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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報社社會新聞部辦公室。晨。

  正是上班時刻,辦公室裡只來了陳小菱,林雪寒第二個到。

  林雪寒:「小菱,早啊!」

  陳小菱正對著手中的小鏡子化妝,顧不上扭頭:「早,雪寒。哎,昨天的採訪怎麼樣?見到那個受害者了?」

  林雪寒:「見到了。」

  老黃拎包走進,接上話茬:「夠慘吧?」

  林雪寒:「手段夠殘忍的。」

  老黃:「你是說那個丈夫?」

  林雪寒:「還有他的侄子,派出所一個合同制民警。」

  陳小菱化完妝,瞥了一眼對面擦桌子的林雪寒:「你臉色不好。」

  林雪寒:「熬夜了。」

  陳小菱:「知道你熬夜了。」說罷作個怪臉笑起來。

  林雪寒愣了愣,明白了陳小菱笑的意思,瞪起眼睛:「你個小丫頭,懂得什麼!」

  王強輝和趙正一前一後走進辦公室。陳小菱又衝雪寒作個怪臉,不再吱聲。

  王強輝:「雪寒,昨天怎麼樣?」

  林雪寒:「稿子寫出來了。」

  王強輝:「這麼快?」

  林雪寒從包裡拿出稿子,交給王強輝。

  趙正在旁邊探頭看:「《汪海婷探訪記》。呵,重磅炸彈啊!」

  陳小菱:「林雪寒可是熬夜寫出來的,就看主任大人總編大人有沒有膽量發了。」

  林雪寒:「不能排除案件有比較複雜的背景,文章尚未涉及這一點,只是報道案件發生過程和此後的有關情況,但也夠觸目驚心的了。」

  王強輝:「我看看再說。」

  報社總編辦公室。日。

  總編牟思萱皺眉頷首、抱臂呆站在寫字檯前,手裡攥著林雪寒的稿件。王強輝坐在寫字檯對面的沙發上,神情激動。

  王強輝:「我主張盡快見報,林雪寒的《探訪記》和汪海婷的來信配在一塊發。案件性質如此惡劣,受害者的家人在案發後整整半年時間裡到處告狀,居然毫無結果,罪犯仍得不到應有懲處,還有沒有法制?還有沒有公理道義可言?」

  牟思萱似乎是自言自語:「慘無人道,令人震驚,令人震驚啊!」

  王強輝:「林雪寒的這篇探訪記富有激情又不失嚴謹,筆鋒犀利又盡可能追求客觀冷靜,無情揭露醜惡現象,大聲呼喚法制和正義,這正是我們報紙需要的,和我們全黨目前正在抓的加強法制建設、糾正執法不嚴、違法不咎、司法不公的大方向是一致的。」

  牟思萱:「文章是一篇好文章,如泣如訴,催人淚下,啟人深思,難得林雪寒這樣一位大義凜然、敬業盡責的記者!」

  王強輝:「牟總,我看你就下決心吧。」

  牟思萱突然抬起頭:「你想過沒想過,這篇文章發出來會有什麼樣的震動?」

  王強輝:「震動當然會有,這正是我們需要的。」

  牟思萱搖搖頭:「你想得簡單了。」

  王強輝:「我考慮過可能會引起的後果,派林雪寒採訪前我也猶豫過,但南洲發生這樣罕見的事情,我們能繞開走嗎?要繞開走,記者的良心和正義感呢?這張報紙還算是黨和人民的報紙嗎?」

  牟思萱:「說得不錯,我何嘗不是這樣想?但是……有煙嗎?給我一支。」

  牟思萱顯然激動了。王強輝掏出煙,遞上一支,幫他點著。牟思萱吸了一口,嗆得難受,又將煙掐滅。

  牟思萱:「市上目前正在抓的大事之一,是『南洲形象工程』,作為特區,作為一個以發展外向型經濟為主的城市,樹立美好的形象是非常重要的。汪海婷案件報道後肯定會引起巨大反響,這與抓『南洲形象工程』衝突不衝突?矛盾不矛盾?會不會對對外開放帶來負面影響?還有,報道後各個方面可能會引起什麼樣的連鎖反應?強輝啊,這些都是我們要謹慎把握的。你容我再考慮考慮吧,也許要召開社委會研究決定。」

  社會新聞部辦公室。日。

  王強輝走進辦公室,林雪寒迎上。

  林雪寒:「牟總什麼態度?」

  王強輝:「還沒決定。」

  林雪寒:「需要不需要我去找牟總談談?」

  王強輝:「暫時不必。」

  趙正將一篇稿件送到王強輝手中:「消息,篇幅不長,挺有新聞性。」

  王強輝瞄了一眼稿件:「又是企業開業報道!」

  趙正:「這家企業不是一般企業,你往下看,往下看,這家影樓經營思想很有創意,高科技手段、令消費者滿意服務和創建精神文明緊密結合,在本市算是別開生面。」

  陳小菱伏在自己的桌上「哼」了一聲,冷冷譏諷:「富有創意的經營思想,再加上趙大記者富有創意的妙筆生華,發出來絕對能吸引大批讀者。」

  老黃在一旁敲邊鼓:「那還有錯?專盯著哪裡有企業開業,輕車熟路嘛。」

  趙正白了陳小菱一眼,但把反擊的矛頭對準老黃:「哎,我說老黃,你是沒報道過企業開業?我可沒在人家那裡報銷出租車票,也沒大包小包往回拎啊。」

  老黃:「報銷車票算什麼,包裡拎回的是鋼精鍋,給你你會要嗎?暗底塞的東西那才算東西哩。」

  陳小菱笑起來:「好,都抖露出來了,王強輝主任,你可別裝沒聽見啊!」

  王強輝慢吞吞地:「我不是聾子,更不是瞎子。」他已看完趙正的稿子,將稿子退還趙正:「放放再說,上邊如果簽發了報道『汪案』的稿子,怕就沒有版面了。」

  市政府大樓外,日。

  一輛小轎車駛到樓前。市經濟合作局張局長陪朱力民走下車。

  二人向大樓內走來。

  孫南彝辦公室。日。

  張局長推開門,向朱力民示意:「請進。」

  孫南彝從寬大的寫字檯後起身,熱情迎接朱力民:「朱先生好氣色啊,坐,請坐。」

  朱力民:「天氣好,朋友好,心情好,氣色自然也就好,孫助理一樣啊。」

  孫南彝:「我們哪有朱先生這樣的瀟灑!三個好不假,特別是朋友好,南洲的朋友要是不好,怎能交上你朱先生,還有那位遠在加拿大的金先生啊。」

  朱力民和張局長落座,孫南彝也重新坐回寫字檯後。

  孫南彝:「李成亮市長本來今天安排了別的事情,但華僑工業園是本市今年最大一個項目,金先生過些日子就要來,他臨時作了調整,今天就要和你先談談,主要是想多瞭解一些有關金先生的情況。」

  朱力民:「張局長路上對我說,李市長連金先生吃飯的口味都要詳細掌握。」

  孫南彝:「市政府今年把寶就押在這上邊了,不能不重視。」

  報社廁所。日。

  趙正在水池子前洗手。

  牟思萱推門進來。

  趙正謙恭地向牟思萱點頭致意。

  牟思萱解完手,發現趙正沒走仍守侯在水池邊。

  牟思萱:「最近忙吧,小趙?」

  趙正誇張地:「連軸轉,忙得真有點不可開交。」他見牟思萱要洗手,連忙擰開面前的水龍頭,「那個壞了,牟總,這邊。」

  牟思萱洗手,見趙正仍沒走的意思,便偏轉頭:「有事嗎,小趙?」

  趙正腦袋一甩:「沒事。」隨後卻又湊近牟思萱,「林雪寒的文章給您送審啦?」

  牟思萱:「唔,看到了。」

  趙正:「您覺得怎麼樣?」

  牟思萱不露聲色地反問:「你們部裡同志們是什麼看法?」

  趙正:「部裡同志……沒什麼看法,聽領導的唄!不過,如果要敞開言路……」

  牟思萱:「怎麼,你們部言路不暢,還是整個報社言路不暢?」

  趙正:「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如果再能多徵求些意見,對領導拍板也許會有益處。」

  牟思萱讚賞地:「這個建議好,你的提醒值得重視。唔,我就先聽聽你的意見,隨便說,敞開說。」

  趙正受到鼓舞,來了精神:「林雪寒仗義執言,精神是可貴的,但報道案件還是慎重為好。這個案件雖是一件婦女遭受摧殘的刑事案,但無論從哪個角度報道,都會牽扯出一系列意想不到的問題——」

  牟思萱很感興趣地:「往下說,往下說。」

  趙正:「首先牽扯到公安司法部門,南洲市的社會治安如此糟糕,公民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派出所民警還參與了作案,咱們這個特區不就成了意大利的西西里島了嗎?他們肯定會很惱火,指責報紙是以點代面,以偏概全;其次是婦聯,她們是怎樣維護婦女權益的?她們那麼大的機構、那麼多人是幹什麼吃的?其實她們為婦女做了好多工作,但報紙上捅出一個汪海婷案件,她們所做的一切都一風吹了,她們會怎樣想?最主要的還是市委市政府,公開披露南洲這樣一個惡性案件,勢必會對領導上的工作造成被動,南洲對外是什麼形象?他們該怎樣向上向下交代?而這一切,還都是以我們的報道完全客觀公正為前提的,要是再有不準確或失實的地方,哪怕是一點點,那問題就更複雜,麻煩就更大了。」

  牟思萱:「呵,這麼可怕的一副前景!你把最糟的都想到了!」

  趙正:「不,這還不是最糟的,這個案子很煽情,一旦在群眾中點燃起不良情緒,那就是新聞輿論導向問題了,這可是政治上的大事!」

  牟思萱臉上笑瞇瞇的:「小趙啊,我發現你很會動腦筋了,謝謝你的提醒。不過——」他頓了一下,「我倒是很讚賞林雪寒的敬業精神,欣賞她的飽蘸情感從事新聞報道的素質,如果更多的記者都具備這種精神、這種素質,心思更多的用在事業上,而不是用在那些蠅營狗苟的邪門歪道上,我們的報紙還愁辦不好?還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找麻煩不滿意?你說呢?」

  趙正想說什麼,卻噎住了。

  牟思萱突然朗聲而笑:「哈,你瞧,我們是在什麼地方討論這麼嚴肅的話題!」說著用手拍拍趙正的肩膀:「走吧走吧。」

  牟思萱走出廁所。

  趙正卻沒動窩,愣了片刻,朝水池子啐了一口:「老狐狸!」

  李成亮辦公室。日。

  市長李成亮手撫沙發扶手仰頭大笑:「生拌尖椒,還有臭豆腐?啊,金先生喜歡吃生拌尖椒和臭豆腐?」

  市長辦公室的外套間裡,李成亮、孫南彝、張局長和朱力民坐在沙發上。李成亮的笑聲引得大家也跟著笑起來。

  朱力民:「要是飯桌上有這兩樣東西,金先生保證喜上眉梢、胃口大開!」

  李成亮很感興趣:「你再說說看,金先生還有什麼習慣和愛好,咱們都要滿足。」

  朱力民:「房間裡金先生不喜歡擺花,但喜歡綠色的盆景,睡覺習慣枕木棉芯枕頭,轎車裡的香水不知道他喜歡哪種類型,但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喜歡檀香型,去年在天津我陪他坐在一輛車上,車裡擺放的是檀香型香水,外面是下雨天,他還是一直打開窗戶。除了這幾點,金先生總的來說是個比較隨意的人,講究不是太多。」

  李成亮以讚賞的目光望著朱力民,由衷感歎:「朱先生真是個有心人啊!」說罷將頭轉向張局長:「我說老張,看看朱先生,什麼叫心細如髮?古人早說過『舉大事者必慎其微』,你們經濟合作局不是也經常接待外邊一些重要客人嗎?你這位局長能不能做到這一點?能不能觀察到客人這些細微末節的方面?周總理在世時常常說外事無小事,小事其實不是小事,一件小事情可以贏得一個人的心!今天外辦劉主任不在這裡,金先生去年以旅遊者的身份來過,其實當時我們已經知道他是一位非同尋常的客人,我讓他找飯店問問金先生吃飯的口味,楞是誰也想不起來,今後凡是重要的客人來南洲,吃飯點菜的菜單都要留下保管起來,我不要求你們跟朱先生比,你們能做到他的一半也就行了。這個話你們找機會轉告外辦劉主任。」

  張局長:「跟朱先生比起來我們真慚愧,朱先生的公關經驗、公關才能值得我們好好學習。」

  孫南彝:「過去只知道朱先生在項目策劃投資顧問方面出類拔萃,沒想到有大智慧的人,辦起事來還得動用小事情上的學問,真是舉重若輕啊!」

  朱力民笑笑:「過獎了。有些小事情很重要,但說它再重要也只是一種感情的潤滑劑,事情成與不成,最終還是要看涉及實質的一些問題。金先生這趟來南洲,我擔心的是華僑工業園的選址能不能如他所願。」

  李成亮:「南洲好地方多的是,可以由金先生任意挑選。」

  朱力民:「他認為理想的只有一塊地方。」

  張局長:「就是鸚鵡灣。」

  李成亮沉吟:「鸚鵡灣『夕陽紅』佔去了一片,嗯,這倒是個麻煩。」

  孫南彝顯然想岔開鸚鵡灣地皮的話題:「華僑工業園選址問題好商量,好商量,有朱先生鼎力協助從中周旋,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

  李成亮:「聽說連江市想把金先生拉過去,活動得很積極啊。」

  孫南彝:「這就要比各自的優勢了,南洲推行『形象工程』大半年了,效果很好,名聲響亮,這是我們很大一個優勢。」

  李成亮:「對了,朱先生,你愛人叫林雪寒,是不是?她報道『南洲形象工程』建設,寫了不少好文章,很有才氣啊,請你轉告她,我李成亮感謝她。」

  朱力民:「她更會感謝你。」

  李成亮:「感謝我?」

  朱力民:「市長欣賞她的文章並記住了她的名字。」

  李成亮和朱力民一齊笑起來。

  報社社會新聞部辦公室。日。

  汪海婷的照片——那張青春姣好的面龐。

  林雪寒坐在辦公桌前,呆呆地盯著面前的照片。

  陳小菱正在寫什麼,抬起頭:「如果發兩張照片,毀容前和毀容後的一對照,那效果就強烈了。」

  林雪寒輕輕搖頭:「她不想叫人看到現在的模樣,哪裡會叫人拍照片啊。」

  趙正翹著腿,斜身仰靠在沙發椅上看報紙;老黃拿著林雪寒的文章,從自己的座上起身走到林雪寒面前。

  老黃:「我認為寫得很好,通過受害者的控訴和對耳聞目睹現象的客觀描述,既披露了事實,字裡行間又埋藏著強烈的感情,很有震撼力,就看領導上怎麼拍板了。」

  陳小菱:「不是一直想抓轟動性消息、轟動性新聞嗎?這樣的文章要是不發,還去哪抓轟動的?」

  老黃:「那可未必,也許就是擔心會過於轟動。」

  桌上的電話鈴響,陳小菱拿起電話。

  陳小菱:「你好,找哪位?……請稍等。」

  陳小菱將電話遞給林雪寒:「市婦聯,找你。」

  林雪寒接過電話:「啊,王部長……」

  市婦聯辦公室。日。

  王素淑與林雪寒通話:「我們專門召開了一個案情匯報會,在家的婦聯領導都參加了,對這個案件大家十分重視,支持新聞輿論公開報道,鞭笞邪惡,警示世人……」

  社會新聞部辦公室。日。

  林雪寒手拿電話:「謝謝。我們報社領導正在開會,正在研究這件事……」

  這時蒲心易走進辦公室,林雪寒一邊向她示意,一邊仍接電話:「好,事情如果決定了,我會馬上告訴你。……好,再見!」

  陳小菱起身招呼蒲心易在沙發上坐下。

  林雪寒放下電話,走到蒲心易面前。

  蒲心易:「瞧你夠忙的。「

  林雪寒輕歎口氣:「就是昨天採訪那件事。哎,動了什麼靈感,說來突然就來了?」

  蒲心易:「不歡迎嗎?」

  林雪寒:「你來能不歡迎?是不是又要宣傳哪位畫家?」

  蒲心易:「沒錯,讓你猜著了。畫家蕭野山知道嗎?畫山水的,畫不錯,絕對在許多名家之上,就是缺乏包裝……」

  林雪寒笑著打斷蒲心易的話:「你找錯門了,我們是社會新聞部,你該去找文藝部才對。」

  蒲心易:「我當然知道該找誰不該找誰,我找的是你。」

  林雪寒:「我可沒有權利給你發稿。」

  蒲心易:「聽我把話說完呀,我早就制定了一個宣傳畫家蕭野山的方案,不是在報紙上發一篇兩篇文章,而是多渠道全方位的整體運作,可是資金一直沒有籌劃好,昨晚從你那回家,一個老闆打來電話,願意拍出錢來資助對蕭野山的宣傳,資金馬上到位。你明白了吧,我需要一個人幫我跟媒體打交道,南洲和南洲以外的大媒體。」

  蒲心易的話引起了坐在一旁的趙正的注意。

  林雪寒:「你是想找我幫你?」

  蒲心易:「不合適嗎?」

  林雪寒含笑挖苦:「畫商,不愧是畫商,把蕭野山包裝出來,你這位經紀人也就開發出一座金礦啦!」隨之歎息著搖搖頭,「不行啊,心易,汪海婷案件的報道我剛接手,現在文章還沒發,後邊還有什麼情況都不知道,我怕是沒有精力也沒有心情幫你這個忙了。」

  蒲心易體諒地望著林雪寒,無奈卻很寬宏:「我理解。」

  趙正踅到蒲心易身邊,顯得熱情而驚喜:「聽你們倆說話,你是字畫經營家?」

  蒲心易:「不敢言家,玩玩而已。」

  趙正:「幸會幸會,我也喜歡字畫,收藏了一些,不過太業餘,一心想找個行家指點指點,偏偏今天就碰見了,能遇到你真高興!」

  林雪寒:「呵,想跟我的朋友套瓷呀!」

  趙正:「瞧你說的,認識認識嘛。」

  林雪寒半真半假地:「告訴你,我這位朋友對什麼都能洞察秋毫、精明無比,眼裡容不得沙子,你跟他打交道可得小心點啊!」

  陳小菱在一旁發出笑聲。

  趙正絲毫不覺尷尬,仰脖一笑,沖蒲心易一攤手:「瞧見了嗎,這就是林雪寒風格、林雪寒特點——舌頭尖上都長著刺,跟她打交道才要小心哩!」

  蒲心易莞爾一笑:「我們是老朋友,太瞭解她了,你只說了她一面,厲害起來舌頭上都長著刺,柔起來呢,骨頭都變成了水——只是看對什麼人什麼事了。」

  林雪寒:「呵,你們倒是合夥來作踐我!」

  趙正向蒲心易遞上名片:「趙正。叼空我想請你看看我那些字畫,還要多向你討教哩!」

  蒲心易:「你太客氣了。」

  趙正:「你的名片能不能給我一張?」

  蒲心易給了趙正一張名片。

  陳小菱看看手錶,站起身:「休息了,老黃,打不打球去?」

  老黃:「去。」

  蒲心易拿起包要走。

  林雪寒:「我送送你。」

  趙正沖蒲心易:「再見!」

  蒲心易:「再見!」

  報社院子。日。

  林雪寒送蒲心易來到報社院子。

  院子裡有人打羽毛球,有人打太極拳。陳小菱和老黃在揮拍打球。

  蒲心易停住腳步,轉臉望著林雪寒。

  蒲心易:「怎麼樣?」

  林雪寒:「什麼怎麼樣?」

  蒲心易笑笑:「別裝蒜,你知道我要問的是什麼。」

  林雪寒歎口氣,忽然卻又笑了:「你想知道這麼清楚幹什麼?」

  蒲心易:「廢話!幹什麼?關心你呀!」

  林雪寒臉色暗淡下來:「不怎麼樣——我說的是用他的眼光看。」

  蒲心易:「你跟人家鬧彆扭啦?」

  林雪寒:「哪有心情鬧彆扭,總共沒說幾句話。」

  蒲心易:「沒說幾句話?呵,奇了怪了,兩口子大半年沒見面,見了面沒說幾句話,那一夜你們都幹什麼啦,在一塊親熱也不說話?」

  林雪寒:「哪有親熱的衝動,汪海婷的事情攪得心裡怪不是滋味,快到天亮才把稿子趕出來。」

  蒲心易:「得啦,鬼才信哩!」說罷詭秘地盯著林雪寒,壓低聲音,「他受得了?還有你?」

  林雪寒:「什麼受了受不了,我說的是真話。」

  蒲心易瞪大了眼睛:「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這樣做和傷害人家有什麼兩樣?我真不明白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沒第三者插足,二沒經濟糾紛,三沒與雙方家中父母的矛盾,就是個看不慣人家,這看不慣的道理在哪裡?他是個窩囊廢,沒本事,好,你看不慣算你有理由,可人家朱力民事業有成,從一個窮文人闖蕩成一個闊老闆,從一個小記者變成了北京投資顧問圈內一個響噹噹的人物,你倒是看不慣了,嫌人家虛榮浮躁,嫌人家缺乏真誠,嫌人家整天玩的是計謀機巧,嫌這嫌那,你也太挑剔了。你們矛盾的實質是什麼?純粹屬於可笑的『形而上』範疇,我不明白為什麼就這樣難以調和?」

  林雪寒:「批判完了嗎?不錯,你總結得很對,我們的矛盾是屬於『形而上』,但『形而上』是生活理想,是生活原則,比『形而下』的飲食男女更重要。」

  蒲心易失望地揮揮手:「不管啦不管啦,管你們的事太累人。」說罷卻又意猶未盡,意味深長地瞥了林雪寒一眼,「不過,我看你對朱力民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潛意識裡還是沒有擺脫掉一個影子。」

  林雪寒:「什麼影子?」

  蒲心易狡黠地一笑:「我問你一句,如果你第一個愛的那個叫作沈……沈…噢,沈松林的男人突然出現在你的面前,你的『形而上』會不會向『形而下』投降?」

  林雪寒:「盡瞎扯!哪一年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早忘得沒影了。」

  市政府孫南彝辦公室。日。

  孫南彝獨自坐在辦公室裡。電話鈴響,他拿起電話。

  孫南彝:「哪位?喔,胡老闆啊,我這正說要給你打電話哩。……是的,加拿大的金先生瞅準的正是鸚鵡灣,……有衝突啊,怎麼沒衝突?你佔了那麼大一塊。……市政府的態度?市政府現在還沒態度,但『夕陽紅』老年樂園項目批了兩年多了,至今遲遲不上馬總是個事呀!你要考慮考慮,圖紙上的規劃說明不了問題啊!哎,胡老闆,有個人你一定得認識一下,就是北京來的朱先生,這個人很有活動能力,金先生就是他牽線引來的,你認識認識有好處。這樣吧,今晚你做東,我給你把人請到……好,晚上見。」

  放下電話,孫南彝若有所思。

  報社社會新聞部辦公室。日。

  剛參加完報社社委會的王強輝回到辦公室,

  林雪寒迎上:「怎麼樣,社委們是什麼意見?」

  王強輝情緒不高:「總編要親自給你談談社委會的決定,叫你現在就去。」

  林雪寒稍稍思索了一下,出了辦公室。

  牟思萱辦公室。日。

  門外,林雪寒敲門。

  牟思萱在辦公室內踱步,聽見敲門聲,頭一揚:「請進。」

  林雪寒走進,牟思萱熱情讓座。

  牟思萱:「坐,請坐。」

  林雪寒在沙發上坐下。牟思萱從桌上拿起《汪海婷探訪記》一文,沒有坐回他的座位上,而是坐在林雪寒對面的沙發上。

  牟思萱:「社委會剛才開完會,討論了你的這篇關於汪海婷案件的報道,大家一致認為案件是觸目驚心的,文章寫得也很有份量,雖不能說是字字擲地有聲,但也足以令人振聾發聵、義憤填膺了,社委們充分肯定了你的精神,充分肯定了你身上這股子銳氣,對於你作為一名新聞工作者良好的素質給予了高度評價……」

  林雪寒打斷牟思萱的話:「牟總,你該不是給我作年終考核評語吧?你這麼一繞,你不說我也明白你要說的是什麼意思了——是不是稿子不能發?」

  牟思萱避開林雪寒咄咄逼人的眼光,語氣盡量緩和:「不是絕對不能發,而是考慮到這篇文章可能會帶來的衝擊力,不能不慎重。社委們研究了,形成了一個意見:投石問路、留有餘地、分兩步走。」

  林雪寒:「什麼意思?」

  牟思萱:「你的文章暫時放一放,報紙也不亮任何態度,先在『讀者信箱』欄目裡登出汪海婷給報紙的那封信,看看各方面的反應我們再決定下一步的動作。」

  林雪寒:「明白了——牟總,我能不能給你的兩步走策略作個註釋?這篇稿子嘛,發,肯定會陷入是非裡去,不是一般的是非,而是朝野關注的大是大非,有人肯定會惱火,惱火的除了案犯一夥人,說不定還有上邊一些頭頭腦腦;不發嘛,你又在職業道德、道義良知上過不去,所以,在發與不發、道德良知與職業風險之間,你作出了一種能屈能伸、能退能進的折中選擇——石頭扔出去,水深了,浪大了,就退回來;水淺了,風順了,特別是上頭刮過來的是一陣順風,咱們就一塊唱『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牟總,不知我把你的意思領會透了沒有?」

  牟思萱手點著林雪寒解嘲地笑起來:「你呀你呀,這張嘴什麼時候才知道饒人?我的話說得夠明白了,你的文章是暫時放一放,不是不發。小林呀,這不是一篇一般的報道,文章再打磨打磨也有好處,如果時機合適,立即見報。」

  社會新聞部辦公室。日。

  大家在議論社委會的決定。

  陳小菱:「我早說過了,雪寒的文章關鍵是要看主任大人總編大人有沒有膽量發,怎麼樣,嚇住了吧!什麼先發汪海婷的信,完全是滑頭政策!」

  王強輝:「你別攤得那麼寬好不好?我態度明確,社委會上我保留了自己的意見。」

  趙正:「依我看,領導上這個決策算是高明,實在是高明!就說發汪海婷的信吧,政法部有『法制之窗』欄目,為什麼不發在這個欄目裡,而要發在群工部的『讀者信箱』欄目?這就叫『投石問路、留有餘地』!什麼是辦報水平辦報經驗辦報學問,都在裡邊啦,好好咂摸咂摸吧!」

  老黃:「趙正今個倒是和領導保持一致了,不容易!不容易!」

  林雪寒進門。陳小菱迎上。

  陳小菱:「雪寒,你沒有據理力爭?」

  林雪寒神情鎮靜:「沒關係,我相信汪海婷案件的詳情一定會告白天下,我還沒喪失這份自信!」

  林雪寒家樓外。黃昏。

  林雪寒騎著自行車,車上馱著菜,朝家駛來。

  林雪寒家。黃昏。

  林雪寒掏出鑰匙開門,門卻從裡邊打開了——朱力民站在門裡。

  林雪寒一愣,隨之歉然一笑:「去市場買了點菜,回來晚了。」

  朱力民沒吭聲,禮貌地讓開道。

  林雪寒拎著菜走進廚房:「今晚吃餃子,怎麼樣?」

  朱力民站在廚房門口:「不用做飯了,有人請客,你也去。」

  林雪寒:「我去?是請你吧,我去幹什麼?」

  朱力民:「人家特意要我帶上夫人。」說完頓了頓,以一種彷彿審視的目光望著林雪寒,「你還不至於不給我撐這個面子吧。」

  飯店包間。夜。

  孫南彝和胡老闆——一個黑胖子,在包間裡迎接朱力民、林雪寒。

  孫南彝相互介紹:「萬順農工商集團老總胡老闆;北京四海經濟技術合作公司老總朱力民先生;這位是朱先生夫人、《南洲日報》記者林雪寒——其實我也是與林記者第一次見面。」

  彼此客氣地握手寒暄。

  胡老闆顯得十分熱情:「孫助理向我介紹了朱先生,很想認識認識,朱先生和夫人今晚肯賞光,真是榮幸!請坐請坐!」

  朱力民:「謝謝,認識胡老闆很高興。」

  孫南彝顯得非常隨意:「彼此不必客氣,今晚和工作無關,純粹是朋友間的聚會,我是陪客,大家隨意一點好。」

  胡老闆:「孫助理總批評我們南洲企業家眼界窄,學識淺,外邊各路英豪來南洲,總想著讓我們多接觸接觸,多學習學習,可我們還是長進不大,朱先生要多指教啊!」

  朱力民:「豈敢豈敢,如今大家都喜歡說緣分,遇到一塊了,就是緣分,相互關照!相互關照!」

  孫南彝:「這話說得好!嗯,只顧說話,我看是不是可以端起酒杯了?」

  胡老闆:「對,喝酒喝酒,我先來敬朱先生和夫人一杯!」

  朱力民:「互敬互敬!」

  林雪寒一直在旁邊靜靜觀察三人說話,這時勉強應付,隨三人舉杯相碰,淺淺在杯沿抿抿。

  胡老闆發現林雪寒沒喝,不答應了:「哎,記者可是應該能喝酒的啊,林記者干了,干了。」

  林雪寒笑笑:「記者哪都能喝酒?記者可不是老闆啊!」

  胡老闆:「記者是無冕之王,比老闆還老闆,走到哪沒人請喝酒?」

  朱力民:「她確實不能喝,別勉強她了。」

  胡老闆:「那朱先生替夫人干了。」

  朱力民沒有推辭,從林雪寒手中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喝完還做了個瀟灑的動作,讓胡老闆看了看手中的酒杯。

  胡老闆高興地:「好,痛快!痛快!風度也叫人佩服!」

  孫南彝:「你還不知道朱先生的經歷哩,知道了他的經歷會更佩服。」

  朱力民似覺奇怪:「哦,孫助理瞭解我的經歷?」

  孫南彝:「朱先生靠智慧、靠掌握信息幹事業,我們沒有朱先生的智慧,可信息嘛,還是掌握一些,特別是關於朱先生的信息。」

  朱力民:「是嗎?」

  孫南彝很有城府的一笑:「我試著說說,算是核對核對——朱先生最早的職業和夫人一樣,是記者,但朱先生似乎更嚮往在商海裡擊水搏浪,堅信自己的聰明才智在生意場上更能派上用場,於是朱先生就下海了;朱先生下海所依靠的資本不是錢,而是智力,先是靠向企業『賣點子』站住了腳,贏得了『點子大王』的稱號,繼而拉起了自己的策劃公司。」

  朱力民不動聲色,胡老闆很感興趣,而林雪寒則靜觀默察各人的神色。

  孫南彝繼續說下去:「朱先生最為顯赫的業績,是為國有老企業京西特鋼廠在股份制改造時成功地策劃了『三階工程』,並導入CI,實施企業形象戰略。作為報酬,朱先生沒有向特鋼廠要錢,而是以優惠價,率先冒險認購了當時誰也不看好的特鋼廠一筆份額不小的原始股。一年後,該企業股票上市,朱先生不但一夜之間成為百萬富翁,而且名聲大振,策劃公司進而發展為四海經濟技術合作公司,重點從事招商引資、項目策劃、投資顧問業務。我說的沒錯吧,朱先生?」

  朱力民哈哈大笑:「佩服!佩服!我的檔案是不是就鎖在孫助理的抽屜裡?」

  胡老闆眼睛放光:「朱先生有這番能耐,了不起的人才,真是了不起的人才!」

  胡老闆不讓服務小姐插手,親自為朱力民斟酒,飯桌上的氣氛變得非常熱烈。

  林雪寒依然顯得很平靜。

  胡老闆:「這麼一個人才,我可是有求朱先生啦,做我們萬順集團顧問怎麼樣?我胡龍廣決不會虧待朱先生!」

  「胡龍廣」三個字突然讓林雪寒一愣,臉上頓時堆上疑惑的神情,不眨眼地打量著胡龍廣。

  林雪寒:「請問,你的名字叫……」

  胡龍廣:「胡龍廣,古月胡,龍虎的龍,廣大的廣。」

  林雪寒緊接追問:「胡龍泰是你的弟弟?」

  胡龍廣:「對呀!」

  林雪寒:「胡滿是你的兒子?」

  胡龍廣要點頭,但馬上也看出有點不對勁:「林記者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林雪寒已難掩飾自己的驚異,動作有點僵硬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下意識地離開桌子幾步,突然又轉回身,聲音不高,但變了調的聲音直穿人心:「我昨天剛見到了汪海婷!汪海婷!你不會忘了她吧?」

  胡龍廣僵住了,朱力民和孫南彝驚詫莫名。

  林雪寒:「汪海婷不是你弟媳婦嗎?」

  胡龍廣失態地:「汪海婷?你怎麼會見到她?」

  林雪寒逼視著胡龍廣:「你很吃驚?」

  胡龍廣掩飾:「不,不……是啊,是啊,她是什麼人,怎麼能跟你認識?」

  林雪寒極力抑制住激動,冷笑著自嘲:「巧,真巧,沒想到今晚我能來赴你胡老闆的宴請!真是榮幸!」

  朱力民不安地:「雪寒,怎麼回事?」

  林雪寒沒理會朱力民,抄起酒瓶,給四人面前的酒杯都倒滿酒,自己先把杯子端起來。

  林雪寒:「難得大家有這麼好的興致,剛才我沒喝,現在我要喝一杯,但這杯酒是為另一個人喝的。來吧,胡老闆!」

  胡龍廣極為尷尬,端酒杯不是,不端酒杯也不是。

  林雪寒冷笑:「我知道你不會為她而干的,我干了——為了汪海婷能早日申冤!」

  林雪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扭頭退席。

  朱力民和孫南彝驚諤不已。

  林雪寒已走出包間,朱力民起身追到外邊。

  朱力民:「雪寒!雪寒!」

  林雪寒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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