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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報社大門口。日。

  看到約見她的人竟是沈松林,林雪寒備感吃驚。

  沈松林也很侷促,但他盡量控制著自己。

  沈松林:「很意外,是嗎?」說著大方地伸出手。

  林雪寒在一瞬間似乎遲疑了一下,但馬上握住了向她伸來的那隻手。

  林雪寒:「真沒想到是你……什麼時候來的南洲?」

  沈松林:「快一年了。」

  林雪寒:「啊?你在南洲?剛才說的那個律師事務所……」

  沈松林:「和幾個朋友合夥辦的,都是一塊從北京來的。」

  林雪寒:「怎麼連聲音都變了,電話上一點都沒有聽出來。」

  沈松林笑笑:「肯定是要變的啊!你怎樣?一直在報社工作?」

  林雪寒點點頭,然後望著沈松林,沈松林也望著她。兩人似乎都想說什麼,又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四隻目光短暫相碰之後,沈松林先把目光移開。

  沈松林解除尷尬:「瞧,我們倆成了大門口站崗的了,能不能找個地方,來找你想談件事。」

  街心小花園。日。

  林雪寒沈松林漫步在街心小花園。

  沈松林:「報上你對汪海婷案件的報道我看了,很震撼人心。我是經過反覆考慮,才下了決心來找你的。」

  林雪寒:「你是律師,是不是從法律角度有什麼想法?」

  沈松林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林雪寒的臉上:「案子起訴時,汪海婷需要代理人,我打算做她的代理人。」

  林雪寒有點吃驚:「你要做她的代理人?」

  沈松林:「義務為她提供法律援助。」

  林雪寒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看得出她是在控制著衝動的感情。

  沈松林:「你覺得怎樣?」

  林雪寒眼望遠處若有所思,只笑了笑,沒有表態。

  沈松林:「從案情看,這是一件有預謀、作案手段極其殘忍、後果極其嚴重的罪案。我有一種感覺——」

  林雪寒:「哦,你說說!」

  沈松林:「這個案子不像一件簡單的因夫妻關係惡化而導致的報復案,也許有更複雜的背景。」

  林雪寒猛一振作:「你也這麼看?」

  沈松林點點頭:「一個民警是不會無緣無故介入一件夫妻糾紛案的,儘管他們是叔侄關係。根據汪海婷的控訴和你的報道來看,也沒發現那個叫胡滿的民警以往跟汪海婷有什麼私仇,再說如此一件罪行昭著的案件,為什麼罪犯一直得不到懲處?這些問題都違背了事物的基本邏輯。」

  林雪寒讚賞地:「我也這麼想。」

  沈松林:「所以我懷疑這個案子有更為複雜的起因,單純的夫妻關係惡化解釋不了許多疑點。」

  林雪寒沉思地:「看來還得找汪海婷再作一些瞭解。」

  沈松林:「去時叫上我行不行?」

  林雪寒點點頭。

  沈松林打趣地:「你這點頭,就是說首先從你這兒同意我做代理人了?」

  林雪寒:「這要由汪海婷決定,不過,我想她不會拒絕吧。」

  沉默有頃,沈松林試探地:「能不能說說你這麼多年的經歷?「

  林雪寒淡淡一笑:「很簡單,沒什麼好說的。六年前從北京的報社來到特區南洲,開始為了站住腳,到處打零工,三個月後才應聘到到報社幹上了本行,就這麼一直幹到今天。有一個女兒,五歲了。」

  沈松林:「在北京的報紙上看到過介紹朱力民的文章,說他事業幹得很成功,我一直以為你還在北京哩。怎麼,他在北京,你為什麼要來南洲?」

  林雪寒不願正面回答:「算是各有各的追求吧。你呢?說說你的情況。」

  沈松林:「我嘛,怎麼說呢?學校裡那檔子事,後來的結果可能你聽說了,錯案糾正過來了,補發了畢業證,要給我分配工作,我沒讓,突擊了半年功課,考上了法學研究生,畢業後就進了一家律師事務所,幹了幾年,又來了南洲。——瞧,也挺簡單的。」

  林雪寒低頭半天才又抬起頭:「家呢?我是說……家現在安在哪?」

  沈松林爽朗地笑起來:「一個人,走到哪就算把家安到了哪。」

  林雪寒詫異:「怎麼?……對不起,也許我不該問,我聽人說你成家了,還說她很有才學。」

  沈松林:「是的,她很有才學,但她去了德國,而且不準備再回來,兩年前我們已辦理了手續。」

  林雪寒連忙道歉:「對不起。」

  沈松林揮揮手:「這有什麼關係!你看我現在不是挺好嗎?哎,要是和朱力民通電話,別忘了替我問聲好啊。」

  林雪寒:「他現在在南洲。」

  市政府李成亮辦公室。日。

  李成亮辦公室的外間坐著朱力民、孫南彝、市經委劉主任、市外辦馮主任、市經濟合作局張局長。李成亮坐在正中沙發上。

  朱力民手裡拿著一張紙,正在介紹情況:「E-mail是今天上午發過來的,金先生來南洲的行程已決定提前。他希望這次來把能定下來的問題都定下來,能正式簽署協議最好,E-mail

  上表達的態度很真誠,也很迫切。」

  李成亮:「看來金先生完全向我們敞開了心扉,一點沒有商界拐彎繞圈、故弄玄虛那一套。金先生如提前來,接待準備工作就很緊迫了,所以叫大家來碰碰頭,朱先生算是特邀來參加這個碰頭會吧。」

  張局長:「金先生來,別的問題我看不大,他很真誠,咱們也很真誠,唯一的問題我看還是華僑工業園的選址問題。如果金先生像朱先生說的那樣,就看上了鸚鵡灣,怕扯皮事不會少。」

  劉主任:「那只好動員萬順集團方面轉讓了,反正『夕陽紅』項目到現在還沒什麼動靜。」

  張局長:「轉讓?怕不那麼容易,昨天我和孫助理、朱先生去鸚鵡灣,見到了萬順的老總胡龍廣,聽他的口氣根本沒考慮轉讓不轉讓。」

  李成亮:「還有些什麼事情,都擺一擺。」

  孫南彝謹慎斟酌著開了口:「金先生態度很真誠,這一點我相信,但這不等於華僑工業園就在南洲敲定了,不要忘了我們的對手還有個連江市,他們時時刻刻都會和我們對這筆投資展開競爭,對此決不能掉以輕心。我顧慮的除了選址問題以外,還有個投資大環境問題,南洲是個正在發展的城市,工業基礎設施方面的硬環境比起連江來有差距,軟環境方面究竟我們有多大優勢?這一點我們自己心裡首先要有個底。」

  馮主任:「最近把個汪海婷的案子弄得沸沸揚揚,報上還在燒火,又搞起了討論,從我們外事工作角度看,公開報道這個案子適可而止也就行了,再鬧下去南洲對外形象可不好看啊。」

  孫南彝對馮主任的看法作出深表讚賞的樣子。

  劉主任:「會不會影響到華僑工業園項目?」

  孫南彝看了李成亮一眼:「這個嘛,正是讓人擔心的,你把南洲宣傳的血漬糊拉的,好像人在這兒連個安全感都沒有,出了事連個公道都沒地討,人家把那麼多錢往這甩,能沒有顧慮?這也不客觀嘛。我們開展的南洲形象工程建設,費了老大勁兒,也取得了很大成績,這才是要加大力量宣傳的。聽說有種說法,說是這個案子還有什麼什麼背景,像是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影響還不夠轟動,這樣弄下去,只能使我們的工作、特別是政府的工作越來越被動。」

  馮主任:「新聞宣傳就是有這個通病,不考慮別的,一味追求轟動效應。」

  張局長:「報紙報道汪海婷的案子還是應該的,法制建設不抓也不行!」

  孫南彝:「抓是肯定要抓,但要看是怎麼個抓法,不能影響經濟建設這個中心。」

  李成亮煩躁地一揮手:「案子的事別扯了,誰在這也扯不清,說說別的吧。」

  朱力民在這一過程中一直沒吭聲,但他非常留意每一個人的言論和神情。

  報社社會新聞部辦公室。黃昏。

  正是下班時刻,王強輝不在辦公室,林雪寒匆匆收拾桌面上的東西,陳小菱和老黃拎著包準備離去,趙正仍穩坐在那裡,在他的對面,坐著蒲心易,她正在翻看手中的幾張報紙。

  老黃向眾人打了聲招呼:「先走了啊。」出了辦公室。

  陳小菱向林雪寒道了聲「明兒見。」又向蒲心易揚揚手,一陣風似的飄走了。

  林雪寒拿著一沓稿件,對蒲心易說了聲「等等我」,也出了辦公室。

  辦公室裡只剩趙正、蒲心易二人。

  蒲心易放下手中的報紙,趙正注意觀察蒲心易的表情。

  趙正:「已經發出了這幾篇,有些報可能也發了,還沒寄來,我估計最近起碼還有四五篇。這下蕭野山可真的把名氣打響啦!」

  但蒲心易臉上並沒有滿意的神情:「都是一些見也沒見過的小報啊,趙先生,咱們說好的可是在大報上發啊!」

  趙正:「沒問題沒問題,大報一點問題也沒有,我敢打保票!大報上文章慢,這你是知道的,過兩天肯定會登出來。」

  蒲心易:「但願如此。」

  趙正突然顯出作難的樣子:「我還是覺得費用上你卡得太緊了,我這裡作難啊!這樣吧,你再拿出一萬來,我好給朋友們有個交代,你也算了結了一半的事情。」

  蒲心易精明地笑笑:「我知道趙先生花了不少力氣,也做了不少難,但咱們還是按事先敲定的規矩辦吧,等事情真的都了結了,我一筆清帳,放心吧,趙先生。」

  趙正還想說什麼,見林雪寒回到辦公室,不便再開口。

  蒲心易將剛才看的幾張報紙裝進包,走到林雪寒身邊,「忙完了沒有?」

  林雪寒:「這就走。」

  林雪寒拎起包。蒲心易隨林雪寒走到門口,回頭向趙正一揚手:「就這樣啊!」

  趙正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報社大院。黃昏。

  林雪寒和蒲心易走出報社大樓。

  蒲心易:「乾脆別騎車了,我送你。」

  林雪寒:「好吧,正好有話跟你說。」

  大街上。黃昏。

  蒲心易駕車,在一個十字路口打算直行,林雪寒卻讓她拐彎。

  林雪寒:「往右拐,去濱海路。」

  蒲心易奇怪地瞥了林雪寒一眼。

  海濱草地。黃昏。

  小車在距海濱不遠處一片美麗的草地上停住。林雪寒打開車門準備下車,蒲心易卻觀察著林雪寒,坐在那兒沒動。

  林雪寒:「下呀!」

  蒲心易「吭」地笑了聲,隨林雪寒下了車。

  蒲心易:「你這是要說什麼啊?神秘兮兮的!」

  林雪寒不說話,踏著草地朝前走,蒲心易只好跟在她身後。

  林雪寒站住,不看蒲心易,目光迷離地望著西天的彩霞。

  林雪寒:「心易,我今天見到了一個人。」

  蒲心易:「見到誰了?瞧你這神不守舍的勁兒,該不會是那個沈松林吧!」

  林雪寒靜靜地:「真是他。」

  蒲心易不由一愣:「真的見到他啦?」

  林雪寒點點頭:「快十年了,今天他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

  京洲律師事務所。黃昏。

  沈松林的辦公室裡,坐著江寧寧。沈松林給她講見到林雪寒的情景。

  沈松林沉思地:「我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很吃驚。」

  江寧寧不解:「她為什麼吃驚?」

  沈松林自知失口,急忙掩飾:「她……可能她沒想到有律師會主動去找她。」

  江寧寧:「她說什麼?」

  沈松林:「她歡迎我代理這起案子,她也要做汪海婷的代理人。」

  江寧寧很感興趣地:「你對林雪寒印象怎麼樣?」

  沈松林含糊其詞:「不錯……像你說的,嗯,很好。」

  江寧寧注意到了沈松林不自然的表情,不免感到奇怪。

  江寧寧:「你……有什麼心事?」

  沈松林:「沒有啊!」

  江寧寧:「我看你像是有心事。」她站起來,用有點哀怨又有點譏諷的眼光望著沈松林,「你呀,總是不敢正視自己,也不敢正視別人,我真不明白有時候你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就說汪海婷的案子吧,打算接,又猶豫,猶豫後又要接,見了一趟林記者,現在又不知道怎麼想的了。你怎麼就不能猶豫少一些,活的灑脫一些?把你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顧慮都扔開?」

  沈松林分辯:「案子的事我決定接了,沒變化啊!」

  江寧寧:「我不光指案子事,這你還聽不明白?」

  沈松林歎了口氣,深沉地:「寧寧,你是個好姑娘,你的意思我明白,你希望我灑脫,少顧慮,這要看面對什麼事情,比如說感情,經了一些事,心裡落下些傷痕,怕是這一輩子也灑脫不起來了。」

  江寧寧突然很衝動:「我姐姐離開了你,傷害了你,你一輩子就記著這事,那傷口一輩子就合不上嗎?你就這麼脆弱?胸懷就這麼小?」

  沈松林:「不完全因為你姐姐,寧寧,你對我的過去的事情並不完全瞭解!以後……以後有機會我會講給你。」

  海濱草地。黃昏。

  林雪寒和蒲心易坐在草地上,林雪寒向女友講述著她與沈松林早年的戀情。

  林雪寒:「……我們一直相愛著,愛的很深,同學們也都知道我們的關係。朱力民是沈松林的好朋友,所以我和他的關係也不錯……你總是問我為什麼要離開沈松林,我一直不願意講,不願意回憶這段傷心的事情。事情發生在我們馬上就要畢業的時候,是的,馬上就要畢業了,記得那時我們到處找紙箱子,準備打點行裝了……那一天沈松林去城裡,晚上回來時,下巴上一道傷口,他給人講是勸解一對打架的青年受了傷,同學們讓他去學校衛生所包一包,他沒去,說是不要緊,只隨便貼了一張創可貼。誰知巧合的是,那天晚上,他經過的那條路上發生了一件搶劫案,搶劫犯下巴受傷逃走,公安部門在排查中瞅準了他,他下巴上有傷,那天晚上又經過了那條路,更糟糕的是,他找不到一個能為他那天晚上的行為、為他的清白提供證明的人……」

  回憶——

  一幫年輕大學生正在小飯館打老虎槓子喝啤酒,場面氣氛熱烈,情緒生動。

  沈松林和林雪寒在這幫人中。

  一個中年人領著兩個警察走進小飯館。中年人從飯桌上叫出沈松林。

  中年人與沈松林說了句什麼話,兩個警察上前,給沈松林帶上手銬。

  沈松林被推上門外警車。

  大學生們吃驚地湧出飯館。

  林雪寒衝到警車前,警車門重重地關上。林雪寒僵在那裡。

  警車遠去,林雪寒茫然失神的表情。

  校園小樹林,精神遭受極大創傷的林雪寒撲到一棵樹身上失聲痛哭。

  學校操場,朱力民陪著情緒低落的林雪寒散步。

  仍是二人散步的身影,但時空轉換,已是在巍峨的故宮角樓下的筒子河邊,分明二人都已參加了工作。

  伴隨以上畫面,林雪寒畫外音:

  「那天我們一幫同學正在學校小飯館裡打老虎槓子喝啤酒起哄,學校保衛處的人領著警察,警車就開到小飯館門口,當著那麼多同學的面,給他戴上手銬,把他推上了警車……那時我就在當面,我都懵了。大學生中出了這樣的事,在校園裡的轟動可想而知……我開始根本不相信他是這樣一個人,可後來……那時不能不信啊!我的痛苦可想而知。在極度痛苦中,朱力民陪著我,安慰我,給我友誼和關照……」

  海濱草地。黃昏。

  林雪寒靜靜地向蒲心易傾訴:「後來,我和朱力民結合了。過了不久,有消息傳來,說沈松林是冤案,真正的罪犯已經抓住,他被放了出來平反昭雪,回山東老家了,我馬上給他寫信,他一封也沒回,從此我們就失去了聯繫……直到今天見面,才知道他又讀了研究生,律師已經當了好幾年了。」

  蒲心易:「後來他結婚了沒有?」

  林雪寒:「結了,聽他說又離了,女的去了德國。」

  蒲心易:「好一段陰錯陽差的傷心故事!難怪你一直不願意把詳情告訴我。哎,打算告訴朱力民嗎?」

  林雪寒:「當然應該告訴他。」

  市政府孫南彝辦公室。黃昏。

  孫南彝手持白色電話筒在接電話,寫字檯上另一部紅色電話機響起。他說了句「就這樣吧」,結束了談話,拿起紅色電話筒。

  孫南彝:「誰啊?」聽到對方聲音後,他的臉色馬上沉下來,「不叫你打這個電話怎麼還打?另撥,撥直線!」

  萬順集團公司胡龍廣辦公室。黃昏。

  胡龍廣拿著電話筒訕訕地:「直線一直占線啊,好,不打分機,打直線。」

  林雪寒家。夜。

  餐桌上扣著準備好的晚飯,林雪寒站在窗前沉思,等待著朱力民回家一塊吃飯。

  門從外邊被打開,朱力民走進。

  朱力民的情緒不高,只對林雪寒勉強點點頭,便一聲不吭地做自己的事情——放包、換鞋、解領帶。

  林雪寒打開扣在飯菜上的碗,盛飯。

  林雪寒:「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餓了吧?」

  朱力民:「金先生要提前來,要準備的事情很多。」

  兩人坐在餐桌前吃飯。

  林雪寒:「金先生什麼時候來?」

  朱力民:「一周以後。」

  林雪寒:「華僑工業園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朱力民:「難說。」

  林雪寒:「會有什麼問題?」

  朱力民:「選址。還有一些傷腦筋的事情。」

  林雪寒給朱力民夾菜:「傷腦筋,什麼傷腦筋的事?」

  朱力民靜靜地望著林雪寒,林雪寒也望著他。

  朱力民:「你真的不認為你正在做的事情對外商來投資有影響?」

  林雪寒:「你堅持這樣認為?」

  朱力民:「不是我一個人這麼看,還有別的人也有跟我一樣的擔心。雪寒,我理解你,一個記者,哪怕他兢兢業業幹了一輩子,各方面都做得非常好,但要是發不出幾篇轟動性的報道,那他一輩子都是個小記者,誰也不會記住他的名字。抓到一個好題材不容易,誰都想抓住一個好題材好好作點文章,你也一樣,但做記者的也有個毛病,只憑意氣做事,只圖自己說話痛快,什麼事都想弄出個轟動效應,這毛病深了!我是搞新聞的出身我還不知道嗎?雪寒,我不希望你沾上這樣的流俗,不希望你成名心切,別的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林雪寒沒想到丈夫會這樣教訓他,吃驚地望著朱力民:「你是……你是這樣看我?」

  朱力民:「我說的是心裡話。」

  林雪寒呆呆地坐了半天,慢慢放下筷子:「算了,不說了。」少許,轉變話題,「有件事,想麻煩你。」

  朱力民:「什麼事?」

  林雪寒:「有家中外合資的傢具廠,情況不太景氣,總經理助理是個北京女孩,在北京時就聽說你,她知道咱們的關係後,今天給我打來電話,想請你幫他們策劃策劃,出出主意。」

  朱力民:「你答應了嗎?」

  林雪寒:「我知道你很忙,可這家公司的老闆人好像不錯,主動給汪海婷捐款……」

  朱力民:「你已經答應了,我還說什麼呢?」

  林雪寒:「還有一件事,你想不到我見到了誰。」

  她本來想把見到沈松林的事告訴朱力民,可轉臉見他根本不想聽的樣子,把要說的話又嚥了下去:「算了,以後再說吧。」

  飯店小包間。夜。

  琥珀色的酒被斟進兩隻高腳杯。一瓶「人頭馬」被重重地放在飯桌上。

  小包間裡只有兩個人。斟酒的是胡龍廣。在他的對面,坐著身穿便裝的三水鎮派出所所長嚴貴成。

  胡龍廣端起酒杯,舉向嚴貴成:「來,老嚴,這杯酒我們干了!」

  嚴貴成沒動,穩穩坐在那裡瞇縫著眼看著胡龍廣。

  胡龍廣自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要斟酒,被嚴貴成攔住。

  嚴貴成:「你這酒喝個什麼滋味?」

  胡龍廣冷笑著扔了酒杯:「我胡龍廣也算是條漢子,把兒子送出去就送出去,又能咋樣?憑嘴說就能給人判罪?笑話!他們有嘴誰沒嘴?拿出證據來才算他們的能耐!老嚴,人我送給你這個派出所所長了,過不了多久,我啥樣送去,你還得給我啥樣送回來!」

  嚴貴成沉沉一笑:「這麼有把握?」

  胡龍廣:「我胡某人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嚴貴成:「我敢說這不是你的本意,是不是上邊有人給你施加壓力啦?」

  胡龍廣:「不管別人咋說,得失我自會權衡!」

  嚴貴成:「據公安系統情況看,上邊對這個案子很重視,下了決心非要抓出個名堂不可,市局已對胡龍泰、黃四大發出了通緝令。」

  胡龍廣不以為然:「上邊什麼態度我知道,頭頭腦腦中間也不完全統一,有的頭兒狠不得馬上結案了事,根本不想讓這件事再把人噁心下去了,麻煩嘛,就是怕新聞界咬住不放,特別是那個姓林的女記者,不過,哼,我會在她身上想辦法!」

  嚴貴成:「你可別胡來!」

  胡龍廣:「知道,放心好啦!」

  服務小姐進來上菜。

  胡龍廣:「來來來,吃菜吃菜!」

  服務小姐上完菜又換盤子,嚴貴成揮揮手,讓小姐退了出去。

  嚴貴成:「聽說加拿大那個金先生就快來了,鸚鵡灣的地皮……」

  胡龍廣夾起菜慢慢地送進嘴裡:「他來好啊,我這就等著他來哩。」

  嚴貴成似不放心地:「可別大意,『夕陽紅』一直沒有動工,政府要是發現中間有什麼名堂,弄不好會以原來土地出讓價收回去的!」

  胡龍廣:「咱姓胡的什麼時候幹過雞飛蛋打的事,笑話!深圳的桂宏順,嗯,就是專炒地皮的,這幾天就來,他會帶來一個《合作開發『夕陽紅』項目協議書》,還是經過公證處公證的。要是沒有這個東西,市政府要收回『夕陽紅』地皮誰有什麼辦法?可是現在與深圳合作也是對外合作,南洲市政府對國內國外招商引資的的優惠保護政策擺在那裡,你要收回那塊地皮嘛,好,給你,那個姓金的想要也行,都給你,不過價錢嘛,咱們就要商量商量嘍,反正是原土地出讓價打發不下嘍。」

  桂宏順:「好,佩服佩服!倒沒倒出去,捧著一塊燙洋芋正燙手,倒引來不怕燙的!來,現在我要跟你乾一杯!」

  兩人端起酒杯,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胡龍廣抹抹嘴角:「還有個打算沒給你說,報上過不了幾天還要登咱姓胡的消息,不過,嗨,不會再是案子的事情了,咱『夕陽紅』也得造造輿論呀!」

  嚴貴成笑了:「真有你的,胡老闆,可你這戰線鋪得這麼開,上邊那根柱子……靠得住嗎?」

  胡龍廣得意地笑著:「這你只管放心。」

  嚴貴成:「好!冒著雙重風險,出擊兩條戰線,要的是人財雙獲,你這胃口實在是不小啊!」

  旺佳傢具公司加工廠。日。

  從一間破敗的木板房的門裡窗裡,飛出被子、褥子、鞋子、衣服等物件。

  木板房內,賈旺一邊向外扔東西一邊大發雷霆:「我讓你小子給我調皮搗亂,我讓你小子給我調皮搗亂,老子我炒了你!翻了天啦!」

  外邊,一個工人垂頭喪氣地蹲在地上,其他一些工人遠遠地在一旁觀望。

  江寧寧的辦公室內,江寧寧傷心委屈地伏在辦公桌上抽泣。

  賈旺衝出木板房,指著蹲在地上的工人:「滾!你他媽的現在就給我滾!」他一腳把一隻茶缸踢飛老遠,「浪費材料就不能管啦?還想要工資?一分錢也沒有!想要工資先賠木料錢!媽的,我那黃花梨你一個月工資賠得起嗎?讓你小子滾蛋算是便宜了你小子!翻了天啦,欺負上我的助理啦!」

  賈旺的叱罵聲傳到江寧寧的辦公室。江寧寧慢慢從桌上抬起頭,強止住抽泣,沉思了一下,用毛巾擦了擦臉,平靜了一下情緒,打開辦公室門,向外走去。

  賈旺看見江寧寧,招招手:「來來來!」然後向遠處觀望的工人指著江寧寧,「她是我的助理,總經理助理!在這個廠裡就代表我,你們誰要再看她是年輕姑娘,看她是個知識分子不會跟你們一樣胡攪蠻纏就欺負她,我就決饒不過誰!」

  江寧寧神態平靜:「賈總,你回辦公室吧,今天是工人跟我鬧事,就讓我來處理。」

  說罷,她再也一聲不響,從地上揀起剛剛被扔出來的被子褥子,又一樣一樣揀起那些小零碎,重新抱回木板房裡。

  賈旺以及一直蹲在地上遭叱罵的那個工人都用驚詫的目光望著她。

  …………

  江寧寧辦公室裡,賈旺對江寧寧老大的不滿。

  賈旺:「這些工人就是軟的欺負硬的怕,根本不識人敬!你想溫情感化,想用你那一套文明辦法來整治,根本沒用!順著他們的毛兒捋,不給點顏色看看,他們還得給你尥蹶子!對付粗頭漢子,還得用粗辦法!」

  江寧寧憂慮地:「賈總,咱們是個企業,罵啊呵斥啊動不動就攆人走啊,這不是企業的管理辦法,也會更加激化和工人之間的矛盾。」

  賈旺:「這是要叫他們看看,是小胳膊厲害還是大腿厲害!」

  江寧寧搖搖頭:「是的,我不會對付這些人,尤其不會對付那些愛犯混的人,但我想試一試,用一種首先是尊重他們的辦法試一試,我個人受點委屈倒無所謂。」

  賈旺望著江寧寧,無奈地歎了口氣。

  報社社會新聞部辦公室。日。

  辦公室內,除了林雪寒,其他人都在。王強輝、老黃、趙正伏在桌上看稿件,陳小菱正在接電話。

  陳小菱:「謝謝,你要給汪海婷說的話我們會轉告她,請放心,好,再見!」

  陳小菱放下電話,來到王強輝跟前。

  陳小菱:「山西一個離休老幹部,給汪海婷捐來一百塊錢,還說了好多鼓勵汪海婷的話。」

  王強輝:「把捐款捐物的名單整理整理,在報上再發一次。」

  陳小菱應了一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王強輝拿起一篇稿件走到趙正桌前。

  王強輝:「這是下邊通訊員寫的一篇稿子,報道昨天召開的殘疾人工廠生產自救大會的情況,我看了一下,還得收拾收拾,你改改吧。」

  趙正極不情願地接過:「什麼時候要?」

  王強輝:「越快越好。」

  趙正匆匆看了一眼稿件,胡亂劃拉了兩筆。

  被趙正劃去的是兩個人的名字。

  趙正一臉煩躁,剛劃拉了兩下,便扔了筆,起身來到王強輝桌前,把稿件扔還。

  趙正:「這算什麼稿子,水平太次,語句都不通,根本沒法改!」

  王強輝:「水平不高才讓你改,夠水平了還讓你改幹什麼?」

  趙正:「反正我是沒法改,你另找人干吧。」

  王強輝惱火:「趙正,你這是什麼工作態度?」

  趙正:「我的態度怎麼啦?怪事,我說你怎麼就會盯著我?林雪寒最近幹什麼啦?抓住一件夫妻幹架的案子不放,其他什麼事也不幹,都不知道自己是記者還是法官啦,你怎麼就不理會她呀?這篇稿子為什麼不能交給她修改?」

  林雪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辦公室門口,靜靜地聽著趙正對她的指責。

  王強輝徹底火了:「你這是什麼話!林雪寒抓案子難道不是本職工作?她幹的工作難道沒你多?」

  林雪寒走到趙正和王強輝之間,異常平靜地:「別爭了,這篇稿子我來改。」

  她從桌上拿起被趙正扔下的稿子,來到電腦桌前,打開電腦。

  趙正滿不在乎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

  陳小菱在一旁氣哼哼地直憋嘴。

  老黃對趙正不滿地小聲嘟囔:「毫無道理!真是毫無道理!」

  林雪寒又離開電腦,來到趙正跟前,指著稿件:「這是你劃掉的,還是稿件送來時原本就劃掉的?」

  林雪寒所指的正是上剛剛被趙正劃去的那兩個人名字。

  趙正本想如實回答,但顯然腦子在一瞬間轉了一個彎:「原稿上原來就改過的。」

  林雪寒又坐回電腦前。

  旺佳傢具公司加工廠。日。

  江寧寧顯然還沒有從遭受挫折的委屈情緒中解脫,她心事重重地坐在辦公桌前對著電話機沉思默想。

  她拿起電話機,猶豫了一會,才撥起號來。

  江寧寧:「沈松林嗎,我是寧寧。今天你有時間嗎?……我想跟你談談……不,是我工作上的事。」

  滿腹的委屈急於向心上人傾訴,江寧寧眼裡閃爍著晶瑩的亮光。

  京洲律師事務所。日。

  沈松林拿著話筒,關切地:「碰到什麼事了,寧寧?……別瞞著我,我聽出來了,你情緒不好。這樣吧,我下午先和林雪寒去醫院看望汪海婷,從醫院出來我就去你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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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寧寧連忙對著電話拒絕:「不,你別來我這,不要來,我會去找你。」

  京洲律師事務所。日。

  沈松林:「我想順便看看你的工作環境。寧寧,你總是不讓我去你們工廠,我不放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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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寧寧:「以後吧,以後……我會請你來。」

  醫院。日。

  林雪寒帶領沈松林穿過醫院病房長長的走廊。

  一名護士從汪海婷病房走出,向林雪寒點頭致意:「林記者來啦!」

  林雪寒手往病房裡指指:「情況怎麼樣?」

  護士:「有好轉,願意配合治療了。上午剛做過一次潰瘍面清除手術。」

  林雪寒推開門,和沈松林一道走進。

  汪海婷躺在病床上,這次頭上沒有蒙頭布,而是包裹著繃帶,依然看不見受傷的面孔。

  汪海娥正在給床頭櫃上的一隻空氣加濕器裡加水,見林雪寒進來,忙熱情迎上。

  汪海娥:「啊,是林記者!海婷,林記者來啦!」

  汪海婷急忙要從床上坐起,被林雪寒快步上前制止。

  汪海婷抓著林雪寒的雙手,嘴裡叨叨:「林記者!林記者!林記者!」

  林雪寒:「是我,你別動,快躺下。」

  汪海婷仍然神經質地:「胡滿抓住了,為什麼沒抓住胡龍泰和那個司機?為什麼叫他們跑了?」

  林雪寒:「你放心,胡龍泰跑不了,那個黃四大也跑不了,公安機關已向全國各地發了通緝令,一定能抓回來的!」

  汪海婷的情緒稍稍平息下來,頹然地將頭躺在枕頭上。

  汪海娥:「公安上這幾天來過幾趟,問這問那的,也說胡龍泰一定能抓回來。公安上這些人真不錯,噢,你看,他們還湊了錢,買了一個往外冒氣的東西。」

  汪海娥指了指空氣加濕器。空氣加濕器正向外散發著縷縷水蒸氣。

  林雪寒:「這是空氣加濕器。」

  沈松林解釋:「空氣濕潤有利於燒傷面的恢復。」

  林雪寒轉向床上的汪海婷:「海婷,跟我一塊來看你的還有沈律師,他打算義務做你的代理人,將來在法庭上幫你打官司,不過這要你同意了才算數。」

  汪海婷:「林記者,你不是要做我的代理人啊!我的事就靠你啊!」

  林雪寒:「我答應作你的代理人,不會變,但再有一個律師會更好,你說是不是?」

  汪海婷點了點頭。

  沈松林見汪海婷答應了,走上前:「汪海婷,有個問題,林記者和我現在還沒弄明白,但它在本案中相當關鍵,這就是胡滿為什麼要參與迫害摧殘你?你過去和他有什麼仇嗎?」

  汪海婷頭在枕頭上搖了搖。

  沈松林:「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汪海婷:「他是胡龍泰的侄子,他幫胡龍泰。」

  沈松林:「除此而外你想還有什麼原因?」

  汪海婷躺在那裡沒有任何動靜,似乎在思考。過了會兒,才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什麼。

  林雪寒將身體向汪海婷探近:「海婷,你慢點說,說清一點。」

  汪海婷的聲音變得清楚了:「他們胡家人可能是覺得我污辱了胡家祖宗,胡滿才上手一塊害我。」

  林雪寒不解,看了一眼沈松林,沈松林向她示意讓汪海婷往下講。

  林雪寒:「你怎麼會有這種感覺,你能不能詳細給我們講講?」

  汪海婷要坐起來,林雪寒扶住她在床欄上靠好。

  汪海婷慢慢地開始敘述:「胡龍泰對我不好,我和胡龍泰鬧離婚,開始時胡家人倒不特別記恨我,為啥呢?胡龍泰吃喝嫖賭樣樣佔全,村裡人都指他脊樑罵,他哥,就是萬順老闆胡龍廣也嫌他敗了門風,根本不願意認他這個兄弟。可自從有一天我摔了胡家祖宗牌位,他們整個胡家人就都恨死了我,胡滿也就跟著胡龍泰害我了。」

  林雪寒:「祖宗牌位?」

  汪海婷:「胡家人很敬重祖先,胡龍泰那麼壞,也要在家裡供奉上祖先的牌位,逢年過節都要燒香磕頭。」

  林雪寒:「你為什麼會摔了胡家祖宗牌位?」

  床頭櫃上的空氣加濕器散發出絲絲縷縷的白色霧氣,汪海婷將要講述的故事隱在這謎一樣的霧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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