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淋脈脈,清寒透幕。
陰沉的黑夜,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兼著那竹梢下滴的雨珠子,彷彿每滴雨珠子都敲打在根親的心。想不到的是,當軍官探親的時候,幹部和鄉親們前赴後湧來探望,拐彎抹角,發了霉的親戚都問到家裡來,而今都虎視眈眈如見陌生人,更讓他迷惑不解的是,昔日百般恩愛的嬌妻硬要把自己逼上絕路,那位俊俏晶瑩,山盟海誓的肖玲連句安慰的話都沒有一句,一封安慰的信都不定,難道世界上的人群就這麼冷落自己。淡平和席易,石匠,木匠們,哥、姐,還那位蒙面人,真切地把自己從噩夢中喚醒。
前思後想後發生這件事的始末,怪去怪來全怪自己,要是提干後直接在旅港市找一個未婚女職工結婚成家就不會發生現在的一切,遺憾的是當時只顧自己和辣妹的書信來往與承諾表態,相互並未傾訴探討居家過日子的觀點,更沒有掌握駱建和辣妹的感情深度。而現實,在部隊所學的軍事技術已然無用武之地,面對的是糠菜飽腹和數不盡的勞累奔波。
經過幾天的勞動,疲倦不堪,手上的血泡隱隱發痛,回想起近幾年發生的一切,簡直猶如做夢似的,遭愚弄和戲耍的心比蜂蜇了還難以忍受,雖答應不做軟骨頭,抖腸搜肝之苦也是一時擺脫不了的事實,深噓短歎,不知不覺拿出肖玲送的竹笛吹響《訴苦大會》的曲調,笛聲淒愴悠傷,宣洩心中的痛苦。同時又回想到修房子時,淡平和席易砍樹送竹、送糧草上門給自己修房子,石匠、木匠做工不收一分錢,游芹神奇般的出現,如迷幻般的悄然離開。
他扛上淡平和席易送的鋤頭、釘耙到生產隊參加勞動時,有人說自己生在福中不知福;有人說自己是怵窩子命,當官當不穩當;甚至有人把自己看成是淫賊,女人們見到自己時如老鼠見貓,編到作業組參加勞動,受到多嘴多舌的社員指桑罵槐的冷言冷語,污穢不實之詞如重型炮彈,密集的朝自己狂轟濫炸。自己不與他們計較,只好回家後孤苦伶仃地歎惜。
夜風習習,格外悲淒,硬骨頭也是較心腸,只有肖玲送的笛子伴他入眠。
真是:
秋蟲悲鳴夜初長,沉落壯士誰噓望;
赤誠苦澀閒歲月,品味又遭麻辣燙;
松濤秋風瓦聲冷,猶疑星光暗陋簷;
此際意欲兌何事,寒磣惆悵盼呈祥。
肖玲通過直接、間接方式查明竹根親的去向後,心急如焚,想到他為承諾對自己的一片真情,寧願拋棄現有的金錢、地位,回鄉當農民,這份情操真是世上難覓,擔心他上無片瓦,下無插針之地怎麼生存,凌望著他送的畫筆,相思之淚奪眶而出。在傷淒之中看到去技工學校讀書的通知,急中生智,伏案寫好一封信,放在枕頭下,擦乾深情熱淚,跪地向父母的臥室磕拜,暗暗祈禱:「爸、媽,請恕女兒私奔之不孝,女兒是為了尋覓自己的幸福,否則,生不如死。」起身認真梳妝一番,顯得靚麗、輕快,欣慰的告知二老:「爸、媽,我願意去技校讀書,離開一段時間。」
吉祥興味盎然地抓緊女兒的手臂:「對,這才像我的好女兒嘛。」
肖吉祥和老伴先去辦公室開證明,辦理一切手續,帶上行裝,二老看見女兒買好火車票再三叮嚀一番,在火車站候車室等候著上車。
田淦帶著廠裡的吉普車來到,下車時手裡提了一大包糖果之類的食品,為肖玲送行:「祝你滿載而歸。」
此時肖玲明白過來,當廠長助理的田淦在自己與根親交往這件事情上發揮了推波助瀾的重要作用。也暗暗譏諷他幾句:「田廠長,我們以後還要麻煩你高抬貴手喲。」
田助理聽出譏諷的味道:「肖玲,我現在只是助理,別挖苦我了,說不定等你學成歸來之時,正是揮手領導我們之際呢。過去的事就忘掉吧,我們都還年青,有的是共同共事的機遇。」
吉祥趁機迎合,含沙射影的提示他們:「就是嘛,忘掉不愉快的事,虛心鑽研技術,回廠後,你們年青人同心合力創造未來。」
肖玲明白他們話中的奧妙:「田助理,借你的光,帶我兩位老人回家吧,我第一次出遠門看見與父母離別特別難受。」
田淦只好怏怏不樂地和二位老人離開了火車站。
肖玲又到購票窗口。
肖大媽整理肖玲的床鋪時,看見枕頭下有個信封,馬上交給老伴。
吉祥取出老光鏡,展讀:
尊敬的爸、媽:
請寬恕女兒欺騙辭別之不孝。我是到廣蜀縣與竹根親共患難,攜手共闖難關,讓我們的真愛來洗清近段時間所蒙受的冤屈。再艱險的路,女兒選准了要堅決走到底,請多珍重,我會常給您們來信。
不孝女肖玲揮淚即日
肖吉祥攜老伴匆忙趕到蘇副廠長辦公室……。
他們又來到田淦辦公室……。田助理拿起話筒:「你是廣蜀縣武裝部嗎?我們廠有位幹部叫肖玲,估計明天下午到你們武裝部……。」
在奔馳的列車上,從未出過遠門的肖玲倚靠在窗口舉目遠眺,大好山河盡收眼底,有逶迤不斷,雄姿百態的山巒,有巍然屹立,險峻挺拔,巍峨壯觀的山峰;有氣勢磅礡,宏偉壯麗,氣宇軒昂的山脈。目睹漲水的河流濁浪排空,奔騰咆哮,恰似奔騰的金龍,勢不可擋。平靜的河水清澈、明朗如鏡。祖國的錦繡山河,樂趣橫生,目不暇接,看得眼花繚亂,神蕩心驚。她想到現在的根親,蒙受了奇恥大辱,孤苦伶仃過著一貧如洗的生活。事實證明,他能擺脫習慣勢力的束縛,選一條自己也愛走的路,自己的敏銳眼光沒選錯人,下決心忠心耿耿地與他攜手走過一人耕田,一人澆園的生活。
火車奔馳了兩個晝夜,到站下車。以前與根親交談,忽略了鄉間的地址,只能去武裝部打聽根親的詳細地址,否則,上山後舉目無親,進退兩難。誰知下車就見兩個軍裝的人,手裡舉著寫有「接旅港市303信箱肖玲」幾個字的報紙,便上去道明:「我就是你們接的人。」
一位自我介紹:「我們是廣蜀縣武裝部的,我叫曾幹事,他是賈幹事,專程來接你。」
曾幹事一看此女美如天仙,真有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之神韻,暗想,難怪不得,根親能為她離異捨官,值。又想,自己是奉命把她接到武裝部招待所,開導她返旅港市單位上班,硬著心腸介紹情況:「我們縣是山多土多田少,人均收入全省最低水平,人們一天幹活只能掙2角錢,不少人不能養家餬口到外地要飯吃。」
賈幹事聽他這麼介紹,欲心不忍:「國家從東北調來大米,包谷,解決農村的饑荒的問題,外出要飯還少極少極少。」
肖玲明白他們是在恐嚇自己,便說:「根親說過,一方黃土養一方人,糧食不夠吃,可以多吃蔬菜嘛!你們曉不曉得根親安置在什麼地方?」
二位幹事苦惱搖搖頭。
曾、賈幹事輕而易舉領著肖玲來到招待所,安排住宿房間,儲放好行李,引她來到方部長辦公室。
方部長開門見山的問她:「聽說你去技校趕錯了車,是嗎?」
肖玲毫不掩飾:「不是,我是心甘情願追隨竹根親共渡難關,證實我們的情誼不能用地位和金錢阻撓。方部長,你知不知道根親是那個公社的龍竹山?」
方部長已知根底,卻裝腔作勢:「這件事是軍轉辦在負責登記,我不太清楚。」
涉事不深,從未出過遠門的肖玲摸不清底細,不敢啟程去龍竹山,因為她不知道是那個公社的龍竹山。
她翻出根親送的那套畫筆,見物思人,心急如焚,坐臥不安,四處找軍轉辦的招牌,路過接待室那位幹事接電話:「人已經到我們招待所了。」
「千萬不能讓她和竹根親見面,否則,是勸不回來的。」
「竹根親已經回龍竹公社龍竹山了,不在縣城,他們見不了面。」
「先穩住她,我們廠的廠長助理田淦已特快過來了,明天下午8點到貴縣。」
「我立即向方部長匯報。」接待室的幹事放下電話。
肖玲豁然開朗,原來武裝部之所以來人接自己,是在配合廠裡接我回去,可她卻意外地間接知道了根親的去處。
夜裡,肖玲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想到根親一人在難中,不由得心酸的淚水從眼角湧出,把根親送的那套畫筆包成一個小包,悄悄地說:「根親哥,放心吧,明天我就來陪你。」
凌晨,風和日麗,雲無蹤影,肖玲洗漱梳妝收拾完畢,主動找到剛收操的方部長,機靈的舒心的笑著與他道別:「方部長,感謝您近幾天的關照,啟迪,我要立即返回技校讀書,如遇到根親時,要勸慰他咬緊牙關,度過這一劫難。轉告他,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你能不能多住一天,明天再走,我安排曾、賈幹事陪你到竹海公園去遊覽一番。」方部長知道田助理要到,直接交給田助理,免得節外生枝,少一樁事。
「我忘了告訴您了,田淦是根親離開部隊後我剛認識的男朋友,他今晚到,我和他一起返廠。」肖玲一本正經的告訴方部長。
「哦,自由戀愛,其他人本不該干涉,我們只是從善意的角度勸你,希望你能理解其苦衷。根親和你的事,部隊來過函件,你們廠裡和你的父母都認為你年青不懂事,擔心你要陪伴竹根親,在龍竹山過口朝黃土背朝天,背太陽過河,背月亮過山,去過艱辛的山裡農民的生活。可以說山裡農民之辛苦,勝過黃連。你現在的選擇是明智的,和田助理一塊回廠吧,到技校學好本領,對國盡忠,對父母盡孝。日久天長,就會淡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方部長髮自肺腑,以長者的身份語重心長的開導她。
肖玲暗想:不能讓田淦逮住,機靈地躲過縣武裝部的監控,搭車直奔龍竹公社。到龍竹公社站口時,她見人便問,能聽懂普通話的人不多,她只好用紙寫上:請問,到龍竹山怎麼走?得到一位熱心人相助,他用本地語言,找到一位要路過龍竹山的中年農民做嚮導,她走了十多年的海濱城市的平坦大道,背著行囊,踏上佈滿亂石子,荊棘叢生,幽轉曲折的泥濘小道,爬坡下坎,不由得直喘粗氣,汗珠子從無到有,從細到粗的由額角往下直淌。
嚮導幫忙背一個大行囊,善心勸導她:「小姑娘,聽口音,見你走路這個姿勢,我估計你是生長在北方的城裡人吧!我勸你早點開倒車,我們山裡的日子與城裡相比,城裡好比開堂,山裡好比地獄。」
「謝謝大叔的好意,放心吧,別人能活,我一樣能活下去。」肖玲疲憊得喘氣咻咻,心裡樂滋滋的,因為馬上能見到分手快兩個月的根親哥了。
幾經周折曲繞,來到一片如綠霞普面的竹林時,聽見有人唱:
龍竹靈山開福花,半夜夢裡思念它;
盼月亮啊盼星星,何時花開到我家。
「大叔,他們唱的啥子。」肖玲不懂就問。
「竹山歌謠。」嚮導回答。
竹仙山神在天堂,龍竹山崗是橋樑;
通過橋樑到天堂,安康生活萬年長。
「又唱的什麼?」肖玲又問。
「祭拜歌謠。」嚮導答完後又道:「該唱人降歌謠了。」
龍竹山崗無窮盡,人民好比天座庭;
全靠神靈佑護好,紮下萬年幸福根。
「下面是落弟歌謠。」嚮導繼續介紹。
環宇制聖地,我輩余落窮;
座山居石竹,飛流瀑布溪;
曳林蟑響急,展翅鶴齊飛;
何處靈氣是,煙霄慾望迷。
「接下來是禪憂歌謠。」嚮導繼續為她義務介紹。
片石依雲化作龍,且來寬領上峰頭;
竹花稀少通三界,靈氣擎天問民憂。
「最後是酸心歌謠。」嚮導熱心介紹。
陋宅盡北阜,南見龍山峰。
常疑萬壑雨,聲在竹林中。
一瞪斜睨下,不凡神靈通。
青苔蝕履痕,軍還往歸農。
欲知朝暮心,盡賴通玉笛。
「後面這三節,是最近從軍隊整回來那個當官的新編的,落弟歌謠,禪憂歌謠,酸心歌謠。」他手一指:「你看山坳那兩間新蓋的瓦房,就是你找的這個人的屋。」
肖玲脫口而出:
風雨春移遠,殘紅歷亂飛;
梁添淚遊客,來點異鄉衣。
她把疲倦拋於九霄雲外,擦掉臉上的汗珠,放下行囊,用雙臂擁抱著竹子,鼻孔貼近竹子,聞到那沁人心脾的芳香:「這香氣是那樣的純淨、飄逸、那樣誘人、馥郁。」生平首次聞到山裡竹子的純淨清香,肖玲受寵若驚的感歎。
她對著山坳高吼:「竹根親,你在那裡?我是肖玲,我來了!」她銀鈴般的喊聲傳出後,彷彿是山在喊,樹在喊,竹在喊,整個山澗迴盪著肖玲的高喊聲。
根親正在棲身房屋旁邊挖廁所,聽見喊聲,以為是自己久思的幻覺,又認真細聽,果然是肖玲的聲音。丟掉工具,急忙回答:「肖玲,我來竹根親,我來了。」
竹根親和肖玲的聲音,迴盪在千崖萬壑之間的山谷裡。一群喜鵲在竹林裡舒甜的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