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時間:1997年12月27日 10:0AM 採訪地點:《北京青年報·青年周未》辦公室 姓 名:林 筠 性 別:女 年齡:24歲 某外語學院本科畢業,現在某機關任翻譯。 我們倆在一起會很幸福,同時他也是給我傷害比較深的一個人——他的感情在我之前的差不多兩年中非常混亂——有很多女人跟他來往,甚至有些他連名字都想不起來,到現在都不記得是誰——在婚姻中的兩個人不 能只是丈夫和妻子,每個人扮演的角色都是多面性的,有時候是父母、有時候是兄妹、有時候是朋友——我也有很多不對的地方,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也在同時和兩個人相處,也是不道德的——他的確是給了我一點危機感,即使和他結婚,也許心永遠不會放下來,就是安全感很淡了。但是因此我也覺得不管在哪兒、跟誰,都會發生一些類似的故事。 1997年12月24日,我的呼機上出現了林筠的名字,呼機的響聲表明這是一個男性,留言與「口述實錄」有關。當我回電話的時候,的確是一個男聲:「我的同事想和你談談,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她叫林筠,是個女孩子,她的經歷和你寫的那些人有相似的地方。」我覺得詫異,這樣的電話通常是受訪者自己打來的,而且通常他們會在電話中感覺我這個人是否 可以信任,這種感覺的首要條件就是必須聽聽我的聲音。我猜想她能請同事替她打這個電話,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這個同事與她的關係非同一般,另一種是她的經歷已經不需要對人隱瞞。
我問:「她為什麼不自己找我呢?」對方說:「她現在打電話不方便。如果可以,你告訴我怎麼找你,我讓她和你聯繫。」於是我說出了我的呼機號。
過了大約20分鐘,我的呼機上又一次出現了林筠的名字,回電話過去,是一個清脆的女聲:「我想和你約個時間,有好多話想說,而且說完了我才有可能結婚。」我馬上答應了。確切地說這有違「口述實錄」一貫的工作方式,通常,我要請志願受訪者在電話中簡單地介紹一些自己的大概情況之後才能確定是否見面,主要是為了避免題材的重複。但是這個女孩 子不同,她的請同事代打電話已經讓我對她發生了極大的興趣,直覺告訴我這應該是一個有些特點的人。
1997年12月27日是星期六,林筠在10點多的時候來到報社。她穿了一件很合身的黑色外衣,黑褲子以及質地很好的黑色小皮靴,這樣的色彩使她的臉色顯得很白,白到幾乎沒有一絲紅潤,垂在肩上的頭髮不算太濃密,在湧進室內的陽光中泛出淡淡的金色。她說:「嗨,我是林筠。遲到了,不好意思。」
我很難把那種奇特的聯繫方式和眼前這個青春可人的女孩子聯在一起。假如走在大街上,迎面碰到她,可能我會因為她身上流蕩出來的清麗氣質而回頭多看她幾眼。
和林筠的談話與以往不同,她似乎很不習慣有條理地、完整地敘述一個事件或者說一個過程,我必須在很多地方打斷她或者提示她。她的敘述有些凌亂。
怎麼說呢?一般人跟人談話都是一種交流的形式,不像我這樣自己來陳述一件事情,我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所以說的時候肯定會有一些遺漏,很多地方可能還得是你來提問題。我才能回答得更準確一點。
我把每一次對受訪者說的話同樣說給林筠聽:「我不需要你做任何準備,你只要按照你自己認為最合適、最恰當和最方便的方式來講。我希望你不要在腦子裡先做一次剪輯,盡可能地呈現給我完整的事實,這樣才不會影響我們將要共同作出的判斷和分析。」林竅非常明白我的意思,她微笑著點頭。我發現她的笑容透著一種在24歲的女孩子中不大多見的大度和善解人意。
我只能就這麼大概地說吧。現在我好像也不太清楚我究竟想表達的是什麼,比如說是我跟我現在的男朋友在一起生活過程的內容,還是我這個人對選擇男朋友的一種整個的看法。我覺得這些我都沒有太想好,我就按照這樣一個時間順序說吧。
我現在這個男朋友是我的第三個男朋友,而且我想差不多在明年的春天吧,和他結婚。但是怎麼說呢?他讓我覺得很好、我們倆在一起會很幸福,同時他也是給我傷害比較深的一個人。我和他認識不是那種一見鍾情的方式,我不太相信那個。在上大學的時候,我選擇男朋友的標準就是我覺得他會有前途,再有就是跟我比較合得來,將來在事業上能彼此幫助。在學校裡我談過兩個男孩子,那時候都是學生就容易有點兒孩子氣,為了一件小事就會鬧矛盾,吵得特別厲害,一點兒也不認為可能有時候吵架也會讓感情變得越來越濃厚,吵到最後就會彼此特別疲憊,比如當時要懂得加以控制可能也可以繼續,但是誰也不約束自己,這樣不斷地吵架之後又不斷地在一起,我覺得這樣倆個人慢慢培養的感情好像總是不那麼穩固。我談的第二個男朋友是代培的,等於說他以後的去向就是部隊,我也是一樣。他曾經跟我回過家,我父母也見過他,我的家在新疆,烏魯木齊,他們覺得這孩子也不錯,我們兩個人就是那種老是吵架,吵完了又拉拉扯扯地斷不了。他比我早一年畢業,畢業之後馬上就去軍訓,那麼我們倆之間也沒有別的什麼辦法只有通信。哦,我忘了告訴你,我是學外語的,大學要上五年。本來分開的時候兩個人感情已經不是很好了,然後再通過通信這種方式就比較艱難。
這時候我就認識了我現在的男朋友。碰到他也是很巧合的一件事情,我們就是在北大的舞會上認識的。他早就畢業了,比我大很多,大概有五、六歲,他是在我上大學那一年就已經畢業了。他是那種外形上看起來很普通,個子不高,長得也很一般的……但是慢慢跟他接觸,我就發現他有一種人生的……就是我比較欣賞的一種生活方式吧,我不太能形容得出 來是一種什麼。
林筠想著、說著,好像語言跟不上她的思緒一樣,她總是認為她沒有找到一個準確的字眼兒來告訴我,她的這個,「現在的男朋友」究竟在最初給了她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很抱歉地笑一下。我覺得她在邊想邊說的時候樣子十分可愛。
就是在我的第二個男朋友軍訓的時候,我和這個人的感情發展得很迅速,那是在95年年底,我也快要畢業了。那時候我的第二個男朋友在山西軍訓,那個地方畢竟不如北京,他也一直在信裡表示他很想念北京的生活,所以我怕影響他,就沒有告訴他我這邊的變化。我當時還有一些傳統的想法,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和我的第二個男朋友在一起,我們也曾經討論過結婚,而且我們都在部隊又都是學外語的,這樣將來的婚姻就可以非常牢固。所以我就對我現在的男朋友說我們可以相處得很好,但是不可能結婚。
關於這個人,我是在這兩年中斷斷續續瞭解他的。可能跟他的經歷有關吧,他大學畢業以後才談第一個女朋友。他認為可以算他女朋友的異性,一共有四個。他的感情在我之前的差不多兩年中非常混亂。他談第一個女朋友可能因為兩個人都是初戀,投入都特別多,但是他們倆又不是很合適,好幾次想分開又沒有分成,中間拉拉扯扯很長時間,那個女孩子也為他自殺過好幾次,但是都沒有死成。所以兩個人都感到挺疲憊的,沒有辦法繼續下去。這一次對他的打擊很大,在這之後他就談了第二、三、四個。他的第二個女朋友是一個剛剛離婚的女孩,他們兩個人同居,但是用他的話說就是「兩個人搭幫過日子」,每天下班了就一起回家做飯,做好了飯就一起吃,談不上什麼很深的感情。怎麼說呢?就是兩個人老在一起那種感覺你明白吧?相互特別依賴,但是沒有什麼特別深厚的感情。那個女孩子就又有了一個男朋友,因為他們本來也沒有想著要結婚,只是在一起過日子。後來他們三個人當中也不知道是誰過生日,就在一起住。三個人其實都很「明戲」是怎麼回事。那天晚上那個男孩沒有走。結果他睡在外屋,女孩子和那個新來的男孩住在裡屋,他也沒有感覺,就是這樣。當然他心裡有點兒不舒服,那是因為男孩子的自尊心有點兒下不來,並沒有覺得是自己心愛的人被別人奪去了。第三個是因為女孩跟他從前的男朋友大約相處了有8年,就是說很久很久了,她又跟了我的男朋友,可是他原來那個男孩老是求她,她自己也覺得他們之間好像沒有什麼原則性的衝突,我的男朋友也勸他們破鏡重圓,這樣他們也就慢慢分開了。到第四個女孩,就是那種家也不在北京很能幹、對他特別好、生活上也很會照顧他的人,但是他不喜歡,因為他覺得那個女孩好像老是在逼著他結婚似的,就好像只要雙方覺得有一點合適就必須馬上結婚,立即就讓他去見她的父母,把他嚇住了。因為他並不想很早結婚,女孩追得太緊了,而且他們倆在那些事上也不是很和諧,所以最後還是分開了。那段時間他的工作換的也比較多,各方面都不能說是穩定的。這中間有很多女人跟他來往,甚至有些他連名字都想不起來,到現在都不記得是誰了。
林筠的臉上沒有一絲抱怨或者在敘述同類事件的時候女人通常會表現出來的怨恨,她很從容。就在我問她這個所謂「來往」是不是他跟那些女人都有性關係的時候,她也一樣從容地說「是的」。
他現在從事業上、感情上來說都還是穩定下來了。也許就是因為有了以前那種經歷,我想可能他的心態已經變得很怪,就是沒有什麼再能夠打動他、讓他覺得可以跟一個女孩過一輩子,人變得非常冷漠,感情變得好像……已經萎縮了,因為他也經歷過好像生生死死的那種愛情,也沒有什麼結果,所以……就是他的心變得很灰了吧。然後他就碰到了我,那時候他那種玩兒的心態還沒有淡化下來,這樣,雖然我跟他說和他做情人,他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他根本就沒有想到會跟我怎麼樣,就算是做情人他都覺得可能不會太長久,我可能也就是他的一個過眼煙雲的女朋友,而且他也覺得我不會跟他最終有什麼。
林筠的眼光非常明亮,甚至我發現那裡面透出的純潔的光芒能讓很多自詡寬容的人汗顏。但是同時我也在問我自己:是不是所有的接受都意味著認同、是不是所有的寬容都包含著足夠的理性和思考,一個人對自身狀態和位置的確認之中是不是也含有一種也許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出於習慣的惰性或者說麻木,我沒有給林筠提這樣的問題,對於一個準備結婚的女孩子來說,問這種問題既殘酷又不合時宜。
後來我們的接觸中,我越來越覺得他好,他也越來越覺得我很好,但是當時我還有男朋友在外地軍訓我沒明白跟他說什麼,但是他心裡也明白。後來我的男朋友……
在這裡我打斷了林筠,她的「男朋友」的說法有些混亂。我們最後確認用「第二個男朋友」表示那個去軍訓的男孩,而把「我的男朋友」加在現在她準備嫁的這個人身上。為了敘述 的方便,林筠分別告訴我他們的名字,但是我們都很清楚,這兩個名字永遠不可能出現在這篇文字之中。
就是我的第二個男朋友中間回到北京,但是我心裡也很彆扭,因為我和我的男朋友關係越來越好。說到這裡,林筠有一點猶豫,她似乎在等我問她什麼。我想她一定是不知道該用一種什麼樣的方式告訴我,這個「越來越好」指的是什麼。我提示她,應該告訴我她和這兩個人之間是一種什麼樣的、具體的關係。
我和我的第二個男朋友就有那種關係,後來他去軍訓,就不可能再有,這中間我和我的男朋友也有了這種關係。我覺得他們不太一樣。我沒有覺得他以前的做法有什麼不應該,相反我覺得這個男孩子很傳奇呀,當然我現在看起來當時那種想法可能是有些單純了。我沒有想過要追究他以前的那些經歷,也沒覺得他那些經歷很糟糕很不對,我不是這麼認為的,而且從另外一個角度講,他肯定有他的長處嘛。至於我第二個男朋友,他是對我很好的,但是我總覺得他和我都是年齡太小了,在一起不能處處相讓。他只比我大兩歲,根本就不能切實地照顧我或者說體貼我。我現在的男朋友年齡比我大得多一些,各方面經驗都很豐富,所以他知道我需要什麼,比較呵護我。我覺得在婚姻中的兩個人不能只是丈夫和妻子,每個人扮演的角色都是多面性的,有時候是父母、有時候是兄妹、有時候是朋友。我現在的男朋友就是這樣的。而且我對他的敬業精神也特別有感觸。也可能是因為他自己的感情生活特別混亂吧,他把他的全部精力都轉移到事業上去。現在他是自己做一個公司。他幾乎可以什麼都不要而只要他的事業。比如他病得很厲害,他也會堅持上班,儘管他是老闆,但是他在各方面做的都好像身先士卒似的。我覺得這樣的男孩子才有出息。如果男孩子把感情看得太重,我有一點看不起。我原來兩個男朋友都那樣,讓我覺得有些沒出息。
96年元旦的時候,我要考試。我們約定一個星期不要見面。後來過了三天,我覺得還是很想見他,事先沒有跟他聯繫自己就去找他。當時已經挺晚的了,我到了他租的房子。敲門,屋子裡沒有人。這時候房東就出來了,也認識我。開始房東還不說,後來聊著聊著就說出來了,說他最近帶了一個女孩回來,兩個人已經一起住了幾天了。我當時覺得很奇怪,這幾乎不可能,我不能想像在他和我之間還能有別的女孩。我只問了房東那個女孩什麼樣兒,房東描述的有點像我見過的一個女孩,我只見過她一次。見面的時候那個女孩子和另一個男孩非常親密。我想他再怎麼樣也不會領著他好朋友的女孩回來,不是說「朋友妻,不可欺」嗎?當時我有些疑惑但是也沒想很多。我讓房東把門打開,房東千叮嚀萬囑咐地不讓我說是她告訴我的之後就走了,我一個人在屋子裡等。我發現了一些女人用的化妝品和衣服之類的,很明顯就是有人在這兒住過。我當時還想,可能是女孩沒地方住,他把自己的地方讓出來……這裡只有一張單人床,接下來我又想,就算是住在一起也有可能什麼都不發生……我躺在床上可是睡不著,覺得特別冷,那時是冬天。這樣差不多過了一兩個小時,我聽見外面兩個人說說笑笑地走過來,然後開門。我開的是台燈,燈光很暗,從外面根本看不見屋裡有燈。他們進門發現屋裡躺著一個人,那個女孩嚇得叫出來,我的男朋友楞在那兒。我也看見了他們,我渾身發抖,就是不知道說話。我覺得大家都很尷尬,所以就裝著是被人吵醒了的樣子。那個女孩子反應非常快,她馬上就叫我男朋友:「快點兒幫我拿東西,×××還在外面等著我呢。」就好像她只是跟他回來取一樣東西。這樣女孩拿了一些東西就走了,我的男朋友送她到路口打車,好半天沒回來。他回來以後我就問他。我問得挺平靜的,因為我不是那種一生氣就會和他鬧個沒完沒了的人,他呢,不管做了多惡劣的事情從來不會說假話。他告訴我他們之間該發生的都發生了。我問為什麼。他就講了這個女孩的前因後果。他在認識我兩年前已經認識了這個女孩,曾經好過一段時間,但是因為對方有男朋友也就算了。女孩說解決掉那些就回來找他。兩年他們沒有聯繫,彼此說過的話也淡漠了。我沒在這幾天,不知道女孩從哪兒找到他的地址,提著大箱子就來找他了。她為了和她那個男朋友分開,賠了幾十萬塊錢,她的父母也都不在北京,整個就無家可歸了。她說就是為了當年那一句話。後來她看到桌子上我的照片,提起箱子來就要去火車站。我的男朋友對她的確有好感,不忍心這樣讓她走。就這樣……我當然是很難過了,但是我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從我的經驗來講,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我。在別人可能是挺平常的一件事情,但是發生在我身上,我很受不了。我一直在這些方面很有自信的,他這樣做非常傷我的自尊心。但是他覺得我跟他無非就是一種情人的關係,我沒有理由要求他不去找別人。他說得也有道理,因為當時我和第二個男朋友還沒有分開。那天三個人面對根本也沒有說清楚誰和誰是什麼關係,深更半夜的就因為我到了那個女孩就走了,她一定也挺受傷害的,一個人去了哪裡都不知道。那麼他讓我留下來就已經是作出了選擇。
那個女孩跟他完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該跟他完。
林筠抬頭看看我,眼睛裡有了一點點陰翳。
那時候學校裡不用上課。我的承受力很差。我差不多為了這件事有5天沒有吃飯,也不覺得餓。我都不明白人怎麼能撐得住。但是大概我是離不開他,所以我想來想去還是沒有選擇放棄,還是跟他在一起,只是心裡很難受。這時候我的第二個男朋友軍訓結束了回到北京。我覺得我們就是不合適。我提出了分手,但是畢竟……一時半會兒也分不開。
我和我現在的男朋友經過了這一次以後,我覺得我也有很多不對的地方,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也在同時和兩個人相處,也是不道德的。所以他那樣做也有他的道理,他做得不好也有他的原因。這樣就過去了。我的心裡的一些東西沉澱下來,我已經知道我不是很獨立、很能離開他。到了96年的夏天,我和我的第二個男朋友終於分開了,我們這時候都是單身了,那麼就訂婚吧。因為這之後我也要去軍訓三個月,回來就可以結婚了。
林筠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模糊,她似乎是陷入了回憶,又好像在努力試圖把這些錯綜的事實準確地告訴我。我想大概這是比較要害的段落了,就對她說:「你慢慢講,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你自己想一遍、說一遍可能也會有新的認識。」她輕輕地點頭,重新接上原來的話,語速很慢。
我軍訓的時候在山西,開始,我們的信很頻繁,他也經常給我買這樣那樣的東西,一起軍訓的人都知道他對我特別好。前兩個月就這麼過去了,就在我快回來的時候,發現他無論是打電話還是別的什麼都有點兒不對勁兒,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疑,但是我知道他這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不跟我說。我也沒有問。回到北京以後,有一天我到他那裡去。他那時已經搬到樓房裡了。他不在。那個屋裡是一張單人床,對面一組轉角沙發。我覺得很奇怪,他的鬧鐘不在床頭而是在沙發上。那麼說明前一天晚上他是在沙發上睡的,那麼誰睡在床上呢?我就這樣推理,前一天晚上一定有一個人在這兒過夜。我不能確定是男是女。我把他周圍這些人想了一遍都不太可能。他回來我就問他。他很驚訝,怎麼突然問這個,他也不知道我是從哪裡知道的。這樣他就說出一大段故事來。……他說是我認識的一個女孩子。我想到了我的一個從陝西分配到北京的朋友,因為很早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們之間會有故事。我沒想到我真的想對了。
林筠在這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彷彿十分疲憊。
說實話回憶這些是挺累的。……他又讓我聽了一次這種故事。他第一次這樣做,如果說是因為我同時跟兩個人、對他沒有什麼承諾,我無話可說兩個人扯平了,但是這次不管怎麼說我們已經訂婚了,而且都已經商量好了什麼時候結婚,未來的藍圖都已經描繪好了,現在他又帶來一個女孩是什麼意思?我當時真的不知道應該怎樣給自己找一個借口能讓我們再持續這段感情。他也覺得他做的很差,他沒有說讓我原諒他之類的話,因為他知道他沒有資格說這些,所以他說一切由我來決定,分手也就分手他沒有別的辦法。但是他告訴我,就像我看到的,他跟那個女孩也已經完了,就在前一天晚上,他們分開了。我現在分析,是因為他以前太亂了,那種慣性一直持續下來,看到一個漂亮或者性格很好的女孩,他會受人家的吸引,而且他也不會特別的自控,在感情方面專一的責任感他很缺乏。這次是我的好朋友,就好像我是引狼入室。他給我講了他們的開始和結束,我覺得兩個人都有問題。但是一開始主要是他的問題,他向那個女孩表示了好感。那個人剛好也很放得開,我不在北京,他們誰也沒有想到我的存在,兩個人就是那種乾柴烈火。我的男朋友說那個女孩的性格很吸引他,很能說、外向。但是同時他也發現這種女孩的破壞性很強,比如說有一件小事不合意就會鬧,一直鬧到一夜不睡覺,在街上吵、在樓道裡吵,最後鬧得他特別的累,工作也做不好。他上班的時候女孩給他打電話說如果再不回來就別想再找到她,他就馬上得回來,不然她真的會做傻事。她是那種非常感性的人,我的男朋友根本就受不了。我軍訓的時候他沒有告訴我是因為怕影響我的情緒,他本來是要跟我分手的,他知道自己不道德。可是我回到北京他第一次見到我覺得說不出口,他也很矛盾,所以決定和兩個人都分開,自己安安靜靜地過一段。我呢,因為有了第一次的經驗之後好像承受力強了很多,心裡也很難受,但是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特別能傷害我了,無論從深度還是別的什麼都不像第一次那麼讓我覺得受不了。他說了這些我反而有些輕鬆,其實我就是想弄清楚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當時有點昏頭,想就和他分手算了,哪怕登個報紙徵婚也行,我連稿子都準備好了。我的朋友說徵婚的形式也不好,我不知道怎麼辦,像一個沒頭的蒼蠅似的。我的男朋友這時候也從各方面來爭取我,他不敢說求我原諒,儘管他覺得還是我好。中間他犯糊塗或者是玩兒心未滅,但是說到底還是我們倆最合適。我甚至對他說如果有好男孩請他給我介紹,我也去試試。我們之間居然開起了這樣的玩笑。他甚至也認為他不適合結婚乾脆就這樣過一輩子算了。
林筠笑了一下,臉上有一抹淡淡的紅色,不知是不是因為屋子裡很熱。
我們最終還是沒有分開。到現在過了一年多,我覺得我的心態已經平和了很多,沒有什麼害怕或者受傷的感覺。如果是一年多以前我和你說這些,可能我會痛哭流涕,但是現在我已經可以應付這一切了。我之所以來找你說,也是希望自己不要忘記這些事,而且我希望他也不要忘記。他的確是給了我一點危機感,即使和他結婚,也許心永遠不會放下來,就是安全感很淡了。但是因此我也覺得不管在哪兒、跟誰,都會發生一些類似的故事,所以最關鍵的是人的包容性。我想我已經成熟一些了。而且,我已經不再要求那種具體的純潔。有時候我想,合同制的婚姻也有它的合理性,過得好就續簽合同,不好,合同可以中止。……可能我講得特別亂,但是整個故事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林筠如釋重負地靠在椅子背上,舒一口氣,臉上掛著淺淡的笑容。她說他們現在又是「越來越好」,而且她對將要形成的婚姻充滿了信心和希望。然而我不能理解的是,女人一貫對於安全感的強烈要求為什麼在她身上體現成一種看似清高的信任和容忍。我終於問了她,這種信心是源於不可分離的愛情還是不願放棄的習慣,是由於對重新選擇的不自信還是對異性品德的普遍悲觀。我認為林筠是一個心理上很有韌性的女孩,她有能力面對這些問題。在表達這些的時候林筠顯得有些吃力和急躁,有點像迫切地想自圓其說。
其實我對他第二次的錯誤對我來說並不意外。覺得不管男人還是女人,在社會生活中受各種引誘的可能都特別大,比如有時候我走在路上也會因為一個男孩特別帥而心動,但是我們一樣會擦肩而過。那麼假如這種誘惑有機會接觸,一起上、下班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對方變成聽眾,那麼也許就會有發展。這樣的可能我覺得每個人都有。但是我會客觀地來看待它,即使有越雷池,我覺得也很正常,並不意味著精神上的不純潔,這並不代表把一切的感情都給了那個人。至於我和我的男朋友,說白了我是挺不幸的,他也認為他很不對,而且假如他還犯同樣的錯誤,就說明他根本無所謂感情的。但是我相信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受到什麼誘惑,有的人就是在同一個地方摔倒,這都不是絕對的。所以我對我們的婚姻還很樂觀,我願意嫁給他。甚至我認為我們是在感情和人生觀上互相幫助,一起走向一種比較完美的人性。而且我一直認為危機是普遍存在的,嫁給誰都是一樣的。我想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婚前總比發生在婚後要好,至少我已經學會了怎麼去面對這些。我想來想去,他除了這兩件事之外幾乎沒有什麼我能找出來的缺點,那麼也許我離開了他就沒有機會再找到這樣一個優秀的人,這裡面還有很多客觀原因,比如職業。家庭、教養等等都很複雜。我已經滿足於他對我的那種呵護。我有時候就想,為什麼就不能單純地去看待他的錯誤呢?比如我去市場買菜,結果買了雞蛋回來,為什麼一定要把這些和精神上的忠誠不忠誠聯繫起來呢?我覺得他還是在感情上傾向於我的,儘管他不夠克己,曾經危及到我們的感情。我想我沒有必要把這些事情結合那麼多東西來否定我的選擇,為什麼一定要把這些當成不可饒恕的罪惡呢?有女孩子愛上他,說明他好啊,只要他沒有愛那些女孩就不會對我構成威脅,當然如果他也愛了別人,那麼我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不能保證今後就一定沒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但是我不會因為不好的可能性而不向將來走,我其實有兩手準備。但是我有這樣的經歷,我就懂得經營這個婚姻,而不讓它變得索然無味,所以我都是從積極的方面去想這些。我們在這方面的認識很統一的。包括今天我來你這裡,他都知道,是他送我來的,他也認為我找一個人說說會好一些,而且我怎麼表述。他在我講述的故事中形象可能不太好他都沒有意見,因為他也認為自己做得不對。他從來不是那種會撒謊的人,所以有一段時間他也很痛苦。他是那種敢於面對自己的人,這也是我不能放棄的理由。
人性中的確有很多很多東西不那麼美麗,但是我必須要面對,所以我覺得我們在感情上是在一起成長。我已經不像從前那麼單純了,而且我變得非常寬容。其實每一個婚姻都是有危機感的,來自四面八方,如果像我這樣能有一種時刻準備著的心態,也未必不是好事。
大約12點的時候,錄音帶用完了,林筠的故事也講完了。她打了一個電話給那個他準備嫁的人:「我差不多完了,你來吧,十分鐘以後就可以。」
等著未婚夫來接的時候,她說起了她的第二個男朋友:「我父親去世的時候,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他其實就是想問問我還有沒有可能,但是我當時根本沒有這個心情,也確實沒有這個可能。最後他說了一句,我毀了他的一生。我回到北京以後知道他結婚了,女孩是北京的,他們住在岳父母家,他從來沒有把他和我那段經歷講給他現在的妻子,所以她也根本不知道有我這麼一個人。現在他帶著他妻子駐外。我想他可能就會過一種平淡的婚姻生活吧,那可能也是一種很美好的日子。女人有時候會成為男人的轉折點,這種影響當然不會隨時隨地出現,但是總歸還是有的。」
那麼林筠和她的未婚夫,誰是誰的轉折點?我沒有問。只是看著她鑽進他的車裡,一路絕塵而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