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現代文學>>常溫>>桑拿小姐

雲台書屋

第九章 友情的閃電


  如果是在敵人的刑訊室裡,他姚綱為了共產主義的崇高理想或許能夠堅貞不屈,視死如歸,好好地表現一番,就像童年時看過的電影裡的那些革命英雄,臨死前也要大義凜然地喊一聲「共產主義萬歲」。

  何彬因緊急任務去了香港,原估計僅需三五日的時間,但由於情況發生變化一去就是十多天。他這次去香港,名義上是與貿易夥伴洽談合作項目,實際上是去調查當地一家公司的背景和內幕。

  前些時候,有人在境外發現一批有關這個新興城市經濟情報的機密資料,初步確認這些資料是由香港一家稱作「環球咨詢」的商業調查公司高價賣給西方一家新聞媒體,再由這家媒體向外擴散的。而這家香港公司的幾名調查員,經常來往於國內各城市,與一些不明真相的政府公務員關係密切,甚至還在某省的什麼警官教育協會裡擔任海外高級顧問之類的職務。

  何彬發現這家調查公司是由一個姓林的香港人註冊的私人公司,他的中文名字叫林寶強,英文名字是「彼得·林」。這姓林的過去曾在香港的皇家警隊當過幾年警察,因徇私枉法被開除了公職,其後來大陸投資做生意,東奔酉跑地混了許多年,其間也曾是一些地方政府的座上賓,大紅大紫過一時,但終因生意蝕本欠了一屁股債而偷偷溜回了香港。

  何彬通過各種關係瞭解了不少這家調查公司的情況,初步結論是總體上看他們與外國政府的間諜機構並無直接的聯繫,只是一些調查員為了賺錢有時會做一些鋌而走險的勾當。這些人既無法制觀念又無國家觀念,對共產黨也是滿肚子意見,偶爾做些損害國家利益的事並不讓人感到奇怪,但還不至於淪落到甘心給洋人當間諜的地步。不過,這個林老闆的情況卻似乎有些複雜,據說他常跟一些背景不明的西方人來往,兩年前還曾到大洋彼岸的一個超級大國去做生意,一去就是半年,回來時錢是帶回來一些,但沒人知道他去做的什麼生意。

  何彬想找機會親自靠近這個人,跟蹤他幾天,如條件適當便與他直接交一次鋒,以便盡可能多掌握些第一手資料。但當何彬讓人聯繫他時,卻被告知他離開香港外出了,去了什麼地方沒人知道,何時回來說不清楚,但估計一兩天至多三五日之內就應該回來了。何彬耐著性子等了幾天,實在閒得難受時便到桑拿浴去消磨時間。

  香港的桑拿浴委實不少,規模各異,檔次有別,但有幾點是相同的:一是硬件設備全都非常講究,豪華而實用,衛生且安全,使用起來十分舒適;二是服務極其周到,凡是客人需要的,早有人為你想到了,真讓人有種「心想事成」的感覺。何彬覺得這兩點是國內大多數桑拿浴所比不了的。但是這第三點卻使何彬覺得有些失望:這裡幾乎見不到什麼桑拿小姐,在各個桑拿浴裡提供按摩服務的幾乎是清一色的桑拿「大姐」。這些三四十歲的女人不管怎樣梳妝打扮,但畢竟已青春不再,職業性的笑臉上深深隱藏著歡場女郎的薄情與無奈,無論如何也難與內地桑拿浴裡那些火辣辣的青春少女相比。這些桑拿「大姐」技術嫻熟,手法高超,工作起來也是盡心盡力,如果你閉上眼睛堵上耳朵捏緊鼻子任憑她們在你身上擺弄,你也會有舒適興奮的感覺。但一旦你睜開眼睛看到一張灰濛濛沒有青春光彩的面容和一雙乾巴巴缺少脂肪墊襯的雙手,你的雅興便可立時蕩然無存。如果恰巧你又有出色的耐力,那就可能任憑她折騰半天你也無法達到解脫的境界,搞得雙方全都疲憊不堪。何彬去了兩次之後便再也提不起興趣了。

  這姓林的傢伙好像故意同何彬作對,不管何彬等得如何心急火燎就是不見他回來。沒有辦法,何彬只得暫時放棄了與林寶強當面交鋒的打算。

  回來後,何彬立即將本次出差的情況向上級領導做了詳細的匯報,接下來幾位領導又開會研究了下一步的行動方案,得出的結論是在境內外加強對林寶強的監視,但暫時不會對他以及這個調查公司的人採取進一步的行動。「九七」香港回歸近在眼前,上邊的政策是要盡可能善待港人,爭取民心,保持局勢的穩定。所以,近一段時期一些香港人在內地違法犯罪,有關部門都是能不抓的就不抓,抓了的也是很快就放,盡可能不予治罪,實在需要治罪的便重罪輕治,判了好幾年徒刑的也可以通過什麼「驅逐出境」之類的方式當即放人。這樣做的結果,香港人的人心或許是爭取了一些,但內地的百姓意見很大,覺得這種同法不同罪、同罪不同罰的做法實在不合情理。照這樣下去,誰能保證將來某個公園門口不會豎起來一塊「本地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但老百姓有意見發牢騷那是老百姓的事,上邊的政策還是要堅定不移地貫徹執行的。

  幾位領導定下了行動方案,向何彬交代了下一步的任務,便讓何彬回家休息了。何彬回到家裡同自己五歲的寶貝兒子親熱了一番,喝了碗太太為他堅的雞絲銀耳湯,再衝過涼後便已近午夜了。第二天早上起床後,何彬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姚綱打電話,他對這位老同學的情緒始終有些放心不下。

  何彬先往姚綱的辦公室打電話,此時差不多已到了上班的時間,而姚綱幾乎每天都是提前半小時就到辦公室裡了。辦公室的電話沒有人接,顯然姚綱和他的秘書都還沒有進門。何彬又往姚綱的住處打電話,電話玲響了足有兩分鐘,睡得再沉的人也會被吵醒了,但最終還是沒有人接。

  何彬找出筆記本查到了姚綱的手提電話號碼。他平時極少撥打這個號碼,因為姚綱幾乎從來就不開機。姚綱說他不是在辦公室就是在家裡,身邊都有電話,開著手提電話白費電;而如果他不在這兩個地方,那很可能是他不便於接電話的時候,所以也沒有必要開著手提電話。何彬到處找不到姚綱只好試打一下他的手提電話,心裡並沒抱太大的希望。出乎何彬意料的是,姚綱的手提電話一撥就通了。

  電話是撥通了,但響了好長時間卻沒有人接聽。何彬心裡又急又氣,耐著性子等下去,就是不肯把電話掛斷。終於電話那頭有人答話了,但卻不是電話的主人,而是一個氣哼哼的陌生的聲音:「喂,找誰?」

  「你是誰?」何彬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姚綱的手提電話怎麼跑到陌生人手裡去了?

  「我問你找誰?」對方粗魯得像剛從深山老林裡跑出來的受保護的野生動物。

  「誰的電話我找誰!你是誰?我問你是誰!」何彬的語氣十分嚴厲。

  「派出所。」

  「哪個派出所?」

  「黃風嶺。」

  「黃風嶺派出所?姚總的電話怎麼在你們手裡?」

  「這是公務,你少管閒事好不好?大清早的,不要自找不自在。」

  「什麼他媽公務!你把黃海給我叫來聽電話!」何彬氣到極點時什麼人也敢罵。

  黃海是黃風嶺派出所的正所長,警官大學畢業的高材生,雖才三十歲出頭,但辦事幹練,作風嚴謹,為人正直,在干警中威望很高。接電話的年輕人從姚綱的語氣中感覺到這不是個普通人,又聽他直接點出了所長的名字,猜想這個人不是公安局的領導便是所長的老爹,至少也是所長老婆的老爹口氣立刻軟了下來。

  「黃所長不在這裡,您是不是可以……」

  「姚總的電話怎麼在你手裡?他人在哪裡?」何彬打斷了他的話。

  「他被秦副所長拘留了,好像是犯了什麼罪吧。」

  「放屁!他要是能犯罪,中國至少也要有十二億罪犯。你把秦孝川叫來,我是何彬。算了,你讓他等著我,我馬上過去。」

  何彬剛剛減弱一點的火氣又被激了起來。他扔掉電話,跑下樓去發動自己那輛藍黑色的「奧迪」轎車,但剛拉開車門卻又猛地關上了,轉身鑽進了另一輛汽車。那是一輛性能優越的「三菱」越野車,是何彬執行特別任務時專用的,車上裝有警笛和警燈,還配有其他一些神秘的設備。何彬平時只用那輛「奧迪」,駕這車與他「商人」的身份比較適合,不易引人注意。何彬把「三稜」駛到街上,打開警燈拉響警笛,風馳電掣般向黃風嶺派出所開去,一路上能順行則順行,不能順行便逆行,至於路口上亮的是紅燈、綠燈還是黃燈,何彬全當沒有看見。

  再說姚綱夜裡被秦孝川鎖進拘留室裡,恨得牙齒咬得吱吱響,心想秦孝川這小子可真夠狠毒的,居然不問青紅皂白便把老子抓來關進這麼一個狗窩裡,連口水也沒有,連個坐的地方也沒有!待老子出去非跟他算這筆帳不可,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姚綱還從來沒有如此恨過誰。他這個人生來性格溫柔,待人十分寬厚,幾乎從來不與人結怨,也幾乎從來不與人慪氣。他對自己有一句名言:如果是君子得罪了你,那是好人犯錯誤作應當原諒他,因此你便不應當生氣;如果是小人得罪了你。你就不應當與他一般見識,因此你便不值得生氣。所以,看姚綱生氣就像看哈雷彗星撞月亮一樣,稀奇得很。有時別人實在把他得罪苦了,他也會不高興,也有怨恨別人的時候,也有過想尋機報復的念頭,但事過之後很快便心平氣和下來了,從沒有真與誰結過怨或報復過哪一個人。

  這次姚綱似乎是真的氣急了,恨透了。他在這狹小黑暗的小房子裡不斷轉著圈,不斷跺著腳,不斷發著誓,好像生怕自己事後心腸一軟又饒了秦孝川。但不管氣也好,恨也好,此時他被人家鎖在這鐵籠子裡卻也無可奈何。他既不能變成一頭大象把那牢固的鐵欄杆拉斷,也不會化作一隻小蟲子從那富縫裡鑽出去,看來他只能在這裡將就些了。姚綱轉累了,恨累了,氣也便消了些,倦意和困意全上來了。他貼著牆坐在了地上,不一會兒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待他被一陣尖利的叫喊聲吵醒時,睜眼一看天已經大亮了。

  叫聲是從斜對面的另一個鐵籠子裡傳來的。那裡關著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何止是關著,還有一條鐵鏈子一頭鎖在窗欄上,一頭拴在男孩的脖子上,活像是拴著一條尚未馴服的烈狗。原來這男孩是附近一家電子廠的臨時工,平時有些小偷小摸的毛病,前幾天輸了廠裡的電子零件拿出去賣,被廠裡報了案,於是便被派出所抓來關了起來。這男孩的父親原也是這家工廠的工人,後來受了工傷幹不了了,便讓自己未成年的孩子來工廠打工以彌補家用。工廠的領導見這一家人生活困苦十分可憐,起了惻隱之心,便又同派出所講情,願把這孩子保出來由工廠進行教育。

  早晨工廠派人來領人,派出所同意放人。主管此案的一個面孔黝黑的年輕人給那男孩打開鐵鏈子,卻又讓男孩兩手扶地跪下來,然後用穿著皮鞋的腳踩在了男孩的手上,嘴裡惡狠狠訓斥道:「記住,以後還去偷,還去偷啊!」男孩吱哇慘叫了好一陣子,待把手抽出來時已是皮開肉裂,鮮血淋淋。

  姚綱心裡一陣痙攣,趕緊把眼閉上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傢伙竟會用如此野蠻的手段去對付一個尚未成年的孩子,儘管這孩子有過可恥的偷盜行為!姚綱由此而想到了自己的處境。秦孝川那傢伙很可能比這個冷血的年輕人更加心狠手黑,他會用什麼手段來對付自己呢?萬一他對自己刑訊逼供,自己能夠抗得住他的酷刑而不會被屈打成招嗎?如果是在敵人的刑訊室裡,他姚綱為了共產主義的崇高理想或許能夠堅貞不屈,視死如歸,好好地表現一番,就像童年時看過的電影裡的那些革命英雄,臨死前也要痛痛快快地喊一聲「共產主義萬歲」什麼的。但自己作為一名國營企業的領導而平白無故地被這個國家的專政工具所治罪,是不是他媽的太冤枉了!

  姚綱正在胡思亂想著,卻見睡眼惺忪的秦孝川同他的兩個助手急匆匆走下樓梯,直奔姚綱的鐵籠子而來。姚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秦孝川讓助手打開門,一步跨進來拉住姚綱的手,滿臉笑容地開了口:「姚先生,實在抱歉。昨天只想跟你開個玩笑,沒想到忙了一天太累了,上樓就睡死了,讓你受了這麼大委屈。真是該死,該死!」秦孝川可能確實不會笑,他臉上的笑容只是在未開口說話時能夠顯露出一些,只要一張口那些本來就十分彆扭的零散笑容便立即被鐵桶似的嗓音震得顆粒全無了。

  這倒使姚綱吃驚不小,怎麼剛到早晨太陽就從西邊出來了?這麼一想,姚綱竟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天空。但這裡根本看不見太陽,少得可憐的陽光都是間按照射過來的。即使能看見太陽,它也不會真從西邊出來,那只是一種比喻而已。

  姚綱意識到自己有些神經錯亂,至少是有些糊塗了,現實和虛幻都分不清了。姚綱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是這麼脆弱,才在這裡住了一夜,其實才幾個小時,他就有些要精神崩潰了,那些在這種地方一住便是十天半月的人,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難怪人們出門在外寧可花錢去住旅館,原來免費提供的住所確實不怎麼舒服。

  姚綱愣愣地看著秦孝川,腦子裡亂糟糟不知在想些什麼,思緒怎麼也集中不起來。秦孝川拉著姚綱向樓上走去,來到二樓一間寬敞的會客室。秦孝川要一個助手趕緊去買早餐,自己和另一個年輕人則陪姚綱在沙發上坐下來沒話找話地聊起天來。

  俗話說「一物降一物」。秦孝川雖像頭橫衝直撞的野牛,但對何彬仍是有幾分敬畏,他覺得自己從哪方面講也不應當得罪這個神通廣大的何老闆。誰都知道,在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當警察,即使誰都不怕,至少有兩種人還是要盡可能不去招惹。一是檢察院的人,如果他們想特別關照你一下,是很容易給你找出毛病來的。常在河邊走誰能不濕鞋呢?其實何止是鞋子,許多人連褲子褂子帽子都濕得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水。讓他們抓住小辮子整治一下,輕則名譽掃地,重則連命都要搭上。

  再有就是何彬他們這號人,雖然他們平時從不會主動與你找麻煩,但一旦他們盯上你,在這個世界上你便絕沒有藏身之地了。即便你上天入地他們也隨時可能出現在你的身邊,所以不要說你落在他們手裡,就是整天提心吊膽地防著他們也足可以使你減壽三十年。

  再說何彬這個人確實有些本事,在本城的政法圈子裡幾乎算得上個傳奇人物,受的表揚和嘉獎不計其數,秦孝川對這種人也是有幾分佩服的。況且,何彬與秦孝川的不少上司都很熟悉,同秦孝川本人也交誼不淺,他秦孝川怎麼也得顧及何彬的面子。所以,當秦孝川得知何彬因為他扣留姚綱而大發雷霆時,立刻意識到自己這次可能又捅了個漏子。

  正在秦孝川與姚綱等人邊吃早飯邊聊天的時候,黃風嶺派出所的黃海所長陪著何彬快步走上樓來。黃海三十歲剛出頭,瘦高身材,白淨面孔,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的一介書生模樣,很難使人將他與一個戰鬥在治安第一線的警官聯繫在一起。

  黃海昨天在郊外一家酒店參加局裡在那裡召開的一個會議,會後大家又喝酒唱歌打麻將洗桑拿浴,一直鬧到凌晨三四點鐘。早晨其他人還都在酒店裡酣睡,黃海便一個人爬起來開車趕回了市裡。他先回到家裡把女兒送去幼兒園,然後便從幼兒園直接開車到所裡來了。他的獨生女兒本來可以由保姆送去幼兒園的,但這個剛剛三歲的嬌丫頭只讓她爸爸送,媽媽接,別人送她便「罷課」,害得黃海每天早晨的時間都顯得緊緊張張的,因公外出時更是左右為難,有時身在異地想到女兒早晨找不到爸爸時的可憐神情,堅強的漢子竟也會偷偷躲在廁所裡垂淚。自古以來征戰在外的將士們便慨歎國事家事難以兩全其美,黃海覺得自己算是有了切身的體會。

  黃海正在樓下「泊車」時,見一輛閃著警燈的「三稜」越野車直向自己駛來,在離自己不到兩米處戛然停住,從車上跳下一個人來正是何彬。

  黃海與何彬有過「同學」之交。那是幾年前在黨校舉辦的一個學習班上,兩個人不僅在同一間教室裡學習,而且還住在同一間雙人宿舍裡,一個月的學習班使兩個人由陌路相逢而成為關係密切的好朋友。黃海很尊敬這位閱歷豐富精明強幹的「學長」,對何彬為人豪爽仗義的性格亦十分欽佩。

  何彬對這位比自己小幾歲的年輕人也是另眼相看,他發現黃海不僅讀書多很有自己的獨立見解,而且腦子靈活頗有心計,在文弱的外表下蘊藏著難以估量的巨大能量。成為好朋友後兩個人幾乎無話不談。那時何彬剛剛得了個兒子,有點空閒便想著往家裡跑。黃海開始時對此不大理解,但慢慢地竟被何彬對兒子那份執著的真情所感染了。他本來同許多同齡人一樣有過不想要孩子的念頭,但這段時間卻突然改變了想法,因而後來也就有了他那個疼得如心肝寶貝似的女兒。此時他像大夢初醒似地領悟到,原來男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並不是成就什麼偉大事業,而是先當丈夫以便最終當爸爸。為此他曾多次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何彬不僅是他工作和學習上的師長,也是他生活上的啟蒙老師。

  黃海聽何彬簡單講了幾句便已明白了事情的全貌,他臉上顯得很生氣,但心裡並不著急。黃海對秦孝川這個人太瞭解了,他對秦孝川做出什麼事來都不會感到驚訝。他曾經設法讓上級把秦孝川調走,但又不願直說,怕別人說自己氣量小不能團結同事。一次市裡增設一個新的派出所,黃海力薦秦孝川去當所長,並為他大擂大吹了一通。局領導並無提拔秦孝川的打算,見黃海如此舉薦秦孝川便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故作驚訝地說:「是嗎?原來老秦還有這麼大本事呢。局裡怕你工作壓力大本想給你換一個副所長的,現在看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了。」黃海啞巴吃黃連,心裡有苦說不出,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與秦孝川合作。好在黃海忍耐力還是比較強的,對秦孝川身上的一些小毛病他都可以讓自己視而不見,只希望他不要給自己招來什麼大麻煩。

  黃海與何彬走進會客室,秦孝川與姚綱等人都趕緊起身相迎。何彬並不理睬秦孝川,逕直走到姚綱面前,先將他與黃海做了介紹,然後又詢問姚綱事情的經過。人生在世誰也少不了有幾個朋友,但常常表面上都是朋友其實質卻大不相同。有的朋友可以肝膽相照,親密無間,即使遭遇狂風暴雨其友誼仍能堅如磐石,牢不可破。何彬與姚綱就是這樣一對情同骨肉的知己故交。有的則只是表面上客客氣氣,其實志趣和情感上都是南轅北轍,根本不是同路人,所以沒事時尚可稱兄道弟地保持一團和氣,一遇風浪便會分道揚鑣甚至拔刀相向。何彬與秦孝川的關係也即如此。

  「是誰把你請到這裡做客來了?他自己閒驢剩馬的沒事做,就不想想別人還要上工嗎?」何彬明知故問,似乎有意要挑起事端。

  姚綱很尷尬。他已經原諒了秦孝川,此時更不願把事情搞大,引起何彬與秦孝川之間的衝突。「其實……其實只是一點兒誤會。」姚綱囁嚅著說。

  秦孝川也很尷尬,有些不知所措。他雖然兇猛暴戾,但多年的軍旅和公安生涯也使他形成了服從上司的性格,在黃海面前他不得不盡量約束自己的行為,況且對何彬他也不能輕易得罪。但是,他也很難容忍別人對他不恭,尤其是當著下級的面受人挖苦使他覺得面子上實在難以接受。秦孝川處於這樣一種矛盾的境地,一時不知道該怎樣作出反應。

  黃海示意兩個年輕警察退出去,然後才用責備的口吻對秦孝川說:「老秦,你這是怎麼搞的!怎麼無緣無故地就把人抓到所裡來呢?」黃海其實並不想因為這事而引起他與秦孝川之間不和,但他又不得不責備秦孝川幾句以平息何彬的怒氣。

  「這確實是有些誤會。黃阿順那小子報告說大院裡有人賣淫,我就帶著人過去了。」

  「那證據呢?你自己找到的證據在哪裡?現在局領導一再強調要依法辦事,嚴格程序,嚴格紀律,你也是知道的。你們惹出事端,不僅我這個所長要受處分,局領導也都會受牽連。上個月陶局長在法庭的行政訴訟中當完被告回來,把那個惹事的曾處長叫來好一頓臭罵,連槍都掏出來了,說誰要是再讓他丟醜他就提著誰的人頭上法庭。」

  「好了好了,還是來提我的人頭吧。」隨著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走進來一個滿臉橫肉的粗矮漢子,大家回頭一看,卻是「紫薔薇」桑拿浴的經理蒲德威來了。

  原來阿華回到住處後,害怕得一夜沒能睡著。在阿華的眼裡,秦孝川幾乎就是童話裡的吃人魔王,她不知道秦孝川會把姚綱怎麼處置。阿華在無人能夠求助的情況下想到了周慧慧,因為她發現周慧慧似乎同姚綱和秦孝川都很熟悉,或許她能夠從中調解調解。

  天一亮,阿華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樓下,將電話打到了周慧慧的住處。周慧慧在睡夢中被阿華吵醒很不耐煩,但聽阿華把情況講得那麼嚴重,也覺得應該馬上想些辦法,因為她知道姚綱是何彬的朋友,事情鬧大了不僅對秦孝川不利,連他們「紫薔薇」都可能受牽連,不管怎麼說事情也是因他們桑拿浴的小姐引起的嘛。

  事情巧得很,蒲德威此夜剛好就睡在周慧慧的床上。周慧慧馬上把他推醒,講了事情的經過。蒲德威並不認識姚綱,但聽周慧慧說姚綱這位「紫薔薇」的「常客」是一個「國家級」大公司的老總,又與何彬有非同一般的密切關係,便覺事態嚴重,未敢耽擱馬上趕到黃風嶺派出所來了。

  蒲德威見房間內氣氛緊張,便趕緊東勸一句西勸一句地打圓場。蒲德威算得上半個「江湖中人」,幹點和稀泥的事還是很在行的。經他這麼一攪和,雙方也便順階而下了。

  「現在大家都先回去休息,晚上六點請各位在銀海大酒店二樓聚會,我請客。各位到時都要去啊,少一個可就害大家都要餓肚子了。」

  此時此刻,大家誰也不想駁蒲德威的面子,全都點頭同意了。

  姚綱的腦子絕不比在坐的任何人遲鈍,但他過去很少有機會同他們這類人物聚會,對於這些可做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們在眾人面前毫無顧忌地講這種有色笑話更覺有些意外,因而沒能馬上反應過來。

  位於銀海大酒店二樓的中餐廳裝修豪華,氣派宏偉,並且有一個頗為響亮的名稱:銀海大酒店百里香潮粵大酒樓。本地人都知道,這「潮粵」二字是指潮州菜和廣州菜。人們平時所講的「粵菜」,其實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上的「粵菜」即廣東菜,其實包含著許多不同的菜式,其中最主要的就有廣州菜、潮州某和客家菜等好幾種,狹義上的「粵菜」則可僅指廣州菜。在廣東人看來,外地人特別是北方人都是些食不厭粗的傢伙,要讓他們分辨這餐桌上潮州某與廣州菜的區別,簡直就像讓非洲人分辨大街上的中國人與日本人那樣困難;但對於美食天分極高的本地人來講,這兩種菜的差別是明擺著的,幾乎就如同黃金與白金那麼容易區分。

  這「百里香」大酒樓最早時是以潮州菜為主廣州菜為輔,到後來雖然名義上仍是以潮州菜為主廣州菜為輔,但卻增加了辣味實足成本低廉的四川菜。近兩年,這種在本地向來難登大雅之堂的四川菜竟然幾乎成了午餐和晚餐席上的主菜,而前者卻差不多淪落到了只配作早點和夜宵的境地。通常,只有那些真正口袋裡有錢皮肉裡有美食細胞的高雅人士,才會在大宴賓朋時擺一桌豐盛的潮粵大萊。比如今晚作東的蒲德威經理,便是點了一席清一色的潮州菜,只不過那酒卻仍是人家四川產的「滬州老窖」。

  蒲經理的宴席設在一間寬敞的貴賓包房裡。這包房的擺設十分講究,靠窗的一邊是一張可坐十餘人的大圓餐桌,潔白的桌布如玉帛般垂落至桌腳,桌上一塊看似懸空的茶色玻璃其實連著桌下的一台小電機,盤碗放上後便可自行轉動,以便將飯菜轉到不同的方位供餐桌周圍的食客選用。靠門的一邊則是一排真皮沙發和兩條大理石茶几,飯前客人可坐在這裡品「功夫」茶,飯後如仍有功夫則可靠在這裡唱「卡拉OK」。在左右兩邊的牆上,分別掛著一幅書法和一幅國畫,歪歪斜斜的圖章裡以天書般的字體刻寫著作者的名字,大家左看又看連一個字也認不出來,蒲經理也認不出來,但他肯定那作品是真跡無疑,因為那上面怎麼也找不到印刷廠的名稱地址。

  今晚蒲經理本來是定了十個位子,但有兩位沒來:一個是黃海,他下午被分局叫去開會沒有回來;另一個是周慧慧,原準備頂替她值班的另一名桑拿浴主任因故未到,她也便脫不開身了。這樣,實到的食客共有八位,卻也剛好是四男四女。男士有姚綱、何彬、秦孝川和蒲德威本人,四位小姐則是阿華、阿梅、阿童和純子。

  這些小姐的人選是蒲德威根據周慧慧的建議確定的,阿華是這場風波的當事人,阿梅是引起這場風波的前一場風波的當事人,純子是那前一場風波的目擊者,而阿童的人選則可能是因為她能說會道善於交際的緣故。男女交叉而坐,阿華自然坐在了姚綱的旁邊,而純子則坐在姚綱的另一邊,再依次往下數則是何彬、阿童、秦孝川、阿梅和蒲德威。

  阿梅對蒲德威給排的這個坐次很不滿意,她幾次想搶佔純子那個座位,但這位性格爽朗的東北大姐姐這次就是不肯相讓。阿童見她們倆相爭不下便插話說:「阿梅呀你就不要見異思遷了,桌子是圓的,坐在哪裡都吃一樣的飯。再說你左依蒲經理,右靠秦所長,這叫左右逢源,保準你不受委屈的。」

  阿童剛說完純子又把話接了過來:「就是嘛,阿梅你那個位置可是最好的,要長(高)的有長的,要粗的有粗的,你就是再渴再餓也保證能吃得飽飽的,肚子撐得大大的喲。」純子一邊說一邊用兩手誇張地比劃著,話未說完她自己便放聲大笑起來,其他人也都跟著笑起來,只有阿梅笑不出來。阿梅對秦孝川實在是又怕又恨,但事到這步最後也只得坐了下來,她不敢不顧及秦孝川的面子。

  其實,秦孝川今晚卻像改頭換面了一般,他是抱著忍辱負重的決心來的。早晨何彬把姚綱接走後,黃海苦口婆心地勸了他半天。黃海說現在公安部門有些人紀律鬆懈得很,貪污腐敗,胡作非為,不按法律程序辦事,老百姓意見很大,上級部門已下決心要大力整頓,在這個風頭上惹出事來,恐怕這一生的革命歷史就要改寫了。再說像姚綱這種從京城裡來的人,許多都有非常複雜的背景,沒有真憑實據千萬動他們不得,就是有了真憑實據常常還要網開一面呢。至於何彬這類人物,咱們這些小警察根本就不能跟人家較勁兒,俗話說胳膊擰不過大腿嘛。咱們權力有限,人家可是權力無邊哪,要想收拾你容易得很哩。

  秦孝川對黃海的話並非全都聽得進去,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觸動的。他也不想同何彬把關係鬧得太僵,大家都是在一條河邊吃草的兔子,誰也難免蹦達到別人的圈子裡,大家互相照應一下總比互相爭鬥要好。借蒲德威請客的機會,大家推杯換盞嘻嘻哈哈的,那點兒不愉快也許就過去了。男子漢大丈夫何必為一點兒小事耿耿於懷,忍讓一時又有何不可呢!

  所以秦孝川今日一來,便一直努力把一些十分勉強的笑容貼在他那張慣於嚴肅的臉上,盡可能使它們不被餐廳裡的喧嘩聲震落下來。剛才人席的時候,姚綱與何彬比其他人遲來了幾步。何彬先開車到了姚綱的住處,把車停在姚綱的樓下後再同挑綱一起步行過來。二人一進來,秦孝川便第一個迎上前來打招呼,那樣子好像他們之間根本沒有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

  姚綱雖然對秦孝川的為人已有所認識,但並未因秦孝川冒犯自己而記恨在心。見泰孝川笑著同自己與何彬打招呼,也便同樣還以笑臉,並接住秦孝川伸過來的大手禮貌地搖了幾下。何彬卻裝作沒看見似地越過秦孝川同蒲德威握手寒暄,然後便同幾位小姐鬥起貧嘴來。

  何彬並非不想原諒秦孝川,他不是那種度量狹小的人。他仍不願理睬秦孝川有兩個原因,一是秦孝川這次欺負的是姚綱而不是他何彬自己。如果秦孝川是罵了他何彬幾句甚至打了他幾拳,也許他何彬不會發這麼大的火,他可能很容易就原諒了對方。但秦孝川如此欺負姚綱他便十分氣惱,他覺得秦孝川如此對待姚綱這樣天下難尋的大好人實在是欺人太甚,同時他也覺得讓姚綱這樣的朋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受此大辱簡直使他何彬臉面丟盡,這口氣他實在很難嚥下。如果不是受紀律約束,他真想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秦孝川這小子綁走,關上幾夜,餓上幾天,再好好地嚇唬嚇唬他,殺殺他的野性。他何彬不怎麼在乎法律,那些玩意兒是給老百姓用的,他不怎麼用得著它們。但他很在乎紀律,那些東西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原因之二是秦孝川無緣無故讓人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居然到現在也不承認錯誤,也不道個歉。在何彬看來,辦錯了事或者沒有把事辦好,老老實實地檢討自己是很正常的事,他何彬就經常在上級面前檢討自己的錯誤,對此他早已習以為常了。但何彬不知道,秦孝川這輩子幾乎就沒有向誰承認過錯誤,更沒有向誰道過歉。他今晚能對姚綱與何彬笑臉相迎,實際上就是他道歉的方式了。你要想讓他當面明明白白地說出什麼道歉的話來,那還不如把他改裝為太監更使他容易接受些。

  秦孝川見何彬故意不理睬自己,心裡老大的不高興,又見阿梅不願坐在自己與蒲德威的中間,肚子裡的火又升了一級,但終於沒有發作出來,只是心裡狠狠罵了幾句「狗娘養的」之類缺乏事實依據但很解氣的話。坐下來後,還未等蒲德威讓酒,秦孝川便先端起自己那杯「咕嚕」一下灌進了肚裡。然後不等旁邊侍立的服務員小姐幫他倒酒,秦孝川便自己抄起酒瓶子來又滿上一杯,然後才按照蒲德威的倡議同大家一起舉起杯來,並一揚脖子干了下去。阿梅怕喝酒,只把酒杯舉了舉便放下了。秦孝川慇勤地說:「阿梅呀,你不能喝酒就只喝一口表表意思,剩下的我替你喝。」阿梅果然只用嘴唇抿了一下便把酒杯遞給了秦孝川,秦孝川舉起杯子又是一飲而盡。三杯烈酒下肚,秦孝川覺得心裡順暢了許多。

  其實,秦孝川對自己那天在桑拿浴裡對阿梅的過分行為還是有些悔恨之意的。自古凡英雄豪傑皆有惜香憐玉之情,秦孝川既食人間煙火又豈能例外,只是這些年在工作中接觸的各色女人太多了,使他對歡場女郎的同情心越來越少了些而已。不過,那天阿梅拒絕與他胡作非為,秦孝川當時確是火冒三丈,事過之後卻因此而對阿梅多了幾分好感,覺得這孤單無援的女孩子能夠拚死維護自己的尊嚴卻也難能可貴,同時秦孝川對自己那樣恃強凌弱地欺辱人家女孩子也有了幾分海意。

  但秦孝川卻又把自己的過火行為主要歸咎於桑拿浴那種環境,他覺得在那種鬼地方那種鬼氣氛下,即便是修行百年的老佛爺也會被撩撥得慾火難耐行為失常,何況他一個肉骨凡胎生理正常的普通男人呢。所以,秦孝川只是再一次警告自己今後盡可能少到那種地方去,並沒有狠鬥「私」字一閃念,當然也就更沒能在靈魂深處爆發什麼革命了。

  喝完酒,秦孝川藉著把杯子還到阿梅面前的機會又與阿梅找話說:「阿梅呀,你從『天府之國』來到我們這個小地方,好不習慣吧?以後大家會經常見面的,你可是要多關照我們哪。」

  秦孝川講這話並無他意,只是想借此與阿梅套套近乎,以消除那天的衝突所造成的敵意,讓秦孝川直接向誰說些道歉的話他根本就辦不到。但是,在座的諸位個個精明過人,除姚綱外,大家竟全都聽出了秦孝川講的是「雙關語」,那話中的意思是阿梅你來到了我管轄的地盤,以後少不了需要我關照你的,因此你可不要惹我呀。

  而更為精明的何彬與阿童則聽出了話中更深的含義,他們覺得秦孝川的真正用意是把這話說給姚綱聽的,那意思是姚綱你住在我的地盤上玩在我的地盤上,不對我俯首稱臣還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嗎。阿童下意識地往姚綱這邊看了看,樹彬則什麼表示也沒有。至於姚綱,他完全沒有在意秦孝川的話,在朋友中間他是從無半點防人之心的。

  這涼菜吃了一會兒,第一道熱菜便端上來了,實際上是一種叫作「冬瓜盅」的湯,每人一份。這湯的做法是將一隻茶壺大小的冬瓜掏空,放入湯和湯料,然後再放在鍋裡蒸熟。如果湯料是不易熟的物品,則可能需要煮熟後再放進冬瓜「盅」裡去蒸,不然待那湯蒸熟時,那「盅」大概早已成為爛泥了。今晚的湯裡煮的是魚翅、粉絲和排骨等湯料,吃起來十分鮮美。大家都在津津有味地品嚐著自己的「冬瓜盅」,何彬卻把一塊魚翅舀在湯匙裡欣賞著問阿童:「知道這魚翅是什麼魚的『翅』嗎,阿童?」

  「鯊魚唄。」阿童隨口答到。

  「是呀,你看這傢伙平時橫行霸道的,到頭來還不是要成為人們的口中食。」

  阿童不敢搭話了,她聽出來何彬是在借題回擊秦孝川,她可不想得罪秦孝川這號人物。秦孝川也聽出了何彬話中有話,但人家沒有指名道姓地罵自己,心裡生氣嘴上卻也不好說什麼。你總不能告訴人家不許說魚翅是鯊魚身上的,或者不許說鯊魚是橫行霸道的傢伙吧?人家那麼說了,又沒有說錯,和你有什麼關係呢?秦孝川「咕嚕咕嚕」把湯喝完,便又逕自去夾新端上來的幾道熱菜吃,肚子裡氣鼓鼓的,也顧不上去「關照」左鄰右舍了。其他人包括何彬在內,雖說沒有人像秦孝川那麼心情不好,但大家也都被這房間裡的氣氛搞得有些彆扭,因而都在悶著頭吃飯,很少有人說話了。

  蒲德威見氣氛有些沉悶,便建議說:「各位不要這麼嚴肅好不好?俗話說『悶酒傷身,悶氣傷心』,大家還是氣氛活躍些好。我提議每人講個笑話,誰講的笑話讓人笑不起來就罰誰喝酒。我提議由小姐們先講,女士優先嘛。阿華,我看就你先講吧,我聽客人說你很會講笑話,把客人的肚子都能給笑破了。」

  阿華性格內向靦腆,其實不善言談,她從書本上學來些笑話或幽默小故事給客人講一講,純粹是為了使客人開心些,使按摩房裡的氣氛不那麼沉悶尷尬,同時也可使那些心術不正的客人分散一些精力,不要老在小姐的衣服裡面打主意。要讓她在眾人面前鄭重其事地講個笑話,她還是真有些張不開口。阿華見蒲德威要她先講,便連連擺手推托,說還是由阿童先講吧。阿華覺得在她們幾個女孩子當中,阿童不僅文化水平最高,說話辦事也都比別人高出一籌。

  「阿華你不肯給我們講,是不是要把你的笑話都留給姚總一個人聽呀?」蒲德威見阿華推托,便又補了一句。「阿華,說正經的,你什麼時候嫁給姚總呀?」蒲德威在問這句「正經」話時卻做了一個算不上很正經的怪臉,粗獷的嗓門也故意變得柔聲細氣的,像與阿華一個人說悄悄話似的。

  阿童像是從蒲德威的話中得到了什麼啟發,忽然問了一句:「人們為什麼要結婚呢?」

  大家知道阿童後面肯定有話要說了,都看著她而不答話只有姚綱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為什麼呢?」

  阿童看著姚綱一本正經地答道:「那是因為男人想『通』了,女人想『開』了呀。」

  姚綱並沒有聽懂阿童話中的含義,隨口問道:「那為什麼有人又要離婚呢?」

  阿童說:「這道理不是明擺著的嗎?因為結婚以後,男人知道了女人的『深淺』,女人瞭解了男人的『長短』,大家合不來當然就要離婚了!」

  大家「哄」地笑了起來,薄德威性格豪邁笑起來也非同一般,剛剛吞進口中的一塊蟹肉「撲哧」一下噴到了阿華的身上,於是邊說著道歉的話邊趕緊從桌上拿起一塊紙巾來幫阿華擦拭。阿華臉紅紅的正把頭埋在姚綱的胳膊上偷笑,對蒲德威的道歉完全沒有在意。姚紹見大家都笑得那麼響亮,想了一下也明白了阿童話中的含義,於是也忍不住和大家一起笑了起來。
上一頁 b111.net 下一頁
雲台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