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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從5500米高空跳下有55秒鐘選擇生與死
--抹不掉留在心口的傷痕


  採訪時間:1997年12月8日星期一1:30PM

  採訪地點:《北京青年報·青年週末》辦公室

  姓 名:唐進

  性 別:男

  年 齡:28歲

  大學法律專業畢業,跳傘運動員,現為美國一家通訊設備公司做代理,並辦通訊設備公司。

  我這個人不太會跟女人打交這——對於掙到錢的人來說,錢就是那麼回事,對於沒掙到錢的人來說,錢就特別是好東西——這麼多年在生意場上混.老家賊倒讓小家賊給騙了——我當時實在不相信我們這麼好的感情,一句話就可以分手——我承認有些錢也掙得不那麼光彩——她越是對我好我就越是覺得這裡面有故事——緣分這種東西是有始有終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終究要離你而去——可能所有的男人都這麼想,全世界的女人都學壞了也沒關係,只要自己的老婆是好人就行——感情這種東西真的很怪,多好的人,多壞的人,都躲不過這兩個字

  唐進呼我的時候,我正在外面採訪。他留在我的呼機上的是這樣一句話:「我看了您的文章想和您聊天不知道您會不會給我回電話。」不知道是呼機台的小姐忘記打上逗號還是他說話太急根本不需要有標點。

  他在電話裡告訴我:「我比您寫的那個人還要傻,我女朋友跟我說吹那天,我把手機、電腦、支票和現鈔全丟了,她走了以後我一筆生意也沒有做成,現在連覺都睡不了……」我跟他約在兩天以後見面。

  1997年12月8日是星期一,唐進來報社找我。他個子不高,但是顯得很結實。感覺上他很樸素,一件運動衣式的羽絨服裡面是很清潔的襯衫,打了一條素色的領帶。

  我們在一間空辦公室裡落座之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就是跟您通完電話之後我才睡了兩天踏實覺,我周圍沒有一個人能坐在這兒聽我說我這些事兒。」

  唐進是我的受訪者中唯一的一個「大款」,他給美國公司做代理、自己開店經營通訊設備、同時他還是律師。用他自己的話說:「像我們這種人,掙錢就是我們的事業。」

  說起來我們是在火車上認識的。

  唐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問我是否覺得他們的這種認識方式不太符合通常的判斷標準。我未置可否,他一笑了之。

  從天津回北京,她和一個同學一起到北京來玩兒。當時她的樣子看上去特別小,我以為她也就是個高中生。所以一路上挺照顧她們,到了北京以後還把她們送到她們要去的那所大學。我覺得這件事就算完了。結果過了幾天我收到了一封信,就是其中的一個女孩寫的,她在天津上大學,學醫的。

  那一段時間我一個人在天津工作,我還有點不相信她是大學生。禮拜六、禮拜天我就到學校找她。我們都酷愛體育,我是練跳傘的運動員出身,現在還帶學員。我就陪著她打乒乓球。那時候我就是覺得週末沒有什麼事情可干,一個人在天津分公司,也很無聊。

  唐進揮一下手說他應該先告訴我他的一些個人情況。他的中學是在一個體育運動專科學校,之後直接上了大學,學的專業是法律,畢業卻干了通訊。現在他還帶著一些練習跳傘的學員。

  應該說我陪著她玩兒的時間就有一年多,我這個人不大會跟女人打交道。一直到96年的9月份我才問她願意不願意跟我交朋友,當時她已經快大學畢業了。說到這兒我要打斷一下。她畢業分配到北京、進戶口等等都是我辦的,也為她花了大約十萬塊錢。錢,我不在乎。她同意跟我交朋友以後,我就在天津買了一套房子,離她的學校很近。後來我又給她買了BP機,她說BP機不好用,我就又給她買手機,還教她開車,她學會了我就花錢給她買了一個車本子。本來我是打算在今年結婚的,我想結了婚就給她買一輛車。我這些年可以說是利用著關係掙了點兒錢,但是今年不一樣,因為我和她之間的變化,我幾乎就沒怎麼做生意。我們吹了以後,我可以說是一點鬥志都沒有了。

  我們吹之前一點徵兆都沒有,她在今年五·一的時候說要和同學去玩兒,我給了她一萬塊錢,我沒有陪她,因為當時正好是我父親的祭日,我回了老家。但是我回來之後發現她沒有去,她說她是為了陪我。我很感動,就說帶她出去玩兒,我們去了五台山。5月3號回北京,我是4號出差去西安。我從西安打電話回來,她就說:「咱們分手吧。」我問她為什麼,她說沒有原因只是她恨我。憑良心說我自認在和她好的日子裡我沒有什麼對不起她。她掛上電話,手機也關上了。我的腦子特別亂,當時西安的賊也挺多的,我跟您說的我丟了很多東西就是這一回。

  唐進摸摸頭,笑得有些無可奈何。他的表情彷彿在說:你瞧,連我這樣的人也居然會為一個女人這樣。

  我打電話告訴她我丟了全部的東西和錢,她只說一聲「活該」。我在天津的一個合夥人說我:「你要是為了一個女人就這樣,咱們就什麼也別幹了。要不我就打你一頓!」可是我的確心情很壞。回到北京我就馬上去找她,她不肯見我。我回到我在方在買的一套準備結婚的房子裡,收拾了我的東西,我打電話跟她說:「我搬走,這套房子歸你住了。」那時候我們已經是同居的關係,而且一直準備結婚。我一直覺得,對於掙到錢的人來說,錢就是那麼回事,對於沒掙到錢的人來說,錢就特別是好東西。我那時候真的不在乎這一點兒錢。買房子的時候用的是她的身份證,房主等於是她,我花了錢可是我沒有所有權,現在她還住在這套房子裡。我覺得我們互相都真心實意地愛對方,那還分什麼你我呢?現在看起來我可真夠「大頭」的。這麼多年在生意場上混,老家賊倒讓小家賊給騙了。

  說起來也很可笑,7月1號慶祝香港回歸那天,把我抓到公安局裡待了一個晚上,因為我找她,半夜裡了還在街上,身上什麼證件也沒有,帶著很多錢和手機。當時我在方莊的街上轉,我就覺得她是在附近的哪個飯館吃飯呢,我以為我這麼轉著轉著就能等到她,真是夠傻的!

  唐進笑的時候一點生意人的氣息都沒有,反而有幾分在這種人身上不太多見的憨厚。他總是在嘲笑他自己,時不時地問我:「安姐,我特傻是吧?」我也直言不諱地點頭說:「是夠傻的。」然後我們一起笑。

  7月份的時候我找到過她一次,送給她一隻鐲子,羊脂玉的,她當著我的面就給摔碎了。我當時跟她說:「你不跟我好也不用摔東西,這也是用錢買來的,將來有一天你窮了,還可以用它換一頓飯吃。」當時我正準備去美國,我說請她給我一點時間,等我回來會給她一個圓滿的結果。我當時實在不相信我們這麼好的感情,一句話就可以分手。

  10月份我回到北京,她說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如果你需要我就把房子還給你」。我說我不需要,房子送給她了。接下來我就放開公司的事情,一個人去了西藏,我給您打電話那天是剛剛回來。我本來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實際上還是沒有。我找您也是因為我需要有一個人坐在這兒聽我說我自己這點兒事兒。我在公司面對的不是客戶就是我們生意上的合作夥伴,說白了就是我要從這些人手裡掙錢,我只能奉承他們或者陪著他們玩兒,要不就是下屬,我要保持一個尊嚴。

  唐進咧了咧嘴。

  當然也是外強中乾。那段時間我經常回運動隊,那些小學員可以教訓,也算是一種發洩吧。跳傘是非常考驗人的承受力的,心理條件不好,絕對不能上天。那時候我特別鬱悶,但是我還是上天。有兩次,我都是到最後的極限時間才打開傘包。我們是從5500米高空往下跳,有55秒鐘的時間,我就問我自己:「是活還是死?」

  唐進的面容在一剎那間變得十分迷茫。我問了一個極其女人氣的問題:來不及打開傘包怎麼辦?他很老練地搖搖頭。

  絕對不會的。我從7歲開始學跳傘,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年了,我自己完全可以掌握。

  唐進的敘述有些混亂,我覺得對一個這樣的人不必有任何遮攔,因為他已經習慣了生意場上的逢場作戲、習慣了對人只說三分話,如果我這個被他很自然地叫做「安姐」的人也不能跟他直來直去,那麼他一定會對我們的見面非常失望。所以我說:「你得多給我講講你們倆的事情,我知道你最想說的是你們怎麼吹了、你怎麼不好過,但是我還不知道你們倆是怎麼好的和你們到底有多好,弄得你都不想活了。」唐進的身體深深地陷進椅子裡,顯得他有些矮小。他想了一會兒,找到一個話頭。

  她呢,父母都在、上面有哥哥、她是老小,經濟條件一般,父母都是老老實實的農民。她其實沒過過那種很有錢的生活,但是跟我在一起就可以,比如說她看上一件大衣,只要喜歡,可以不問價格地買下來;她要到迪廳跳舞,我就買100張票送給她,讓她隨時都可以去;她可以隨時用我的車;她還在大學校園裡的時候,是第一個有BP機和手機的女生……我在物質上一直是盡可能滿足她的……

  唐進抬起頭,深深地看我一眼,他的眼光裡多了一絲負氣似的強硬,少了最初的調侃和玩世不恭。

  我想我是真的愛她。

  我忽然意識到,其實在唐進的表面上的輕鬆裡恰恰隱藏著很多不信任和不能釋然,他在不經意之中已經在選擇著他所要講述的事情的全部面貌,除了有面對陌生人的正常的戒蒂和他作為生意人習慣性的處處設防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們的性別差異。也許他認為一個幾乎可以用成功兩個字來形容的男人在我這樣一個女人面前談自己的同居生活是一件不體面的事情。於是我做了必要的自我介紹,也重複了我們之間交談的原則和方式。他沉思了一會兒,表示理解並且願意配合。

  我的家庭應該算是那種高級幹部吧,我和她交朋友家裡所有的人都反對,親戚們和我媽都說,以後她有任何事情他們都不會幫忙的,他們主要的想法就是認為門不當、戶不對。但是其實到最後在她的工作之類的事情上我還是利用了家裡的關係。在天津的時候我們就開始同居。我覺得我付出的實在是很多。可以舉的例子大多了。她自己是學醫的,可是她肚子疼得我照顧她,當時我從蘭州出差回來,馬上就帶她去醫院。我的朋友都覺得我有毛病,至於嗎?我很愛她,找她的願望其實就是找個伴兒,有一個人在家裡,嬌嬌的、可以隨便聊天兒。說真話,我做的生意不全是合法的,當然我從來沒有幹過坑害人、特別是坑害中國人的事,但是我承認有些錢也掙得不那麼光彩。本來我們一直住在一套房子裡,但是什麼事情也沒有,她有時候在家裡看看小說或者專業書,我在另一間屋子裡干我的事,挺平靜的。我是學法律的,有時候也幫別人寫一些東西,我對那種高智慧的東西比較感興趣。

  唐進好像在躲閃什麼,他只說學法律的人很會「下套兒」,然後話題就轉移到別處。

  有些地方可能是我對不起她,比如我跟人家打架、甚至可能……可能說就是智能犯罪吧……我沒有告訴過她。我覺得她只要能過得很舒服就夠了,用不著知道那麼多。我們之間是有一些不同,比如出身和家庭。但是我自己覺得我沒有什麼優越感,所以我也沒有把這些事情真正當成事情來對她說。她第一次來過我家之後埋怨過我,說我們之間不合適,地位太懸殊。我說:「家是家,我是我。」但是在我們談朋友期間,我倒是經常發現在她的身上有一種優越感,她比她的同學都混得好,工作輕鬆而且還有前途。這也是利用了我們家的關係,還有就是靠我的錢。

  我願意給她花錢,倒不是說她越是花我的錢我就越高興。有時候她還挺替我省著的。比如我們去外地,她提議住招待所,能不打車的時候就不打車之類的,象徵性的吧。

  唐進又回復了那種玩世不恭的樣子。

  我就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跟我吹。你說,要錢,我可以給;要出身,我也有;要精神上的東西,我也不是沒文化,我現在還在上著帶職的研究生……她要的我可以說是都有。

  前一段時間,我問一個朋友她的情況,人家說她挺好的。我當時心理就很難受,我說,就算一切都是我的不對吧,我請那個人轉告她,只要她需要錢就跟我說一聲,如果她什麼時候還覺得我們能在一起,那我還是會娶她……

  唐進低著頭彷彿自言自語。

  我知道北京有一些地方可以做那種手術,就是……給那種已經不是處女的人修復……我給她準備了一筆錢,這樣我心理也會安寧一點兒。

  大概唐進看到了我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他沒有說是哪家醫院,只是告訴我其費用非常之貴。

  我們倆的第一次……我自己騙了我自己一道,說起來都丟人。我……證實不了她是處女。那天我們鋪的是我的一件白襯衣……她沒有流血,我是在她去衛生間的時候把我自己的手刺了一下,把血灑在上面……

  唐進在我的詫異的目光裡猶豫了很久。

  我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證明我是真的愛她。後來那件襯衫被我一把火燒了。其實她不是很漂亮的女孩,但是我很珍惜她,因為我覺得她很在意我們倆的感情,而且相信我,要不然她怎麼會跟我有那種關係呢?第一次應該說是她主動的。那天我們一起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大家亂開玩笑。回天津的路上她問我說我們結婚的時候不會這麼尷尬吧?我也忘了,我們是從什麼地方開始聊起來的,她突然就哭起來了。到了天津,她讓我去買避孕藥。說實話她是我接觸的第一個女孩子,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後來就有了第一次。我當時真有點兒害怕,可能我們受的教育不一樣吧。我記得我們倆好像還開過玩笑說她不是處女,她特別傷心。但是她看見我的手上有傷之後,就什麼也不說了。第二天她給我做飯吃,以前這是從來沒有過的,還給我買了一件新的襯衫……總之是對我特別好。但是她越是對我好我就越是覺得這裡面有故事,但是我從來沒有問過她什麼,我覺得無所謂,只要她真的愛我就行了。……我覺得我特傻。後來我問過白雲觀的道爺,我手上的傷為什麼就是好不了,一個小口子居然留下這麼大一個傷疤,那道爺說我這傷是留在心口上的,好不了了。

  唐進伸出手來給我看,果然有一條顯得很深的傷疤,絕對不像他講的那樣只是一個小口兒。

  我覺得我愛她就夠深的了。好幾回,我在北京、她在天津上學,夜裡她給我打電話說她想我了,我就連夜開車去看她。到的時候已經是早晨了,我樂意,因為我想著她一睡醒就會看見我了。那時候她的手機費一個月就兩千多塊錢,我們不在一起的時候就這麼聊天兒。她是個很任性的人,我幾乎就是一直圍著她轉。曾經有一次,我到我們代理的那家美國公司的總部出差,打電話回來她說:「你回來吧,我特別想你。」我當時覺得男人掙錢不就是為了讓自己愛的女人快樂嗎?自己的女人不開心,男人幹什麼事情都是瞎掰。結果為了讓她高興,我硬是縮短了行程、提前回來了。

  不管我曾經為她做過什麼,她還是離開我了。她是我的第一個女人,男人其實也是在意自己的第一次的。而且我以為有了錢就能保住感情,從她這兒,我知道不是這麼回事。這半年來,我過著一種混日子的生活。有時候想想沒有她也沒什麼關係,白天幹工作,晚上喝酒、打橋牌,累了倒頭就睡,起來又是一天,也挺好的。只是我覺得有些壓抑,沒有一個人能讓我說說心裡話。我相信緣分。這次去西藏,碰見一個喇嘛,他也跟我說,緣分這種東西是有始有終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終究要離你而去。我信。

  其實在感情上,我的願望是很簡單的,一個女人她愛我,好好地跟我過日子,平平靜靜最好,我們這種人,可能比任何人更看重真誠和信義吧,因為我們的世界裡缺少這種東西。而且我覺得我非常傳統,一個女人把她最寶貴的東西給了我,如果我虧待了她,她還能去找誰呢?可能這就是我為什麼特別順著她的原因。我做生意的時候碰見的女人多了,哪個都要比她漂亮,而且做什麼都行。我自認我沒有動過心。那些女人都是奔著錢來的,拿了錢就走人,可是她不一樣。她知道我有錢、我們吃喝不愁,但是我究竟有多少錢、怎麼掙錢她並不知道,我問過她,如果我是個窮光蛋怎麼辦,她說的話特別讓我感動,她說她當醫生、我當律師,我們一樣能過得很好。可能所有的男人都這麼想,全世界的女人都學壞了也沒關係,只要自己的老婆是好人就行。

  到現在、她用的信用卡還是我的副卡、可以花錢但是不用存錢,我沒跟她要。信用卡會到期,到時候我取消副卡就是了。房子也沒有要回來。我不想要了。而且要是說有私心,在這套房子上我是有私心的。我相信如果她再找一個男朋友,她沒法解釋這房子是哪兒來的,除非她賣掉。而且她周圍的人都知道這房於是我給她買的,別人的議論已經足夠折磨她了,我用不著再要回來。可能這麼想比較壞吧。

  唐進似乎認為自己很狡猾地笑了。

  我也不能老是當傻瓜。

  我說唐進你還是夠傻的,賣了房子不是一大筆錢嗎?他眨眨眼睛。

  我覺得我這人還不算不善良,她對我畢竟也有過真心,錢,也是她應得的。

  分手以後我也見過她,是在當代商城。我看見她的時候還走過去問她要不要錢。跟我一起來的人罵我「有病」,說要是有錢沒地方花就替大傢伙兒結帳吧。那天她的變化很大。頭髮燙了,還紋了眉毛。她原來是個從不打扮的女孩子,我曾經帶她去首飾店,讓她選她喜歡的首飾,她什麼也不要。而且我喜歡長髮的女孩子,她一直是直髮的,她說過她不喜歡女人燙髮。那天我知道我是真的「沒戲」了。她這個樣子,如果不是為了開始一種所謂的新生活,那麼就一定是為了一個喜歡她這樣的男人。

  唐進沉默地看著我,似乎在印證他的想法我是否認同。我講了我從什麼地方聽來的一個細節,一對夫妻離婚很久,有一天他們在街頭偶遇,雙方都是一個人,但是丈夫從一個很細小的變化知道原來的妻子已經另有伴侶,我讓唐進猜是什麼。他笑著搖頭。我告訴他,那個曾經的妻子的一雙耳朵上帶著一對名貴的CHANEL耳環。她的前夫是最討厭女人在耳朵上穿孔的。唐進想笑但是沒笑出來,他沒有他自己設計的那麼瀟灑。相反,他的表情顯得很不舒服,他說「深有同感」。又沉默了一會兒,他說他也要給我講一個故事,就算是我們談話的結束。

  我在你面前不胡說。這是一件真事兒。那時候我還小,十五、六歲的樣子。跳傘隊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有一天一個外地跳傘隊出了一件事,正在訓練的一個女孩子因為傘包打不開摔死了。所有的人都認為是一場事故,女孩子太可憐了。結果就跟那個傘廠打官司,最後傘廠賠了一筆錢。這件事就算了結了。這些年不管我的生活怎麼變化,我唯一沒有離開的就是跳傘。前年,我很偶然地跟學員一起去了當年女孩子所在的那個跳傘隊,大家要在箱子裡放東西,人多、箱子少。我發現有一個箱子上全是灰塵,還上著鎖。我讓學員給撬開了,裡面是一個小塑料包。我很好奇,打開一看是一個日記本。我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巧,很多年的一件事會在我這兒真相大白。日記是那個死了的女孩子的。傘沒有問題,她當時是因為失戀自殺的。

  唐進看著自己手上的傷疤。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第一個看見這本日記的人、但是我偷偷地把日記本燒了,這樣的事情還是永遠沒有人明白最好。我一直在心裡把這當成是一個故事,感情這種東西真的很怪,多好的人、多壞的人,都躲不過這兩個字。

  唐進離開報社的時候已經是華燈閃爍的時候,他說他覺得心裡坦然了很多,「沒想到說話這麼有用」。我問他有沒有什麼今後的打算,他想了想說:「我現在非常想到一個真正的貧困地區去做些什麼,比如投資之類的,能幫助一些人應該是很幸福的,我的父輩就是這樣做的,當然他們的方式跟我不一樣,咱們現在不是叫做『和平年代』嗎?我覺得等著一個女人來幫著我花錢實在是太狹隘了,我不會再犯這種傻。」

  98年元旦後的一天,唐進呼我,我馬上回電話,聽起來他的精神很好,他說:「安姐,我明天要走了,到甘肅的一個縣去考察,如果合適,我會選一個踉當地的經濟條件相關的項目到那邊去做,這是不是比給一個小學生捐一年的學費要棒?我給你留一個永久一些的手機號碼吧,在哪兒都能找得著我,萬一我犯傻,不是還有人能罵我一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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