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拐徒兒 第十九章
    「阿禮!你不能這樣做!」他不再理會她,她咬唇,再說無用,他很少固執己見,一旦他認定一件事,就絕不改變心意,眼下求他沒用,至少,他沒點她啞穴,她暫且忍耐,等他離開,她就放聲大叫大嚷,把左鄰右舍都引來……

    驀地,他探手伸指,隔被點中她啞穴。

    「差點忘了,可不能讓你叫人來。」

    他這是做什麼?這不是將他自己活生生陷入無援的絕境嗎?她驚慌,拚命想張口叫喊,卻除了雙唇勉強張開一縫,半點聲音也發不出,她困在不聽使喚的軀殼裡,惶急掙扎,掙不動半根手指,卻掙落強忍的恐懼淚水。

    她哭了,晶瑩淚水不斷滑落,她驚恐的淚眼鎖住他,哀哀求他,不要去、求你不要去……

    「別哭了,我會回來的。」他憐惜地輕拭去她淚水。「等了這麼久,才終於當上你夫婿,我還想多當幾年。」

    他狠下心,不再看她令他心軟的淚顏,轉身離去。

    房門關上的剎那,她淚水絕望潰決,悲痛的嗚咽充塞她全身。

    為什麼?她病痛纏身,早已準備隨時離開人世,為什麼就在她終於想抓住不敢奢想的幸福時,上天卻要殘酷奪走?

    她心臟驀地劇痛,彷彿被一柄匕首插入,她奮力咬牙忍耐,不行,絕不能在這時候發病,她還得救他……可是怎麼救?她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連這房間都走不出去,要怎麼救他?

    她淚水急狂,眼中看出去茫茫一片,窗台前高燒的紅燭都變成模糊的光暈,枕頭濕了一大片……她忽覺枕上有什麼細小堅硬的東西……是他買給她的珍珠耳環。

    珠鏈壓在她臉頰上,物仍在,而他,還會回來嗎?

    要怎麼救他?她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連這房間都走不出去,要怎麼救他?

    下雪了。和她相遇的那日,也是個下雪天。

    荊木禮出了城,策馬直奔獐子坡,此坡離城不遠,他抵達時,離約定時刻還有一刻鐘。

    陸歌巖比他更早,他身著白衣,坐在火堆旁,黑衣人坐在不遠處。

    「你來得真早,迫不及待想見我嗎?」陸歌巖微笑,火光映得他俊顏忽明亮忽陰沉。「你的新婚妻子呢?」

    「她和你我的仇無關,你放過她吧。」他將馬匹留在樹後,走到火堆旁。

    獐子坡地勢較高,他遙望城內,城中人家多已歇息,只有寥寥幾處燈火,他輕易辨認出他的家,那點燈火雖微弱,但與眾不同……

    那是洞房的花燭,在那燭火裡,平安的她,是令他無懼的支柱。雪花落在他癡望的眼皮上,融了,濕濕涼涼似淚……

    她還在哭嗎?不曾見過她落淚,她的淚水幾乎摧毀他離開的勇氣。

    「喔?我要殺的人,居然跟我討價還價,這倒是第一次遇到。」陰魅眼眸瞧向黑衣人。「挺有意思的,你說是不是,阿衛?」

    黑衣人緘默,表情顯得有些無奈。

    荊木禮沉聲道:「我有一事求你。」

    「嗯?你說吧,不過你說你的,我可不一定答應。」

    他暗咬牙。「不論這一戰結果如何,請你不要傷害我的妻子。你要報仇,衝著我來就是。」

    「這怎麼行?那天說好了,我以一對二,現在你要我平白放過她,我不就虧了?」陸歌巖悠然笑語。「算了,我賣你個人情,你乖乖讓我一劍宰了,省些跟你打架的力氣,我可以不殺你妻子。」

    「不。」他斷然拒絕。「還沒跟你較量過,我不見得只能坐以待斃。」

    「嗯,所以你還想跟我一戰,也許會僥倖勝我;萬一你輸了,你也想保住你妻子,這算盤打得不錯啊,不愧是生意人。」陸歌巖彎起俊魅笑眼。「我拒絕。要我不殺你老婆,除非你殺了我。」

    「那就動手吧。」荊木禮退開兩步,凝神注視對方的一舉一動。

    上回是他沒有提防,才會被偷襲,對方靠的是出其不意,真實功夫不見得勝過他,他仍有勝算。

    「好!」陸歌巖起身。「我就等你這句話……」話音剛落,荊木禮右掌已拍到,這一掌速度極快、掌力沉猛。

    既然無法看清對方招數來路,就由他搶攻,逼對方露出破綻。

    他出手快,陸歌巖反應也快,他左手揮出,接下這一掌,卻被震退兩步。

    荊木禮暗喜,這一掌他出了全力,對方顯然抵擋不住,看來他還有一搏的機會。

    「真是的,你這小子一點江湖規矩都不懂啊。」陸歌巖調勻呼吸,笑道:「哪有人一開始就下殺手?得先打聲招呼啊,我太低估你,只出三成力,差點擋不住呢。好吧,既然招呼也打過了,我就不和你客氣了……」他右手往腰間一探,抽出軟劍在手,他眸中光芒如劍光冷厲。

    「讓我看看,你配不配得上她。」他低吟,手腕一振,軟劍如鐵尺般直刺而出,直指荊木禮咽喉。

    荊木禮來不及思索這話的涵義,只得拔刀應戰,他刀法剛猛,對方劍術卻詭異輕靈,轉眼間他身上連中三劍,濺出點點鮮血,所幸傷得不深。

    「你功夫不錯啊,可惜缺少臨敵的經驗。」

    他瞬間又中兩劍,陷入苦戰。對方似乎存心戲弄他,每一劍都見血為止,他並不慌張,刀法仍嚴謹不亂。

    「你很有膽量,明知贏不了我,居然面無懼色,一點都不害怕,你已經置生死於度外嗎?是為了你的妻子嗎?」

    對方好整以暇地發話,顯然把他當成逃不掉的獵物,要在恣意玩弄取樂後才殺死,他身上傷口越來越多,血也越流越多,濕了手掌,握刀不穩,忽然刀身被銀劍纏上,對方力一收,他的刀竟不由自主地脫手。

    陸歌巖伸手奪刀,笑問:「你還不投降嗎?」

    他臨危不亂,放脫了刀,雙掌齊出,正中對方胸口。這一下出其不意,陸歌巖被打得一晃,放脫了刀,他順勢將刀搶回。

    陸歌巖臉色微變,手中銀劍如霹蛇,陡然繞上他頸項,劍身貼肉,只要他勁力一收,立時就將對方頸子絞爛,勝負已分,但他的對手卻怔然不動……

    不對勁!荊木禮剛奪回刀,就見遠方城中,那點支持他的微弱燈火變大了,形狀扭曲……那不是一般燈火,是火災?他的家失火了?

    她一個人在宅中!他霎時渾身冰冷。心臟凍止,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忘了死亡的白刃就勾在他頸上。

    陸歌巖只須一抽銀劍,就能讓他人頭落地,但此刻他也不動,凝視荊木禮,那雙沉冷堅毅的黑眸中完全沒有他,陰冷墨眸揉入極微笑意,手腕輕揚,無聲無息地收劍還鞘,還給荊木禮一個皮肉無損的脖子。

    荊木禮這才回神,瞧他一眼,奔向馬匹。

    明知陸歌巖就跟在背後,荊木禮無暇回顧,不斷鞭策坐騎。

    說他自私也好,他寧願自己看錯,失火的是別人的屋子,不是他的家,她正在床上動彈不得啊!若是失火,她怎麼逃得出來?好端端的又為何失火?

    越接近自己的家,那團觸目驚心的烈火也躍進眼中,漆黑夜空都給染成暗紅,雪越下越大,落在他身上,冷不了他如焚的腦子。

    他終於趕到自家住的街道,染血的手幾乎握不住緩繩……失火的果然是他的家!

    她呢?他躍下馬,奔向救火的人群,大叫:「她在哪裡?」

    一個中年漢子攔住他。「阿禮!你跑哪兒去了?唉喲,你怎麼全身是血?」

    「她在哪裡?」他紅了眼,眼前烈焰熊熊,屋子是回天乏術了,她呢?

    「你別急,我們把你老婆救出來了。」漢子臉色忽然凝重。「可是她……」

    他的心一下子躍上咽喉,聲音都顫了。「她怎麼了?」嗆暈了?燒傷了?還是……身邊都是惡火的熱風,他心底寒意卻翻天覆地。

    「她沒受傷,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會說話,也不會動,看起來又不像是被嚇傻了……」

    他沒聽完,他看見她了,被兩個婦人攙扶著,站在離人群不遠處。

    他踉蹌地走過去,她又穿上喜服了,應該是逃離火場時披上的,她秀髮凌亂,全身被熏得漆黑,像剛從煤炭堆挖出來,唯有一雙美眸晶燦如星,眸底熾熱的烈火燒得比大火還猛,直射向他。

    她沒事……他全身力氣忽然被抽乾,幾乎站不住,忽見她左耳的珍珠耳環不見了,耳垂上有血跡,他驚問:「你受傷了?」

    她不答,含怨帶怒的美眸直盯著他,秀顏寒如冰霜。

    他才想起她穴道被點,連忙替她解了。「你……」

    她猛地揚手,「啪」一聲狠狠甩上他臉,給了他一記響亮狠辣的耳光。

    這一掌打得周圍一片死寂,連熊熊大火也似暫停了一瞬。

    扶她的婦人驚叫:「唉喲,何必打他呢?新婚夜他還亂跑,是他不對,罵他也就是了,不必動手嘛……」手忙腳亂地勸阻她。

    他被這掌打偏了俊臉,不敢有怨言。他很清楚,這一掌,不是為了他不在家。

    他慢慢回過頭,望著她,她的目光卻落在他身後。

    望著那道毫不純潔的雪白身影,梁覓低聲開口:「是陸公子嗎?」

    「久仰了,梁姑娘。」陸歌巖微笑,大膽的目光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

    他使用的是未婚時的稱呼,荊木禮不悅地擋在梁覓身前,怒目瞪著他。

    陸歌巖毫不在意,含笑道:「這裡人多,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吧。」

    片刻後,大火總算被撲滅,屋子成了冒煙的廢墟,所幸沒有波及其他屋宅。

    荊木禮一一謝過來幫忙的左鄰右舍,問起屋子如何失火,卻沒人說得出所以然。

    眾人散去,大街又冷清下來,雪仍在下。梁覓坐在荊木禮向鄰人借來的椅子上,瞧著陸歌巖。「陸公子與我夫婿相約比武,勝負如何?」

    「你說呢?」即使有慍怒的荊木禮擋在她身前,陸歌巖的眼光仍不離她。

    她咬唇。「我想,是他輸了,現在你若要取我們性命,易如反掌,但你沒有動手,你不是來殺我們的,我沒有想錯吧?」

    「也許我是等著你們交出某樣東西,再殺人滅口。我可不想殺了人之後,再來焦頭爛額地到處找。」

    她直視他毫不老實的清俊笑眼,點點頭。「阿禮,既然輸了,就按照約定,把那張羊皮紙給他。」

    荊木禮雖然不情願,還是依言照做。

    陸歌巖接過。「這麼乾脆就拿出來,該不會你早就背熟內容了吧?」見荊木禮神色閃過一絲狼狽,他了然微笑。「梁姑娘心中也記著一份嗎?如此一來,我拿到這張破紙也沒用……」

    「我們最多知道半份秘籍的內容,知道一半是沒有用處的,你要是這麼放心不下,何不就動手滅口,永絕後患?」她敢這麼說,是因為對方身上毫無殺氣,雖然她不明白原因。

    「既然陸公子得到橫山密書全本了,你是最後的贏家,我希望一切到此為止,你可以練絕世武功,我們只要一條生路,好嗎?」

    「比武之約不是這樣訂的。」陸歌巖淡笑,瞧著她的眼神似輕蔑,似若有所思。「我贏了,你們倆輸掉的是命。」

    「好,你若要殺,就請動手吧,不過,我最後有個問題。」她平靜地問:「我是不是很像你認識的某個人?」

    短短一句話,卻讓陸歌巖笑容盡失,始終無語的黑衣人面露驚訝。

    笑容重回陸歌巖臉上,快得彷彿不曾消失過,卻沒回答她的疑問。「兩位大婚,我來得匆忙,沒帶什麼,兩位的人頭就當作是我的賀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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