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要你離我遠一點。」他如利刃般的目光筆直射向她。
「對……對不起……」她不敢直視他,害怕又委屈的低著頭。
「你想討好我嗎?」他冷冷看著她,彷彿她是什麼卑微的生物般,「你以為這麼做就會改變我對你的態度?」
他的話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一字一句、一刀一刀的戳刺著憐。她覺得心好痛,但卻有苦說不出。
「不管你做了多少努力,我對你的看法都不會變。」他繼續道。
看見她隱忍不語、肩頭微微顫動的可憐模樣,伊東長政有些痛恨自己的殘酷。
但對敵人仁慈,便是走上毀滅的開始,他絕不會、也不能憐憫她。
「你以為我為什麼徹夜待在另一個女人那裡……」他再下猛藥,「那是因為,我不想看見你。」
聽他這麼說,憐纖細的身子一震,她緩緩抬起臉來,一雙含淚的黑眸定定注視著他。
他的話真的很殘忍、好傷人,她感到心痛也覺得生氣,可是無法對他發脾氣。
她一直是慣於忍耐的,不管是肉體折磨還是言語凌遲,她都要承受下來。
她原以為,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的自己,不會在乎他所說的這些話,但不知怎地,它們竟深深的刺痛了她。
「真的不行嗎?無論我如何努力想成為一個好妻子,還是不行?」憐說完,被自己出口的話嚇了一跳。
伊東長政也因她的話一臉驚疑。
噙著淚,她哀怨地看著他,因為擔心惹他生氣,她本想立刻為自己稍嫌放肆的語氣道歉。但只多想一秒鐘她就放棄了,因為他的話太無情,讓她不甘心為此認錯低頭。
於是,她忍著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哀傷又微慍的看著他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雖然是迫於無奈出嫁,但我是真心想成為你的妻子,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
她的聲音軟柔,甚至帶著一絲戒慎恐懼,但不知為何,她說的話卻像急駛而來的馬車般撞進他心裡。
她真心想成為他的妻子……是這樣嗎?是消極接受父親及姐姐的逼迫?還是積極面對著命運的安排?
她喜歡他嗎?可能對他有一點點的感情……
不,她是迫於無奈出嫁,也是迫於無奈才想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所以不管她的態度是積極還消極,無奈還是甘心接受,他都不會真當她是妻子般呵護疼愛。
「我不當你是我的妻子。」他冷冷的對她說道:「你不是以妻子的身份留在這裡,而是奴隸,我花了十萬圓買來的奴隸!」
聞言,她眼眶裡的淚水無聲湧出。
「出去,我要休息了。」他手指著門口說,然後翻身躺下,背對正委屈落淚的她。
看著他冰冷的背影,憐心痛如絞,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跑回京都,就算得走斷兩條腿也不在乎……
無奈她不行,她有無論如何都得留下來的難處。
她只能端起水盆,默默的退出房外。
中午,伊東長政梳洗過後,便要出門前往位在港口的東洋商事。他約了籐堂大輔等人見面,將在今天應允競選下屆橫濱商會的主席。
然而一走下樓,他就碰上臭著一張臉、惡狠狠瞪著他的凜婆婆,他心知不妙,故作匆忙的大步邁向門口。
「少主,請留步。」
身後凜婆婆的聲音傳來,教他不得不停下腳步。他轉過身,平靜地表示,「我趕著去公司。」
「老太婆我會長話短說。」
他無奈一歎,「看來我是非聽不可了。」
凜婆婆一臉氣憤的看著他,脫口就問:「你為什麼要那樣對待那個可憐的孩子?」
他濃眉一皺,「我已經做了讓步。」
「讓步?」
「因為您護著她,所以我默許她留下,這已是我最大的退讓。」他理直氣壯地回應。
聞言,凜婆婆神情懊惱,「傷了你的人不是她,你不該懲罰、折磨她。」
「但她身上流著西園寺登二郎的血。」
「你是怪物嗎?」凜婆婆氣憤卻也同情的注視著他,「你真能若無其事的傷害她……安部勝太?」
聽見「安部勝太」這個遙遠又令人傷痛的名字,伊東長政高大的身軀陡地一震。就像結痂的傷疤再次被揭開而鮮血汩汩,他的臉上露出痛苦且駭人的表情。
看見他的神色,凜婆婆沉默了一下,但為了憐,她不得不繼續說:「少主,不要讓仇恨糾纏你一輩子。」她苦口婆心地勸道。
他眉心蹙攏,「是仇恨支持我活下來,這輩子我都不會放棄復仇。」
「這世界上有其他更值得你珍惜的東西。」凜婆婆說:「例如小憐對你的愛。」
他冷然一笑,「她並不愛我,只是迫於無奈才屈服於我。」
「少主……」
「凜婆婆。」他打斷了她,「西園寺家是如何對待我,又是如何逼死先父的,你再清楚不過。」
凜婆婆神情凝肅,「是……我都知道。」
「為了能向西園寺家展開報復,我吃了多少苦、幹了多少骯髒事才爬到今日的位置,這你也是知道的。」
提及往事,凜婆婆心情沉重起來,默然不語。
「我要把當年西園寺家加諸在我身上的痛及傷加倍奉還,任何人只要擋我的路,我都會把他當石頭般踢開。」同樣憶起過往,伊東長政恨恨地說。
「少主,但是小憐她……」
「不要叫我愛她,你也不要給她任何希望及期待,因為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他再次打斷她的話,語氣決絕而冷酷。「由於你堅持把她留在這兒,我原先的計劃已然被打亂,不過因為是你,我才不計較……」
「少主到底想怎麼報復西園寺家?」凜婆婆憂心的問。
雖說西園寺父女倆從沒把憐當家人看待,但她身上畢竟流著西園寺家的血,當少主重擊報復西園寺家的同時,憐勢必也會受傷。
她希望少主別做將來會令自己後悔的事,而傷害憐絕對是其中之一。
「我自有辦法。」他唇角輕揚,冷峻一笑,隨後轉身離去。
凜婆婆眉頭深鎖,神情憂懼,創傷讓少主變成了怪物,不知如何去愛,也不知如何被愛。
她為少主感到憂心,因為光是看著從前失去過什麼、卻看不見現在擁有什麼的人,將注定活在悲哀裡。
現在,她只能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憐身上,誠心向上天祈求,祈求溫柔善良的憐,能拯救深陷在無底深淵中的少主……
「我決定競選下屆橫濱商會主席一職。」
在港口的東洋商事招待室裡,伊東長政向前來拜訪的籐堂大輔等人允諾。
得到他如此肯定的答覆,眾人露出放心的笑容。
「真是太好了。」籐堂大輔難掩興奮地說:「伊東先生儘管放心,我們一定會全力支持你。」
「感謝各位的抬愛,我伊東長政也一定會竭盡心力為大家服務。」
在場的人聞言相視而笑,彷彿都鬆了一口氣。
「對了。」須臾,籐堂大輔像是想起什麼,不禁露出憂慮的神情,「大久保主席跟英國領事佛格司往來密切,佛格司恐怕會站在他那邊……」
「沒錯。」八田信太郎附和著,「雖然伊東先生你有法蘭西方面的支持,但光這樣是不夠的。」
「關於這一點,請各位先別擔心,我會盡快跟佛格司見上一面。」
「以他跟大久保的交情,只怕並不容易。」籐堂大輔疑惑的看著他,「難道伊東先生已有什麼計劃?」
「那倒還沒。」他一派輕鬆地說:「不過天底下沒有到不了的地方,直路不行,那就拐個彎,多走幾步路總是會到達目的地的。」
「聽你這麼說,我們放心多了。」將籌碼全押在他身上的籐堂大輔稍稍安下心,「既然此事已大致底定,那麼我們就分頭進行吧。」說罷,他跟其他人使了個眼色,起身準備離去。
「有勞各位了。」見他們起身要走,伊東長政也站了起來,「我送各位。」
「請留步。」籐堂大輔恭謹地說:「伊東先生還有事要忙,就別麻煩了。」
伊東長政微微一笑,沒有堅持,喚來秘書鈴木代他送客。
送走籐堂大輔等人後,鈴木回到辦公室,「社長,你已經跟佛格司搭上線了嗎?」剛才在門口時,他稍微聽到了一些事。
「快了。」伊東長政淡淡的說道。
鈴木微愣,面露憂色地提醒,「佛格司領事跟大久保頗有交情,兩家夫人也有往來,事情恐怕沒社長想的那麼容易。」
「鈴木,」他眸光一凝,直視著自己的員工,「你以為那些外國人到日本來,是為了交朋友嗎?」
迎上社長的目光,鈴木一怔。
「他們是來找尋利益的。」他一笑,「誰給得起大餅,誰就能抓住佛格司,你等著看吧。」
鈴木看著自信滿滿的社長,眼底有掩不住的崇拜跟景仰。
「對了,」斂起笑意,伊東長政注視著他,「我交代你去辦的事,進行得如何?」
「非常順利。」鈴木回報著,但露出一臉疑惑的神情,「不過社長為什麼要我籌設一個空殼造船公司呢?」
他唇角一勾,眼底閃過陰驚得令人不寒而慄的銳芒,「我自有用途。」
東京,西園寺男爵宅邸。
轉眼間,憐嫁到橫濱去已經快一個月了。
其實打從憐出嫁後,西園寺登二郎的一顆心就一直懸著。畢竟,伊東家知道西園寺愛離過婚,但他們送到伊東家的卻是未經人事的憐,只要同床共枕,對方就會立刻發現憐並不是愛。
初時,他真的很擔心對方會因為他們「詐欺」而抗議,甚至要求退婚歸還聘金,但一個月都快過了,橫濱那邊卻一點消息都沒有。這令他稍感安心,卻又不禁滿腹疑惑。
「父親,您在家啊?」又帶著下人去大肆採買的西園寺愛,心情愉悅的走進來,看見父親坐在客廳裡,她有些驚訝。
一轉頭,看到下人又替女兒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進來,西園寺登二郎不住皺了皺眉頭。
「你又買了什麼?」
「當然是新衣跟新鞋。」西園寺愛難掩興奮地說:「我今天買到了一雙從法蘭西來的高跟鞋,美極了。」
「小愛,你不能老是這樣亂花錢。」西園寺登二郎受不了地叨念女兒一句。
西園寺愛挑挑眉,一臉不高興。「我們家現在有個大金主,吃穿都不用愁了,父親到底在擔心什麼啊?」
西園寺登二郎眉頭深鎖,若有所思,「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很不安……」
西園寺愛走到父親身邊坐下,「不安?」
「伊東長政知道你離過婚,但憐卻是個黃花閨女,他難道沒發現嗎?」他神情略顯凝重,「我們這樣可是詐欺,要是伊東家追究起來,咱們得將聘金全數奉還。」
「父親到底在怕什麼?」西園寺愛蹙眉一笑,一臉「您真是杞人憂天」的表情。「那個伊東長政可是個殘廢耶,咱們給了他一個黃花閨女當妻子,他有什麼好不滿的?」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