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寒家。晨。
林雪寒在廚房準備早餐。
晶晶剛起床,穿好衣服,朱力民要替她疊被子,晶晶攔住爸爸。
晶晶:「爸爸別動,我來。」
朱力民:「你?」
晶晶彷彿要做給爸爸看似的,疊好被子,放好枕頭,抻展床單,最後將布娃娃、小布熊在被垛上擺放好。一切都做得一絲不苟、有條不紊。
晶晶:「自個的事情要自個做,不能麻煩別人。」
朱力民一直用讚賞的目光看著女兒。
朱力民來到廚房。
林雪寒:「晶晶起來了?」
朱力民:「起來了。」說完又感慨地補充一句:「她很懂事,你把她教育得很好,我很感謝。」
林雪寒正在往碗中盛奶,停住手,回頭望著朱力民,略顯遲疑地:「今天……你能陪陪晶晶嗎?」
朱力民:「你有事?」
林雪寒:「和婦聯同志約好了一塊去採訪,是案子的事。」
朱力民:「我當然可以陪女兒,不過——」他想說什麼,揮揮手,又不願往下說了。
晶晶跑進廚房:「禮拜天休息,媽媽還要去採訪?」
林雪寒抱歉地解釋:「媽媽接了件重要報道任務,時間很緊,家裡有爸爸陪你,你不是好長時間沒和爸爸在一起了嗎?」
晶晶:「你不是也好長時間沒和爸爸在一起了嗎?爸爸回來,你應該陪陪爸爸才對呀。」
朱力民瞥了一眼林雪寒。
林雪寒一時語塞。
一家三口坐上餐桌,電話響起來。林雪寒起身接電話。
林雪寒:「喂……我是林雪寒。請問你是哪位?胡龍廣?」
林雪寒不由得一愣。
萬順集團公司。晨。
胡龍廣坐在辦公室寬大的老闆台前與林雪寒通話。
胡龍廣:「前天晚上開始不明白林記者的意思,林記者也沒給機會好好聊聊,很遺憾啊!林記者還肯不肯賞臉啊?我胡龍廣是個粗人,可我尊重文化人,就願意跟文化人打交道……」
林雪寒家。晨。
林雪寒手持電話,異常冷靜:「胡老闆想見我,有什麼事?」
萬順集團公司。晨。
胡龍廣:「事情林記者很清楚啊,你不是正在採訪寫文章嗎?作為我個人來說願意全力配合,願意全力協助你把案件調查清楚。……當然當然,我胡龍廣還是有這個氣度的,就看林記者什麼時候肯賞光駕臨啦!」
林雪寒家。晨。
林雪寒手捂話筒緊張思索,瞬間之後,臉上換上從容的表情。
林雪寒:「好啊,既然胡老闆有如此誠意,我不會拒絕,咱們今天就見見吧。」
林雪寒放下電話,凝神思索。
鄉間公路中巴上。日。
一輛在公路上行駛的中巴。
林雪寒和王素淑並排坐在中巴上。
中巴上有乘客議論汪海婷案件。
乘客甲:「那個讓硫酸澆了的女人就是咱西陽縣三水鎮人,她老公的哥哥就是萬順公司的老闆胡龍廣。」
乘客乙:「真殘忍!報紙捅出來了,我看那男人非讓蹦了不可!」
乘客甲:「蹦?能判刑就不錯!胡龍廣本事大著哩!」
林雪寒與王素淑聽此言相對而視。
王素淑:「你說胡龍廣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林雪寒:「什麼藥?狗皮膏藥!」
王素淑:「對,肯定是糊人眼的狗皮膏藥!」
林雪寒:「不過賣藥的各有各的招數,看看他的戲怎麼演,這倒是個難得的機會。」
王素淑不無擔心地:「如果是鴻門宴哩?這些人急了啥事都做得出來。」
林雪寒扭頭看一眼王素淑:「你怕嗎,王部長?」
王素淑:「我怕?怕了還陪你來?」
林雪寒笑了:「這就好。」
萬順集團公司。日。
公司樓內,林雪寒和王素淑被人領到胡龍廣辦公室。
胡龍廣起身熱情相迎。
胡龍廣:「啊,林記者大駕光臨,歡迎歡迎!哦,這位是——」胡龍廣眼望著王素淑。
林雪寒介紹:「市婦聯婦女權益保障部王部長。」
胡龍廣:「啊,是王部長!難得王部長一塊來,二位請坐,快請坐!」
林雪寒:「胡老闆不必客氣。」
胡龍廣:「不是客氣,是難得二位肯給面子。噢,喝點什麼?」胡龍廣顯得很輕鬆,邊說邊打開屋角的小冰箱,拿出幾罐飲料,「我懂記者和上邊領導下來的規矩,決不亂吃亂喝,不過來點飲料不算是違反紀律吧?不瞞二位說,我這有的是好茶,萬把塊錢一斤的武夷大紅袍,就是不敢往出拿,怕你們喝著不安生。」
林雪寒笑笑:「是不安生,茶葉那麼貴,不定在製作時動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手腳哩,你說是不是,王部長?」
王素淑:「動手腳多,細菌也多,喝了那還能消受啊?」
胡龍廣哈哈一笑:「你們有文化的人說話都喜歡話裡套話,我聽得懂,可我不在意。來——」他「啪啪」打開兩罐飲料,送到林雪寒、王素淑面前,「廣告上宣傳這裡邊不含防腐劑,哪有不含防腐劑的?不過有點防腐劑也好,免得擔心我腐蝕了你們啊!——看看看,跟著你們一學我也會說話了!」
胡龍廣大笑。林雪寒和王素淑相互對視了一下,意思是說,此人看來決不好對付。
林雪寒切入正題:「胡老闆打電話邀請,想必在茶水和飲料之外還有另外的話題要討論吧。」
胡龍廣:「那當然,討論一個我們都感興趣的話題。」
林雪寒:「討論實際前天晚上已開了頭。」
胡龍廣擺擺手:「那不算,那不算,我相信那種討論你林記者也不會滿意,今天我會盡量讓你們感興趣。」
王素淑:「那就直截了當地說吧,你知道我們要瞭解的是什麼。」
胡龍廣:「這裡太憋悶了,我們換一個地方好嗎?」
萬順集團公司小樓外。日。
胡龍廣陪林雪寒、王素淑從樓內出來,一輛小轎車悄無聲息地從一旁駛來停在面前。
胡龍廣打開車門,請林雪寒和王素淑上車。
胡龍廣:「上車吧,不遠,一會就到。」
王素淑審視地看著胡龍廣。
林雪寒淡淡一笑:「胡老闆要帶我們去的肯定是個不錯的地方,走吧,客隨主便。」
小鎮。日。
小轎車行駛在小鎮馬路上。
胡龍廣坐在小車前排司機旁邊,林雪寒、王素淑坐在後排座位。小鎮上的景色從車窗外掠過。
胡龍廣興致勃勃指著馬路邊一些建築介紹:「喏,我們公司的電子元件廠。噢,那片廠房看到了嗎?醫療器械廠,有台灣人參股,是我們從一個小小的塑料廠發展起來的……前邊那棟樓,紅頂子那棟,夠氣派吧,鎮政府辦公樓,去年剛蓋起來,我拍出三百萬,算是贊助……」
王素淑:「果然胡老闆在這塊地盤上是樹大根深啊!」
胡龍廣:「造福鄉里嘛!」
林雪寒:「胡老闆帶我們出來不會只是參觀你的輝煌業績吧?」
胡龍廣哈哈一笑:「那當然,那當然。我說過了嘛,一定要讓你們感興趣——我知道你們最感興趣的是什麼。」
小車駛出小鎮,拐上一條鄉間小路。
胡氏祠堂。日。
一座古廟似的屋宇坐落在村莊路口。屋宇正中懸掛著牌匾:胡氏祠堂。
小車在胡氏祠堂前停住,胡龍廣和林雪寒、王素淑從車上下來。
林雪寒和王素淑打量著眼前的胡氏祠堂。胡氏祠堂透出一種森剎之氣。
胡龍廣觀察了一下二人的臉色,神情語調有所變換,透出冷冰冰的氣息:「汪海婷不是咬住說有人害她嗎?一個是我的弟弟,一個是我的兒子,我想二位一定想見見這兩個人!」
林雪寒和王素淑不由一愣。
林雪寒:「他們在哪兒」
胡龍廣:「不用急,馬上就到。」
王素淑:「為什麼要在這裡?」
胡龍廣:「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胡龍廣管理公司用的是國法,那不含糊;可在姓胡的家門裡,家規就是家裡的法律。不怕你們笑話,我這人腦瓜裡這點封建意識就是除不掉。如今,有人控告胡家出了兩個案犯,今個我們就當著胡家老祖宗的面,咱們來他個『三堂會審』,審審胡家兩個不肖子孫!」
林雪寒不動聲色哂然而笑:「原來胡老闆要演『三堂會審』呀?不錯,這是一齣好戲!」
胡龍廣:「你們可以在方圓打聽打聽,胡家人向來敬畏祖宗,在這說瞎話老祖宗是不會饒的。」
林雪寒、王素淑隨胡龍廣來到祠堂香案前。
司機從外邊進來報告:「來了。」
胡龍廣:「叫進來!」
司機走到門口一擺頭,隨即胡龍泰、胡滿以及兩三個隨從進了祠堂。
胡龍泰仍是那副委瑣無賴樣,胡滿則一身警服,顯得滿不在乎。進門後,兩人都仇視地瞅了瞅林雪寒和王素淑,林、王二人以犀利的目光凜然相迎。
胡龍廣瞅瞅林雪寒和王素淑,然後將目光落在兒子胡滿身上。
胡龍廣大發雷霆:「扒下你那身黃皮!來這還耍什麼威風?」
胡滿不服地:「我是警察!」
胡龍廣:「警察?就是怕你辱沒了警察!」
胡滿氣哼哼地脫掉警服,扔給旁邊的人。
胡龍泰:「今個,叫你們兩人來,是要當著胡家老祖宗和林記者、王部長的面,說清一件事兒,你們別給我驢嘴馬臉的,規矩不用我說,誰說瞎話饒不了誰!上香!」
胡龍泰和胡滿又仇視地看了看林雪寒和王素淑。隨從拿出兩把香和四根帶長梗的紅臘燭,幫兩人點燃,插在面前的香案上。
兩人後退跪下。
突然「嘎嘎」幾聲叫喚,一隻捆縛著腿的大公雞不知從哪兒被隨從拿出扔在兩人面前,緊接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光當」一聲落地,同時,兩人面前被擺上兩隻碗。
掙扎的公雞。明晃晃的菜刀。粗礪的瓷碗。
胡龍廣抓過菜刀,用拇指試試刀刃,又抓起公雞,只緩慢地輕輕一劃,公雞腿上的麻繩便被鋒利的刀刃割斷。他望著菜刀,似乎很滿意,嘴角浮現出一絲殘忍的笑容。突然,他揚手扔掉了菜刀。
閃爍著寒光的菜刀「光當」一聲落在林雪寒腳前。
王素淑一驚,林雪寒卻表情平淡,鎮靜自若。
胡龍廣翻了一眼林雪寒,這才看著胡龍泰和胡滿,咬牙切齒地:「你們兩個聽明白,誰要不老實,叫胡家老祖宗臉上無光,就跟這公雞一樣!開始吧!」
公雞「嘎嘎」叫起來。跪在地上的胡龍泰面目猙獰,撿起地上的菜刀。菜刀寒光閃爍。但他猛地扔了菜刀,菜刀再次落在林雪寒腳前。胡龍泰兩手抓住公雞脖子只一擰,公雞立碼啞了聲,雞脖子斷成兩截,汩汩流淌的雞血滴在兩隻瓷碗裡。
胡龍泰扔了死公雞,和胡滿一塊端起盛有雞血的瓷碗,一仰脖,灌下了碗裡的雞血,然後向面前的香案連磕了幾個頭。
磕罷頭,兩人想站起。
胡龍廣一聲斷喝:「跪在那別動!」
兩人只好又跪下。
胡龍廣:「你們說說,汪海婷給人拿硫酸澆了,是不是你們幹的?」
胡龍泰:「不是。」
胡滿:「不是。」
胡龍廣:「那為什麼汪海婷要說是你們?」
胡龍泰:「不知道。」
胡滿:「不知道。」
胡龍廣:「胡說!人家平白無故瞎咬你們不成!」
胡龍泰:「她跟我夫妻關係不好,她想自殺,成心要栽贓陷害我。」
胡滿:「她跟三叔老打架,我作為民警調解過幾次,她認為我向著三叔,就一直恨我。」
胡龍廣轉到兩人身前,氣恨地一腳踢飛胡龍泰面前的瓷碗:「沒出息的東西,正經營生不好好幹,就會吃喝嫖賭,跟老婆干仗,胡家祖宗的臉面讓你丟盡了!當著報社記者和婦聯領導的面老實說,你老婆究竟是咋出事的?」
胡龍泰揚起頭,瞪著一雙渾濁的眼睛,望望胡龍廣,又望望林雪寒和王素淑:「這是要逼我賭誓呀不是?好,我就賭個誓給你們看看!」
他起身呼啦一下扒掉上衣,拔起香案上四根正在燃燒的蠟燭,合成一撮攥在手裡,高高舉起,將滾燙的燭淚滴答在裸露的胸脯上,然後咬牙冷笑著又瞥了一眼林雪寒和王素淑。
胡龍泰:「有膽有種的別眨眼,看看胡龍泰是什麼人!」
話落,兩手一合,將熊熊燃燒的蠟燭緊貼到胸脯上,冒著黑煙的燭焰舔灼著肌肉。
眾人吃驚,惟有胡龍廣和林雪寒不動聲色。幾個隨從準備上前奪下胡龍泰手中的蠟燭,被胡龍廣厲聲制止。
胡龍廣:「別理,看看他有多大能耐!」
胡龍泰臉孔抽搐歪扭,但燭火仍在胸前炙烤。
林雪寒異常平靜地走上前,從胡龍泰手中拿過蠟燭,舉到面前,一根一根吹滅,莞爾一笑。
林雪寒:「精彩!比『三堂會審』精彩多了!『三堂會審』裡哪有這麼驚心動魄的場面?胡老闆,你說是不是?」
胡龍廣沒好氣地:「粗頭蠻漢!燒死才活該!」
林雪寒:「哪是粗頭蠻漢?胡老闆你小看人了。」說罷盯著胡龍泰譏諷地笑笑,「你也有點冒險,胸膛上塗上石棉粉也只能扛一小會。」她一邊說,一邊用長長的蠟燭梗在胡龍泰的胸脯上劃拉了兩下,一些白色的粉末連同燭滴被劃拉下來,「何況這些石棉粉末塗抹的還不夠均勻。」
胡龍泰急赤白臉,梗起脖頸想發作,但被又羞又惱的胡龍廣從後邊一腳差點踹倒。
胡龍廣:「混帳東西!」
林雪寒面帶蔑笑隨手一揚,將那束蠟燭扔到香案上。
三水鎮派出所。日。
西陽縣三水鎮派出所的牌子。
派出所院子裡,一個民警答覆林雪寒和王素淑:「所長不在。」
林雪寒:「那麼所裡還有什麼負責人?」
民警:「負責人就是所長。」
林雪寒:「他去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回來?」
民警:「這可不知道,當所長的不會給我們請假。」
鄉間公路中巴上。日。
林雪寒和王素淑並排坐在一起。
王素淑:「你說所長是真不在還是假不在?」
林雪寒:「顯然不想見我們。」
王素淑沉思地:「胡龍廣玩那一套是什麼意思?」
林雪寒:「第一是矇騙,第二是恐嚇。是想讓我們領教領教他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王素淑:「這越發說明他們心裡有鬼!」
報社夜班校對室。夜。
夜班校對室。
正是報紙排印二校和三校之間的休息時間,七、八個校對人員有的喝水,有的聊閒天。林雪寒也在這裡,一邊啃麵包,一邊隨手翻看報紙。一位中年婦女來到林雪寒面前。
中年婦女:「小林,怎麼啃麵包?沒吃晚飯?」
林雪寒笑笑:「下班後懶得回家。」
中年婦女:「這校對又不是你的活,回去吧,一校二校你都親自看了,三校這麼些眼睛哩,放心好啦!」
林雪寒:「我想看看大樣,反正這陣回家也睡不著。」
一男子捧著三校大樣匆匆進來:「大樣出來啦!三校三校!」
校對人員紛紛領取大樣。林雪寒也領了一份。
男子開玩笑:「嘿,今晚一線大記者親臨校對室全程作業,這是要搶我們的飯碗啊?」
一女校對:「誰看上你這飯碗?美得你!」
另一男校對:「看看小林這篇文章,明個准要放一顆炸彈,人家不盯到底能放心?」
一女校對:「有雪寒這篇文章,我敢打賭,明天報紙絕對搶手!」
報紙三版刊登一篇篇幅不短的文章,大字標題是《汪海婷慘遭摧殘始末》。
林雪寒伏案認真校對。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來。
一女校對朝林雪寒喊:「林雪寒,電話!」
報社大門外。夜。
朱力民在報社大門外徘徊。
林雪寒從裡邊走出,來到朱力民面前。
林雪寒:「這麼晚趕來,什麼重要事?」
朱力民沉吟片刻,才抬起頭:「本來我決不想介入你的工作,但不湊巧的是你我正在幹的事情偏偏發生了衝突,猶豫再三,我認為還是給你說明為好,有話說在前邊,也算給你提個醒。」
林雪寒:「你是指案子的事?」
朱力民:「我知道市委書記同意在報上報道,但我也知道市領導裡意見不盡一致。昨天到今天,市領導裡就有人兩次打電話給我,對報道此案可能會引出某些意想不到的連鎖反應表示擔心,而這種擔心也正是我所擔心的。」
林雪寒:「哪位領導給你打電話了?市長助理孫南彝?」
朱力民:「這你不必細問。問題是,與上級領導打交道,別人都是想躲開他們之間的矛盾惟恐不及,你為什麼倒要攪起他們的矛盾?這有什麼好處?」
林雪寒:「你是問什麼好處?是對事業、對工作,還是對個人?」
朱力民:「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咄咄逼人?我們就不能心平氣靜地談談嗎?」
林雪寒輕輕搖頭:「你有你的行為處世準則,因為現在你是生意人,我很清楚,但我也有我的準則,我是記者。」
朱力民:「那麼,你是根本不想考慮別人的意見?」
林雪寒沉默片刻:「你擔心會影響華僑工業園引進項目?」
朱力民:「這種危險性是存在的。」
林雪寒:「你信任和你打交道的那位金先生嗎?」
朱力民:「當然信任。」
林雪寒:「那他自然會對南洲的一切作出正確的判斷。」
朱力民:「這是我們在這裡想當然!任何事情都有不可預料的複雜性,誰要把成千上億元的資金往一個地方投,他也不能不慎之又慎,金先生雖說是華人,可終歸是個外國人,如果他一踏上南洲,迎接他的是一件街談巷議駭人聽聞的的惡性案件,他會往哪兒想?他能不有所擔心嗎?」
林雪寒:「你的意見是讓我收回自己的文章?」
朱力民喪氣地搖搖頭:「我知道這已不可能了。我後悔沒早……不說了,我現在問你,文章還能不能改一改,嗯,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別發那麼大,別那麼醒目刺眼?」
林雪寒:「不可能,也沒必要,現在已出了大樣了。」
街頭。晨。
報販在街頭高聲叫賣《南洲日報》。
報販:「《南洲日報》!今天的《南洲日報》!中國最大的慘案!汪海婷案件有下聞,請看《汪海婷慘遭摧殘始末》!」
讀者搶購報紙。
報販的叫賣聲在持續。
京洲律師事務所。日。
一張打開正在被人閱讀的《南洲日報》。
閱讀報紙的是沈松林。
沈松林坐在律師事務所辦公室寫字檯前,盯著《汪海婷慘遭摧殘始末》大標題下的署名,露出驚訝的神情——署名是:本報記者林雪寒。
沈松林似乎不可思議,臉上的驚訝持續了好久。他有些激動,放下報紙,起身在辦公室內踱了兩圈,又坐回寫字檯前拿起報紙,目光又落在林雪寒的名字上。
他拿起電話,短暫猶豫了一下,開始對著報紙下方的電話號碼撥起來。
沈松林:「請問是《南洲日報》總編室嗎?我想打聽件事,你們報上今天登出那篇《汪海婷慘遭摧殘始末》,記者署名是林雪寒,請問這位林雪寒……她是女的嗎?……今年多大年紀?……噢,不,不,我只是想瞭解瞭解她的情況,對啦,她是不是北京人?原來是不是在北京工作?……哦,明白了,謝謝。」
放下電話,但沈松林仍久久對著電話機發愣。
一張漸漸清晰起來的笑臉——這是青春姑娘時的林雪寒。
朝氣蓬勃的林雪寒和同樣朝氣蓬勃的沈松林在校園裡打羽毛球……
一條紅紗巾在空中舞動。
舞動紅紗巾的是林雪寒。她剛剛爬上山頂。山道上,沈松林和朱力民正在奮力向上爬,紅紗巾在召喚他們。
空中舞動的紅紗巾……
校園樹林中,林雪寒與沈松林相依相偎……
電話鈴驚醒了陷入沉思的沈松林。
旺佳傢具公司加工廠。日。
江寧寧在辦公室打電話。
江寧寧:「松林,是我,寧寧。今天的《南洲日報》看到了嗎?」
京洲律師事務所。日。
沈松林拿著電話筒:「你是指那篇文章吧,看了,你也看了吧,喔,有什麼想法?」
旺佳傢具公司加工廠。日。
江寧寧:「我也給我們老闆看了,老闆很同情那個叫汪海婷的婦女,馬上決定要給她捐款,這兩天裡要專門去報社。我們老闆還很尊敬報道這個案子的記者,林雪寒,是個女記者吧?」
京洲律師事務所。日。
沈松林支吾:「可……可能吧,可能是個女的。」
旺佳傢具公司加工廠。日。
江寧寧:「你不是打算為汪海婷提供法律援助嗎?你應該和這位林雪寒取得聯繫,她肯定掌握大量情況,這對你是有幫助的。……喂,怎麼不說話?你怎麼啦?」
京洲律師事務所。日。
沈松林覺出自己走了神,連忙掩飾:「沒什麼,沒什麼,我在想汪海婷的事情……」
旺佳傢具公司加工廠。日。
江寧寧放下電話,走出辦公室。
工棚裡,幾個工人湊在一塊,邊看《南洲日報》邊議論。
工人甲:「他媽的真殘忍,自個的老婆都能害成這樣子!」
工人乙:「如今報紙還真敢登,寫這篇文章的記者真是替老百姓說話哩!」
江寧寧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報社社會新聞部辦公室。日。
社會新聞部辦公室內忙成一鍋粥:王強輝和林雪寒各把持一部電話接答讀者的詢問,陳小菱和老黃在核對讀者捐來的錢物,趙正在拆分整理讀者的來信。辦公室裡還不斷有其他部門的人出出進進——《汪海婷慘遭摧殘始末》見報後所引起的巨大社會反響在這裡得到集中體現。
陳小菱和老黃手裡各拿一張單子,陳小菱在念,老黃在核對打勾。
陳小菱:「……第五建築工程公司王先生:100元;市十五中劉女士:50元;廣東湛江谷先生:500元;一位小朋友:5元;本市菊花園居委會:電飯煲、鋼絲床、電風扇等實物7件,錢273元;市婦聯運主任:200元;本報總編牟思萱:80元;本報總編室全體:310元……」
報社收發室一中年女同志抱一摞信件走進:「林雪寒,都是你的,這麼多啊!」
林雪寒正在接電話,摀住話筒:「趙正負責信件處理,交給他吧。」
趙正:「喲呵,我可真成了林大記者的秘書了,你也得先篩選一下呀,裡邊要是夾雜著一封兩封情書,我看了可不大合適啊!」
王強輝剛接完一個電話,將信件接過放到趙正面前:「廢話!忙成什麼了還盡說廢話!」
電話響起來,王強輝又趕緊去接。
王強輝:「《南洲日報》。你是哪裡?南昌?要找林雪寒……好,好,她在,請稍等。」
林雪寒正在另一邊接電話,聽見王強輝這邊找她,匆匆結束了談話,跑到這邊拿起電話筒。
林雪寒:「對,我是林雪寒……」
辦公室門口進來一位手拎紙箱的報社同人:「嗨,捐東西往哪送?強輝,這是一台理療器,我用處不大,送給汪海婷吧,也許對她有用。」
王強輝:「東西送一樓會議室,……別急別急,先在陳小菱那登個記。」
報社同人:「登什麼記呀,就這麼件東西!」
王強輝:「嘿,那不行,有個帳目問題。」
趙正在一旁接上腔:「我們王主任已經發佈任命狀了,陳小菱是管所有給汪海婷捐錢捐物的帳房。」
王強輝扭頭看了一眼正在接電話的林雪寒,微微一愣。
林雪寒神情莊重肅穆。通話剛剛結束,她慢慢放下話筒,眼裡噙著晶瑩的淚花。
王強輝走到林雪寒面前:「電話上說什麼啦?」
陳小菱等也關切地注視著林雪寒。
林雪寒:「打來電話的是南昌一位姓鄧的女同志,她患了胰腺癌,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看了我們報紙報道汪海婷的案子,提出在她死後把自己的一雙眼球捐給汪海婷,說她如果能幫助汪海婷重見光明,她也就死而無憾了。她不知道汪海婷永遠也不可能再見到光明了。」
眾人感慨唏噓。
這時有人在門口喊:「林雪寒,牟總叫你去他辦公室。」
林雪寒用紙巾擦去臉上的淚痕:「好,馬上就去。」
牟思萱辦公室。日。
牟思萱辦公室門敞開著,林雪寒來到門口。
林雪寒:「牟總,找我有事?」邊說邊用目光掃了一下坐在辦公室的另外兩個人——賈旺和江寧寧。
牟思萱:「來,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們報社的記者林雪寒。這兩位是中外合資旺佳傢具總公司的,這位是總經理賈旺先生,這位小姐是公司總經理助理,叫……」
江寧寧早已從座位上起身,見牟思萱打了磕絆,便自我介紹:「江寧寧。」
林雪寒和賈旺江寧寧握手:「你好!你好!」
賈旺打量著林雪寒,面露驚異之色:「你就是林雪寒啊?」
林雪寒微笑著:「我就是。」
賈旺感慨地連連搖頭:「不像,真不像。」
牟思萱:「怎麼,你們過去見過?」
賈旺:「沒,沒見過,第一次見面。」
江寧寧笑著解釋:「我們賈總看了林記者的文章就想見見她。林記者跟我們賈總想像的不一樣。」
牟思萱:「那把她想像成什麼樣?不會想成男的吧?」
江寧寧:「男的倒不會,但起碼要比現在看到的林記者孔武有力一些吧。」
賈旺:「跟一幫惡棍——」他把兩隻握起的拳頭往一塊一碰,「巾幗英雄嘛。」
大家都笑了。
牟思萱:「賈總來報社有兩個意思,一是要特意見見你,二是要給汪海婷一些捐助。」
賈旺:「你寫的汪海婷被摧殘的報道,每個有良心的人看了,都不會無動於衷,那一幫子惡棍也太狠毒了!前一陣子電視台播放《楊乃武與小白菜》,我就想,假如楊乃武是個粗人,是個不通文墨的老百姓,他肯定是個冤死鬼。汪海婷沒有文化,不懂文辭,要不是你這位記者把這件事寫出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揭開她的冤屈。你為一個可憐女人撐了腰,說了話,林記者,我很佩服你的膽量和勇氣!」
江寧寧:「林記者,我們賈總對你很佩服,很尊敬,特來向你、向報社表達我們的敬意。對於汪海婷,賈總決定給她一些資助,幫助她進行治療。」
賈旺從隨身攜帶的手包拿出一沓鈔票,往林雪寒手裡一塞:「這是5000塊,一點心意,你轉交給汪海婷吧。」
林雪寒感動地:「謝謝你,謝謝你們二位!」
賈旺把手一揮:「客氣話別說,誰一輩子沒有個七災八難?本來想多拿出點,可公司情況不很景氣,雖說是個中泰合資企業,難處也不少,要不,這麼點錢實在是出不了手。」
林雪寒:「不少了,賈總,這能夠幫汪海婷很大的忙呢!」
賈旺搖搖頭,忽發感歎:「唉,人給毀了,怕是拿錢也找不回原來那個人了!」
京洲律師事務所。日。
沈松林正在案頭處理事務,辦公室門被人輕輕敲響。
沈松林:「請進。」
門被秘書小姐推開。
秘書小姐:「沈主任,有位小姐找您。」
江寧寧出現在門口。
沈松林:「寧寧?!」
江寧寧粲然一笑:「可以進來嗎?」
沈松林急忙起身:「當然,請進請進。」
江寧寧走進辦公室,沈松林顯得有點慌亂。
沈松林:「沒想到你會來。」
江寧寧:「從你們門口路過,順便進來看看。」
秘書小姐接了杯純淨水,送到江寧寧面前。
江寧寧:「謝謝。」
秘書小姐:「別客氣。」
秘書小姐在轉身退出的時候,看見了沈松林不自然的樣子,頗含意味地悄然一笑。
江寧寧見沈松林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笑了:「坐呀!」
沈松林:「坐,坐。」隨後解嘲地:「你看,倒讓你招呼起我來了。說說看,你是幹嘛去從這路過?」
江寧寧:「陪我們老闆從報社剛出來。」
沈松林:「噢?」
江寧寧:「我們老闆給汪海婷捐了5000塊錢,一心還想見見寫報道文章的記者林雪寒!」
沈松林一愣:「那……你們見沒見到林……林雪寒?」
江寧寧:「見到了。」她的興趣變得濃烈起來,「說也怪,你猜猜我們老闆把林雪寒想像成什麼樣子?——身材高大粗壯,性格粗獷豪放,說話甕聲甕氣,走路腳踩在地上咚咚響……」
沈松林禁不住笑起來:「怎麼能想像成這個樣子?」
江寧寧:「惡男的剋星嘛!」
沈松林:「惡男的剋星就該是這個樣子?有意思!那你把他想像成什麼樣子?」
江寧寧欲言卻又靈機一動:「我先考考你,你說說,在你想像中,這位林雪寒是什麼樣兒?」
沈松林一下子怔住了,不知該怎樣回答。
江寧寧:「缺乏想像力!我把她想像成什麼樣嘛,告訴你,真還差不多,年齡、長相、氣質……算啦,不用我介紹了,你還是盡快見見她吧,你要為汪海婷提供法律援助,必須和她攜手才對。」
沈松林囁嚅:「汪海婷的事,嗯,我還得再考慮考慮……」
江寧寧不解:「怎麼,你這是……」
沈松林:「最近所裡接手的案子太多,壓在我手裡的也有好幾件,怕是忙不過來。」
江寧寧急了:「這個案子不一樣,報紙你也看過了,汪海婷那麼慘,那麼需要人幫她……」
沈松林為難地:「我知道,寧寧,可是我實在是有難處,如果有必要,我可以給她推薦別的律師。」
江寧寧以審視的眼光看了沈松林半天,臉上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容:「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不是認為辦理這個沒有任何經濟效益的案子,既費精力又耗時間不值得?」
沈松林連忙否定:「不,不,決不是這個意思,我這裡……咳,寧寧,原因我一下給你解釋不清楚……」
江寧寧:「不用解釋了,算我小看了經濟這根槓桿的作用,律師嘛,面對的也是市場經濟的大環境,也得進行經濟核算呀,好,沈大律師,祝你發財!」
江寧寧轉身走出辦公室。
沈松林想叫住江寧寧,但最終卻垂頭喪氣地作罷。
醫院。日。
汪海婷頭上仍蒙著面布。林雪寒和幾個醫護人員攙扶著她,走進一間整潔的病房。王素淑汪海娥相跟在後,手裡拎著亂七八糟一些日用的東西。
護士甲:「不用急,慢點……小心點。」
醫護人員打算扶汪海婷在床上坐下。
護士甲:「從今天起,再不用在小破屋裡湊合了,你就安心住在在這裡吧,報社和市婦聯都安排好了。」
汪海婷卻伸出手到處摸索:「林記者在哪裡?林記者在哪裡?」
林雪寒扶住她:「我在這。」
汪海婷:「王部長呢?」
王素淑上前:「我在這。」
汪海婷抓住兩人手:「好人!這世上還有好人啊!你們真是這世上的好人啊!」突然,她歇斯底里地叫起來:「我不治!我不要住在這花錢!我是個廢人了,還治什麼呀,我要抓兇手,我要報仇申冤……」
林雪寒和王素淑企圖極力穩住汪海婷。
林雪寒:「別,別這樣!傷不治怎麼行?兇手也一定會抓住,一定會嚴懲的,你放心好了!」
王素淑:「汪海婷,聽林記者話!兇手決跑不掉,傷還是要治的,你先安心治傷,你要配合呀!」
汪海婷依然神經質地念叨:「我不死,我就是要申冤,我不死,就是要看看胡龍泰胡滿的下場……」
林雪寒:「他們決不會有好下場,你一定要相信這一點!現在你的首要任務是治療,傷情穩定了你才能去法庭去控訴他們啊!」
王素淑:「你不能這麼激動,來,靜靜心,坐下來好嗎?」
二人好不容易穩住汪海婷情緒,將她交給護士,但汪海娥的舉動讓她們一下子又驚慌了——汪海娥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她們面前!
林雪寒:「啊,你這是幹什麼?」
王素淑:「汪海娥,怎麼能這樣?起來,快起來!」
汪海娥眼裡溢滿淚水:「恩人!你們是我們的恩人啊,我妹妹的冤苦能在報上登出來,又能搬進這麼好的病房,多虧了你們,我們該怎樣報答啊!」
林雪寒和王素淑將汪海娥扶起。
林雪寒:「不,不要向我們謝恩,有那麼多人關心你妹妹,那麼多人同情她、聲援她、幫助她,我們不過是代表他們來盡心意,誰也不會要你們的報答什麼,如果想報答,那最好的報答就是我們一塊來努力,讓汪海婷堅強起來,鼓起重新生活的勇氣,不要被災難擊倒!汪海娥,你是當姐姐的,你說對不對?」
汪海娥感激地直點頭。
林雪寒起身拿起自己的提包,又走到病床前,從包裡掏出一摞信件,以溫和而充滿感慨的語調勸導汪海婷。
林雪寒:「汪海婷,你想不到,有多少人給你寫來了信,看,都在這兒。」她拉起汪海婷的手撫摩著那摞信,「這只是一小部分,以後我會給你一封一封讀,你先看看這封,」她從一隻大信封裡取出一張硬厚紙,放在汪海婷的手裡,「這是一封盲文書信,一個在工廠車間裡掉進火鹼池的青年給你寫來的,他全身皮膚全燒壞了,兩隻眼睛也燒瞎了,他本來總想去死,根本不想活下去,可後來覺得,既然火鹼池裡的滅頂之災都沒能奪去他的生命,為什麼死裡逃生後還要再和自個過不去呢?他重新樹立起生活的勇氣,眼睛看不見了,就學習盲文,工作不能幹了,就進了一家盲人工藝廠跟人當學徒學習工藝編織,現在活的很充實很自信。他的信裡,還送給你一首唐詩,你摸摸,就是這一段——」她引導汪海婷的手指在盲文書信上滑動,「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他送你這首詩的意思,我不說你也肯定明白。海婷,想想吧,連地上的小草都那麼頑強,那麼不屈不撓地保持著強大堅韌的生命力,這種精神是多麼可貴,多麼值得我們學習啊!海婷,你說是不是?」
汪海婷默然無語,垂下頭,手指下意識地來回撫摩著那封盲文書信。
林雪寒靜靜觀察著汪海婷,她打算提出一個最讓人揪心又最沒有把握的要求了。
林雪寒:「海婷,報上把你遭受摧殘迫害的事情發出來了,下一步肯定要把胡龍泰一夥送上法庭審判,你願意讓我作你的代理人嗎?」
汪海婷連忙點頭:「願意,願意。」
林雪寒:「可是,你遭受摧殘的後果,也就是你現在的樣子,我一直沒有看到,你能不能……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臉?」
汪海婷像遭針錐猛刺似的渾身一震,恐懼地連忙用手護住蒙在頭上的面布,神經質地:「不!不!」
林雪寒不忍心看汪海婷那痛苦的樣子,急忙掉轉臉。
王素淑也顯得心情格外複雜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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