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的,你們一男一女跑到一個房間來幹什麼?」「這個您已經看到了:吃飯,看電視,聊天。」「恐怕不全是這樣吧。」秦孝川把幾個人帶進姚綱的臥室,指著床上凌亂的被子問:「那麼這又怎麼解釋呢?」
姚綱的住處恰好介於他公司所在的寫字樓與銀海大酒店中間的位置,步行往哪邊走差不多都是十多分種的路程。他住的房子在一所環境優美的居民大院裡,是他剛剛上任時公司裡負責行政工作的辦公室王主任親自為他租下的房子。
他的前任住的是一座花園別墅,是公司專為自己的總經理購買的。姚綱本可以成為那座別墅的新主人,但當時那位前任由於卸任太倉促,尚未來得及將自己的私有物品全部搬出,姚綱生性為人寬厚,又與那位前任無怨無隙,不願逼人太急,告訴他可以慢慢安排搬家的事,自己則可另外擇室暫居。
租下的這處房子姚綱還是相當滿意的,三室兩廳,近百平方米,與姚綱在北京的房子相比足有兩套那麼大。住了一段時間後,姚綱就不願意搬走了,住在這裡他每天可以走路上下班,不用司機開車接送,這樣他每天可以隨意工作到什麼時間,無需擔心因自己加班而影響別人按時回家。並且,這個稱為「嶺南花園」的居民大院是個鬧中取靜之處:院內保安嚴密,秩序井然,花草葳蕤,樹木成蔭;院外車水馬龍,交通便利,店舖櫛比,攤販成群,確是個居住安寧而又生活便利的處所。前任總經理從別墅搬出後,姚綱讓人以這所房子三倍的租金將那別墅出租出去,自己則打算在這大院里長期居住下去了。
姚綱為了今晚的夜宵已在廚房裡忙活了一個多小時,也可說是磨贈了一個多小時。他平時一個人吃飯時從不願在廚房裡花費過多的時間,常常是買上一些速凍餃子、麵條之類的半成品,放在鍋裡煮上幾分鐘一頓飯便大功告成了。
姚綱今晚的夜宵卻做得格外仔細,先是將一團精細的麵粉揉了十幾分鐘,又將好幾種蔬菜剁碎後與一刀刀切成棉線般粗細的瘦肉絲拌在一起,然後再將麵團揪成水果糖大小的面疙瘩,□成薄得透明的面片,放上餡包出一個個精美的小餛飩。他已同阿華約好,阿華下班後就到家裡來吃夜宵。這將是阿華第一次來姚綱的住處作客,姚綱自然希望能給她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阿華應該是晚上十一點下班,到十一點半時怎麼也應該來了,但現在十二點都過了卻還沒有見到她的影子。姚綱本來說等她下班時便到銀海大酒店門外去接她,但阿華說她常常不能準時下班,不希望姚綱在街上等得太久了,再說她也想鍛煉自己在這個社會上的生存能力,因此堅持要自己找來。於是姚綱只得把自己的門牌號碼寫給她,不厭其煩地告訴她這條路線怎樣走,千叮嚀萬囑咐地要她萬一找不到時便打電話過來,他會一直守候在電話機旁。總之,姚綱就是怕這次約會因發生意外而夭折。他已檢查了好幾次電話機,那電話保證是好好的,不會因阿華打不進電話來而發生變故。但是,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那電話鈴始終就沒有響過,房門也沒有人敲過,什麼消息也沒有。
姚綱有些沉不住氣了,他擔心阿華是故意失約,她上次在告訴姚綱她的原籍時就曾說過一次謊話。姚綱在桑拿浴裡曾經問阿華是哪裡人,阿華說她是湖南長沙人。於是姚綱約阿華抽時間去吃湖南菜,阿華答應了。一天中午姚綱特意從公司裡趕回來,同阿華一起到附近的一家湖南餐館吃飯。姚綱點了一桌子湖南的特色菜,卻發現阿華沒有幾樣特別愛吃的,菜名也叫不上來,吃起來也有些外行。姚綱覺得奇怪,問阿華是怎麼回事,阿華只得告訴姚綱說她其實不是湖南人,而是湖北人。阿華說她離開家鄉後常聽到人們議論湖北人不好,說什麼「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意思是說湖北人太圓滑,待人不誠懇。所以,她與陌生人談話時常常不願意告訴人家自己是湖北人。
其實,姚綱倒是從來沒有對湖北人有過什麼成見,他父母的老戰友老同事中就有不少湖北人,其中不乏屢建戰功名聞遐邇的傳奇人物,他自己的同事和朋友中也有湖北人,他與他們一直相處得很好。姚綱他們北京總公司那個漂亮的接線員就是個湖北女孩,她對姚綱一直挺有意思的,因為她的緣故姚綱還總是對湖北女孩懷有好感呢,以為她們都是一些美麗而多情的女子。
當時,姚綱並未因阿華對自己說了謊話而有絲毫的不高興,他覺得好面子乃人之常情,女孩子漂泊在外有時說一些無關緊要的假話,也是保護自己的需要,沒有什麼可怪罪的。不過,把那天的事同今晚的事聯繫起來一想,姚綱就有些心神不定了。阿華是不是本來就不願意到自己這裡來呢?如果是那樣倒也可以理解,一個女孩子半夜三更到一個剛剛認識的男人家裡難免會有些顧慮。不過如果是那樣,明說了也就得了,何必當面答應了然後又私自毀約呢?害得別人忙活了一大晚上做了這一堆夜宵,給誰去吃呢?
姚綱焦躁不安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他想乾脆沖完涼睡覺去算了,說不定阿華此時早已在夢鄉裡了,自己這樣傻等下去恐怕真成了天下少有的蠢人了。但想來想去,姚綱終究有些不甘心,他鼓起勇氣拿起電話機,撥通了「紫薔薇」桑拿浴小姐休息室的電話,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端傳了過來。姚綱真是又喜又驚,喜的是阿華此時並未回家睡覺,而是還在公司裡;驚的是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兩個多小時,阿華為什麼還沒有離開公司?
阿華似乎早已猜到了姚綱要問些什麼,未等姚綱發問便先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阿華說她突然接到經理的通知,要她從今天開始由早班改上中班,剛才又一直在「上鐘」,沒有機會通知姚綱。現在快要下班了,她正守在電話機旁,為是否應該給姚綱打電話而猶豫不決。他想姚綱恐怕等不及而早已睡下了,打電話把他吵醒了反而不好;但如果萬一他還在等自己,不打個電話過去豈不害他等得更久。
姚綱說他已準備好了夜宵,要阿華馬上過來,一定過來。阿華說都快夜裡兩點了,實在是太晚了,走這麼遠的路她會害怕,還是改日再聚吧。姚綱說那沒有關係,他馬上過去接她,要她下班後就在酒店門口等候,不見不散。
姚綱馬上穿鞋下樓,風風火火地跑到銀海大酒店門外,恰好阿華也從酒店裡走出來。阿華今晚穿了一件豆綠色的無袖針織汗衫,一條紫紅色的緊身短裙,烏黑的長髮縮成梅花狀翹立在頭上,顯得格外艷麗奪目。
阿華跑過馬路來到姚綱的面前,大方地挽住姚綱的胳膊,白皙柔軟的皮肉與姚綱的手臂貼在一起。姚綱有些侷促不安,他覺得路上偶爾走過的行人似乎都在以異樣的眼光注視著他們,那些人一定認為一個男人與一個如此艷麗的少女在這樣晚的夜裡手挽手走在街上,肯定是要去做什麼風流艷事。
阿華顯得很興奮,完全沒有在意周圍人們的目光,甚至她似乎根本就沒有覺察到街上除去他們兩人外還偶爾有其他人經過。阿華一路上給姚綱講著他們公司裡發生的事,說有一個女孩子同她的「老公」吵了架,兩個人誰也不理誰了,過了兩天「老公」提著一大包禮品來向她道歉,為了給她個意外的驚喜而沒有事先打招呼,結果發現女孩與她的另一個「老公」睡在一起,而這個人卻正是他商場上的一個合作夥伴兼競爭對手。女孩原以為兩個男人會大打出手,意外的是兩個老朋友只幾句話便圓滿解決了他們之間的衝突。協議的結果是:兩個人輪流與女孩一起生活,每人一個禮拜。
這件奇事在女孩的肚裡藏著憋得發癢,終於被她不能自己地講了出來。結果,引得其他許多女孩也都競相講起了自己「老公」的奇聞軼事。阿華這才知道,原來自己身邊的女孩子大多都有男朋友,有的人還不止一個呢!
兩個人邊走邊聊邊笑地回到了姚綱的住處。進到房間,姚綱先打開室內所有的燈光,帶阿華參觀了一遍自己的住所,然後便請阿華坐下來看電視,自己則點燃煤氣灶開始煮夜宵。吃過飯後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阿華說時間太晚了欲起身告辭,姚綱戀戀不捨地懇求她再多坐一會兒。說心裡話,姚綱很希望阿華今夜能留宿在這裡,但這話實在說不出口,他們畢竟才相識不久。
阿華嘴裡說要走,其實並未起身,她也很想同姚綱在一起多呆一些時間,甚至最好今夜就住在這裡。上次姚綱在桑拿浴挺身保護她與阿梅時,阿華心裡一陣激動,她猛然覺得面前這個性格溫順的男人就是她顧盼已久的保護神。從那時起,她無時不希望立刻投入這個男人的寬闊的懷抱,把自己溶入他的肉體,溶入他的血液,永遠也不分離。但作為一個女孩子,她怎麼可能先說出這種意思來呢!這種事總是先要由男人講出來的。即便男人先開口了,女人面對男人的乞求還應當故作矜持地推托幾次,待看準時機才可不露痕跡地答應下來。輕浮草率的女人總是被人看不起的。
正在兩人各懷心事舉棋不定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起來,平時悅耳動聽的音樂門鈴在這沉寂的深夜裡忽然變得格外尖利刺耳起來,甚至讓人覺得有些恐怖,兩個人全都驚住了。姚綱心神忐忑地打開門一看,見門外站著三個身著寬鬆便裝的粗壯漢子,為首的正是黃風嶺派出所副所長秦孝川。
原來,秦孝川那日在「紫薔薇」桑拿浴憋了一肚子氣。他離開銀海大酒店時,正好看到姚綱在收款台結賬。秦孝川以前沒有見過姚綱,不知道他是何方來的神仙,剛才在樓上雖然只與他照了一面,秦孝川已敏感地覺察到姚綱不是本地那些常來桑拿浴鬼混的憨頭草寇,倒似乎是個有些頭面有些來歷的人物。職業的本能使秦孝川立即對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自幼形成的愛嫉妒喜報復的心理又使他無法對姚綱在桑拿浴保護阿梅和阿華的行為採取寬容的態度,於是秦孝川趕緊把朋友打發走,自己則悄悄尾隨在姚綱的身後,一直跟蹤到嶺南花園,看著姚綱走進了一個樓門。
正在大院門衛室值夜班的保安組長黃阿順,與秦孝川是老相識了,見秦孝川鬼鬼祟祟地往院子裡張望,以為他在執行公務便趕緊把他讓進了門衛室。秦孝川問剛才進去的是什麼人,黃阿順說是本地一家貿易公司的總經理,姓姚,是個北方人,搬來的時間不算很長,具體情況瞭解得不多。
秦孝川心裡放寬了許多,做生意的住在這樣一個普通的居民大院裡,那也就不會是什麼有來頭的大生意人了,自己隨時可以收拾他。在這個社會環境異常複雜的城市裡,大商人只能利用而不能招惹,因為他們背後往往都有惹不起的背景,不服不行。還有那些官場上的人和黑道上的人,有時看起來不顯眼,但你一旦惹著他也可能招來意想不到的麻煩。對於這些無根無底的平頭百姓,不欺負白不欺負,欺負了也白欺負。而對於那些做小生意有點小錢的人,欺負欺負他反而能得點小好處呢。
秦孝川問這姓姚的平時同什麼人有來往,黃阿順說就他所知,這個人除去睡覺很少呆在家裡,沒有家人同住,平時總是一個人進出,極少有客人來訪。秦孝川聽說姚綱獨身一人,心裡立刻有了主意。他要黃阿順多注意姓姚的,有什麼情況就立即打電話報告,如有好處就照老規矩辦。
黃阿順與秦孝川已合作多年,對秦孝川的話自然可心領神會。平時,這院子裡如果有哪個女孩子帶進來一個陌生的男人,或者有哪個男人帶進來一個陌生的女孩子,黃阿順就會對他們特別留意,一旦確定他們有賣淫的嫌疑,便悄悄給秦孝川打電話要他來抓人,所得罰款黃阿順可分一成。這筆錢的正規名稱是給治安積極分子的「獎金」,用起來不僅心安理得,甚至還有無尚光榮的感慨呢。
今天晚上,當姚綱與阿華手挽手走進嶺南花園大院的時候,黃阿順立刻想起了秦孝川的囑托,同時也立刻斷定今晚又將有一筆光榮的「獎金」進帳。這筆錢是他最近所急需的,他已有半個多月沒有找髮廊妹去銷魂了,日子過得實在艱苦。但是,黃阿順不知道自己這次是高興錯了,他那位向來說話算數的老朋友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給他發獎金,因為他一開始就沒有打算以罰款的方式處罰姚綱。
秦孝川接到黃阿順的報告後立即帶人趕到嶺南花園,又在黃阿順的指引下輕手輕腳地摸到姚綱的房前。不過,秦孝川並未立即敲開姚綱的門,而是站在門外借助一副助聽器似的精巧儀器竊聽裡面的動靜。秦孝川聽到的是電視機裡嘈雜的打鬥聲、一男一女兩個人乾巴巴的對話聲,有人吃東西的碗筷聲以及偶爾響起的有人走動的腳步聲,一點有價值的聲音也沒有。聽了一會兒秦孝川就不耐煩了,他讓身邊的一個助手來聽,自己則蹲在樓梯上抽起煙來。
這位助手接替秦孝川繼續竊聽裡面的動靜,開始時還很認真,但時間一長便感到脖頸子發酸腿肚子發麻,心情煩躁起來。但他不敢違抗秦孝川的命令,只得表面上裝出認真竊聽的樣子,腦子裡卻在天南海北地想心事。黑暗中一隻大蚊子落在他的臉上狠狠地叮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掌向著自己的臉上拍去,手到空中卻猛然停了下來,這位訓練有素的小伙子忽然想起自己是在執行任務,是絕不可搞出聲響來的。
秦孝川看到自己的助手招了一下手,以為他是在發出出擊的信號,搶上前來一把按響了門鈴。當他意識到自己搞誤會了的時候已為時晚矣,那該死的音樂門鈴只要被人按一下開關,便一定要按照它那愚蠢的設計者為它設定的程序響完,決不肯中途停止鳴叫。
姚綱見是秦孝川等人便立刻猜到了他們的來意,打開門把他們讓進屋裡。秦孝川跨進房門一眼看到坐在沙發上緊張得滿臉通紅的阿華,先是一愣,繼而便得意得幾乎笑出聲來。但他仍然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衝著兩個助手揮一下手,示意他們進裡屋搜查,自己則像此處的主人似地一屁股坐在阿華的旁邊,阿華趕緊起身躲到姚綱的身旁。
秦孝川以故作冷漠的目光在姚綱和阿華的身上打量了一會兒,忽然對著姚綱發問:「她叫什麼名字?」
姚綱沒有立即回答,他正在考慮如何對付這幾個不速之客,是好言好語把他們打發走呢,還是硬碰硬跟他們對著幹?姚綱性格溫順,喜歡息事寧人,但也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倔強脾氣。何況他也確實對眼前的這幾個人毫無畏懼之心,一則他沒有做什麼虧心事,更沒有什麼違法犯罪行為,二則他是有堅實社會背景的人,不像草根百姓那樣可以任人隨意宰割。秦孝川見姚綱沒有答話,以為這個小商人被自己嚇住了,稍微放緩些語氣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話。
「如果您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那恐怕我就更不知道了。」姚綱面含微笑語氣和緩地回了一句,噎得秦孝川動了幾下嘴唇也沒能說出下一句話來。姚綱像什麼也沒看見,若無其事地抽出一支香煙放在口中點燃,又把煙盒遞到秦孝川的面前示意他也吸一支。秦孝川擺擺手謝絕了姚綱的「好意」,但似乎又經不住香煙的誘惑,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一支來也點燃吸了起來。
兩個助手在各個房間迅速巡視了一遍,返回來對著秦孝川搖了搖頭,那意思顯然是告訴秦孝川他們的搜查一無所獲。秦孝川也已估計到可能抓不到什麼把柄,由於那個愚蠢的助手亂發信號,他們在罪犯尚未實施犯罪之前便採取了出擊行動,可謂打草驚蛇了。但秦孝川自幼養成的野牛脾氣使他決不肯就此罷休,他站起身親自走進了姚綱的臥室,他想即使抓不到姚綱現場犯罪的罪證,找到一些他過去的罪證也足可以整治他一番。根據秦孝川的經驗,這些單身男人一般都十分懶惰,十天半月的也不倒一次垃圾,那裡面很可能就有一些他想找的東西。
但是,秦孝川看到的是姚綱的被子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床上,廢紙簍裡空空如也連一片紙屑也找不到。他又到姚綱的書房、廁所、廚房等所有能夠進入的地方檢視了一遍,仔細查看了那裡的垃圾桶,但除去幾片剩菜葉外仍是一無所獲。他沒有想到,姚綱這裡不僅本來就沒有什麼他要找的東酉,而且為了迎接阿華來做客,姚綱傍晚時已將所有房間打掃了一遍,垃圾全都清理出去了。
秦孝川什麼也沒能找到,卻又悄悄溜回姚綱的臥室,趁人不備將床上的被子拉開舖散在床上,然後才若無其事地走回客廳。
秦孝川不再向姚綱問話,他怕姚綱再說出什麼噎人的話使他在年輕的助手面前丟面子。他轉而對著阿華問話,問阿華姚綱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做什麼的,一副例行公事的樣子。阿華都一一做了回答。然後,秦孝川又問阿華自己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在哪裡工作,好像他根本就不認識阿華。阿華不明白秦孝川為什麼明明認識自己還要問這些問題,但她一看到秦孝川那雙寒冷的目光便感到週身發抖,只好低著頭戰戰兢兢地做了回答。
姚綱覺得秦孝川裝腔作勢的表演實在醜惡,他真想一個電話打到秦孝川的上司那裡告他一狀,但此時正是別人酣睡的時候,不便打擾人家,再說秦孝川也還沒有什麼特別過分的行為,忍耐一下把這個喪門星打發走了也就算了。
秦孝川問完話,又讓姚綱和阿華拿出證件來檢查。兩個人把各自的身份證遞給他,秦孝川仔仔細細地檢視著證件,似乎希望從中看出什麼破綻。但那兩張薄薄的塑料片雖說製作得相當粗陋,但卻是貨真價實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居民身份證,根本沒有什麼破綻可找。
秦孝川又讓兩個人出示「暫住證」。「暫住證」是這個城市的外來人口所必備的證件之一種,凡來這裡打工居住的外地人士都必須每年花幾百元申領這樣一個證件。阿華拿出了自己的「暫住證」,而姚綱卻沒有這種證件。秦孝川有些得意了,僅憑這一點,他就可以把這個討厭的男人關上幾天然後再趕出本市。
「知不知道只有『暫住證』而在本市逗留是違法的,姚先生?」人的脾氣有時就是很奇怪。秦孝川沒有抓到別人的把柄時總是像對待罪犯一樣氣勢洶洶的,抓到之後反而變得像對朋友一樣客客氣氣的了。
「不知道,秦副所長。」姚綱當然知道那些規定,但他此時有些故意鬥氣了。那「秦副所長」的尊稱使秦孝川聽起來很不舒服,儘管那稱呼十分精確。中國人的要面子有時帶有不講道理的味道,某人明明是個副職,但你當面稱呼他時一定要把那個「副」字去掉,否則他不僅覺得沒有受到尊敬,還可能覺得你是在嘲諷他。
「那您恐怕得需要跟我們走一趟了。」秦孝川仍是客客氣氣的。
「只是因為那個證件嗎?」
「沒錯。」
「可是就我所知,持這種證件也是可以進出貴市的。」姚綱從抽屜裡拿出一本公務護照遞給秦孝川,那上面蓋滿了五花八門的印章,是姚綱出訪各國時的簽證和海關記錄,最後一頁則是一份可隨時進出香港的長期簽證。這個城市與香港之間貿易頻繁,許多大公司的負責人都有一個進出香港的「護身符」,但像姚綱這樣的直接由外交部簽發的公務護照其實也並非很多,通常只有那些從皇城根來的有些官方背景的商人,衣袋裡才有這種玩意兒。
秦孝川立刻又洩了氣,同時彬彬有禮的風度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又恢復了那副嚴肅而驕橫的面孔。秦孝川咬了兩聲,轉開話題說:「那麼,深更半夜的,你們一男一女跑到一個房間來幹什麼?」
「這個您已經看到了:吃飯,看電視,聊天。」姚綱仍然不溫不火地應付著。
「恐怕不全是這樣吧?」秦孝川把幾個人帶進姚綱的臥室,指著床上凌亂的被子問:「那麼這又怎麼解釋呢?」
秦孝川的兩個助手先是有些奇怪,他們剛才來房間檢查時床鋪還是整整齊齊的,怎麼轉眼之間卻變了樣子了!但二人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奧妙,不禁對他們這位上司的手段感到十分驚訝。怎麼說咱們也是警察嘛,雖說有時辦事有些調皮,但總不至於像潑皮無賴一樣栽贓害人吧,而且又是個與自己毫不相於的陌生人!但二人知道秦孝川的脾氣,誰也不敢說什麼,只是愣愣地站在一邊聽任秦孝川表演下去。
姚綱也已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他完全沒有料到秦孝川會使用這樣卑劣的手段,他感到這傢伙看來確實對自己怨恨不淺決心找茬報復了。姚綱心裡直冒火,但表面上仍然很平靜,他倒要看看這個打著維持社會治安的幌子實際上盡給社會添亂的傢伙究竟要如何表演。
「怎麼解釋,恐怕您自己最清楚吧?」
「你房間裡發生的事我怎麼能知道呢?」秦孝川理虧但不嘴軟,事已至此,他是決心要把戲演下去了。「你如果不願意在這裡講清,那就只好跟我們到所裡去解釋了。」
「請便吧。」姚綱已完全看透了秦孝川的來意,與他糾纏已沒有任何意義,索性就跟他走一趟,說不定還能增長一些見識呢。連國際上最有名的恐怖主義國家老子也大大方方地,走過幾個,難道在自己的國土上還怕你個小警察不可,姚綱忿忿地想。
下樓來,姚綱讓阿華先回家。秦孝川並沒有阻攔阿華,他還不忍心對阿華整治得太狠了,並且如果他要扣留阿華不跟蒲德威打個招呼不好,對「紫薔薇」的人還是要留一些面子的,一是他用得著他們,二是他們對自己的事也知道得不少,把人逼急了人家往上面給你打個小報告也挺噁心的。
看著阿華走遠了,姚綱便跟著秦孝川幾個人向黃風嶺派出所走去。這一段路是個新興城市的繁華路段之一,有幾家髮廊和小食店通宵都在營業。姚綱在一家小食店前停住腳步說:「各位是不是吃點東西再走,蹲了大半夜也夠辛苦的了。」
經姚綱這麼一說,兩個年輕的助手馬上感到肚子裡咕嚕咕嚕地餓得慌,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秦孝川也有些餓了,但他一時決定不了是不是該吃這頓飯,這好像有點不倫不類。他還從來沒有在押送犯人的路上同犯人一起吃過飯,他一時想不清這樣做是不是違反紀律,但丟面子卻是顯而易見的。
姚綱見秦孝川猶豫不決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說:「如果幾位不餓就請先行一步,我十分鐘後去找你們。」說完便逕自跨進了店門。姚綱才吃過夜宵,肚子並不餓,只是心裡窩著火覺得週身燥熱,想喝杯冰凍飲料,更主要的是想與秦孝川鬥鬥氣。
「吃就吃吧。他吃他的,我們吃我們的,有什麼了不起的。」秦孝川見此情景,也只得帶著兩個助手走進了小食店。幾個人要了幾盤小菜和點心,坐下來一吃就是半個多小時。結賬時姚綱看著泰孝川笑瞇瞇地說:「秦所長,要是平時恐怕由我來『埋單』比較合適,但今天我身份有些特殊,如果我付帳怕會連累幾位,所以還是秦所長請客吧。」
秦孝川狠狠瞪了姚綱一眼,伸手去口袋裡掏錢,但姚綱還是搶前一步把賬付了。
到了黃風嶺派出所後,秦孝川打開一個狹小的房間讓助手把姚綱關了進去。姚綱一看,那是個連條板凳也沒有的空蕩蕩的小籠子,窗子全是油條粗細的鐵棍子,不像人呆的地方,倒像個馴養猛獸的場所;不過,即使老虎籠子恐怕也比這裡寬敞些。姚綱摸了摸腰上的手提電話,心想就他媽先委屈一會兒吧,等天亮了再打電話找人來救他就是了。
沒想到秦孝川也已注意到了姚綱的手提電話,一把搶過來交給了旁邊的助手,說聲姚先生只好先受些委屈了,「光當」鎖上門便帶著助手到樓上休息去了。
姚綱這下真有些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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