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以後也就沒有再打發人來請覺新去商量蕙的事情。
覺新倒不時差人去周家打聽蕙的消息,有時候他自己也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之外,蕙的病漸漸地好起來了。王雲伯的藥有了效。周伯濤因此常常滿意地在人前
誇耀他自己的遠見。
蕙的病好得慢。但是人人都看得出病象漸漸地減輕。後來她每天可以起床坐兩
三個鐘頭了。周老太太們為這件事情高興。覺新甚至欣慰地想:那個時常威脅著蕙
的危機也許可以從此解除了。
但是這個希望終於成了泡影。在舊歷九月下旬的一個早晨周老太太忽然差了周
貴來請覺新過去,說是有緊急的事情找他去商量。覺新知道蕙的病又轉劇了,心裡
非常焦急。他立刻坐了轎子到周家去。
覺新到了周家,看見國光也在那裡。他跟眾人打過招呼以後,坐下來。國光便
告訴他,蕙的病又翻了。蕙從前天下午起開始發燒,腹瀉不止。「她一天要瀉二三
十次。雖然還是請張樸臣、羅敬亭、王雲伯三位來看病,但是藥一吃進去立刻就吐
出來。別的飲食也吃不進。人瘦得只剩一層支。四肢發冷,時時出虛汗。中醫已經
束手無策了。看這情形,除了勉強請西醫來看病外,再也沒有別法可想。……這次
萬想不到她的病翻得這樣快。……」國光驚惶地說著。陳氏埋著頭在旁邊揩眼淚。
伯濤沉著臉不發表意見。覺新還不曾答話,周老太太又用顫抖的聲音說了幾句。她
懇求覺新陪國光去請祝醫官。覺新毫不遲疑地答應了。他和國光立刻坐了轎子趕到
平安橋醫院去。周老太太、陳氏兩人便去鄭家看蕙。
覺新和國光到了醫院,才聽說祝醫官又被人請到外州縣去了。他們等了一會兒
見著任醫官,知道祝醫官明天可以回來。但是任醫官後天要休假出省去。他說今天
十分忙碌,不能夠出診。後來覺新焦急地再三懇求,他答應抽出一點工夫下午到鄭
家去一趟。
覺新跟著國光到了鄭家。周老太太和陳氏都在那裡。伯濤也來過,他剛剛走了。
蕙在床上時時發出低微的呻吟。臉色十分難看。一對大眼睛失神地望著人。這就是
覺新朝夕所想念的蕙。
覺新站在床前,極力忍住眼淚,鎮住悲痛,溫和地低聲喚道:「蕙表妹。」他
的眼光充滿柔情地撫著她的臉。
蕙微微點一下頭,她的眼睛裡立刻充滿了淚水。她求助似地望著覺新,無力地
喚了一聲:「大表哥。」她想笑。但是嘴剛剛動,她臉頰上的肉就痛苦地搐動起來,
她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呻吟。然後她掙扎出一句話來:「你好罷。」
覺新埋下頭不敢看蕙的臉,不敢讓蕙看見他的眼淚。他的心上起了一陣痛,好
像千萬根針刺著它。但是他還勉強做出柔聲安慰她說:「我倒好,多謝你掛念。你
的病是不要緊的,你要好好地保養。」
蕙點了一下頭。但是她又皺起眉尖煩躁地說:「我心裡難過得很,心裡發燒。」
覺新抬起頭看了看蕙。他知道自己的眼淚沿著臉頰落下來了,連忙埋下頭安慰
她道:「蕙表妹,你忍耐一下,任醫官不久會來的。」
蕙正在呻吟,聽見覺新的話,便閉了嘴。她抬起眼睛望著覺新,還想說什麼話。
但是國光卻在旁邊開口了:「大表哥,請過來坐坐。」覺新只得離開床前。他和國
光談了幾句話,便告辭走了。
下午三點半鐘覺新從事務所再到鄭家去。任醫官還沒有來。眾人焦急地等候著。
國光差僕人到醫院去催促,據說任醫官在下午兩點鐘光景就出去了,他究竟什麼時
候來這裡,沒有人能夠知道。
蕙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羅敬亭、王雲伯、張樸臣先後來過。他們的藥仍然不
能減輕她的痛苦。她剛剛喝下那碗苦汁,又不得不馬上把它吐出來。她也盼望任醫
官早一刻到來,使她靜靜地安睡片刻。
掛鐘敲著五下,增加了蕙的煩躁和眾人的恐怖。但是任醫官忽然到了。覺新、
國光兩人客氣地把他接進房裡。他仔細地將病人診察一番,給病人注射了醫治痢疾
的特效藥「伊必格侗。過後他嚴肅地告訴覺新和國光:這個病有點危險,因為病人
身體弱、血虛、體溫下降,恐怕支持不住,有虛脫的可能。他囑咐他們第二天早晨
將病人的大便送到醫院去檢查。
覺新將任醫官送走後,便動身回家。周老太太和陳氏多坐了一會兒,也回到周
家去了。
覺新回到家裡同周氏談了一會兒。淑華在旁邊聽見了他們的談話。她立刻去告
訴琴和淑英。琴和淑英又來找覺新問了許多話。
覺新吃過午飯回到房裡,覺得一個人冷清清地非常不好過。他想起蕙的病,更
是焦急不堪。他忽然走到書櫥前面。把余雲岫著的《傳染卜取出來,翻開《赤痢篇》
反覆地看了兩遍。他看見書中所說跟任醫官的話一樣,才知道蕙的病勢的確沉重。
這一來他更不放心了。他又害怕國光不相信西醫,或者照料病人不周到,便差人把
《傳染卜給國光送去作參考。他一個人在房裡左思右想,坐立不安。後來到鄭家去
送書的僕人回來說,蕙小姐下痢次數減少,嘔吐也稍微停止,他才略微放心。這天
晚上他做了許多奇怪的夢,在這些夢中總有蕙的影子。
第二天早晨覺新正要差人到鄭家去問病,周伯濤陪著鄭國光來了。從他們的談
話中他才知道國光已經將蕙的大便送到醫院檢查,據任醫官說,大便裡面赤痢菌很
多,加以病人身體虛弱,恐怕不易醫治,不如把病人送進醫院,在院裡醫生可以隨
時檢查,隨時注射,也許能夠免除危險。覺新自然極力勸國光立刻將蕙送進醫院。
但是國光和伯濤都不大願意。
國光還表示鄭太太不會贊成這種辦法。覺新知道他們雖說來同他商量事情,其
實他們還是固執己見,不肯聽從他的勸告。
他也就不再說什麼了。他把他們送出以後,心裡非常生氣。他賭氣地對周氏說,
他以後不再管這件事情了。
覺新心驚肉跳地過了一天焦慮的日子。但是第二天早晨九點鐘鄭國光一個人來
了。他對覺新表示:目前除了將蕙送進醫院外再沒有別的辦法,中醫已經不肯開方
了。他還說:「家母方面經我懇求後也說,姑且將死馬當做活馬醫,送到醫院去試
試看。」覺新聽見這句話,露出了苦笑,也不說什麼。
後來國光說起任醫官已經離開省城,祝醫官昨天回來,醫院診務現在由祝醫官
主持,覺新認識祝醫官,所以請覺新同去醫院。覺新一口答應下來,也不耽擱便陪
著國光走了。
覺新到了鄭家,看見蕙更加瘦弱,她望著他說不出一句話只顧淌淚,他覺得好
像有許多把刀割著他的心。但是他不敢在人面前把他的感情表露出來。他只說了幾
句安慰的話。他恨不得早一刻把蕙送進醫院才好。他到鄭家時還以為鄭太太已經准
備好,讓蕙立刻到醫院去。然而他現在聽鄭太太的口氣,才知道鄭太太打算下午兩
三點鐘出門。他很氣,卻又不敢跟鄭太太或者國光爭吵。他不能在這裡坐幾個鐘頭,
便怏怏地走了。他同國光約好在醫院見面的時間。
覺新從鄭家又到周家去。他把這半天裡的經過情形向周老太太們敘說了。周老
太太們十分著急,芸竟然掉下眼淚。但是周伯濤對蕙的病情似乎漠不關心,他聽見
陳氏抱怨鄭太太,還替鄭太太辯護,說鄭太太處置得法。
覺新被留在周家吃了早飯。下午兩點鐘他到醫院去。天落著細雨,國光們還沒
有到。他等了好一會兒才看見鄭太太、國光、蕙、楊嫂四乘轎子冒雨來了。他陪著
他們去見祝醫官。
祝醫官先給蕙注射了一針「伊必格侗,然後檢查她的身體和病狀。他的診斷和
任醫官的差不多,不過他更惋惜地說病人送來太遲,現在要挽救更加困難。他說,
病人的身體太虛弱,治癒的希望是很微小的,然而他要極力設法在最短期內使細菌
滅亡,或者可以保全蕙的生命。他又說,胎兒還好,這倒是好的現象。他當時便簽
了字讓蕙留住醫院。
覺新在病房裡看見一切都預備好了,他摸出表來看,已經是四點多鐘。他記起
周老太太們在家裡等著他去報告消息。
他恐怕她們著急,便告辭走了。臨行時他還勉強裝出笑容,叮囑蕙好好地調養,
不使她知道自己的病勢危險。蕙疲倦地點著頭,兩眼依戀不捨地望著他,兩顆大的
淚珠垂在眼角。覺新已經轉過了身子,她忽然痛苦地喚一聲「大表哥」。他連忙回
過頭,站在床前,俯下臉去,柔聲問她,有什麼事情。
「媽她們今天來嗎?」蕙掙扎地說了這一句話。
「今天多半不來,太晏了,」覺新溫和地答道。他看見蕙的臉上現出失望的表
情,便改口安慰地說:「你不要著急。我現在就到你們府上去。我就請她們來看你。」
「不,你不要去請,明天來也是一樣的,」蕙帶著哭聲說,她說完話又開始喘
息起來。
覺新不敢再停留了,只得忍住悲痛向國光與鄭太太告別,坐著轎子出了醫院。
覺新又到周家。周氏已經到那裡了。眾人焦急地等著他來報告蕙的消息。他把
他所知道的一切全說了出來。他也把蕙渴望著同祖母、母親們見面的事情說了。他
的敘述使得眾人都淌了眼淚。只有周伯濤一個人皺著眉頭沒有一點悲痛的表情。
「我現在就去看她,我死也要同她守在一起。」陳氏歇斯底里般地迸出哭聲說。
「今天太晏了,不好去。明早晨去是一樣的,橫豎有楊嫂陪她,」伯濤在旁邊
阻止道。
「我不去看她,我今晚上放心不下。我親生的女兒交給別人去管,我真不放心。
想起來真是值不得。」陳氏怨憤地哭道。
「我看蕙兒的病就是氣出來的。要是她不嫁到鄭家去,也不會有這種結果,」
周老太太氣憤地說。
「其實親家太太待蕙兒也很好,伯雄還是當代奇才,只怪蕙兒自己福薄,」伯
濤不大高興地分辯道。
「我不要聽你這種話。虧得你也讀過書做過官。一點人情也不懂。」周老太太
生氣地罵道。她站起來一個人顫巍巍地走開了。
蕙進了醫院的第二天上午,覺新和周氏記掛著蕙的病,便差袁成到醫院去探問。
袁成回來報告:蕙小姐現在稍微好了一點,早晨七點鐘以後就沒有吐瀉了,不過時
常嚷著「肚痛」,據醫生說,這倒是好的現象。他們也就略微放了心。
覺新吃過早飯先到公司去。他打算在三點鐘以前趕到醫院。兩點鐘光景,他正
坐在寫字檯前面撥算盤,忽然看見周貴揭了門簾進來,垂頭喪氣地說:「老太太喊
我來請大少爺。
大小姐生了半截就不動了。」
「有這種事情?我立刻就去。」覺新驚惶地說,他馬上把賬簿收起,走到商業
場後門口,坐上自己的轎子,吩咐轎夫抬起飛跑。
覺新到了醫院,看見周老太太、陳氏、徐氏、周氏、鄭太太聚在另一個房間裡
面談話。他向她們詢問。周老太太愁容滿面地對他說:「蕙兒小產了,是祝醫官接
出來的。祝醫官說很危險,因為蕙兒體氣太虛,收束不住,才有小產的事。他打了
一針,說是過了今天再說。」
「我去問問祝醫官,看蕙表妹的病狀究竟會不會有變化,」覺新慌忙地說。他
也不再問什麼,便出去找祝醫官。
祝醫官回到寓所裡去了,要四點鐘才到醫院來。覺新不能等待,立刻坐轎子到
祝醫官的寓所去。
祝醫官客氣地接待著覺新,他用不純熟的中國話告訴覺新:這種事情他也萬料
不到;胎兒忽然墜落,不要說蕙的身體不好、還在病中,便是沒有生病的人像蕙這
樣地生產,恐怕也難保全生命;因為心臟衰弱達到極點,心機停止,胎兒才會自行
墜落。他又說:「我今天還要來看她六次:四點鐘、八點鐘、十點鐘、十二點鐘。
明天上午三點鐘,六點鐘。現在沒有危險,我已經打了一針救命針。請你回去注意
她的脈搏和呼吸數。我四點鐘再來。」
覺新回到醫院把祝醫官的話對周老太太們說了。這時蕙的病勢沒有什麼變化。
她迷迷糊糊地睡著。眾人關心地在旁邊守著她,每一點鐘要她吃一次藥。
到了四點鐘祝醫官果然來了。他看過病人,他的臉上並沒有不愉快的顏色。他
對覺新、國光兩人說:這時病勢很平穩,不過體溫下降。現在可以用熱水袋包圍病
人來保護體溫。
他還要到別處去看病,八點鐘才可以再來。
祝醫官去了以後,蕙的病勢還是十分平穩。眾人漸漸地放了心。過了五點鐘,
覺新正要回家,蕙忽然醒過來了。她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呼吸很急促,神志昏迷,
四肢冰冷。眾人急得不得了,望著蕙不知道應該怎樣辦。祝醫官不在醫院,這裡又
沒有別的醫生。鄭國光便主張臨時請中醫來看。
王雲伯請來了。他看了脈也說病勢很危險,隨便開了一個方子,囑咐和西藥摻
雜著吃。但是蕙服了這付藥,病勢絲毫不減。覺新看見這情形,知道事情不妙,覺
得單留楊嫂一個人陪蕙過夜不大妥當,便同周老太太們商量,陳氏決定留在醫院裡。
周氏也願意留著陪陳氏,她要徐氏陪周老太太先回去。覺新也預備在醫院裡過夜。
這樣決定了以後,覺新便先回家去取東西。他再到醫院時,看見蕙平穩地沉睡
著,才知道祝醫官已經來過,給蕙打了三針救命針,所以她現在還能夠熟睡。覺新
的心裡稍微安靜一點。
過了半點鐘光景,蕙忽然醒了,於是開始喘氣,先前的種種病象完全發出來了。
眾人驚惶失措,商量許久,便要覺新去請祝醫官。覺新也不推辭,匆忙地去了,等
一會兒他陪了祝醫官走進病房來。
祝醫官把病人略微看一下,便搖搖頭說:藥量已經多得不能再多,也只有片刻
的效力,可見藥已經無能為力了。國光央求他再打一針。他聳聳兩肩,攤開手,搖
頭說:「沒有法子。現在不能夠再打針。再打,立刻就死。」
國光絕望地懇求祝醫官設法,覺新也請求他另外用別的藥救治。祝醫官沒有辦
法,只得把各種強心劑、興奮劑的用法和效力告訴他們,並且坦白地說:「現在實
在沒有法子。你們一定要我打針,就是要病人早點死。」
祝醫官出去的時候,覺新把他送到門外。他看見旁邊沒有別人,便低聲對覺新
說:她活不到一兩點鐘。如果不願意死在醫院,最好立刻送她回家。
這兩句話像一個晴天的響雷打在覺新的頭上。他茫然地點著頭,眼淚抑制不住
地淌了出來。他回到房裡便同陳氏、周氏和國光商量。
「我看萬不能搬動。如果路上震動使她氣脫,那麼怎樣辦?」周氏第一個表示
意見道。眾人都贊成這個見解。他們只得袖手等著死神的降臨。這時是十點半鐘,
醫院已經關了大門。蕙在床上發出微弱的呼吸聲。周氏和覺新兩人時時在調藥。陳
氏和楊嫂靜靜地坐在病榻旁邊守護病人,不肯把眼睛離開蕙的瘦得見骨頭的臉。國
光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正是十一點鐘,蕙剛剛服過藥睡了。她沒有什麼可怕的病象,似乎仍舊靜靜地
睡著。眾人稍微放了一點心,以為可以平安地度過這一夜了。國光仍然在打瞌睡。
周氏有事情到外面去了。楊嫂輕輕地在屋角翻尋箱子裡的東西。陳氏和覺新兩人默
默地對望著。窗外一陣風吹過,把沙土捲起飛舞,使屋裡的人略吃一驚。國光睜開
眼睛一看,看見床上沒有變動,便又疲倦地垂下眼皮。覺新抬起頭去看蕙。蕙閉著
眼睛平穩地睡在那裡。臉色比紙還要白,嘴唇也枯萎了。兩頰的陷入使顴骨顯得很
高。他注意地看這張臉,眼睛裡不覺浮出了淚水。他疑惑這是在做夢,他不能相信
這張臉就是蕙的美麗的面龐,他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他的淚眼模糊了。
他彷彿看見那張臉從枕上抬起來,眼睛微微睜開,求助地向他凝視。他伸手揉了揉
眼睛,再定眼去看。那張臉仍舊放在枕上,並不曾移動一下。他又注意地看它。他
覺得蕙沒有聲息。
他得奇怪,驚恐地低聲對陳氏說:「大舅母,怎麼蕙表妹睡得連一點聲氣也沒
有?」
陳氏連忙走到床前伸手去摸蕙的臉頰和手,完全冷了。她便驚惶地喚道:「大
少爺,你快來,快來。」
「什麼事?什麼事?」國光從夢中驚醒低聲驚呼道。他也走到床前去。周氏剛
走進來,便跟著眾人站在床前。蕙的呼吸已經停止。她靜靜地死了。陳氏第一個放
聲哭起來。
眾人圍著屍首哭了一陣。覺新站在旁邊,眼淚只管流著,卻哭不出聲。他心上
痛得厲害。他躲在屋角過了一會兒,後來便止了淚走到床前對陳氏、周氏說:「大
舅母,媽,不要傷心了。給蕙表妹辦理後事要緊。你們快點照料楊嫂給蕙表妹淨身。
我出去打發人到鄭府和大舅那裡報信。」
國光看見覺新要出去,連忙將他的膀子抓住,張惶失措地含淚說道:「大表哥,
你不要走。請你看在她的面上幫點忙罷。我簡直不曉得應該怎樣辦了。」
覺新略帶憎厭地看了國光一眼。那個寬大的方臉無力地擺動著。他鄙夷地想:
「這就是所謂奇才。」他又憤恨地想:「要不是為了你的緣故,她怎麼會有這樣的
結局?你現在也來哭她了。」但是他立刻又把這一切的感情埋藏在心裡,爽快地答
道:「你不要著急。我盡力幫忙就是了。我並不走,我現在出去打發人到你府上報
信去。」他說罷生氣似地摔脫了國光的手,大步走出病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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