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她覺得大姊好像成熟了不少,從前大姊只是空有美麗的笨女孩,但此刻言談淡定、氣度雍容,真配得上做睦帝的寵妃。
「好了,說了這麼多我的事,說說你吧,近來可好?」瞧著二妹的目光滿是關心,「江映城待你還好嗎?」
周秋霽低下頭去,一時無語。
「聽說,他要納妾?」
怎麼這消息傳得這樣快,連大姊身在冷宮都聽聞了?
「你別瞞著,快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他……」猶豫片刻,她終於道:「心裡有別人……」
「就是那個小婢?」周夏瀲擔憂地追問。
「不,那婢女只是長得像他的心上人……他的心上人已經去世多年了。」她輕輕答道。
「哦,」歎了口氣,「生者尚可比,逝者無可較。」
「我知道。」所以,她這輩子都比不上蘇品煙,也從不指望。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給我句准話。」
「什麼?」周秋霽有些恍神,「什麼准話?」
「你若願與江映城長相廝守,不畏他心中另有旁人,便繼續待在丞相府。」周夏瀲接著神色一凝,「可你若心生失望,趁早告訴我,我好替你早做打算。」
是讓她離開江映城嗎?
呵,大姊的確十分瞭解她,知道她心高氣傲,斷不會為了一個男人而低頭,可天知道,她差一點兒就低頭了……
還好,為時末晚,她還有退路。
「走了也好,」周夏瀲忽然道,「也省得闕宇他……省得家裡替你擔心。」
這話什麼意思?她總覺得大姊的言詞之中似乎有所隱瞞,否則依大姊的脾氣,怎會如此急看拆散她和江映城?
「到底怎麼了?」周秋霽眉心一緊,「你方才說皇上他……怎麼了?」
「沒什麼……」周夏瀲避開她的目光,「總之,你要離開江映城的話,就要趁早……」
不對勁,似乎有什麼對他不利的事在發生?
她的一顆心又懸了起來在為江映城擔心,如果大姊這話是對她的暗示,那會不會與朝堂上的腥風血雨有關?
「坦白說,江丞相娶了你,對他自己也是個負擔。」周夏瀲緩緩道,「你看這朝中的重臣,哪一個不是有妻子的娘家撐腰?可我們的父母如今被貶至昭平,雖然闕宇對我深情不改,但終究與從前還是有天壤之別。」
的確,這一點,她也深深明瞭。
都說朝中黨派同氣連枝,裙帶關係根深蒂固,唯獨江映城本就沒有家勢背景,妻子娘家還這般不爭氣……他該拿什麼跟別人事?
光靠皇上倚重嗎?光靠他自己的才華嗎?呵,別太天真。
風平浪靜的當下,或許還好,萬一日後有什麼變故,他連一個幫手也沒有……
會被群雄瞬間吞噬吧?
「怎麼?想好了?」周夏瀲看著她越來越理智的眼神,問道。
「大姊請皇上下旨吧。」周秋霽聽見自己氣若游絲的回答,那聲音,像蝴蝶微顫的翅膀,輕輕一煽,便要引她落淚。
「好,散了也好,」她瞅著妹妹難過的表情,萬分同情地說:「趁你現在投入的感情尚淺——」
呵,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到了哪一步?
只覺自己就像陷入了沼澤,她掙扎看自救,卻怎麼也爬不上來。
「聖旨上會怎麼寫呢?」到了這時,仍為他著想,「還請顧及他的顏面……」
「看來你真是動了心,」周夏瀲覆住她冰冷的手,「放心,我會請闕宇把此事辦妥當的,離京之前,就別再回去了,以免你們見了面難堪。
別再回去了?她想起進宮之前答應過他,子時會歸家,以免讓他牽掛。
可他牽掛的,到底是她,還是他自己的前途?
她真沒想到臨走的那一面,竟成了永訣。
罷了……事已至此,不就證明他們兩人夫妻緣淺,連一世都當完不了,又何須強求什麼?
她走了。
沒想到,那一夜無意中的告別,居然成了永訣。
江映城這才發現,她真是個善良至極的女子,即使背後有皇上撐腹,聖旨上也顧足了他的顏面,只說她太過善妒凌虐小妾,叫他休了她。
為何他心裡會隱隱作痛?對他而言,她本該是仇人才對……
好久,沒為一個女子而心痛了,記憶中,唯有品煙才有如此資格,曾幾何時,她居然可以與品煙相比?!
她這一走,就像微風吹開了他心底的書頁,讓他發現了自己的秘密。
他對她,真的只有仇恨嗎?天知道,當初在紫籐花下與她初見,她清淡素雅的模樣,就像那年月夜之下撫琴的品煙。
他帶她去遊湖,雖沒說上什麼話,卻有一種靜謐的氛圍彌慢在兩人之間,那一刻,他胸中竟然泛起如夢似幻的美麗。
他告訴自己,不要對她太好,因為她是害死品煙的人,可惜懷總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峰迴路轉。
當她為維護他飲下那杯毒酒的時候、當她為維護他的府第挺身而出的時候,每一次,都如重捶讓他揪心不已。
所以,他才急著納妾,彷彿要依靠一個酷似品煙的女子來證明自己的癡情,告訴自己並沒有背叛過去……
無論如何,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又何必再糾結?一切如他所顧,他該欣喜這樣的結果才是。
江映城緩緩走過遊廊。這路徑,每天他回府的時候都要走一回,可今天,卻感覺如此漫長,步履沉重而'「滯。
「映城,你回來了」蘇品墨站在花廳處,莞爾地喚他道,「纖櫻方才泡了好茶,共品兩杯如何?」
他淡淡一笑,跟了過去。
清茶美酒,本是他心之所好,但此刻飲在嘴裡,卻索然無味。
「怎麼,不對味?」蘇品墨打量他的神色,「許是這茶葉你喝不慣,我叫纖櫻換一壺吧。」
「不必不必,」他連忙阻檔,「茶是好茶,只不過我今日累了。」
「纖櫻泡茶的手藝自是比不過夫人,若是夫人還在,你也不會喝不慣了。」
「你又何必取笑我……」江映城嘴角流露一抹苦澀。
「難道我說錯了?」蘇品墨看著他,「這些日子,你茶飯不思的模樣,誰都明白。」
「畢竟,我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面對如兄長的好發,他再也掩藏不住心事,「她與我在這屋詹下同住了這麼久,一起經歷了季漣族之亂……如今她走了,我怎會無動於衷?」
「只是如此嗎?從前,你只有在品煙每年的祭日才會撫琴到天明,可自從夫人走後,你一連撫琴三晚,夜夜至卯時。」
是嗎?他真有這樣痛苦的習慣?可他並沒察覺或許,根本就不想承認。
「映城,你這又是何必?品煙已經去世多年,她若天上有靈,看你這般自苦,你以為她會心安?」
「很多事可以忘記,但自己立過的誓言不能忘」他微微閉上雙眸,「否則,連我自己也不認識自己了……」
「什麼誓言?一生一世愛著品煙的誓言?可是映城,俗話說『兩情相悅』,你和品煙之間,何時有過兩情時?如此,又何來誓言?」
江映城一怔,心裡似乎有一道不敢觸碰的傷口被再度割裂。
「你一直對外人說,品煙是你至愛的女子,可你倆一直以姊弟相稱,絨許,她愛著別人也未必可知……」
「夠了」他再也聽不下去,嘶吼道:「品煙對我的感情,我會不知曉?就算我倆從未表白過,她也是我今生認定的妻子則
「品煙是我最疼愛的妹妹,我也希望她能與你成就大好姻緣,畢竟,你是我在這世上最好的朋友,」蘇品墨歎一口氣,「可我覺得你有時候太過執著,連我都希望你能放下前塵往事,為何你就是想不開?」
「我可以放下……」他忽然覺得自己要落淚了,「但不能是這次……」
「為什麼?」蘇品墨越發不解,「你明明就很喜愛夫人。」
喜愛?他該承認嗎?沒錯,如果他還有一點誠實,他就該面對自己的真心。
「我並沒有說過終生不娶……」江映城呢喃道,「要是遇到合意的女子,我或許會忘記品煙,珍惜眼前的緣分……可不能是她,不能……」
他不過一介凡人,做不到為了某個不可得的人孤獨終老,可惜,上蒼戲弄他,給了他另一段孽緣。
「為何不能是她?」蘇品墨凝眸,「夫人哪裡不好?」
「她~一當年就是她,撞倒了品煙。」他說了,終於,全都說了。
剎那間,原本壓抑在心間多年的複雜情緒和感觸洶湧而出,包覆著他的全身,讓他一陣眩暈,好似天旋地轉。
其實,他早該對品墨言明的,不知為何,他就是想隱瞞,或許下意識他想保護她吧……
這世上,就算恨她,也只有他才能恨,他怕別人知道真相後,會傷害了她。
「你說夫人就是當年那個騎馬的女子?」蘇品墨大為驚訝,「那你為何還要娶她?」
他娶她,不過是為了禁錮她、折磨她如今想來,他還真是卑劣,堂堂君子何需用此下作的手段?
然而,上蒼卻讓他喜歡上她,呵,這是對他的懲罰吧?
喜歡?對,他終於承認,是喜歡,不只有一點點,而是彷彿一個他不敢臨視的深湖,望不見底。
「不,你弄錯了——」蘇品墨卻搖頭道,「當年之事,另有其人。」
「什麼?」江映城僵住,猛地抬眸,難以置信。
是玩笑嗎?在他最最痛苦的時候,命運給出另一個答案,也不知是放他一條生路,還是繼續折磨他至死……
十里長亭,自古送別處。
江映城勒馬而立,望看古道蕭蕭,塵煙飛揚處,可是伊人車輪遠去的背影。
本想送她最後一程,可是,終究還是晚了。
然而,就算趕上了,又如何呢?他還能挽回嗎?
命運的捉弄,並非萬千的解釋可以抵檔,而上蒼如此安排,難道是他倆終究情深緣淺……
他也不知呆怔了多久,只覺得日光漸漸西斜,而他就像石像一般,不能動彈,沒了溫度。
「丞相,風越發大了,」侍衛道,「不如咱們暫且回府吧。」
「從京城到昭平,究竟要幾日?」他卻忽然低問。
「短則十天,多則半個月吧。」侍衛答。
「府中那些現成的銀票,攜帶甚是方便。」江映城盤算看,「這一來一回,大概也夠了。」
「丞相要去昭平?」侍衛明白過來,不由得大愕。
「去看一眼就回來了。」他忽然做出了這個決定,並非一時衝動,而是心裡由衷的希望,不錯,無論如何,他都要再看她一眼,哪怕不做任何解釋,哪怕她終生恨他,他也要再看看她。
不為什麼,只為給自己這段被仇恨蒙蔽的感情有個清楚的交代,能有始有終。
「丞相,」侍衛卻支吾道:「聽聞皇上不喜重臣私自出京,丞相如此一去,無礙嗎?」
江映城一怔,神志清醒過來,回到現實。
睦帝生性多疑,何況,自己有著那樣的身份皇上看似重用他,其實,早對他起疑了吧?
待在京裡,受四下監視,或許還不會生出什麼風波,若執意前往昭平,還不知會惹出怎樣的事端。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想去。
哪怕禍及自身,他也甩不掉這個執著的念頭,就像前路有什麼強大的東西誘引著他,使他一步一步掉進深淵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