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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南洲日報社院子,日。

  一堆高高碼起來的啤酒箱。有人從垛子上往下搬箱子,有人聚集在周圍等待觀望說笑聊天。一個胖子在輕鬆熱鬧的氣氛中指揮分配啤酒。

  胖子:「總編室十二箱。對了,上次差你們兩捆衛生紙,補一箱啤酒,共十三箱!」

  有人起哄:「啤酒手紙是一回事嗎?他們女士多,補什麼啤酒啊!」

  胖子:「這回沒人贊助衛生用品呀,你瞅著眼紅,買兩捆衛生紙跟她們換換得了!」

  人群哄笑。

  胖子:「哎,數清,十三箱!好,總編室清了。——哎,那邊政文部清了沒有?點數旁邊點去!現在是——」胖子用筆敲打著手上的紙張,「社會新聞部!社會新聞部人呢?」

  老黃忙不迭從人群中鑽出:「在!在這!」

  胖子:「十箱。幾個人搬?」

  王強輝和趙正走上前,和老黃一塊動手搬啤酒。

  趙正對身邊的王強輝發牢騷:「兩位女士是不是知道要搬東西啊?影子都不見!」

  社會新聞部辦公室。日。

  陳小菱走進辦公室,跟誰都沒搭腔,包和車鑰匙往桌子上一扔,拎起暖瓶往杯子裡倒水。

  啤酒堆在辦公室裡,王強輝和老黃往旁邊挪酒箱,趙正拿著毛巾擦汗。王強輝看到了陳小菱的臉色不大好看。

  王強輝走到陳小菱面前:「怎麼啦?」

  陳小菱正要喝水,卻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你說說這算什麼事呀?我好好地騎車走路,一個傢伙從旁邊猛拐出來,兩輛車子撞在一起,我說了一聲對不起,你猜他怎麼著?張口就罵,他還得了理!天下哪有這號人!」

  王強輝:「幹了一架?」

  陳小菱:「憋氣!窩囊!你說如今這人怎麼都這號德行?」

  趙正以一種意味深長的語調搭了腔:「這氣是你自找的!」

  陳小菱:「還怪我啦?「

  趙正一副精於世故的樣子:「兩輛自行車撞在一起,你道歉說對不起,他罵了你一句,哎,我猜他張口準是三個字——」

  陳小菱沒吭聲。

  趙正:「『眼瞎啦』!」

  陳小菱:「他是罵我眼瞎了。」

  趙正得意地:「瞧瞧,沒錯吧,準是這句話!你就不該道歉!如今遇到這號事,你要先說對不起,他接下一句準是眼瞎了;你呢,要是眼一瞪,罵他眼瞎了,他便馬上會說對不起。你軟他硬,你硬他軟,蠻不講理的佔便宜,文明禮貌的吃虧。講什麼道理?誰給你講道理?你呀,還得在如今這世面上多摔打摔打哩!」

  王強輝:「歪道理!還給人傳授!」

  老黃伏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用毛筆寫好幾個字,站起身,頭也不抬:「我說趙正,你自個在大街上是不是就這樣啊?」

  趙正:「我說的你信不信?不信你們試試去。」

  老黃將寫著「林雪寒」三個字的紙條認真地貼在兩個碼在一起的啤酒箱上。

  報社門口。日。

  林雪寒騎著自行車向報社駛來

  社會新聞部辦公室。日。

  趙正看見啤酒箱上的紙條,嗤笑:「哎,老黃,你怎麼就操心林雪寒,怎麼不給我們幾個貼條呀?」

  老黃:「給你貼條兒?貼個什麼勁?你的啤酒就在你的腳前頭。林雪寒今兒不上班,人家丈夫要從北京來。」

  趙正:「怕不是這意思吧,你心裡那點小九九……」

  林雪寒走進辦公室。

  陳小菱:「雪寒!」

  王強輝:「怎麼又來了?不去接你家先生了?」

  林雪寒:「班機還早。稿子趕寫完了,先得給你主任交差呀!。」

  林雪寒從包裡拿出一篇稿件,交給王強輝。

  老黃:「正好,雪寒,啤酒廠給咱報社贊助啤酒,一人兩箱,你的我在這替你保存著呢。」

  林雪寒:「謝謝。」

  趙正:「老黃生怕誰把你的瞇了去,瞧,寫好姓名,貼身保管。哎,老黃,你可是知道林雪寒是不喝啤酒的啊!」

  老黃:「不喝也是人家的。」

  趙正朝陳小菱眨眨眼,又朝老黃努努嘴,示意注意老黃的表現。

  老黃:「雪寒,這樣吧,下班我繞一下,給你把啤酒送家去。」

  林雪寒整理桌上的東西,對啤酒的事情壓根兒沒有在意:「送什麼,我又不喝,誰喝誰拿去。噢,老黃,乾脆你拿去,省得麻煩。」

  老黃嘿嘿笑著:「這……多不好意思。」

  林雪寒:「有什麼好意思不好意思的?」

  老黃:「既然如此,我就謝謝了。」

  趙正笑起來:「這就叫用心良苦!不過嘛,目的總算達到了,老黃,沒白動這份腦筋啊!」

  陳小菱忍不住奚落老黃:「老黃,你真沒勁,趙正就等著看你這一幕哩,你真給他長臉!」

  林雪寒抬起頭:「哦,你們是成心拿老黃開涮呀?我給你們套進來啦!」

  老黃解嘲地:「欺負老實人,欺負老實人……」

  眾人不由得都笑起來。

  電話響。

  陳小菱接電話:「你好……請稍等。」扭頭叫林雪寒:「雪寒,電話,市政府的。」

  林雪寒接過話筒:「你好,我是林雪寒。……謝謝,不用了,我早說過了,我去機場接……車不用派,不用。……我沒有什麼別的安排,他就是想馬上去幼兒園看看女兒,我陪他去,別的再沒什麼事,你們該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吧。好,再見。」

  老黃:「雪寒,聽說你先生要給咱南洲引進一個大項目,是不是?你瞧,市政府多上心!」

  陳小菱:「再上心也得體諒體諒人家做妻子的心情呀,丈夫遠道而來,妻子自然要親自去接,市政府在這關節口瞎湊什麼熱鬧?」

  林雪寒:「盡胡瞎扯!」

  趙正:「我算了一筆帳,按南洲市政府的引進外資政策,這筆生意成了,你先生少說掙它個百八十萬中介費,這該不是瞎扯吧?」

  王強輝:「人家給咱南洲引進一個華僑工業園,辦好事情,你眼裡怎麼就光瞅著個錢,錢?」

  趙正:「錢怎麼啦,能掙錢也是本事呀!」

  林雪寒拿起包:「不跟你們瞎扯了,我該走了。」

  突然,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你們是記者吧?」

  一位婦女站在辦公室門口,是汪海娥。

  林雪寒:「你要找誰?」

  汪海娥:「我找記者。」

  王強輝:「這裡都是記者,你有什麼事?」

  汪海娥目光灼灼地打量了一圈眼前的人,突然一件令人驚諤的事情發生了——

  汪海娥撲通一聲撲倒在地,一邊連連磕頭,一邊大放悲聲:「記者,你們就是記者,你們可要替我妹妹說話做主啊!我是沒辦法才來求你們,你們可要替民女做主申冤啊……」

  眾人震驚。林雪寒、陳小菱慌忙去扶汪海娥,汪海娥依然匍匐在地不住磕頭。

  林雪寒:「別、別這樣,有話慢慢說。」

  陳小菱:「這多不好!起來,快起來……」

  汪海娥被扶起在椅子上坐下,已是淚流滿面:「我來呈狀子,我要告害我妹妹的兇手,你們要是不管,就再也找不著天理公道啦……」

  汪海娥哽咽著說不下去。

  王強輝:「你要呈什麼狀子,給我們看看行嗎?」

  汪海娥顫抖的手從懷裡掏出幾張紙,王強輝接過,幾個人圍攏看起來。

  最上邊一張是用小學生作業本上撕下的紙寫的一封信。

  汪海婷(畫外音):「南洲日報記者同志:我叫汪海婷,是一個活不了多久的人了。我被我的丈夫和他的侄子一夥人先是綁架,然後痛打我,後又輪姦,最後,他們把我綁在太師椅上,往我眼裡嘴裡灌硫酸,我現在兩隻眼睛燒爛挖掉了,嘴巴、鼻子、耳朵全燒沒了,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活鬼……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蒼天啊,誰能給我做主呢?我的丈夫胡龍泰是一個比豺狼還凶狠的人,嫁給他後我就一直受他虐待,隔三岔五打我,我要離婚,他們就想把我害殘害死。他的大哥胡龍廣財大氣粗,有權有勢,侄子是派出所民警,我遭摧殘後,到處告狀,就是沒人理。他們把我害成這個樣子,還到處揚言:老子懲治老婆是自個家的事,誰也管不著!我受殘害已經半年了,罪犯至今逍遙法外,還這樣囂張,真是天理難容啊!我知道,記者是幫人民群眾說話的,所以,我叫姐姐代寫了這封信,向你們訴說我的冤苦,向你們求救。我早就想死去,我現在還硬撐著活在人世,就是要申冤,不申此冤,我死不瞑目啊!後邊附上我的狀書……」

  汪海婷的畫外音伴隨著王強輝、林雪寒等人急促變化的眼睛和神情,格外刺激人心。

  王強輝將拳頭砸在桌上,怒不可遏:「這個狗男人,還算人嗎?真是殘無人道,天理難容!」

  林雪寒心潮洶湧,緊咬嘴唇,臉上是一種痛楚的表情。

  汪海娥又哭泣起來。

  王強輝在緊張思考。陳小菱給汪海娥倒了一杯水。

  顯然王強輝已做出了決定,走到汪海娥面前:「你反映的案件很值得重視,在我們社會主義法治國家,決不能容忍發生這樣的事情,決不能容許犯罪分子逍遙法外!我們會為你妹妹做主,這件事情我們一定要向有關司法部門和市委領導報告。」

  汪海娥一雙淚眼裡充滿希望:「報上……你們在報紙上能不能幫著說說話?」

  王強輝沉吟。

  林雪寒神情衝動:「強輝,向市委和司法部門報告是應該的,但此事不能再拖了,案發半年,罪犯還逍遙法外,世上哪有這種事?匯報也得先有個調查。我建議派記者馬上對此案進行調查採訪,必要時報紙要站出來說話!」

  陳小菱:「雪寒說得對,應該派記者去採訪!」

  老黃:「是啊,都快進入二十一世紀了,還發生這種事情……」

  王強輝沉思地:「汪海婷的丈夫看來不是一個善主,他敢把妻子殘害成那個樣,氣焰又是那樣囂張,說明他是一個凶殘的魔鬼,案件的背景肯定也很複雜。我們要為汪海婷做主,處理這件事情也要小心謹慎……」

  林雪寒:「不管他是一個什麼樣的魔鬼,不管案件的背景有多複雜,作為記者,我們決不能袖手旁觀。強輝,別猶豫了,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吧。」

  王強輝:「你……」

  林雪寒什麼也不再說,匆匆收拾包,好像馬上就準備動身。

  王強輝終於下定決心:「好吧,可以去採訪……這樣,我給市婦聯打個招呼,最好讓她們派人陪你一塊去。」

  趙正提醒王強輝:「這事是不是應該先給總編匯報呀?」

  王強輝:「總編今天不在,隨後再說吧。」

  林雪寒走到汪海娥面前:「你妹妹人呢?現在在哪裡?」

  汪海娥:「在醫院。」

  老黃驚詫地望著林雪寒:「怎麼,這就要去?不去接你先生啦?」

  林雪寒恍然想起老黃提醒的事情,猶豫了一下,但即刻作出決斷:「我打個電話,讓朋友幫我去接。」

  蒲心易家。日。

  一套典雅而充滿藝術趣味的居室。

  桌上一幅攤開的畫軸,一隻女性纖細的手用鎮紙將畫壓住。

  蒲心易坐在桌前接電話。

  蒲心易:「……這不合適,雪寒,你們倆一直別彆扭扭,他這次來,是你們修復關係的一個好機會,你不讓市政府接,說好要去接人家,還要陪人家一塊去看女兒,怎麼好突然變卦?這叫人家心裡怎麼想?」

  報社社會新聞部辦公室。日。

  林雪寒對著電話:「我今天的採訪任務的確很急。我顧不了那麼多了,好了,就勞你大駕替我跑一趟吧!」

  蒲心易家。日。

  蒲心易:「採訪哪天不能採訪啊?我替你去能一樣嗎?」

  電話裡傳來掛機的聲音。

  蒲心易苦笑著搖搖頭,放下話筒。

  機場。日。

  一架大型飛機呼嘯著降落在機場。

  機場停車場。日。

  朱力民將手提箱放進轎車後背廂,蒲心易關上蓋。

  蒲心易坐上駕駛座,朱力民在旁邊座位坐下。

  朱力民:「雪寒不是說好要來嗎?怎麼能勞動你這位大畫商?」

  蒲心易:「怎麼,不歡迎我來?」

  朱力民笑笑:「哪裡哪裡!」

  蒲心易:「雪寒臨時接了個採訪任務,好像很急。」

  醫院。日。

  林雪寒和市婦聯王素淑部長隨著汪海娥饒過醫院門診以及住院部病房,向一個偏僻角落走來。

  林雪寒詫異:「你妹妹在哪裡?」

  汪海娥:「前邊。」

  王素淑:「沒有住在病房?」

  汪海娥歎口氣:「錢早花光了,交不起住院費,只好湊合找個地方住下,每天去病房打針換藥。我母親家把房子、豬羊、還有家裡的樹都賣了,我也借了債,為她治病花了三萬多塊錢了!」

  三人走過一片荒蕪的院落,來到一排扒掉一半的破房子前。

  林雪寒:「這是什麼地方?」

  汪海娥:「原來是醫院放雜物的庫房,扒掉一半不知為啥又停住了,這還是求情說好話人家醫院才同意住到這的。」

  林雪寒、王素淑驚諤地跟隨在汪海娥身後。

  公路上。日。

  小車內,蒲心易一邊駕車一邊與朱力民說話。

  蒲心易:「其實幹記者這一行本來是很瀟灑的,可雪寒你知道,幹什麼都很投入,總想比旁人優秀,所以就數她很累。「

  朱力民:「爭強好勝,老毛病了。」

  蒲心易:「我說的可是人家的優點啊!」

  朱力民:「這種優點稍稍過頭就會讓人受不了,就變成了缺點、短處,我們結婚七、八年了,我清楚。」

  蒲心易:「呵,你這趟來是打算跟雪寒算帳呀?怎麼是這態度?」

  朱力民無奈地笑笑:「算什麼帳,只求和平共處。」

  醫院破房。日。

  汪海娥領著林雪寒、王素淑走進一間光線昏暗的小屋。

  汪海娥面向屋角床上一個模糊的黑影:「海婷,報社記者看你來了,還有市婦聯的同志。」

  床上的黑影一激靈,猛地坐起,隨後便像幽靈一樣朝前撲來。

  林雪寒趕緊上前扶住那趔趔趄趄的身體。

  汪海婷悲痛欲絕地:「記者同志,我太慘了,你可要為我申冤啊!」

  出現在林雪寒和王素淑面前的汪海婷,整個頭部用一塊白布遮蓋著。她渾身發抖,幾乎沒有力氣站立。林雪寒、王素淑緊張地打量著她。

  林雪寒:「我們看到了你的信,我姓林,叫林雪寒,這位是市婦聯的王素淑部長,請放心,我們一定會幫你申冤。」

  王素淑:「你坐下吧,別激動,我們來了就想好好聽聽你的事。」

  汪海婷悲慼地:「我還活什麼呀!我成了鬼,比鬼還可怕!我就是為了報仇申冤才沒去死,為什麼還不把害我的人抓起來?為什麼?」

  王素淑:「別著急,壞人是跑不掉的,我們會為你做主!」

  林雪寒扶汪海婷坐在床上,注視著她被白布遮蓋著的頭部,出言謹慎:「能不能讓我們看看你的臉?」

  像遭電擊一般,汪海婷身體猛烈戰慄,湧出一種絕望和恐懼:「不!不!」同時本能地用手護住頭上的白布。

  林雪寒和王素淑驚駭。

  汪海娥淒然地:「她怕人看見她的摸樣。」說罷從掛在牆上的一隻塑料提兜裡翻出一張照片,交給林雪寒,「這是原來的她。」

  林雪寒和王素淑注視著照片上的汪海婷。

  大大的眼睛,嬌好的面容——照片上的汪海婷俊美而善良。

  林雪寒放下照片,從包裡取出採訪本,極力控制著情緒:「別太激動,詳細談談你受殘害的經過。」

  林雪寒家樓房內。日。

  蒲心易和拎著提箱的朱力民沿樓梯而上。在一扇門前站住。

  蒲心易向朱力民張開手:「鑰匙?」

  朱力民:「我哪來的鑰匙?我大半年沒進這門了。」

  蒲心易:「糟了,雪寒忘了給我鑰匙了!」

  樓房外。日。

  朱力民神情黯然地將手提箱重新放回汽車裡。

  蒲心易作出輕鬆的表情:「也怪我,雪寒採訪任務的確很急,我該向她要鑰匙才對。」

  朱力民苦笑:「真滑稽,有家不能回,有門不能進。」

  蒲心易:「也好,不是急著要看你的寶貝女兒嗎,正好先去幼兒園。上車吧。」

  朱力民:「唔,這倒是個不錯的理由。」

  幼兒園。日。

  一群小朋友在院子裡做遊戲。

  女老師將一個小女孩叫出,向不遠處的朱力民和蒲心易指了指。

  小女孩興奮地跑來:「爸爸!」

  朱力民快步迎上:「晶晶!」張開懷抱親熱地抱起女兒。

  蒲心易含笑注視著父女倆。

  朱力民親著女兒:「想爸爸了吧?」

  晶晶:「想,你為什麼才來呀?」

  朱力民:「爸爸忙呀,工作脫不開身。爸爸也想你,這不,剛下飛機爸爸就看你來了。」

  蒲心易:「晶晶,見了爸爸連阿姨都不理了?」

  晶晶乖巧地:「蒲阿姨!」

  醫院醫生辦公室。日。

  一位醫生剛向林雪寒、王素淑介紹完汪海婷的治療情況。

  醫生:「總之,如此嚴重程度的毀容是本院從沒有見過的。」

  林雪寒飛快地在採訪本上記著。記完,抬頭望著醫生。

  林雪寒:「您介紹的汪海婷受傷害的程度和你們的治療情況,可不可以寫出來,哦,也就是出具一份醫生證明?」

  醫生:「當然可以。」

  林雪寒:「謝謝!」頓了一下,又把試探的目光投向醫生,「我還想請您不要用醫學專業術語、而是從視覺直觀的角度,描述一下汪海婷現在的樣子。」

  王素淑:「她怎麼也不讓我們看她毀掉的臉。」

  醫生目光直視林雪寒一會兒,然後掉向窗外,默然無語。

  林雪寒從採訪本裡拿出汪海婷的照片,遞給醫生。

  林雪寒:「這是毀容前的她。」

  醫生望著照片,感慨良深:「這張臉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了,沒有人再能看見她了,無論你、我、她的親人,還是她的仇人。」

  林雪寒、王素淑靜靜地望著醫生。

  醫生慢慢轉身,歎了口氣:「你們不妨可以想想電影《夜半歌聲》裡的宋丹萍,但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汪海婷比宋丹萍更可怕。往悲慘處想吧,只是你們不可能有那樣一種想像力,那張臉已經沒有一點人型……比臉更可怕的是她的精神、她的心靈,她已經徹底失去了做人的感覺,也就是說,她不覺得自己再是個人了,她不讓你們看見毀掉的容貌,就是這種被摧毀的心理在起作用。」

  樓外。黃昏。

  林雪寒步履沉重地推著自行車向回家的方向走來。

  幾個小男孩在樓房前空草地上玩足球,笑鬧聲歡快蕩漾。

  突然,球滾到林雪寒腳前。雪寒一愣。

  一個小男孩沖雪寒揮手:「阿姨,幫著踢過來!」

  雪寒勉強笑笑,撐住自行車,撿起足球,擲還給小男孩。

  樓內。黃昏。

  林雪寒一邊上樓梯,一邊習慣性地從包裡掏出鑰匙。突然,手中的鑰匙使她一激靈,她這才像意識到什麼,急忙匆匆登上最後幾級樓梯。

  家門鎖著。她不甘心,好像要尋找到一點什麼跡象,沒有。

  林雪寒悵然,頭抵住門似乎凝神思索了片刻,這才開門進屋。

  飯店內。黃昏。

  五隻酒杯碰在一起。

  容光煥發、精明幹練的南洲市市長助理孫南彝宴請朱力民,作陪的有市經委劉主任、市外辦馮主任、市經濟合作局張局長。

  孫南彝:「這第一杯嘛,我代表南洲市政府敬朱先生!感謝朱先生對本市經濟建設的支持!」

  其他幾位齊聲附和:「干!」「干!」

  朱力民舉止得體,頗有風度:「謝謝!」

  孫南彝:「朱先生雖然身為北京四海經濟技術合作公司老闆,但對南洲不能算是外人,夫人在我們報社工作嘛,來南洲也算是回家啊。」

  朱力民點頭:「當然,我就是希望能有這種感覺。」

  孫南彝:「所以今天夫人要去機場接你,我們也就只好失禮了,夫妻見面好多話要說,我們不便去湊熱鬧啊。」

  朱力民笑笑:「孫助理很有幽默感。」

  林雪寒家。夜。

  一碗泡好的方便麵。林雪寒拿起了筷子,卻好像沒有了食慾,又放下筷子。

  她走進衛生間,打開熱水器。

  門鈴響。

  林雪寒打開門,進來的是蒲心易。

  蒲心易拎著朱力民的手提箱,進門就嚷嚷:「我這是幹什麼呀,接了人,還要給你們當行李保管員、當搬運工!」

  林雪寒急忙接過提箱:「朱力民人呢?」

  蒲心易:「不回來了,生氣了,走了,住賓館了。」

  林雪寒:「問你正經話哩!」

  蒲心易生氣地往沙發上一坐:「丈夫千里迢迢趕來,兩口子大半年不見了,你不去接人家也行,可不能不讓人家進門呀!鑰匙不給,你這心思跑到哪去了?我看人家朱力民算是有涵養,放在我,扭頭就去住賓館,回這個家討沒趣幹什麼呀?」

  林雪寒:「好了,別批判了,都怪我。他人呢?」

  飯店。夜。

  孫南彝:「這次朱先生幫助引進加拿大三和國際投資集團來南洲投資,市政府很重視,也寄予很大的希望,華僑工業園如能如願建成,朱先生那就是功不可沒啊!」

  朱力民:「言功尚早,南洲市目前還面臨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連江市,他們為爭取三和集團把華僑工業園建在連江花了不少力氣。」

  孫南彝:「連江有他們的優勢,但他們不是特區,也不是僑鄉。」

  朱力民:「但連江工業基礎和城市基礎設施比南洲好。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三和集團董事長金先生在南洲看中的是鸚鵡灣那塊地皮,但市政府已將其中最好一角劃給了『夕陽紅』老年樂園工程。」

  孫南彝:「朱先生對情況這麼熟悉?」

  朱力民:「我的擔心正在這裡。」

  孫南彝:「『夕陽紅』項目地皮是兩年多前就劃出去的。金先生就相中了鸚鵡灣?」

  朱力民:「是的。」

  服務小姐上菜。

  張局長等招呼朱力民:「來,邊吃邊談。」

  林雪寒家。夜。

  衛生間裡用玻璃隔出一小塊淋浴間,映出林雪寒沖澡的身影。

  蒲心易倚靠在衛生間門口,一副苦口婆心、循循善誘的樣子。

  蒲心易:「……中國人的婚姻質量是什麼現狀?能夠作到彼此認同和欣賞的是極少數,大多數不就是搭幫過日子?我不認為你們的關係就糟糕到這種程度,只是你們的性格都太強,特別是你,死認真太挑剔,要結婚就得學會寬容,學會接納,要麼就像我,乾脆別結婚……」

  林雪寒根本沒有去聽好友在講什麼,任水龍頭兜頭淋沖。

  她仰頭閉著眼睛。嘩嘩水聲裡,耳邊又響起汪海婷撕心裂肺的哭訴聲:「我還活什麼呀,我成了鬼!」「為什麼還不把害我的人抓起來?為什麼?」

  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淋浴的水,在她臉上恣意流淌。

  蒲心易:「……同學四年,結婚八年,事業有成,女兒聰明,別人羨慕死你們了,你們倒成了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想離婚嘛,不難,但你還想結婚不結婚?告訴你,男人可以在五分鐘內選定一個女人,而有層次的女人,五年、十五年,甚至五十年,也很難選擇到一個中意的男人!」

  林雪寒出浴,蒲心易留心觀察她的臉色,不由大失所望。

  蒲心易:「啊,我苦口婆心說了這麼半天是對牛彈琴?你根本就沒聽?」

  林雪寒走進臥室換衣,蒲心易跟進臥室。

  蒲心易:「你今天是中了哪門子邪?」

  林雪寒衣服換了半截停住,坐在床上歎了口氣:「心易,今天我去採訪了一位被丈夫用硫酸毀容的婦女。」

  蒲心易:「難怪哩,受刺激啦?」

  林雪寒:「很慘,案發半年罪犯仍還逍遙法外……」她突然站起,情緒一下子衝動起來,「我要報道這個案件,一定要通過報紙管管這件事,替受害者申冤,使邪惡受到懲治!」

  樓外。夜。

  一輛轎車駛到樓下停住。

  朱力民下車,向車裡揮揮手,轎車駛去。

  林雪寒家。夜。

  林雪寒坐在電腦前,時而敲擊鍵盤,時而凝神思考。

  門鈴響。

  林雪寒開門,站在眼前的是朱力民。

  四目對望,目光、表情都不太自然。。

  朱力民笑笑:「怎麼,我還不能進去嗎?」

  林雪寒急忙道歉:「對不起,今天我整個暈了。」

  朱力民進屋,脫外衣,解領帶。雪寒一一接過,用衣架掛好。

  林雪寒顯然想沖淡客氣拘謹的氣氛,語氣帶有自嘲:「鑰匙忘得死死的,害得你不能進門,蒲心易把我一頓好罵。」

  朱力民:「沒關係,先去看晶晶一樣。」

  林雪寒:「晶晶高興吧?」

  朱力民:「當然高興。要不是晚上市政府安排了活動,我把她就接回家了。」

  林雪寒從鞋櫃裡拿出乾淨的拖鞋,又從臥室衣櫃裡拿出整潔的睡衣:「水我熱好了,你先洗個澡吧。」

  朱力民接過睡衣,換了拖鞋,在臥室更衣後,進了衛生間。

  林雪寒坐回電腦前。剛坐下,突然又起身,打開冰箱,在幾種飲料裡選擇了檸檬汁,倒入杯子,進臥室放在床頭櫃上,這才又重新坐回電腦前。

  洗完澡的朱力民穿著睡衣,手端檸檬汁站在林雪寒身旁。林雪寒站起身來。

  林雪寒:「喝酒了吧,檸檬汁解酒。」

  朱力民放下手中杯子,輕輕將雪寒攬入懷抱。

  林雪寒猶豫了一下,接受了丈夫試探性的、在額上的親吻。

  朱力民似乎受到了鼓勵,將吻移到雪寒的唇上。

  林雪寒微微閉上眼睛。片刻之後,她張開眼睛,輕輕推開朱力民。

  林雪寒語含歉意:「對不起,你先去睡吧。」

  朱力民一愣。

  林雪寒解釋:「我的情緒很糟糕,今天的採訪太刺激我,心裡堵得慌,我想連夜把報道趕寫出來。」

  朱力民僵僵地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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