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看官,這題目一看就是不雅的,有雅僻的朋友不必看了。而我為什麼要講這樣的故事,那主要是有的人老覺得知青生活很溫馨,不太溫馨的故事是不是都給忘了?以前有個笑話,說的是一天裡任你幹什麼,都有最高指示。別的不說,就說上廁所,方便之前來的是:農業學大寨。我說的正是年輕時候學大寨的情景。那時下了鄉,住的是老鄉家的房子,在老鄉的幾大進屋子裡,辟了兩間給我們兩個女孩住,我們倆那時一個十五、一個十六歲。
分了房子,也分了廁所給我們。原來我們是有自留地的,自留地要澆糞,糞從哪裡來呢?我們那兒偏僻著呢,自然沒有公共廁所,家家都是自產自銷。我們倆的廁所是房東自留地一側的一塊,地上挖個坑,坑裡按進一口大瓦缸,缸上搭兩塊板子,前面再有點秫秸桿編的半截門似的東西攔著點。落到缸裡的東西也就歸我們所有,澆菜全靠這個,不然,也就沒得桌上的東西。
在這裡如廁最好的是享有開闊的視野,眼前是滿谷的綠色禾苗,豐收時聞得到稻穀的芳香。問題是下雨雪不免麻煩,黃梅天雨水淋漓,秫秸桿門搖搖晃晃變成了柵欄,再後來就不想立著的樣子了。人蹲在裡面真不好意思,見了路上有行人趕緊往下縮,又縮不到哪裡去。到了某日一個熟悉的老鄉居然隔著一大塊地跟我們打起了招呼。後來我們的一個同學說起了類似的遭遇,她說她急中生智,立即用頭上的草帽遮住了臉。下雨之後可是有活干了,那雨水讓咱們的糞缸滿蕩蕩的有了半缸子,趕緊挑了糞桶往菜地裡送。開始是戴了個口罩,日長天久讓老鄉笑話,索性也不戴了。手裡一把糞勺,蹲在缸前把那缸裡的東西掏乾淨了,撅在那口缸前一把勺兜底舀上來時,那架勢就像個吃屎的。心裡一個勁地想叫時傳祥的勞動模範,想著就屬這掏糞的模範不容易了,要不怎麼劉少奇也接見人家呢?可惜劉少奇又給打倒了。
農民家大口闊,肥料也攢得多,菜就旺。我們的菜黃裡吧唧,農民見了就說要上肥。問題是就我們倆,能有多少肥。後來我們倆老惦記著回家上廁所,肥水不流外人田。蹲在那口缸上,不禁又好笑,好像在哪個小說裡看到,有種地主還是富農就是這副德行。
我在水庫工地還有過一次最難忘的如廁經歷,那時早上五點鐘起床號就響了,冬天裡起床凍得直哆嗦。然後浩浩蕩蕩的人排著隊去上廁所。當時是住在公社所在的小街上,臨時搭的些棚子,結構則是一樣的。可憐那兩塊板子不知被多少人踩著搖晃了,我的腳就成了壓折駱駝背的最後一根稻草。我上廁所總是盡量不望下看,這次就算是該著。那一腳下去,我周圍的人一轟而散。我一口氣跑到河邊,脫了鞋襪再揉那半截褲子,連冷都不知道了。然後我到食堂灶火邊烤鞋襪,褲子就穿著干了。從此我恨透這些臨時廁所,寧肯在工地上解決。
工地上的廁所是在地上挖些槽,槽淺得很,並非是怕誰掉下去,而是方便農民拾糞。拾糞的農民挑個擔子,手裡拿把鏟子,那鏟子跟鍋鏟差不多大。給我們送飯的人也是一樣挑個擔子,擔子裡是一盆煮蘿蔔,手裡也是把鏟子,分菜用的。送飯的來了我們就能歇口氣,所以老盼著他們的身影。但有時到了眼前才發現,來的是拾糞的。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有某搞錯。
去年我回老家,過去一起下鄉的朋友聚會,在錄影機裡放著他們回農村裡攝的錄像帶。鏡頭裡幾家人還帶去了孩子,那些孩子樂瘋了,又抓麻雀又釣魚,還問:鄉里這麼好玩你們回城幹什麼?
我也曾有回鄉下看看的念頭,但在城市裡住久了,這念頭也越來越淡。我知道我不能忍受的是什麼,只是我不想說而已。有個朋友跟我講笑話,說有個老外,老要到中國來,為什麼?說進公共廁所,他長這麼大沒見過別人的屎。人家稀罕是人家,而我相信,咱們多數人,別說別人的,自己的也沒有願意看見的。所以我不敢回村裡去。有幾次我夢見我又在那座老房子外的樹下,我的房東,我們叫婆婆的老農婦在我身邊放牛,牛的尾巴一甩一甩的。我惦記著還要去山上弄柴火,但現在有件急事非辦不可,但怎麼也不想在那個老地方辦。這麼想想,也就憋醒了。也就是說,夢裡要讓我見那些東西我就是不肯見,到底是逃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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