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社大門口。日。
蒲心易站在她的車前,趙正熱情地湊在她的身邊。
趙正:「稿子都發出去了,過幾天就會陸續見報,你就放心吧。」
蒲心易:「我很欣賞你的辦事能力,等著看結果吧。」
趙正忽然面露難色:「我這一來欠的人情可就大了,全指望朋友看我的面子,可交情歸交情,如今這辦事,你也知道,講了交情還得講實惠。各方的酬勞你這只預付三分之一,我這兒作難啊。」
蒲心易笑了:「三分之一這個數不是咱們早講好的嗎,達到了預定的宣傳效果,我照單全付,你盡可以放心。」
趙正:「有些傢伙可是鬼精鬼精的,不見兔子不撒鷹!」
蒲心易半開玩笑地:「那你就告訴他們,我這兒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趙正望著蒲心易,無奈地訕笑:「好!我算服了你了!」
林雪寒匆匆從報社大門裡走出,朝小車走來。
趙正向蒲心易揮揮手,算是告辭。
林雪寒走到蒲心易身邊,回頭望了一眼趙正的背影:「你算是找了一個好合作夥伴。」
蒲心易:「你不幫我,我還不能找別人啊?」
林雪寒嘲諷地:「你找對人了,他會替你把事情辦得很漂亮的。」
蒲心易:「放你的心好了。」她打開車門,「上車吧,市委書記特意邀請林大記者,能順道給你當回司機也很榮幸。」
林雪寒:「真是生意場上練出的一張嘴。」
蒲心易;「那也和你這記者差遠了。」
大街上。日。
蒲心易駕車,汽車行駛在大街上。
蒲心易:「田嶺書記剛從省城回來,馬上就要聽汪海婷案子的匯報,他很重視啊!」
林雪寒沉思地點點頭。
蒲心易:「你對這個案子的結局怎麼預料?」
林雪寒:「什麼意思?」
蒲心易:「什麼意思還用問?你覺得這個案子能不能深入辦下去?」
林雪寒:「當然。」
蒲心易:「就是因為有市委書記的支持?」
林雪寒;「不在於誰支持不支持,從根本上講,是我們的社會決不能容忍公然犯罪而不遭法律的懲處,我們國家終歸還有法律,人世間終歸還有個天理公道。」
恰好遇到紅燈。蒲心易停住車,瞟了林雪寒一眼,沉默片刻,輕歎口氣:「我理解你。看了報上你的文章,我一下子明白了你為什麼會那麼不顧一切地投入這個案子,唉,汪海婷也真是慘吶。可是,雪寒……」蒲心易頓了一下,似乎斟酌該怎樣往下講,「我這多年也算是在社會上撲騰來撲騰去,各方面打過交道的人多了,各種事見過的也多了,據我的經驗,你抖摟出來的這個案子,看去很簡單,但你能說簡單的案子就沒有希奇古怪的背景?簡單的案子就能很容易地辦下去?你要這樣想,你就錯了。人都說我們這個社會像張網,什麼網?我看就像是人身上的經絡網,你在腳趾尖上扎一針,說不定脖梗子抽得發麻!而這腳趾尖和脖梗子是怎樣個聯繫,你根本就看不見、摸不著!憑直覺,就憑案發後罪犯能長時間逍遙法外,我都覺得這塊骨頭夠你啃的,雪寒,我真為你往後的處境擔心哩。」
林雪寒:「如果真像你說的有一張網,不管它是什麼網,我還真有興趣去碰碰。」
蒲心易若有所思地望著林雪寒,林雪寒目光沉靜。
路口交通台已經變成綠燈了,蒲心易沒有看見,後邊的車在鳴喇叭。林雪寒向蒲心易指指燈,蒲心易忙啟動車子。
鸚鵡灣。日。
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
藍天。白雲。與荒地相接連的大海。遠處城市的建築隱約可見。
市長助理孫南彝和市經濟合作局張局長陪朱力民正在這裡視察。
朱力民望著眼前遼闊坦蕩的荒地,抒發感慨:「地勢平坦,環境優美,看,那不是碼頭嗎?看都看得見,鸚鵡灣真是塊好地方啊,難怪金先生一眼就給瞅準了!」
孫南彝:「地方是不錯,但麻煩就是那一塊已經劃出去了,喏,就是那一塊,人家在前邊啊!」
張局長:「大約占鸚鵡灣總面積近二分之一。」
孫南彝:「所有手續早已履行完畢,土地使用款人家都交了兩年多了,而且是社會公益項目,現在想擠人家,不好辦哪。」
三個人踩著荒草朝前走,在一道簡陋的只具象徵性的鐵絲網前站住。鐵絲網歪歪扭扭的木樁上掛著一個牌子,牌子風吹日曬已頗顯陳舊,上面用油漆刷寫著「夕陽紅老年樂園用地」字樣。
朱力民沉思地注視著牌子:「夕陽紅項目批准兩年多了,為什麼至今沒有上馬?」
孫南彝:「批准三年四年的項目還有沒上馬的,這裡面有各種各樣的原因,最多的是受大環境的影響,宏觀調控後,向銀行貸款難了,資金一時難以到位,就像眼前夕陽紅這個項目。」
朱力民:「別是利用社會公益項目立項,跑馬圈地用便宜價錢先把土地拿到手,再做地皮生意啊,現在這樣的開發商可不少。」
孫南彝:「據我們掌握,還沒有發現夕陽紅有這種意圖。」
荒野裡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一輛越野吉普朝三人疾駛而來。
吉普車在三人跟前停住,胡龍廣從車上跳下。
胡龍廣驚喜而熱情地和三人握手:「三位大駕光臨,怎麼事先也不打個招呼啊!我剛從外邊回來,公司裡的人說看見你們來鸚鵡灣了,我就趕緊往這趕。」
孫南彝:「我和張局長陪朱先生來隨便走走看看。」
朱力民:「沒什麼要勞駕的事情,不敢驚動啊。」
胡龍廣:「哪裡哪裡,哪能這麼說!到我們這裡了,總該給我們賞賞臉啊,走,去公司坐坐!」
朱力民:「就別叨擾了。」
孫南彝也搖搖手:「算了吧!」
胡龍廣:「這哪行?一定得去坐坐,我還要請你們指導工作哩!」
市委會議室。日。
一間不算大的會議室,圍繞長案坐了十多個人。市委書記田嶺和市長李成亮坐在長案頂端,林雪寒和市婦聯王素淑部長坐在靠後邊的椅子上。
田嶺主持會議。
田嶺:「好,人都到齊了。今天我們召開一個汪海婷案件的匯報會,各方面一塊來把案子的情況抖一抖。參加會議的有市政法委的主要領導,有公安、檢察、法院、婦聯各部門的有關負責同志,另外我們還特意請來報道汪海婷一案的《南洲日報》記者林雪寒同志。」他把目光轉向林雪寒,「林雪寒,大家可能對你還不熟悉,你讓大家認識認識好不好?」
林雪寒稍顯侷促地從座位上站起,眾人一齊將目光轉向她。
田嶺示意林雪寒坐下後,目光掃視了一圈與會者:「南洲發生了一件慘案,一件令人不忍目睹、不忍卒聽的慘案,說是慘絕人寰也不過分!這個案子發生在社會主義的經濟特區,發生在即將跨入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令人感到震驚,可是更令人感到震驚是,這個案子,我們不是從公安機關的報告中獲悉的,不是從檢察院的起訴書中看到的,不是從法院的判決書上讀到的,而是一個記者,頂著很大壓力、冒著很大風險,發出了一篇採訪報道我們才知道的,這說明了什麼呢?作為南洲市委書記,除了震驚之外,我還感到內疚和慚愧!案發已經半年了,我們的公檢法,我們這些被稱作南洲人民父母官的人,仍然不能為人民提供有效的保護,不能將罪犯繩之以法
,這是我們的失職啊!所以今天開這個會,我的心情是沉重的,我昨天剛從省裡開會趕回,這是回來後召開的第一個會,之所以首先要召開這個會,就是要給自己的良心作一個交代,給南洲人民作一個交代!好啦,我先說這些,下邊談談案子的情況,誰先講?」
田嶺的開場白使會議的氣氛驟顯凝重,李成亮的坐在那裡顯得有點不大自在。
市公安局王局長首先發言:「我先談幾句。首先我們市公安局感謝新聞輿論單位,對發生在我市的這一嚴重摧殘婦女的案件進行曝光,感謝林雪寒記者寫了一篇震人心魄、發人深思的調查報道。市局從上到下看了這篇報道後,觸動很大,連日來圍繞這個案子開了幾個會,也派了人下去和縣局一起抓案情的落實。具體案情,等一會由汪案專案組組長、西陽縣公安局邱局長向大家匯報,」他朝旁邊的一個中年人作了個手勢,邱局長向大家點點頭。「我想先談點教訓。本案暴露出我們公安機關工作嚴重的疏漏,像這樣一個犯罪事實非常清楚的案子,為什麼一直會拖到今天,拖到記者捅出來後才被我們瞭解,才開始立案?公安機關是人民民主專政的工具,是保護人民群眾的堅強後盾,但在汪海婷一案上,我們卻丟掉了自己的責任,正像田書記指出的,我們愧對南洲人民。這個教訓,我們要認真總結汲取。下邊由邱局長向大家匯報具體案情。」
邱局長翻開筆記本,咳嗽了一聲:「遵照市局領導指示,連日來我們抽調警力,抓緊落實案情,現在查明的案情是:受害人汪海婷,長期和丈夫胡龍泰感情不和,多次提出離婚請求,而丈夫胡龍泰不願離婚,多次毆打汪海婷,汪便長住娘家,因此更遭胡龍泰嫉恨。據受害人指控,今年八月十二日,胡龍泰夥同侄子胡滿和一名開車的司機——查明是三水鎮夜來香飯館老闆黃四大,從娘家村外將其劫持回到家中,打發走黃四大後,胡龍泰和胡滿先是對受害人進行毆打,繼而輪姦,最後用硫酸將受害人毀容。記者林雪寒同志在報道中也是這樣寫的。專案組現在落實的是,胡龍泰黃四大夥同作案已基本可以確定,但被指控的另一犯罪嫌疑人胡滿,有人證明案發時不在現場,到底是否參與了作案現在還須進一步偵察,輪姦的事情也因此難以確定。需要說明的是,這個胡滿,身份是三水鎮派出所合同制民警。」
會場一片安靜,與會者都在作筆記,惟有林雪寒一動不動,神情冷峻在思考著什麼。
邱局長:「案情粗線條就是這樣,各位領導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提問。」
田嶺:「罪犯什麼時候才能抓起來?」
邱局長:「記者的文章登出後,三名犯罪嫌疑人就不見了蹤影,今天決定在三人常出沒的地方進行搜捕。」
萬順集團公司。日。
一張標誌著「南洲市夕陽紅老年樂園工程規劃模型」的大沙盤。
胡龍廣與孫南彝、朱力民、張局長站在沙盤模型前,胡龍廣手拿一根長桿,向孫胡三人講解著。
胡龍廣:「這裡是醫院,除門診部外,還可以設100張床位。看看這裡,這裡是游泳池,游泳池旁邊是門球場,這裡是高爾夫球練習場。老年人在這裡養老、娛樂、醫療保健看病治病,完全實行一條龍服務。」
朱力民:「胡老闆規劃的這個老年樂園,真是突出了一個樂字啊,老人住進來真是要樂而無憂、樂而忘返啦!」
胡龍廣「我們還要請朱先生參謀參謀,看看那些地方還需要改進。」
朱力民:「規劃還要改進?這麼說胡老闆對這個工程近期不準備上馬嘍?」
胡龍廣急忙改口:「就是建起來該改進的地方也得改進呀。」
孫南彝:「不要總想著賺錢,如今有些人千方百計打孩子們的算盤,要在孩子們身上賺錢,我就反對這一點,你們這個老年樂園可別算盤撥到另一頭又在老頭老太太身上打主意。當然錢是可以賺一點,但還是服務第一啊!」
胡龍廣連連點頭:「那是,那是。」
朱力民冷不丁發問:「你要什麼條件才肯讓出這塊地皮?」
胡龍廣愣了愣,然後揚起脖子大笑起來:「你老弟真會開玩笑!我們好不容易申請到手的地皮,為什麼要出讓?沒有這個道理啊,是不是?」
朱力民微微一笑,不再說什麼。
四人走出展示模型的房間,胡龍廣推開對面辦公室的門。
胡龍廣:「你們三位先在裡邊坐,我去叫他們弄點水果來。」
孫朱張三人在胡龍廣的辦公室裡坐下。
朱力民:「我倒挺服這個人,家裡出了案子,處變不驚,還能笑談生意。」
張局長:「從一個包工頭給人蓋房子起家,早闖蕩出來了。」
孫南彝:「是啊,此人看去有點土,但決不能小看。我今天出來的時候,聽說田嶺書記要召集有關方面聽取汪海婷案子的匯報,李市長也去了,這個案子現在影響很大啊。」
胡龍廣和一位端著水果盤的小姐進了辦公室。
胡龍廣:「來,來,吃水果。」
一陣刺耳的警笛聲突然從外面傳來。
幾個人不由一怔。
萬順集團公司小樓外。日。
兩輛警車警燈閃爍,警笛長鳴,駛到萬順集團公司小樓外停住。
警車上跳下四五名警察。警燈熄滅,警笛關閉。兩位警察進了小樓。
萬順集團公司樓內。日。
胡龍廣將頭一擺,吩咐送水果的小姐:「愣在這幹什麼?去看看怎麼回事!」
小姐慌忙應了一聲,正要出門,迎面碰上兩位警察,趕忙側身讓出道兒。
警察走進胡龍廣辦公室,看見孫南彝在裡邊坐著,不由一愣。
兩位警察中的一位與孫南彝打招呼:「噢,孫助理在這裡!」
孫南彝:「是執行公務嗎?」
警察:「是。」
不等警察發問,胡龍廣已迎上前:「你們肯定是找我吧,我叫胡龍廣。來,坐,請坐!我這正跟市領導還有北京的客人談事情,不過沒有關係,有什麼事儘管說。」
警察打量著胡龍廣,又扭頭望望孫南彝:「孫助理,不會打擾吧?」
孫南彝揮揮手:「沒關係。」
警察:「我們來請胡總協助做件事情,公安部門決定對汪海婷案件犯罪嫌疑人胡龍泰、胡滿、黃四大執行拘留審查,但目前三人逃匿。鑒於胡總與胡龍泰、胡滿的特殊關係,我們要對這裡進行查看。」
胡龍廣滿臉吃驚的表情:「怎麼?他們跑了?前幾天我還把他們兩人揪來,當著記者的面審查來著啊!」他又顯得氣咻咻的樣子,「這兩個東西,怎麼竟敢逃跑?犯案沒犯案接受審查不就清楚了嗎?怎麼能逃跑?這不是很愚蠢、不是也給別人帶災嗎?查看當然可以,樓上樓下請隨便查吧。」
警察:「謝謝合作。胡總如掌握了什麼線索,還希望能夠及時提供。」
警察又向孫南彝點頭致意後,離開了辦公室。
胡龍廣恢復了熱情:「查查也好,省得有些事說不清。來,我們吃水果,吃水果。」
孫南彝臉色陰沉,拒絕了胡龍廣遞來的一隻芒果。胡龍廣有點尷尬。
孫南彝直視著胡龍廣:「我提醒你,法律和親情,孰輕孰重,心裡可得有個數!」
胡龍廣眼一翻:「孫助理這話言重了,我胡龍廣在這一點上哪敢含糊?」
孫南彝凜然地向朱力民和張局長一揮手:「走吧!」
市委會議室。日。
「汪案」案情匯報會繼續進行。
田嶺請林雪寒發言:「上面幾位同志介紹了有關情況,現在我們請《南洲日報》記者林雪寒談談看法。汪海婷一案是由她揭露出來的,作為一名記者,她的責任感、使命感以及膽量、勇氣都值得我們欽佩和學習。林雪寒同志,你講講吧。」
眾人將目光一齊轉向林雪寒。
林雪寒要站起來,田嶺忙擺手:「坐下講,坐下講。」
林雪寒:「還是站起來講方便。」她攏攏頭髮,平靜了一下情緒:「對於汪海婷被殘害一案,大家談了各自所掌握的情況,我根據我瞭解的情況,想提出三個問題:第一,為什麼罪犯作案後,長時間得不到應有的法律制裁?案發後第三天,汪海婷的姐姐汪海娥便向西陽縣三水鎮派出所報了案,但又過了三天之後,派出所才傳訊被指控的三個犯罪嫌疑人,而這次傳訊,據說因三人堅決否認作案,而受害人又提不出三人作案的證據,便不了了之,三名犯罪嫌疑人仍在當地招搖過市,悠哉優哉。我不理解派出所所謂的證據指的是什麼,如果是旁證,試想一下,當時受害人正在醫院搶救,她如何能提供旁證?在這種特定情形下,難道受害者本人的指控以及她被殘害的後果,還不是有力的證據嗎?為什麼對待如此簡單一個問題當地派出所會是這種態度?這個問題我們在研究本案時不能迴避;第二,現在即使將罪犯捕獲歸案,但由於案發後他們長期逍遙法外,串供、唆使人做假證的可能性都存在——比如合同制民警胡滿參與作案問題,現在就有人拿出所謂的證據想否定,這必然給本案偵破和審理工作帶來困難,對此必須有清醒的認識和充分的思想準備;第三,本案案發原因到底是什麼,是否可以簡單認定是夫妻感情不和所致,如是夫妻感情不和,為什麼別人要參與到案件中來?我認為案發原因不能草率定論,還需認真調查取證,深入進行分析。我的看法講完了,謝謝。」
林雪寒重新在座位上坐下。
會場出現短暫的沉默。
田嶺:「誰還有話要說?」
王素淑:「我完全同意林雪寒的看法。」
市公安局王局長:「我認為林雪寒記者提出的三點都值得重視,本案疑點太多,我們工作的漏洞也太多,合同制民警是否參與作案可能會成為本案焦點之一,到底參與作案沒參與作案?如果參與了,為什麼一個身為執法者的民警會參與到這個案件中來?這些都要查清。」
市檢察院彭檢查長:「未來案件審理工作的複雜性、艱巨性,林記者的看法很有道理,案發已經半年了,這給偵察取證工作帶來一定難度,所以偵察取證工作一定要花大力氣,要紮實、過細。」
田嶺看看沒有人再要說什麼,開始作總結性講話。
田嶺:「大家把情況都擺出來了,把各自的看法也講了,今天這個會不是研究具體案情,核心目的是要引起大家對本案的重視。在這裡,我首先提個建議:鑒於本案需要我們總結反思、需要我們汲取教訓的東西太多,我建議在《南洲日報》上開闢專欄,以本案為典型案例,充分展開討論,以此為契機推動本市的法制建設……」
市委田嶺書記辦公室。日。
田嶺和李成亮就剛剛召開過的「汪案」匯報會交換看法。李成亮明顯帶股子情緒。
李成亮:「會上你的調子定得太高了吧,田書記,你那麼一講,別人還怎麼能夠保持一個客觀冷靜的態度?」
田嶺:「我講的都是我的真實想法,怎麼,你覺得不合適?」
李成亮:「不錯,這個案子性質很惡劣,發生在南洲,當然與我們的工作有關係,我們是這塊地面上的領導嘛。但也不能因此就隨意上綱啊!如果一件案子就把我們搞得灰頭耷腦的,以後還怎麼工作?」
田嶺笑了:「怎麼是隨意上綱啊!我也沒想到因為這件案子就會把我們搞得灰頭耷腦,只是想盡力彌補我們工作的缺陷、疏漏。李市長,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李成亮「哼」了一聲:「還要大張旗鼓地在報上討論,現在這個案子影響已經弄得這麼大,外地許多報紙紛紛轉載林雪寒的文章,這可不是給南洲臉上貼金啊!我贊成花大氣力抓這個案子,罪犯一個也不能漏網,但在新聞宣傳上應該有個節制,要是鬧得沸沸揚揚,南洲在外界會是什麼形象?還怎麼搞建設?誰還會跑到你這個經濟特區來投資?」
田嶺耐心地:「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樣。我們的社會在發展變革前進中,消極、落後甚至是野蠻的東西仍舊存在是客觀真實,但與這些東西做鬥爭,努力剷除這些東西也是客觀真實,將這種艱難頑強的前進腳步展示出來,我相信不會影響南洲的形象,也不會影響南洲的經濟建設,我還相信有頭腦的外商不但會認識到這一點,而且看到我們與落後醜惡事物進行鬥爭的決心和勇氣,更會增強他們的信心希望!」
大街。夜。
南國都市之夜,霓虹閃爍,椰樹婆娑。
林雪寒騎自行車行駛在大街上,表情冷峻如冰。
林雪寒家。夜。
朱力民和蒲心易坐在客廳裡把盞交談。
蒲心易用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著朱力民:「你早是生意場上的人了,對官場上的事情還這麼有興趣?」
朱力民反問:「你也是生意場上的人,你不感興趣嗎?」
蒲心易會心地笑了:「我看你也是讀過台灣那個高揚的《胡雪巖》!」說罷又拖長語調抒發感慨,「本來古話是講在商言商,在官言官,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可在目前的中國,在商你卻要『研』官!我這個研字,是研究的研。」
朱力民讚賞地:「好個在商研官!真是智者的破題之語!」
蒲心易:「他們每個人是什麼樣的經歷,有什麼樣的背景,有那些愛好,特別是彼此有著什麼樣的關係,這些研究通了,你做生意受益無窮,你不掌握,那你就到處碰壁去吧!為什麼?我不說你也明白。——你可別誤會,我是這樣說,我可不屑於去做那些鑽營取巧的事。」
朱力民:「這我相信。你就說說南洲這兩位主要當權者之間的關係。」
蒲心易:「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嘛,說複雜其實也很簡單,李是老市長,田本來是李的下級,市上老書記離任時,李本來很有希望接替書記職位,但上邊卻任命了年輕的田做書記,擺在了李的前邊做了一把手。田有熱情,作風上有自己的風格,和過去概念上的共產黨官員有所不同,但李認為田不穩重,喜歡出風頭。就拿汪海婷這個案子來說吧,我推測,李肯定會對田產生看法,說不定會認為田是在借『汪案』作文章出風頭。如果領導身邊再有個把懷有各種想法的人把准李身上的敏感處『點穴』,那戲就更有得看啦!」
朱力民不由得笑起來:「我看你真成了個業餘政治家,對官場上的事情門兒清!不過對待汪海婷一案,我不同意你對李的評價,我理解他的想法,過多地在這個案子上作文章,我也會有和他一樣的擔心。」
家門外,林雪寒蹬上樓梯,掏出鑰匙開門。兩把鑰匙都插錯了,她煩躁地又換了第三把。
家中客廳裡,蒲心易聽見了鑰匙開門聲,忙起身打開門。
林雪寒看見開門的是蒲心易,只點點頭,什麼也沒說,隨便扔了包,又扔了鑰匙,走到案幾前,倒了杯涼開水,一口氣灌了下去。
朱力民在一旁對林雪寒只是靜觀默察。
蒲心易關切地:「怎麼啦?生誰的氣?」
林雪寒冷冷地:「罪犯跑了,三名罪犯全跑了!」
蒲心易很冷靜:「就是為這事?」
林雪寒極力控制的情緒突然爆發:「這還不氣人嗎?時到今日,罪犯不但不能歸案,而且連蹤影都不見了,這算怎麼回事?能給躺在病房裡的汪海婷交代嗎?能給南洲人民交代嗎?能給全國各地那麼多關心這個案子的讀者交代嗎?」
蒲心易:「坐下,坐下,先別這麼激動好不好?」
林雪寒:「我剛才去找了市局,發了一通脾氣,也許不該發這個脾氣,可我忍不住!」
朱力民忍不住插話:「怪得了人家嗎?打草驚蛇的還不是你?」
林雪寒立即又來氣:「怎麼算打草驚蛇?照你說的我不該調查採訪啦?」
朱力民:「誰也不是傻瓜,你要拿人家開刀,人家會坐以待斃嗎?」
蒲心易笑著勸阻:「好啦好啦,你們兩人別爭了,依我看,他們這一逃跑未必就是壞事,為什麼要跑?這不等於承認自己就是罪犯嘛,他們害怕了,說明他們已經真的感到自己的末日來到了!」
市政府孫南彝辦公室。夜。
孫南彝獨自坐在辦公室,手抓白色的電話,猶豫了一會,但還是撥起來。
孫南彝:「老胡嗎?嗯,聽出是我就好。我是反覆考慮才給你打這個電話。還是上午我撂給你的那句話,親情和法律,孰輕孰重你心裡一定得有個數!逃跑是最愚蠢的!而且我告訴你,沒有那個罪犯能逃得過去,只要真正想抓你!蠢事別再往下干了!」
說完,根本不想聽對方再說什麼,「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萬順集團公司胡龍廣辦公室。夜。
胡龍廣怔怔地望著手中的電話筒,久久發呆。
大街。晨。
街心花園晨練的人們的身影。
去上班的林雪寒騎自行車行駛在大街上。
街旁一處閱報欄前聚集著一些人看新張貼出的當天的報紙。林雪寒跳下車,支住車子,走到閱報欄前。
《南洲日報》報頭。三版醒目的標題:《『汪案』讀者評說》。下面刊登有《編者按》、《此案對政法幹部的啟示》、《護法與犯法的較量》、《罪犯必須受到嚴懲》、《關於汪海婷遭受殘害的思考》等。
林雪寒臉上浮現出一絲欣慰的表情,離開閱報欄。
報社社會新聞部辦公室。晨。
林雪寒走進辦公室。
陳小菱和老黃已經來了。陳小菱一邊啃麵包,一邊看報,老黃正在抹桌子。
陳小菱看見林雪寒,揚揚手中的報紙:「討論文章今天開始發了,大半版!」
林雪寒點點頭:「嗯,份量還可以。我在街上看到了。」
老黃:「這一開頭,我估計讀者來信還會更多。」
陳小菱:「發吧,怕什麼!讀者要說的話多著哩!」
這時趙正拎著包走進,一副喜滋滋的樣子。
趙正:「嗨,老黃,你說我碰到一擋子什麼事?小吃攤上一位老兄跟女攤主吵架,這位老兄吵得唾沫星子飛濺,你知道吵出了個什麼結果?老兄嘴裡除了飛出唾沫星子,還把假牙給飛出來啦!他那兩顆門牙是假的!你猜怎麼啦?女攤主揀起假牙要往火裡扔,那老兄又忙給人家說好話叫人家還假牙!」
林雪寒和陳小菱誰也沒理會。
老黃也冷冷地:「這世上的怪事都讓你給碰上了!」
趙正看到辦公桌上放了篇稿件,拿起看了眼,臉上輕鬆快意的神情一掃而光。
王強輝走進辦公室,要和林雪寒說什麼,但卻被趙正攔住。
趙正:「這篇稿子為什麼不能發?」
王強輝:「總編的意見不是在稿簽上寫得明明白白嗎?」
趙正:「商業炒做氣息太重,怎麼太重?介紹一個畫家,不介紹他作品的商業價值行嗎?商業價值是藝術價值的一種標尺!不行,我去找牟總。」
王強輝:「牟總現在還有別的事,你這事先放一放。」說罷,轉向林雪寒,「林雪寒,你去牟總那一下。」
林雪寒應了一聲,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東西,出了辦公室。
趙正滿臉不悅地坐回座位上。
報社牟思萱辦公室。晨。
牟思萱辦公室的門開著。林雪寒走到門口,未及開腔,牟思萱先向她打招呼。
牟思萱:「進來吧,小林。」
林雪寒走進:「什麼事,牟總?」
牟思萱表情鄭重:「剛才市公安局打來電話,胡滿投案自首了。」
林雪寒一愣,眼裡現出迷離的神情:「是嗎?」
旺佳傢具公司加工廠。日。
喧囂刺耳的電鋸電刨聲。江寧寧在加工車間裡,搭手幫幹活的工人們碼放材料。
一個從工棚外進來的工人走到江寧寧身邊,朝外一指,大聲地:「你辦公室的電話響半天啦!」
江寧寧說了聲「謝謝」,匆匆走出工棚。
京洲律師事務所。日。
沈松林坐在辦公室寫字檯前,手拿電話,等待對方接話。
他的臉上現出一道亮色:「喂,寧寧嗎?我是沈松林啊!」
旺佳傢具公司加工廠。日。
江寧寧在辦公室接電話。她的神情突然間由生氣勃勃變得冷淡了許多,拿著話筒半天不吭聲。
京洲律師事務所。日。
沈松林對著話筒:「寧寧,喂,寧寧,怎麼不說話?」話筒裡顯然仍沒有聲音,他歎了口氣,降低語調,「我跟你說,你誤解我了。」
海濱。日。
海鷗聲聲,帆影點點。
沈松林和江寧寧漫步在海濱。
沈松林有話卻難向江寧寧講,在思考著如何開口。江寧寧不問也不看沈松林,一臉淡然的神情。
沈松林突然停步望著江寧寧:「你很想讓我為汪海婷打這場官司?」
江寧寧嘴角劃過一絲笑影:「這完全在你,誰也沒有權力決定你的事情。」
沈松林誠懇地:「寧寧,你誤解我了,接手不接手汪海婷一案,我根本沒有考慮經濟上的事,有些事情你不明白,也不好給你說,也許以後會有機會我給你解釋清楚。」
江寧寧嘲諷地:「有些事可能不解釋更好。解釋什麼呢?我知道等著你接手的案子很多,你當然可以根據你的需要選擇,這是你的權利。」
沈松林有點哀傷地將江寧寧看了半天:「你真是這樣想我?」
江寧寧:「都什麼時代了,何必在乎別人怎麼想你怎麼看你。」
沈松林沉吟片刻,突然下定決心:「好,汪海婷的案子我接了!」
江寧寧:「賭什麼氣,誰也沒逼你呀!」
沈松林鄭重地:「不是跟誰賭氣,我跟你說的是真話!」
江寧寧轉過臉不無驚訝地望著沈松林,明亮眸子裡的色彩漸漸地漸漸地發生變化,到最後溢散出一種充滿快慰的柔情。
報社傳達室。日。
傳達室老師傅撥電話,沈松林站在老師傅身旁。
電話通了。
老師傅:「喂,社會新聞部嗎?找一下林雪寒。」
報社社會新聞部辦公室。日。
林雪寒從陳小菱手中接過電話:「喂,請問哪位?……有人找我,在傳達室?請他跟我講話吧。」
報社傳達室。日。
老師傅將話筒向沈松林面前一伸:「她請你跟她講話。」
沈松林猶豫了會兒才鼓起勇氣接過話筒:「你好!我是南洲律師事務所的主任律師,關於汪海婷一案,我想和你談談……」
報社社會新聞部辦公室。日。
林雪寒拿著話筒:「在大門口等我?嗯,好吧,我就來。」
報社大門口。日。
沈松林站在報社大門口,神情裡透出幾分希冀,幾分不安。
林雪寒從大樓裡走出,朝大門口走來。
沈松林呆呆地望著那個愈走愈近、愈來愈清晰的身影。
林雪寒在沈松林面前站住了。
林雪寒:「請問你是律師事務所的……」
後半截話突然被林雪寒嚥下去了,她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林雪寒:「啊!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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