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魚心懷鬼胎,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條出路,就是徵得簡方寧的同情,同意自
己進入戒毒醫院,探得第一手資料。
但簡方寧是一個非常正規嚴謹的醫生,她能贊同這種近乎遊戲的方式,干擾自
己的工作嗎?
一連若干天,沈若魚愁眉不展。
先生說,像你這樣,整天蹲在屋裡發愁,就是愁得自己吸上了大煙,只怕也絲
毫無補。
沈若魚一下子跳起來說,感謝你給我出了一個好主意。
丈夫吃驚道,我給你出了什麼主意?我什麼主意也沒給你出啊?
沈若魚說,那就蒙在鼓裡,做你的無名英雄吧。
她提筆給簡方寧寫了一封信,約她到麥當勞餐廳吃飯。
信寫得很簡單,像是一封公事公辦的請柬。只說是定於某月某日下午某時某分,
在餐廳門口見面,不見不散,署名是「時刻關心你的大姐姐——沈若魚」。
請柬早早寫好以後,沈若魚並不馬上發出去,擺在桌上,像一件工藝品似的欣
賞了好幾天。
丈夫說,為什麼不早早寄出去?現代社會,不打無準備之仗。
沈若魚說,兵貴神速。
到了預訂時間的前一天下午,沈若魚到黃帽子郵筒將請柬發出。
第二天上午10時,大約就是郵遞員將信送達的時辰。沈若魚關閉電話,把自己
像螺獅一般封鎖起來。到了約會時間,收拾停當,急沖沖地趕到麥當勞門口。
簡方寧已經像門口椅子上塑料的麥當勞叔叔一樣,等候得地久天長。
她一身桃皮絨黑色套裝,腰線很高,將窈窕的身材勾勒得出神入化,錐形的褲
子顯出一種鋒利的冷峻。一切都是這個城市目前最時髦的裝扮,只可惜每一根布絲
裡頭,都蒸發出前軍人的氣味,有些敗壞風景。
沈若魚說,哈!方寧,想不到你這麼新潮。
簡方寧氣哼哼說,有你這麼請人吃飯的嗎?簡直是綁架。也不問問別人有沒有
功夫,整個一個沒商量。上午一接到你的信,我就忙著給你打電話,想換一個時間。
你家的電話不知出了什麼毛病,就是打不進去……
沈若魚推著她說,方寧,我們進去,一邊吃熱呼呼甜蜜蜜的蘋果派一邊說,好
嗎?
天下所有的麥當勞都是一卵多生,景色永遠一成不變。因為不是節假日,餐廳
內竟是少有地清靜。沈若魚還不滿意,一味要找更僻靜的所在,最後居然在專給小
朋友過生日的區域落座。
簡方寧說,我只吃個漢堡就走。醫院總算走上正軌,大量收治病人。百業待舉,
事事都得我親臨現場。
沈若魚說,才當一個小小的院長,就拿這個官說事。看來我們就要高攀不上了,
現在流行一個詞,就是形容你這種人的。
簡方寧說,什麼詞,說出來,讓我看像也不像?
沈若魚說,扮忙。
簡方寧說,什麼意思?不懂。
沈若魚說,打扮的扮,忙碌的忙。就是打扮成忙碌的樣子。
簡方寧撲哧笑了,說你不必含沙射影。我是真忙。
沈若魚說,不管真忙假忙的,反正你已被我誆到這裡了,就算陪我憶憶舊好了,
人一退休,就有一種泡沫的感覺。表面上你是跟別人在一道過生活,但實際上所有
的事情都是在水底下發生著,你看得見,但是同你無關。
簡方寧說,別說得那麼傷感,身在其中並非什麼好事,旁觀者清。
沈若魚說,我要那麼清,有什麼用?只希望你今天下午捨命陪君子。
簡方寧說,哪有那麼嚴重?我願意聽你聊天,聽你講話比聽那些大煙鬼的故事
好多了。你忘了多少年前,我們住在一間宿舍,有時候會聊到半夜呢。真奇怪,我
們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話說。
沈若魚用托盤端來了咖啡和冰激凌,獨獨沒有漢堡。
漢堡一吃就飽了,肚子裡就沒有別的地方吃東西了。我們先掃蕩外圍吧。
麥當勞裡響著若隱若現的音樂;正是最易回溯往事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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