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丈夫,都屬於被文革耽誤的一代。
我大概是我們這一代人中最不幸的了,文革開始的時候剛剛上小學五年級,趕
上「停課鬧革命」,一崑停就是三年,等到老三屆下放了,我們才進中學,書還沒
在手中捂熱,就糊里糊塗地初中畢業,上山下鄉崑了。
我丈夫比我幸運,他多念了四年中學。這使他在數理化等等方面比我強一大截,
考上了華中工學院的崑數學系。不過,他也有不幸的地方。他三十一歲的時候,才
有機會上大學,更不幸的是,四十一歲才開始崑讀博士研究生,四十六歲的時候,
才有可能讀完。將近五十歲的時候,才能夠開始他所熱愛的工作。比起崑那些三十
幾歲就名揚四海的美國教授來,他的確是不幸。他把他一生中最寶貴的時光都耗在
學習上了,他崑老是在補課,老是在追趕別人。上大學的時候,他要補上中學高中
的課程,趕上比他小十歲的應屆畢業生;崑念博士的時候,他要補上英語和俄語,
趕上比他小二十歲的小青年。新到美國的中國留學生,個個年輕得崑像他的侄兒侄
女,看著他日益花白的頭髮,我們常常感慨萬千。
你說他不幸嗎?他實在還是這一代人中的僥倖者。
這一代人高舉過造反的大旗,熱血沸騰地衝殺在血雨腥風中,有多少人莫名其
妙地斷送了年輕的生命;崑這一代人,不得不上山下鄉,在西北高原黃河之濱冷漠
的淒風苦雨中掙扎;這一代人,回城之後,結婚生崑子,一家三代人,擠在不到十
幾個平方的小屋裡,上要照顧老人,下要照顧孩子,從來就沒有享受到真正崑的夫
妻生活,兩人世界。
是啊,我們為我們趕上這樣的時代而遺憾,可我們也為我們是這一代人而自豪。
想想看,世界上有哪崑一代人像我們這樣,經歷過這麼多的思想創傷?又有哪一代
人能夠像我們這樣,不怨天尤人,不自暴自棄,崑勇敢地從精神的廢墟中站起來,
迎接新的挑戰?我們應該為我們是這一代人而驕傲,因為我們值得驕傲。
從小,我丈夫就有一個夢想,夢想長大了當博士,在科學的領域裡自由自在地
遨遊。可是,歲月蹉跎,崑日月如梭,轉眼就是四十了,幾經艱難和曲折,他才踏
進博士研究院的殿堂。也許有人說他太傻,放著國崑內舒適的生活環境和人人羨慕
的工作不做,跑到國外去窮折騰,為了一頂空空的博士帽,值得嗎?
他卻認為很值得,他不安份於沒有目標,無所事事的生活,他以為,一個能夠
激勵自己不斷地為實現崑新的目標而奮鬥的人,才是一個充實的人。年紀大了,記
憶力、反應的速度都不如年輕人了,他就「笨鳥崑先飛」,上課之前先預習,下課
之後再複習,教授佈置的作業,他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地做,有些可做可不崑做的的
作業,他也一定要把它做完。考試之前,更是翻遍所有的有關的參考書,一個章節
一個章節地消化,崑再難再奇怪的題目,也要追究出個所以然來。有一分耕耘,就
有一分收穫,當他讀完碩士學位的時候,其崑優異成績令那些洋教授們驚訝,許多
中國同學都說:「為我們中國人掙了光。」
這樣學習,當然要花去他的許多時間,耗費他的許多精力。兒子說他:「PI
TYDADY」,他崑不僅說他爹可憐,還跟國內的表姐寫信,誇張地說:「爸爸
一個暑假都在學習,一句話都沒有跟我說過。」崑嚇得他的爺爺叔叔趕快寫信來問,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是我們家的「白鰭豚」,重點保護對象。我和兒子都全力支持他,不讓他為
家務事分心。我盡快地崑熟悉環境,學習一切居住在美國所必須的東西,學會開車
以後,只要是能夠自己處理的事都自己處理,決崑不牽扯他的精力。不過,我們還
是留下晚飯後洗碗的「美差」給他,讓他有機會鬆弛一下緊張的神經。
當然,有時候也有例外。我沒耐心,遇到兒子不聽話,就火了,對著他大吼大
叫,兒子也不是軟柿子,崑他也對著我大吼大叫,於是我們先把他爹的書房門關起
來,然後母子倆再比賽,看誰的腳跺得響,看誰吼崑出的聲音大,可想而知,最後
都是我獲勝,要不然,兒子也就不成其為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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