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著荊木禮頰上的紅印。「禮物本來毫無瑕疵,是你自己造成的損害,可就跟我無關了。」
他瀟灑一揖。「後會有期。」轉身便走,黑衣人尾隨而去。
兩人走在寂靜的大街上,四周細雪飛舞,不聞人聲。
黑衣人低聲問:「你不與她相認嗎?」
「沒必要。」
「但她是你唯一的親人……」
「我說過了,我沒親人。」陸歌巖望向沉黑死寂的夜空,它就像他二十年來的心境。「要親人做什麼?相對抱頭大哭,哀悼死去的人嗎?別忘了,我家就是被親人背叛。」
黑衣人不敢再說。他沒忘,當年他也是親眼目睹,但眼見主子如出柙猛虎,軟劍嘗遍仇人喉頭血,隱忍太久的仇恨讓他沒有罷手的跡象,他很擔憂,他盼望有什麼來阻止這頭猛虎,套繩也好,誘餌也好,只要能阻止他步向自我毀滅,即便是陷阱也好。
他已無能為力,誰能阻止主子呢?他真希望那人趕快出現。
黑衣人歎口氣,快步跟上主子,兩人的身影就此隱沒在風雪裡。
房子燒得一乾二淨,幾位鄰人好心要提供他們一間房歇息,被梁覓婉拒。「我們回山上木屋就好。」
她既然如此說,荊木禮只好牽了馬匹,連夜與她回山上。
細雪紛飛,他一手提燈籠,一手拉韁繩,圈住身前柔弱的她。
天寒地凍夠辛苦了,偏偏她也冷得像冰塊,他趕回城中後,除了那一巴掌,她沒對他說過半個字。
「今年雪下得好早啊,幸好積雪不深,否則路就難走了。」他只好自己找話說。
她沉默,賞他冷釘子。
他知道她是在氣他,氣他去赴那死亡之約,但他還能怎麼做?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寧可她氣他怨他,他絕不後悔自已的抉擇。
「你會不會冷?要不要喝口酒祛寒?」
她默然,不理他的溫言軟語。
「其實我本來想在飯館過夜,你忙了一天,我怕大半夜再趕回山上,你會太累了。」
她仍不語,對他的體貼聽而不聞。
「回去之後,我燒水讓你洗一洗吧,一身炭灰不好睡。」
還是沒回應。
不論他說什麼,她全都置若罔聞,讓他去唱這出歉疚的獨腳戲。
他無奈,從沒見她這麼生氣,他真不知道怎麼哄她才好?
「我不懂,為什麼會失火?那時候屋裡只有你,你也不會起來走動,雖點著蠟燭,那蠟燭是新的,還能再燒半天,也不可能是它引起火災,難道有人故意縱火……」
「是我縱火。」她終於開口,口吻平靜。
「你?」他驚愕。「你連床都下不來,怎麼可能……」
「那時,我想弄出點聲響,引起鄰人注意,但我連拿頭撞床板都做不到,喊也喊不出聲,正在煩惱時,我看見那對紅燭,它的燭火燒得正高,我躺在枕上,臉下壓著你送的珍珠耳環……」
他冒冷汗,已猜出她如何引發大火。
「我把耳環含在嘴裡,將珍珠一顆一顆咬下來,對準燭火吐過去。剛開始幾顆都差好遠,我急得差點又哭出來,強迫自己忍住眼淚,-直吐到第九顆,幸虧燭火燒得旺,我終於把它打偏了,也因為它燒得旺,火舌衝到窗紙上,就這麼一燒不可收拾,」
他猛然攫住她的肩。「你瘋了?萬一沒人發現起火,你豈不是要被燒死?」
「你難道不是瘋了?明知打不過,還去送死?」她痛心地望著他。「對你來說,我究竟算什麼?是一折就斷的弱花?是一株只能依附你的細籐?能讓你珍惜呵護,卻不值得你信任、傾訴、商量事情、並肩作戰嗎?」
「我沒那意思……」
「我不是你的妻子嗎?夫妻不是該相扶持,共患難嗎?你把我留在安全之處,自己去對付敵人,你安心了,我呢?那夜摔到崖下時,我沒有放棄希望,因為我知道你會來,但今晚,我就算哭干眼淚,你會來嗎?你知道我有多絕望嗎?」她閉了閉眼,忍住盈眶的熱氣。
「你娶的,不是一個叫梁覓的女子,是一顆喚做梁覓的心。人容易擺脫,心卻生死相隨,希望你往後作決定時,不要把我排除在外。」
他深深動容,他不曾以為她是只能依附他的弱質女子,他只是無法讓她涉險,他不信她會願意為他豁出性命,也不因此怪她……她對他有情,但不如他的刻骨銘心,他一直這麼以為。
而她推翻他的自以為是,那痛心疾首的一巴掌,是她用對他的全部感情,重重打醒他。
她愛他,與他愛她同樣深切……他滿足了,他已別無所求。
「對不起,是我錯了。」他誠心誠意悔過。「我只是擔心你,我無法忍受你被姓陸的傷害。」
「我難道不是相同的心情嗎?」
「那,你不生氣了?」
她又不說話了。
他無奈,陪笑道:「今晚是我們的新婚夜,別把珍貴良辰浪費在嘔氣上,好嗎?」
她仍沒開口,顯然不在乎浪費他所謂的珍貴良辰。
「要不,我送你一朵花,你就別生氣了,嗯?」
大冷天的,草木都枯了,哪來的花?她狐疑地看他。
他伸手接住飄落的雪,將雪片放在她額上,道:「送你一朵雪花。」
這也算花?她愕然,看他一臉認真討好的模樣,她忍不住噗哧笑了,所有怨忿氣惱,一笑盡融。
回到木屋,荊木禮迅速燒好熱水,仍依往日習慣,將木桶放在屏風後,讓她先沐浴。
最近雖然住在城中,他每隔數日就回木屋來整理,屋中仍相當整潔。
「水會不會太熱或太冷?」他繼續忙,找出她更換的衣物和藥箱。
「有點熱,我喜歡熱一點。」折騰一夜,她累壞了,昏昏沉沉。
「這有熱水,冷了可以再加。」
「好。那你要不要一起洗?」
他呆住。
「一起洗比較省事啊,否則你等等還要重新燒水,太麻煩了。」
「阿禮,你來不來?」她打呵欠,嗓音軟綿綿的。
血液一下子全衝到他腦子,他清清喉嚨。「不了,木桶不夠大,你先洗,我用你洗過的水擦一擦就好。」
「喔。」她不再說話,屏風後傳來水聲。
他輕吸口氣,別亂想,今晚雖是洞房,但他們都負傷,筋疲力盡了,還是好好休息,不必急在今夜,別亂想,想太多只是害自己今晚難睡。
他脫了染血衣衫,擦去身上血跡。陸歌巖給他製造不少傷口,但都是淺淺的皮肉傷,他想不通,此人絕非繡花枕頭,是真能致他於死的,為何只是轟轟烈烈鬧一場,就無聲無息走了?他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阿禮,我洗好了,你可以來抱我嗎?」
他又一次氣血逆流。他定了定神,穿上乾淨衣衫,走到屏風後,她站在木桶裡,濕發滴水,身上裹著毯子,露出粉嫩肩臂,模樣無辜而純真。
荊木禮抱起她,逼自己對她光裸纖細的腿兒視而不見,她渾身香氣,害他好幾次差點絆到自己。
他將她放上床,僵直地望著別處。「你趕快換上衣服,以免著涼。」他快速退到屏風後,為了分心,只得找話和她聊。
「你覺得陸歌巖為何放過我們?」
「他不是善人,留我們不殺,一定是我們還有利用價值。」
「密書都被他搶走了,我們哪裡還有什麼利用之處?他本來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殺我們,直到你問出那句話,他才改變態度。你怎麼知道你像他認識的人?」
「我也是猜的,他講話口氣雖狠,看我的眼神卻很溫柔,我是第一次見到他,但他似乎不是第一次見到我,我才會這麼猜。」
「溫柔?」他不悅,陸歌巖一直以「梁姑娘」稱呼她,也令他耿耿於懷。
她輕笑。「這種醋你就別吃了吧。說是溫柔,也只是我的感覺,總而言之,那時他沒有傷人之意,至於原因,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了。」頓了頓,她問:「你洗好了沒?我還要幫你上藥啊。」
「……我自己會上藥。」此刻的他,難以忍耐她一根手指碰到他,而他一旦碰觸她,恐怕也難以停手。「你的耳垂也記得上藥,藥我都準備好了,跟你的衣服放在一起,然後早點睡吧。」
「……喔。」
她聽來有點失望,失望什麼?
他故意拖延,把身上傷口都洗乾淨了,慢慢上藥,聽著屏風外沒動靜了,他才穿上衣衫,無聲走出屏風後。
她躺在床上,背對他,似乎睡了,他揮滅燭火,走到自己床邊,她忽然開口了。「阿禮,你不過來我這邊睡嗎?」
他凍結在原地,困難地開口:「床……太小。」
「會嗎?城中宅子的床也不比這床大多少啊。你應該知道,今晚我們不用分床睡吧?」她很累了,還要她給多少暗示,他才會過來?她歎口氣。「我好冷喔。」
等了又等,黑暗中,腳步聲總算過來了,安靜地上了床,躺在她旁邊。
她忽然一個翻身抱住他,他嚇得差點滾下床。
「我一直期待有一天可以抱著你睡。每次天冷時,我縮在被窩裡發抖,就好想這樣做,以前都只能想,以後就不必想了。」
所以她是拐他來當現成的火爐?他還以為她想……他無奈。
「那你就快點睡吧……」話剛說完,她涼冷的小手忽然撲上他臉頰,貼著他發熱皮膚猛擦,想當然耳,他這位賢妻不是擔心他得了熱病。
他冷靜道:「你別得寸進尺。」
「我就是要得寸進尺,你要怎樣?」她格格低笑,啊,手好暖喔。「你的臉怎麼這麼熱啊?」
是他聽錯,還是她話裡真有一絲揶揄?他不只臉熱,全身都熱,顯然還不夠累,她顯然也是。幽暗中,她的香味甜如蜜,輕輕軟軟地誘惑他,他口乾舌燥。她該知道,要他上床來,會發生何事……
「阿禮,你知道為什麼牛會吃草嗎?」
「……當然是因為肚子餓。」他正想試探她襟口在哪兒,聞言硬生生住手。
「那為什麼獅子老虎要吃肉?」
「也是因為肚子餓。」為什麼他得在新婚夜和妻子談論這些?
「那要是……」她的心開始打鼓,細聲問:「有個人餓了,他最愛吃的包子就在眼前,他為什麼不吃?他不是很想吃嗎?」
「……」他繃著嗓音道:「你見過人家吃飯吧?」
「當然啊。」
「如果一個人得不停想事情、不停講話,你說他能專心吃包子嗎?」
「……喔。」她終於不說話了。
黑暗的靜謐中,只餘他沉重的呼吸,她淺促的鼻息。
良久,粗糙大手悄悄握起柔荑,灼熱地吻遍那細緻的掌心,輕輕將它擱在寬厚肩頭上,柔軟小手緊張地握成拳,又鬆開,怯怯地沿著男子結實的頸部游移。
男子陡然加重的呼吸卻讓小手羞澀地停住,大手隨即滑下纖腰,無聲地解開腰帶,撫上腰後滑膩的肌膚。粉唇的驚喘來不及逸出,已被渴望地吞噬……
屋外,雪花靜靜地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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