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衣微頓,唇角一撇,「那只熊啊……怎麼了嗎?」她在半年前慶祝橫濱開港紀念日的宴會上,第一次見到英國領事杜利.佛格司,當時他雖有夫人在側,卻一點也不隱藏對她的仰慕之情,後來他透過關係不斷向她示好,可卻碰了她的軟釘她接客全憑感覺,感覺不對,縱使達官巨富也得不到她的青睞。
「杜利跟橫濱商會主席大久保的關係不錯,我希望你幫我製造一點跟他接近的機會。」他毫不拐彎抹角地直述來意。
小夜衣沉默了一下,「你要我替你搞定那只熊?」
「嗯。」他說:「我想競選下屆主席,若能得到外國人的支持,成功機率必大大增加。」搞定法蘭西方面的官方代表,對他來說一點困難都沒有,但光是得到法蘭西支持是不夠的。除了法蘭西,他還得拉攏英國及亞美利堅兩國的官方人員。
「你願意幫這個忙嗎?」他注視著她問。
「你不是在求我吧?」
「不是。」他說:「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意願。」
「如果我不幫呢?」
「那就當我沒問過。」
小夜衣凝視他,眼底有一抹哀怨,「真是狡猾……你明知我不會拒絕你。」
「我會給你滿意的報酬。」
「幫我贖身?」
「有何不可?」他不假思索地回應。
小夜衣挪動身子,捱到他身邊,將頭枕在他肩上,抬起能蠱惑人心的眼眸盯著他。「娶我呢?」
伊東長政微頓,神情仍平靜從容,如果他不需向西園寺家展開報復,那麼他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她。
但現在他無法答應,倒也不是因為尚未展開復仇大計,而是因為……他家裡已經有一個「女人」。
「小夜衣,我已經娶妻了,你沒忘記吧?」
「你不能娶我,是因為你不會讓『妻子』去幫你做這些事嗎?」
「不。」他淡淡地說:「如果我的妻子有這種本事,我也會要她去做。」
小夜衣一怔,然後蹙眉苦笑,「你真是個可怕的男人。」
「知道我是個可怕的男人,你還想嫁嗎?」他勾唇一笑,「不怕我把你賣了?」
「你會賣了你藏在家裡的嬌妻嗎?」她語帶試探地說。
「她跟你不一樣,沒有賣的價值。」
「滿嘴胡說。」小夜衣嬌嗔著,「若是如此,你為何花了那麼多錢把她娶回家?」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什麼時候能見見她?」她睇著他,「見你那個價值十萬圓的妻子。」
伊東長政瞥了她一記,「什麼時候給我答覆?」
小夜衣微微皺起柳眉,一臉嬌怒地抱怨,「你老是這樣……」
「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他輕輕掐著她的下巴,「我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傢伙。」
她直視著他幽深莫測的黑眸,沉默了會,無奈一歎,「好吧,我想辦法搞定那只熊。」
「謝了。」他滿意的一笑。
「那……你要怎麼謝我?」
他十分乾脆地承諾,「你想要什麼,我都給。」
「我倒還沒想到,不過……」她挑挑眉,纖纖玉手往他胸口探去,「我今天想要你,你可以留下來嗎?」
他微微勾起一邊的嘴角,「你不是染了風寒?」
「都說了是小毛病。」她暗示地道:「要是你給了我溫暖,也許我……啊!」
話未盡,他已一把將她壓在榻榻米上。
不多久,廂房裡傳來的是小夜衣滿足、愉悅的聲浪……
清晨六點,伊東長政坐著人力拉車回到了元町,他一下車,小十郎就上前來攙住略帶幾分醉意及倦意的主人。
「少主,你上哪去了?」
「還用說嗎?」不知什麼時候竄出來的凜婆婆冷冷說道:「八成是上小夜衣那裡去了。」
伊東長政像個做錯事的孫子般皺了一下眉頭,「凜婆婆,我現在想睡覺,你別再叨念我了。」
「我哪有什麼資格叨念你?」凜婆婆語氣不悅地說:「在這個家裡,能對你花天酒地表達不滿的人,就只有『少主夫人』了。」
伊東長政知道,凜婆婆私底下都叫那女人「小憐」,現在故意在他面前說她是「少主夫人」,只為了提醒一件事——他是有婦之夫。
「放著新婚的妻子徹夜流連在高島町那種地方,少主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
「凜婆婆,饒了我吧。」他撥開小十郎的手,一臉疲憊又懊惱地苦笑。
這時,提著一桶水的憐剛好經過門口,看見天亮才返家的他,她愣了一下。
兩人的視線一對上,她莫名心驚的低下頭。
「我要睡覺,中午以前別叫我。」像是沒看見她似的,他搖搖晃晃的上了樓。
憐提著水桶杵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夫人。」凜婆婆忽地神情嚴肅的看著她。
「咦?」她一怔,「婆婆為什麼突然這麼叫我?」
「因為我不希望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凜婆婆走上前,接過她提在手中的水桶。
憐不解,狐疑地問:「凜婆婆,你這是……」
「就算不同房、就算少主對你冷淡,你還是他的妻子。」凜婆婆直視著她,語帶質問,「你仍當他是你丈夫吧?」
她驚羞的眨了眨眼,臉頰一熱,「婆婆怎麼這麼問?」
「他是你的丈夫,沒錯吧?」凜婆婆語氣強勢地追問。
丈夫?是的,他是她丈夫,不管他承不承認、願不願意,她都早認定他是自己的丈夫。
不過,她當他是丈夫又如何?他並不當她是他的妻子呀。
「既然他是你丈夫,那麼現在就上樓去盡妻子應盡的義務。」凜婆婆有些命令地道。
「義務?」憐耳根一熱,羞赧地有些手足無措。
凜婆婆眉心蹙起,索性把她拉到樓梯邊,低聲道:「不是要你跟他做什麼,只是要你服侍他。」
「服侍?」她神情為難,「可是他不要我接近他……」
「那,就讓他知道自己是你的丈夫。」說罷,凜婆婆推了她一把。
來到樓上的臥室門前,憐不安又猶豫的杵在門口,連門都不敢敲。
讓他知道自己是她的丈夫……唉,凜婆婆說得簡單,她現在只求他別將她遣返西園寺家就好,哪還有資格要求他盡丈夫的責任及義務?
「夫人。」突然,她聽到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轉頭一看,竟是方才「命令」她上樓的凜婆婆。
此刻,凜婆婆手上端著一個水盆,盆子裡擱了條棉巾,朝她走過來。「我就知道你還站在這裡。」凜婆婆把水盆交給她,「拿去。」
「凜婆婆?」接過水盆,憐發現裡頭的水還是熱的。
「進去幫少主擦擦臉、擦擦手腳……」
「咦?」她又一愣。
凜婆婆說完推開房門,也把憐推了進去,「快去。」她對憐臉上為難尷尬的表情視而不見,迅速關上房門。
憐怔怔地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的看著連皮鞋都沒脫掉就呈大字形躺在床上的伊東長政。她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床上的他已經闔眼睡著,模樣看來十分疲憊,再靠近一點,她聞到酒味,還有……淡談的香粉味。
倏地,她胸口一緊,莫名的有點喘不過氣來。他徹夜未歸,看來是沉溺在某個女人的溫柔鄉里吧?
雖然名義上她是他妻子,但她既沒有得到一個公開儀式,更不被他承認,當然也就沒有資格跟立場,質問他整晚都跟哪個女人在一起。
但明知自己無權過問,為何她的心仍感到揪痛?她在吃醋嗎?還是只是單純的自尊心受損?
新婚燕爾,夫妻兩人理當甜甜蜜蜜、寸步不離,可事實上他們只短暫同床過,之後就連話都說不上幾句。這樣的情況,讓一開始對這段婚姻還抱著希望期待的她萬分失落,遠比嫁了一個有殘疾的丈夫還教她感到悲哀。
想著,憐忍不住眼眶濕熱,但她很快就平靜下來,慣於逆來順受,她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
她伸出手,輕輕的脫了他一隻鞋,見他沒有反應,令她安心不少。
看來,他是真的累到連知覺都沒有了。
是哪個女人讓他如此疲憊?因為她不是姐姐,他才跑到那個女人的懷抱尋求滿足嗎?她缺了什麼?比起姐姐跟那個女人,她到底有哪裡不足?
脫掉他腳上的鞋襪後,她擰乾棉巾,輕柔地擦拭起他的臉,彷彿是珍貴的藝術品般小心謹慎。這當中他只微微的皺起眉頭,緊閉的雙眼依舊沒有睜開。
她輕輕以溫熱棉巾描繪他的五官,細細看著他的模樣,因為她從不敢正眼看他,只有趁他睡著的現在能肆無忌憚。
他有一張端正俊偉、令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的臉,她相信要是當初姐姐有見過他,哪怕只是一眼,都會樂意甚至感謝老天恩賜,迫不及待地嫁到橫濱來。
然而,他為什麼要搞神秘呢?害羞?還是有其他的理由?
凜婆婆說他心裡有事,是什麼事?那件事……跟他左手上戴著的那個奇怪指套有關嗎?
想著想著,她無意識的捧起他的左手欲端詳——
「放開!」
他知道她進來了,但不知是不是真的太累,並沒有開口要她出去。
雖然閉著雙眼,他仍感覺得到她輕手輕腳地來到床邊,然後看了他好一會兒。
他想,她大概是擔心吵醒他會招來一頓罵,因此才不敢貿然出聲或動作。
她介意嗎?他徹夜未歸待在另一個女人身邊,她會感到難過或受傷嗎?
應該不至於吧。她是被逼著嫁到橫濱來,迫於無奈的留下,對她來說,粗暴要了她又冷淡對待她的自己,不過是個握有生殺大權、教她不得不屈從的混球罷了。
接著,他留意到她小心翼翼脫去他的鞋襪,動作輕巧又溫柔。
從她的動作,他可以確定她是個習慣服侍別人的女人,身為私生女的她,這些年來想必吃了很多不為人知的苦。
擰了條溫熱的綿巾,她手勁輕柔地擦拭著他的臉,當她的手輕緩的撫著他的臉時,他感覺到一種說不上來的溫暖,好像他是一件稀世珍寶,而她得非常小心對待似的。
這一瞬間,他有種被呵護的感覺,而他,莫名喜歡這種感覺,不自覺放鬆了緊繃著身體。
此刻的她,當他是主人般伺候著?或當他是丈夫?
她會喜歡他嗎?一個粗暴佔有她還冷淡對待她的男人……
突然,一條警覺神經猛地將沉浸在這份溫柔裡的他拉回現實。
他剛才在想什麼?他的心動搖了嗎?就算是私生女,她仍是西園寺家的女兒,而他,是個一心想著要對西園寺家展開報復的男人。
他不能被她迷惑,不能因她而動搖,他絕不讓任何人影響他的復仇計劃……
正這麼想著著,他察覺到她突然捧起他的左手,輕輕碰觸他的指套,像是遭到電擊般,他整個人跳了起來——
「放開!」伊東長政猛地睜開眼,慍怒的瞪著眼前的女人。
「伊……伊東先生?」憐被他的喝斥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退後一步。
「你在做什麼?」他翻身坐起,語氣不悅的質問她。
「我……我想幫你擦擦手腳……」他如此兇惡的瞪視著她,她發現自己顫抖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