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時間:1997年11月28日 星期五 10:00AM
採訪地點:東三環路某酒店
姓 名:魏泓
性 別:女
年 齡:31歲
大學本科畢業,現為公司職員。 假如能有第二次選擇,我不會看不起那些試婚的女孩子——我挺在意錢和地位的。我覺得有時候人的價值就是通過這些才體現出來的——我不想要他的孩子,也不知道該要誰的孩子——他曾經說過,他做一切都不能感動我,沒有人能用什麼讓我感動——我們的問題就是精神上的問題。他的那種生活觀念是我的事業和工作的絆腳石——我並不認為有了一個婚姻,女人就有了成就——我想通過一個成功的婚姻來證明自己有價值,同時我也希望找到我自己的位置——有了這個人之後有了一些比照,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我知道這注定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戀愛,讓一個好男人、一個愛女兒的父親離婚幾乎是不可能的。
1997年11月28日是一個很冷的星期五。出門的時候,我選了一件非常中式的繡花棉襖,我希望給我的受訪者一個很成熟、可信賴的印象。魏泓和我正相反。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短上衣,圓圓的四粒黑扣子,黑色長褲,黑色皮包,以及黑色的頭髮和有些蒼白的臉——全身上下只有這麼兩種對比強烈的顏色。
魏汛的身材極其單薄,在這樣的冷天她顯得淒淒無助而又有些執拗。尤其是在辦公室晦暗的光線下,整個人沒有一絲亮色。
辦公室的電話不斷地響著,魏泓眼裡的期待也不斷地減少,終於,她說:「要不,我過幾天再來?」我趕緊搖頭。她笑了一下:「那麼咱們到對面的酒店包一個房間,聊一會兒吧。」於是,這成了我的採訪經歷中最奢侈的一次。
我們在那個很小的房間靠窗坐下,她的腿微微發抖,人不太平靜。我給她點上一支煙,她說:「謝謝。」
魏泓招呼小姐給我們斟茶,表情有些倨傲。
和魏泓談話,最初很難,她是那種理性多於感覺的人,在說到她現在的婚姻的時候,一直在講自己的分析,儘管我也一直在要求她「給我一些細節」。然而轉變是從她講述另一個男人開始的,有血有肉,令我驚訝原來女人愛的那個人不是活在世界上,而是活在愛他的這個女人的生命中。
我從小是在部隊大院裡長大的,那種環境給我留下的烙印首先是人的等級觀念非常強,比如剛剛可以帶家屬隨軍的士兵只能住平房,排長、連長等等又住一種房子,而且軍官家的孩子不會跟士兵家的孩子玩兒,好像有一種天生的隔閡。長大了發現這種影響是很深的。
我的父親特別粗暴,對孩子要求很嚴,那時候我極恨他,上大學的時候我就不在家裡住了,就是不想在家裡。我父母的婚姻不算圓滿,他們倆相差太遠,經常爭吵。我29歲成家,心理上其實是很早熟的,上高中的時候就知道喜歡男孩子,就是一種很純潔的東西裝在心裡邊,也沒想怎麼樣。上了大學就彼此沒有聯繫了。我一直沒有這方面的經歷,直到29歲結婚。
我結婚的前半年過得挺好的,後來才有了問題。
魏汛的視線很低,頭髮從兩側垂下來一直覆住兩頰,她邊想邊說。
有些想法不該有,但是我還是認為假如能有第二次選擇,我不會看不起那些試婚的女孩子,現在想一想她們真的很有道理。人的本性的東西只有在很長時間的共同生活和摩擦中才能檢驗是不是真的互相適合。
我害怕婚姻大概是從很小的時候開始的。我的經歷從來沒有跟別人講過,但是跟你我可以實話實說。我的同學都特別羨慕我,覺得我嫁的這個人是六年前的初戀,特別完美,我自己也為自己感動。成家以後他的確對我挺好的,不,應該說是特別特別的好。我不會做家務,做的飯也很簡單,我特別笨。他什麼都承擔。我到了這個新的單位之後接觸的人越來越多,我的工作不允許我表現女孩子的一面,我跟男同志做的事情是一樣的而且絲毫不能比他們差。有時候看著一個大男人到領導面前告我的狀,心裡也挺得意的。他的環境一直比較穩定,沒有什麼變化。
可能我是一個責任感和義務感很強的人,整個單位的事情永遠跟自己連著,項目進不進得來等等,都跟自己的事似的,真是活得累極了。但是我不是刻意要這麼做的,好像就是本能。
魏泓停頓下來,好像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的眼睛在看人的時候很熱烈,黑白分明。
我是優秀共產黨員,單位門口還貼著我工作標兵的照片。
我沒跟別人交流過這些想法,可能也是我到新環境以後變了吧。我挺在意錢和地位的。我覺得有時候人的價值就是通過這些才體現出來的。也許從小到大,家庭的不圓滿也對我影響很大吧。我媽媽比我爸爸小10歲,就在工廠裡當工人,爸爸當官當慣了,總是訓斥她,說她「大老粗懂什麼」之類的,家裡氣氛一直不好。有時候他們吵架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在外面遛達,到天特別晚了才回去。大概我屬於特別敏感的那種人。高中的時候,我們班的一個女生說我爸死了,我也不知道當時怎麼就那麼生氣,衝上去就揍了她,一邊打一邊嚷:「你爸才死了呢。」後來那個女生很吃驚我會有那麼強烈的反應。她說:「我就是因為你從來不提你爸才以為他死了的。」我是不是扯遠了?
我說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結婚是我提出來的。現在我覺得結婚應該是在一種特別平和的時候考慮,不能是喜悅也不能是悲哀的時候,不能帶著情緒而是在心平氣和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該走進婚姻。我的錯誤的開始就是因為我的心態不正。我們過了幾個月的好日子。我發現我的變化是在一次同事來家裡,我不願意他在家,就是不願意讓別人見到他。這種想法把我自己嚇了一跳。現在想可能就是因為他的工作不夠體面,其實他的 收入並不低。
我真的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好的女孩子。自己混的比較得意的時候就不能跟人家過下去。而且就是在新單位,我開始有比較明確的想法要離婚,那時候我們結婚半年吧。我試探過他,問他離開我換一種生活好不好。我是那種一旦想做什麼就一定要做的人。我們實在是很不一樣。他是知識分子家庭出身,一貫的軟弱而且只喜歡過一種特別平淡的生活,哪怕就掙幾百塊錢在家裡養著我他也願意,他擔心我的社會交往。他曾經努力想挽救,現在已經不這麼想了,等著離婚。但是因為他們單位要分房子,得看結婚證,所以我想他對我那麼好我不能把事情做絕,我要等他分到房子再離婚。這起碼也要一年的時間,我也就三十四、五歲了。
我特別想要一個孩子,可能也是因為我從小在家庭教育上受了很多苦。別人都以為我在家裡特別幸福,其實不是。而且有時候我也在想,假如我有了孩子,為了孩子也得刻意地去學一些東西、迴避一些東西,而且我覺得我經過了這麼多年,事業也算穩定了,還算是成功的人吧,沒有一個後代太可惜了。我想要孩子的想法也很奇怪,跟婚姻是完全分開的一件事,正常的思維是兩個人好的時候水到渠成地要個孩子,但是我不是,我不想要他的孩子,也不知道該要誰的孩子,心裡特別難受。
魏泓停下來問我,她這樣想是不是很像男人,我不置可否。在魏泓的敘述中,我感到她似乎在有意隱瞞一種什麼比她所講述的故事更豐富也更令她興奮的內容。她在我的注視下把目光移開。但是我發現她其實心裡非常清楚她想要一個誰的孩子。有一個人始終橫在我和魏泓之間,那才是她來找我的真正目的。
有時候我覺得我就是一個混蛋。我的丈夫真的挺好的,他什麼都遷就我,我不願意做飯,他就帶我出去吃;我想出去玩兒,就可以一走好幾天……我不能說他有什麼不對,我們只是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他的心很善,就算是捅過他一刀的人他也還會幫人家做事情,他總是記得別人對他的好。
魏泓的眼睛裡有淚光在閃爍,她的身子突然在椅子裡挺直了一些。
我不一樣,工作或者說前程是我生命的主要部分。我們有一些比如足球、音樂之類的共同愛好,但是我們的一點點相同在這個世俗的社會根本就立不住。他也說過我太鑽營,但是如果鑽營沒有傷害別人又對自己有好處有什麼不好呢?而且我有今天全是靠我自己辛勤的努力。我覺得只有理解我的工作的人才和我有共同語言,我們之間的共同語言就很少。他總是看眼前、看小家庭,大事幹不了小事不願意幹,嘴裡不停地發評論、發牢騷,真是知識分子的通病。可能這也是我們最關鍵的分歧。
他的確是無微不至地待我好,有時候我想改嫁以後他要是娶了別人也會對人家好,他的善良就決定了他會這麼做的。我也不知道我想得對不對,我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就不能在一起。我老是想跟他分床睡,可是我們又都是愛面子的人,不願意讓客人看到一個屋子裡一張床,所以還是在一起。但是這樣實在是太殘酷了。我們的夫妻生活幾乎沒有,我知道他很痛苦,他曾經說過,他做的一切都不能感動我,沒有人能用什麼讓我感動。
我真的很感謝他。
魏泓在進入一個新的話題的時候,態度變得有些模糊不清,眼光很渙散,她身體前傾,雙手交握著夾在兩腿之間,彷彿全身都縮緊了。
我跟你直接說吧。女孩子都有一個心理週期,這種時候性的東西會戰勝心理上的東西,感覺挺想在一起的。可是我不騙你,做過之後我就感到後悔、難過。我們的性生活應該說還算和諧。如果就是為了生活瑣事形成的分歧,這些可以作為一個潤滑劑,起一些彌補的作用,但是如果是因為我們這種根本上的不一致,這些只能加深我對自己的譴責。
魏渺低下頭。我問她是不是從心裡不願意而從生理上又不一定拒絕,她用力點頭,臉憋得通紅。
我慢慢發現每次來月經之前這種想法要強烈一些,我就必須分散一下注意力。他也有感覺,但是我們之間的交流沒有這麼深,而且他不知道是由於感情上的原因,他很體諒我,以為是我身體不舒服。所以他從來不問我。
我老說他好,他真的是很好……我們結婚的時候……你都不會相信,我特別怕疼,他忍了一年我們才有真正意義上的夫妻生活,他絕不會強迫我干我不願意幹的事。我實在是很對不起他。我真的覺得我就是一個混蛋。我不想別的女人會為丈夫要求自己忍耐一些什麼,我只看重自己的感覺,一疼就不幹了,他呢,也是太嬌慣我了。但是我不認為這些影響了我們的關係。我們的問題就是精神上的問題。他的那種生活觀念是我的事業和工作的絆腳石。
我現在特別想告訴那些沒有結婚的人,結婚不能有任何干擾,也不能有任何功利色彩,否則這種婚姻從一開始就不會穩定。我就是這樣的。我結婚是為了再也不用在家裡住。那時候我住在嬸嬸家的一套房子裡,她看不慣我,覺得我這麼大了,不結婚,每天用香水,又正在戀愛,遲早要出事。我的寄人籬下的感覺特別強烈。男朋友對我好,還能要求他什麼呢?而且如果結婚一切都名正言順了,也算有了自己的家。就是出於這種思考,我才走進了婚姻。
我告訴魏泓,曾經有不少受訪者都談到,新婚的喜悅會沖淡人的理性,使一些很必要的思考暫時被新鮮感所抑制,但是當新鮮的內容逐漸變成司空見慣的時候,人的本來面目就又會清晰起來,寬容一些的人可以視之為必然,挑剔一些的人會開始抱怨。如果兩個人真的差距很大,危機就由此產生並直至破裂。魏泓頻頻點頭。
他太具體,掙錢、回家、看電視、過日子,他很滿足,可是我就不能安於這一切,我太想幹得出色,而婚姻不是我的全部,我並不追求婚姻……
她的語速越來越快。
我並不認為有了一個婚姻,女人就有了成就。
前幾天我們一起上街,逛累了坐下來吃東西,他稀裡嘩啦吃完說趕緊回家。我就覺得特別沒勁,怎麼就不能從容地坐在那裡說一會兒話呢?我記得當天的日記裡有一句話:「誰再跟他上街誰就是狗。」我們是骨子裡不一樣,你明白嗎?這是我結婚的時候沒想到的,那時候也根本顧不上想。我現在是徹底放棄了,絕對不再做任何挽救,破罐子破摔吧。知道我們倆的人都說我不可理喻,但是我覺得我有我的理由,不是一句兩句能說得清的。我想我跟傳統女性不同的是,我想通過一個成功的婚姻來證明自己有價值,同時我也希望找到我自己的位置。
魏泓似乎已經講完了,她微笑著看我。
我可能說得不好,我不大會講家庭的事情。不過……我還有一半經歷沒有告訴你呢。
我心裡悠然一沉。我沒有猜錯,所有的疑問或者說遺憾都會在這裡得到一個答案和解決。魏泓的表情舒展起來,而且她的蒼白的臉上居然放射出一種自信的光芒。她有些像小女孩一樣地低著頭問我:「你不會因為我喜歡別人認為我在婚姻裡做得太少吧?我們是在我的婚姻有了問題之後好的。」我說只有有了下面這一段才可以解釋為什麼那個存在著的婚姻有可能一天比一天快地死亡。魏泓不置可否。
應該說是有了這個人之後有了一些比照,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他比我大很多,至少是在10歲以上。他是一家公司的老闆,從94年的11月一直到現在,我們合作的非常好。
魏泓猶豫著。
我一說別人就知道他是誰了。
認識他的時候覺得他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人。他是留日的博士後,在日本8年,有太太和一個女兒。後來因為他工作的日本商社在北京投資,派他過來主持這家公司,他今年已經46歲了。他在為人上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任何弱點,首先就是非常的愛國。後來到了96年10月份,我們兩家公司鬧矛盾,當然主要是我和他。我們互相之間都非常牴觸,原來我一天去好幾趟他的公司,這之後就不太去了。聖誕節的時候,我做了一件我自己都想像不出來的事情,我寫了一張賀卡直接送到了他的桌子上,我告訴他我對他的那家公司從無到有傾注了全部心血,現在是在用一種喜悅的心情來看著它像一個孩子一樣成長。的確是這樣,從土地合同開始一直到最終公司建成,幾乎所有的工作都是我親自完成的,三年的時間,我對這份工作有了很深的感情。我寫了一句話:「如果可以把為共同的事業而努力的人稱為朋友的話,就請你接受我這樣一個朋友的祝福。」我很想消除我們之間的誤解。
過了新年之後,他請幾個主要合作夥伴吃飯,我說:「要是有別人我就不去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但是還是不相信。因為我們的差距太大了。
魏泓很洩氣地甩甩頭。
後來我也不知道怎麼就那樣了。
他現在還有家庭。他不會因為我去做任何改變的,而且從我的本意上講,我也不希望破壞他的家庭,儘管他們夫妻之間矛盾很深,但是對外他們是一種非常穩定的結合,根本不可能產生任何變化的。他說過他從來沒有想過要離婚的事情。我們最初只是談工作,因為周圍真正能和他交流的人也很少。我的心態在某種意義上說是很老的,他從來沒有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麼交流上的障礙。像他這樣的人,也很難有機會表達自己在工作之外的感受,他跟我在一起也很高興。我記得我們第一次單獨約會是在今年的1月份,去了國際藝苑,吃了好幾客冰淇淋。我一直聽他說,自己很少講話。我發現他跟我一樣,生命中不可能離開工作,很多喜怒哀樂也都是由工作引發的。那天分手的時候我特別興奮,本來該打車的路我是走著回去的。
4月份他從國外回來,又約我出去。春天可能真的是一個戀愛的季節,當時我覺得如果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季節裡沒有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真是太遺憾了。那時候我已經很愛他。幾乎願意為他做一切事情。那天我們去了梅地亞,我告訴他我很願意跟他在一起,他當時很理智也很平靜,我知道他說的朋友和我說的朋友不是一回事,他的那種反應有點傷我。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他是受了很大的震動,因為走的時候我們誰也沒有想到要交錢。他是過了幾天以後去補交的。那天在門口我不甘,心坐在車裡我問他:「我可以拉你的手嗎?」我主動伸手過去,他一點兒反應也沒有。我當時喝了很多綠薄荷酒,膽子真是很大,我說:「你就當我是喝酒之後的醉話,可以吻我一下嗎?」他猶豫了很長時間。我說:「算了吧,我不會難為你的。」這時候他在我臉上吻了一下。這樣我們就算是開始有了真正意義上兩個人的交往。一般十天左右我們會出去聊聊天,在一些飯店的酒吧。
8月份的時候他休年假,約我出去散心。我當時就覺得可能會有什麼事情發生。而且我從來就是一個好工人,沒有為了自己的事情請過假。這一次是一個例外,我們去了延慶。一個特別清靜的地方。我們在一個大石凳上坐到晚上11點多,才各自回房間。我們本來開的是兩間房,結果他到我的房間來了……
魏泓低垂著頭,但是聲音裡充滿溢出來的幸福。
所有的事情都是很自然地發生了。我覺得是很恥辱的,兩個人都有家,儘管我們是真心相愛,但我還是渾身發緊。事後他告訴我他的心理壓力也很大,但是他實在控制不住,他確實喜歡我。這就是第一次吧。我也是覺得特別特別的疼,但是都可以忍受,為了他付出很值得。我甚至跟他說,等他老了、夫人沒有了的時候,我就去伺候他。
跟他在一起我很愉快,當然有時候面對我丈夫我也會很慚愧。最初他對我說過他的情況,而且明確地告訴我什麼都不可能有所改變。他大概以為我和他見過的那種不成熟的女人一樣,過後會對他索取什麼,但是後來他發現我是真心地愛他,無慾無求。我真的從來沒有要求過有一個什麼樣的結果。我曾經跟他說過,我離婚以後一個人生活會很寂寞,我想要一個他的孩子,這樣對我是一個安慰和寄托。他當時認為簡直不可思議,他說:「我怎麼可能讓一個孩子沒有名分、沒有父親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不可能不對我的孩子負責任。」他拒絕我了。但是我還是這麼想。我覺得我有能力帶孩子,只是苦了孩子,他要生活在這樣一個只有媽媽的家庭裡,我會告訴他爸爸死了。
我沒有想到我會脫口而出:「你真可愛。」無論魏泓的這種做法在大多數人眼裡是不是正確,她的那種充滿了犧牲精神的理想主義的確令我感動。女人在愛一個男人的時候往往是
這樣的,勇敢、淒美而又不可理喻地超凡脫俗。
我覺得他實在是太優秀了,我為他做什麼都是應該的。我知道這注定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戀愛,讓一個好男人、一個愛女兒的父親離婚幾乎是不可能的。其實我們發展到現在也是不能預料的,所以我不管有多苦都會堅持。我說出來你可能會笑話我。他開的車是一輛黑色的奧迪,我走在街上只要看見一樣的車就會忍不住要看車牌號,忍不住以為是他。我的生活中他無處不在。
我關上採訪機的時候,魏汛依然沉浸在她的感覺之中。我知道我說的話可能會傷害一個正沉迷於愛情中的女人,但我還是說了。這樣的感情注定是脆弱的,他不可能給她任何承諾,她的存在永遠是在私下裡、在遠離人群的地方,情人是一個陰暗的名字,而且也是在男人的一些所謂關鍵時刻最先被放棄的角色。魏泓聽著,默默無語。
魏汛留下了一封信的複印件,是她寫給那個46歲的男人的,她說:「自己都覺得肉麻。」
在三環路邊上說「再見」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從我們身邊疾馳而過,魏汛的目光果然不在我這裡。
附錄:
謹以此,獻給風雨中的三年……
你根本記不得了,94年11月22日臨近中午的時候,你就這樣走進了我的生活。我根本也不會料到,在今後的三年裡,×××(公司名稱)的一切會如此融入了我的工作之中,會如此牽動著我的魂魄甚至主宰著我的生命。
我的確是以無比關愛的心情看著它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到強,真羨慕公司員工有這麼好的發展背景和發展機遇,它的前途是光明的。感謝×××讓我有限的學識、經驗得以檢驗和提高,更感謝×××讓我的人生掀開如此燦爛的一頁。
你是我漫漫人生長路上遇到的最完美的男性,儘管你有弱點,但是你仍無愧地擁有著作為一個出類拔蘋的人所應具有的一切品質:愛國、正直、純潔、博學、勤奮、有遠大的志向與抱負、寬宏、忍耐、有涵養……不是刻意要將一切溢美之詞都加在你身上,有時竟會覺得你不是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而是上帝樹在俗人面前的一個為人師表的典範和榜樣,不能以對待俗人的方式來對待你。上帝是不公平的,你幾乎擁有了一切,而很多人卻可悲地一無所有;上帝又是最公平的,付出多少便能收穫多少。我對你懷著深深的崇敬。
你像一面鏡子,用身心的正潔照出我身上的醜陋、自私。報復心重、心理晦暗。我並不是個容易自卑的女孩子,家庭和家境是我自傲的資本。可你知道嗎?你常常使我無地自容,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我是自尊的,可你讓我處處覺得自卑和壓抑!
我們之間的距離太懸殊,按照世俗的標準,一切都差得太多:年齡、地位、學問,按常人的生活軌跡,我們只能是兩條平行線或兩個離心圓,走著各自不同的道路,不可能相會在一起 的,可究竟為什麼出現了現在這樣的局面呢?一百個理由擺在面前告訴我:工作就是工作,每個人的路該怎樣走還得怎樣走;可又有一百零一個理由說服我:這樣優秀的人絕對不能放 棄。不錯,差距是太大太大,可有一點很重要,我總認為是能理解你的,理解你肩上那副沉重的擔子,理解你創業的艱辛,理解你拳拳愛國之心化解在實實在在的奉獻中,理解你那顆高貴心靈裡所思所想。
常常覺得是孤獨的,內心深處很孤獨,沉重的責任感和義務感壓得我不能輕輕鬆鬆地生活,對未來又是一片迷茫和不可知。心裡的真實想法不願講給別人聽,講了也不理解,這種年紀心不應該這麼重。我不停地寫日記根源大概是無法交流吧。而我渴望與你交流,只需靜靜地聽你講話,可憐的心靈總能得到很大的寬慰。你是我生命中一個有力的支撐。
我想我是瞭解你對我的心態的:一開始的交往是因為我是一個好聽眾,你有許多和別人沒法講的話,需要一個聽你談話的對象,傾聽者的反應是不重要的,只要她(他)在聽、能聽得懂。再者大概是我的真心感動你了,你並沒有喜歡我或者說不可能喜歡我,就像你說的,對我是不屑一顧的,甚至在心底覺得是一絲羞辱,只是你的善良使你不忍一下子拒絕而已。
我真可憐,有人願意寵你、愛你,卻偏要追求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那段時間我痛苦極了,當我與你面對面平靜交談時,當我離你很遠卻用心與你溝通時,當萬籟寂靜的夜裡你反
復出現在我的夢中時,我真不知道是幸福多還是痛苦多?愛一個人太不容易了!你說我膽子大敢對你表白,可你知道當時我的路只有一條,在單戀中痛苦下去和被人拒絕結局是一
樣的,後者更簡潔些,能更快地結束一個故事,我已被折磨得受不了了!有信心和勇氣坦陳一切,當然也就有勇氣承受和面對挫折。
1997年的春天啊,是個難忘的春天!
你瞭解我的大部分,但不是全部。對你發自心底的溫情連我自己都被感動了,是你感化了我。我真算不上好女孩,冷酷、鄙視和蔑視男女之間的感情,一直以為那是人生路上的絆腳石,不能認真,只能作為生活的點綴,尤其痛恨自己一時軟弱走入婚姻而造成的痛苦。就個人體會,世上難有長久的愛情。我喜歡和男孩子交往,可一旦瞭解透他的性格便覺索然 無味,見異思遷,我現在不能原諒自己的善變和做過的許多錯事。對我們的交往沒信心,害怕處深了反而會分手,不是因為你,恰恰是因為我,我瞭解自己的性格,太沒長性,我是真的怕傷了你,也怕傷了曾經擁有的很美好的一段。如果以前傷害過的所有的人都刻意不在意,唯獨你不能!我不願給你帶來一絲一毫的不快。我愛你,你像一杯醇厚的酒,日子越久,回味越重,總是給我蕩氣迴腸的感覺。真的,奇跡出現了,出現在我身上——我用生命去愛一個值得愛的人。如果讓我去死,為你去死,毫不猶豫。現在我的生命中不能沒有你。
愛情的基礎是什麼?不是在你之前我一直認為的一見鍾情、兩情相悅,現在我知道以雙方深刻的理解和共同的信念才是兩性相吸最堅實的基礎,此外還有女孩子對男孩子的仰視
和崇拜。這也是自己都想不到在相識兩年後才擦出耀眼火花的原因吧?
公正他講,對×××的熱情與耐心開始是出於敬業,事情要麼不做,做了就盡可能做好。後來成為一種習慣,習慣了就要一直做下去,為此確實承受了壓力。我有需要反省的地方,是不是事情做得太不公正了。但不管怎樣,不能給你添亂,能承受的我都承受。你太累了,如果手下多兒個得力的中層幹部就好了,公司的管理層總體講還是嫩了些、軟了些,處理問題有些生,只能慢慢鍛煉了。只是擔心你的身體如何擔得起那麼大的壓力和超負荷的工作量。
還記得三年前兩個工廠的樣子,青草淒淒。一千個日日夜夜創造了一個神奇的故事,真的為你感到驕做!一千個日子積澱著智慧汗水和淚水,樹葉黃了、綠了、又黃了;積澱和釋放著你的公司的潛能,也積澱著我渾然不覺的情感。這難忘的日子!不管發生了什麼變化,唯獨你在我心中是一成不變的,一直像偶像般佔據著我空虛的心靈。我珍惜與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時間對我是最寶貴的。
還有很多很多很多的話,當面說給你吧。
感謝上帝!讓我三年與你同行。只是不知以後還能走多久?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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