油很難區分的。再說,我們也不會讓他瞪眼看著我們收抬他的。我給你準備一些藥水塗在手上,給他做頭部按摩時在他鼻子前抹幾下,他馬上就會暈過去跟死豬似的。不要說往他身上澆汽油,就是一刀一刀剮他,他也不會知道的。」
「是嗎?有這麼神的藥?那我們還不如毒死他算了!」
「噯,阿華,殺人是要償命的,我們沒有必要害死他。再說像他這種鳥人,十條命也抵不了阿梅的一條。我覺得我們給他搞個終身殘廢,人不人鬼不鬼的比什麼都痛快。我們最多就是坐幾年牢。坐就坐吧,反正現在這種日子比坐牢也好受不了多少。」
「那好吧。阿童姐,你盡快把那些東西幫我準備好,然後我就找機會去燒那個狗東西,為阿梅報仇。」
「不過,燒他的時候也不能使用太多的汽油,否則幾分種就把他燒焦了。燒個半生不熟的就可以了。再說,那些房間都是用木板和塑膠材料裝修的,不小心引起火災,把整座酒店燒掉都是可能的。如果那樣,禍可就惹大了。」
「放心吧,阿童姐。我會把事情辦好的。再說,就是真燒了那種害人的鬼地方也沒有什麼可惜的。我不怕惹禍,天蹋下來我自己頂著。」
「不,阿華,我考慮這事應該讓純子去辦,她已經得了絕症,反正也活不多久了。」
「不行,純子已經夠可憐的了,怎麼能再讓她去冒這個風險!」
「那就我自己去。你還年輕,還有愛你的人在等著你。」
「你去?」阿華已經橫下一條心,是非要親手去整治蒲德威不可的。但她也感到自己力量單薄,見識不多,能否把事情辦好沒有把握。若阿童真的也想親自出馬,那她們兩個一起做把握就大多了。「要不我們就一起去吧?」
阿童沒有立即回答,她好像在緊張地思考著什麼。
「阿華,我看這事算了吧,真惹出什麼大禍來我們就全都完了。阿梅死了不能復生,蒲德威那條命值不了幾個錢,我們何必要把自己的前程賠上呢?」
阿華頓時瞪大了眼睛望著阿童,不明白怎麼她剛才還說得那麼堅決,轉眼之間卻又打退堂鼓了。「不,阿童姐,這事我一定要去做。阿梅是我最好的朋友,阿梅的冤魂找到我,要我給她報仇的呀!」
阿華已有些泣不成聲了,但她咬緊嘴唇克制住自己,以免被人發現她們。她眼前交替浮現著兩個人影,一個阿梅,一個姚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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