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爺的假嫡妻 第十三章
    昨天晚上,他夢到了那個淡雅如水的妻,他記得她站在很遠的地方,而他穿林扶葉向她走去,她的笑容矯情,就像一輪月光……

    夢醒之後,他淚流滿面,這是他此生第二次為了一個女子流淚,但這一次,不僅有遺憾,更有愧疚。

    他自問為何不懂珍惜?所以,無論如何他要再看她一眼,表達自己的悔意。

    他再也見不到品煙是因為天人永隔,可是她,就算遠在天涯海角,仍與他存活在同一個世上,若是永生不得相見,怨不了天與地,只能怨他自己。

    所以,他要去昭平見她。

    不過,眼下他要先把京中事務處理好,至少,要找到一個去見她的借口……

    昭平果然是山明水秀的魚米之鄉,睦帝看來真愛極了大姊,才會把他們全家人安置在這裡,與其說是流放,不如說是讓人安然度日。

    周秋霽站在庭院中,看著一架子流瀑般的紫籐,憶起去年紫籐花開的時節,她遇到的那個人。

    現在,她的心情已經完全平靜下來,時間如冰冽清泉,灌淨傷口,癒合疤痕。

    她發現那一段傷痛怪不得別人,只怪她自作多情。

    若她從無慾望了任何人和事都傷不了她,她會記住「淡定自若,清淨無為」八個字,把它們當成愷甲,更好的保護自己。

    「霽兒,」周夫人拿著一封書信腹步而來,「京中來信了。」

    「是大姊嗎?」周秋霽回眸而笑,「她什麼時候再回來?」

    每隔十日,皇上都會派人從京中快馬加鞭,傳遞大姊的家書,而大姊也會隔月來昭平一次,與她一起承歡膝下,共享天倫。

    其實,這樣也不錯,雖不能與大姊日日團聚,但心能相系,天涯若比鄰。

    「瀲瀲怕是短期之內也回不了,」周夫人笑頗燦然,「她已有了身孕,不日便要生產了,之前一直瞞著這個消息,只因龍胎嬌貴,好不容易胎象穩固,等到現在才公諸於世。」

    「有孕了?」周秋霽瞪大眼睛,「那皇上會恢復大姊的貴妃之位嗎?」

    「這個……就不知道了,」周夫人歎一口氣,「畢竟,你姊姊是冷宮廢妃,朝野會議論的。」

    「說來也是,不過,娘,你也別太擔心了,皇上這樣寵愛大姊,小外甥就算出生在冷宮,皇上也會疼他至極的。」

    「我不擔心,」周夫人現在頗想得開,「倒是痕兒,又不知到哪裡遊俠去了,信也不寫一封。」

    冬痕還跟蘇品墨在一起嗎?他知道冬痕是當年撞倒他妹妹的罪魁禍首了嗎?這個行蹤不定的妹妹,還真讓她掛心……

    「對了,霽兒,」周夫人又遭:「瀲瀲在信上提了句,說江映城未再娶——」

    忽然聽聞他的消息,宛如當頭一棒,讓她整個人楞住。

    她以為,心裡不會再掀起什麼波瀾,看來還真是修為不夠,一顆凡心末了……

    「瀲瀲這話好奇怪,」周夫人皺了皺眉,「她說,你若對江映城還有留戀,她可去求皇上網開一面,否則,就此了結。」

    大姊越發高深莫測了,她憶起當初大姊勸她離開江映城時的話語,彷彿另有合意……只不過,她至今仍舊想不明白。

    「無論如何,我不會再回頭了。」周秋霽答道,「否則,心是白傷了。」

    周夫人一怔,看著女兒,終究贊同地點了點頭。「娘親本來還想勸勸你,畢竟再嫁不易,可現在你這樣豁然,娘親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周秋霽澀澀一笑,側過身去,盡力不流露自己的哀傷。

    「娘,下午我要到私塾去找穆先生,經他調教,我畫功已經大有長進了。」她輕聲道。

    「去吧去吧,」周夫人連聲說,「畫畫倒在其次,散心最重要。」

    沒錯,來到昭平這半年,她每日都想著如何排遣那些無法言喻的鬱結。

    穆時逸是她剛認識的一位先生,在附近開了個私塾,專教人畫畫,日召平民風甚是開放,女子也能到私塾讀書習文,這樣的自由,是京城所沒有的。

    周秋霽用了午膳,便帶著丫蓑小梅一同前往。

    路途不遠,沒必要乘車坐轎,她也一直喜歡步行,再不似從前的相府干金,此刻的她,就是一個尋常女子,荊釵布裙。

    途中,要穿過一片樹林,初夏的樹葉濃綠至極,給人霎時的涼爽,步在其中,心下極意了許多,可以暫且忘卻方纔那封書信、忘卻那個人……

    「小姐——」小梅忽然支支吾吾地問:「小狐狸,是吃什麼的?」

    「怎麼忽然問起這個?」周秋霽不由得潔異。

    「奴婢昨日在那樹樁下看到一窩小狐狸,可愛極了,不過母狐似乎不在家,它們很餓的樣子。」

    「母狐出去獵食了吧,」她笑道,「用不著替它們擔心。」

    「可奴婢今早又去看了看,母狐還是沒有回來,」小梅皺看臉蛋兒,「它們都餓得直叫。」

    「是嗎?」周秋霽一怔,「在哪見?帶我去看看。」

    小梅連忙點頭引路,沒一會兒,便來到一株參天大樹下,樹幹足有數人腰粗,被母狐打了個偌大的洞,築成一個天然的小窩。四、五隻小狐狸便擠在其中,毛茸茸的,又軟又暖,像極了去年冬天,她在京郊田莊看到的那一幕。

    周秋霽的心底像被什麼融化開了,不禁蹲下身去,輕撫那些小傢伙的腦袋,嘴角逸出微笑。

    狐狸冬白夏青,忽然,她想到了這句話。

    這句話,是江映城對她說的。

    她本不信,動物的皮毛真會隨看季節而變化嗎?可現在這一窩小傢伙,還真是青色的,與冬天所見的雪白截然不同。

    她的笑意變得苦澀,彷彿心尖有什麼不願觸碰的東西,這片刻,被一隻鉤子劃了一下。

    「小姐,咱們該拿些什麼喂餵它們才好,說不定那母狐遇到了什麼意外……」

    「可小狐狸吃什麼的呢?」其實,她也不太懂得。

    「母乳。」忽然,一個聲音應答。

    周秋霽霎時僵住,這聲音……為何那般熟悉?不會是她產生的幻覺吧?

    「或許該拿些羊乳餵它們。」那聲音又道。

    她簡直想摀住耳朵,不,她不要再沉淪在記憶裡,好不容易心境才稍稍平復,不能再泥足深陷。

    有人輕輕走過來,風吹衣袂微動,猶如夏日陽光,傾斜入林。

    那人在她身後站定,說了一句似乎只有他倆才明白的話一

    「狐狸冬白夏青,果然不錯。」

    真的是他。

    她該說什麼?夢魔再度來襲,還是上蒼給她的殘酷驚喜?她日夜祈禱這場折磨早點過去,看來上蒼完全沒聽見她的哀求。

    周秋霽雙眼微閉,過了好一陣子,才鼓起勇氣站起來,轉過身面對他。

    如果注定了無路可退,那也只有面對。

    數月不見,他似乎清瘦了許多,站在林間,就像一抹清淡的影子,然而,他的笑容卻比從前明亮真摯了不少,去掉了一庚氣,溫和如水。

    他怎麼到昭平來了?總不會是專門來看她的吧?呵,或許睦帝又有什麼秘密的事讓他去辦呢……她不想深究,也與她無關。

    「小竹的身子好了嗎?」心頭一直懸著這件事,她可不希望因為自己一時的心軟,害了一條無辜的性命。

    「她早已康復,」江映城鎮首道,「我已將她送回故鄉去了。」

    還好,沒有鬧出人命……不過他不是喜歡貌似蘇品煙的小竹嗎?為何還要把幸福拱手出讓?

    「是雪嬌不讓她留在府中嗎?」周秋霽覺得自己應該猜中了原因。

    對啊,有了那個難纏的寶貝表妹,他這一生,不論娶妻納妾,都很為難吧?

    他垂眸,並沒有回答。

    這樣算是默認了嗎?她從來不懂得他的心思,過去如此,現在依舊。

    「你這是要去哪兒?」他看著她手中捧著紙筆。

    「研習丹青。」她簡要地答。

    「那你去吧,這窩小狐就暫且讓我來照顧好了,若母狐遲遲不歸,晚膳之後,我會將它們送至府上。」

    他?照顧小狐?

    周秋霽大為詫異,又有些想笑,這些應該不是身為丞相的他所為吧?

    看他平日端著架子,倒還真想看看他會如何照顧這些小東西,一定手忙腳亂……

    不過,既然是他自找的,再麻煩也是他咎由自取,她可沒這麼多閒工夫理會他了。

    「如此,我先去了。」她轉身而去,不讓自己流露半分不捨。

    他似乎在凝視著她的背影,戀戀不捨的感覺……呵,這也一定是她自作多情的幻覺,他向來恨透了她,怎會帶半點不捨的情愫?

    答案早就知道了,就別再多想。

    「周姑娘,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穆時逸對她笑道。

    周秋霽恍過神來,這才發現畫中的朱色上多了些,本來梅蕊中只一點便嬌俏可愛,此刻,倒像畫成了妖撓的桃花。

    她連忙提起筆來,無意間袖籠一掃,打翻了一醚子顏料。

    「哎呀——」她大叫了聲,補救不及。

    「我說了吧,周姑娘今天有心事。」他喚來書僮,「快把這兒打掃打掃,再送壺荒莉香片過來。」

    她的確很喜歡他這裡的荒莉香片,體郁淳香,每次畫累了,總要喝上幾杯,但現在還沒到喫茶點的時候。

    「你這樣滿腹憂思,畫也畫不好,何必呢?」穆時逸勸道,「不如咱們到竹廊下坐一會兒,歇一歇吧。」

    她有些尷尬,實在不想自己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讓外人看到,然而,終於還是掩飾不了。

    江映城忽然出現,無可避免的,在她心裡又掀起微瀾。

    穆時逸親自替她倒了茶,動作緩慢而優雅,不禁又讓她憶起那個不該盤踞於腦海中的人。

    說實話,穆先生與江映城,還真頗有幾分相似,從外表來看,兩人都是竹露風清的君子。

    「穆先生今年貴庚了?」周秋霽藉此閒談,想排遣內心的苦悶,「為何至今不見娶妻?」

    「我四海飄泊,靠著私塾微薪度日,」穆時逸淡笑道,「何以成家?」

    「穆先生的家鄉是哪裡呢?」看來,世間各人皆有生存之不易,她聽得多了,也不必再自憐。

    「沁州。」

    沁州?江映城的故鄉?周秋霽不由得瞪大眼睛。

    「沁州距此千里之遙,」她好奇地問:「先生為何獨自到此?」

    「我在家鄉本有個心愛的女子,她去世後,我睹物思人,痛苦不已,只得離開傷心地。」他平靜地說。

    這般平靜,可見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能讓穆先生傾心的女子,一定不俗。」她莞爾道。

    「那一年,我在她家當教書先生,她向我學習丹青。」穆時逸倒是不諱提及哀思,「大概是日久生情吧,有一天,她要我替她畫一幅肖像,我畫好後,她卻將畫像還給了我,我當時沒明白是什麼意思,後來才知道她的心意。」

    「為何?」她不解。

    「原來,她還給我的,並非我原來畫的那一幅,而是她自己的自畫像,我乍見之下沒看出來,回家仔細研究以後才明白。」

    呵,倒是一段動人的佳話,那女子如此傳情達意,溫婉如撥絲絃,著實高妙。

    「那畫像還在嗎?弟子很想一觀。」

    「你倒提醒了我,艷陽當空,是該童那些陳年的舊畫出來曬一曬了。」穆時逸起身對書僮吩咐,「快去,將我那高閣中的字畫都取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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