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至少在他心底,她的份量在那些病患之上,她應該釋懷才是。
「我們明日就動身吧。」
總要事先準備一些會用到的物品、藥草,再行前往。
「好。你才剛清醒,先躺下再休息一會吧,我會聯絡官府的人一起前往。所有的事,我都會準備好的,你別擔心。」
東方堂扶她重新躺回床楊,替她蓋好被子。
明日一到水源村,只怕不知會待在那裡多久,她身子尚虛弱,應當多休息才是,否則只怕她會先倒下。
「好,我再睡一會。」
阮香吟閉上水眸。她仍覺得有些累,於是放心地將事情交給他去處理。
東方堂溫柔地注視著她許久,這才起身,輕悄地關上房門。
他打算先交代小二準備好雞湯,在爐火上候著,等她醒來可以喝了補身,再去趟官府請求支援。想到這趟救人之路,有她相伴,不再獨行,笑容不由得揚起。
他等這一天已等了好久,終是讓他等到了。
水源村的情況,遠比他們所預估的還要來得嚴重。
房屋傾塌,斷垣殘壁,無一處是完整的;官府的人不時從倒塌的瓦礫中挖出被活埋的屍首;有為數不少受重傷的人,雖然撿回一條命,但在面臨家園被毀、喪失親人的巨大悲痛中,臉上呈現空白茫然、令人悲憐的神情。
水源村已不再是眾人印象中自給自足、樸素無華的小村莊,此刻猶如人間地獄。
當東方堂、阮香吟和運送物品的官兵到達時,在見到實際情況、震驚過後,連忙開始動手為傷患治療包紮。
「大叔,很抱歉,你這半條腿恐怕是廢了。」
東方堂歉疚地望著中年大叔的左小腿,他左小腿的神經和骨頭皆已斷裂到無法救治的程度。
「東方大夫,你別自責了,若非大家搶救得快,只怕我連命都沒有了,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了。」
中年男人十分看得開。在屋樑橫柱整個倒下時,他逃避不及,左小腿被壓住,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但比起其他被活活壓死的村民,他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大叔,你在這休息一下,我去看其他人的傷勢了。」
東方堂替他將身上其它傷處包紮好後,便急忙去替其他人醫治傷勢。
「東方大夫,謝謝你。」中年男人注視著他的背影,感激地說。
隨著東方夫婦的到來,他們這些等待救援、倖存的村民,總算是看到一絲希望。
另一頭,阮香吟在幫幾位傷患包紮後,聽到角落處不時傳來啜泣聲。
回頭一看,竟是一名年約五歲、全身髒污的小女孩,縮著小小的身子,哭得好不可憐。
「那是芽兒。她的母親為了保護她,用身體護住她,當場被倒下的橫柱給活活壓死,而她以生命保護的芽兒,毫髮無傷。」
一名婦人抱緊搶救出來的兒子,心有餘悸,悲愴地說。
阮香吟聞言,眼眶不由得泛紅。望著這滿目瘡撓、無一處完整的村莊,有多少人被迫生離死別、遠離家園,讓人不免怨恨起上天的無情。
「芽兒沒有其他家人了嗎?」
「有一個舅舅。聽說在洛陽做小生意。」婦人回答。
阮香吟走向角落,蹲在芽兒面前,以手緝輕拭她小臉上的髒污,柔聲地說:「芽兒,別難過了,你娘在地下會無法安心的,大姐姐帶你去洛陽找你舅舅好嗎?」
芽兒抬起滿是淚水的小臉,瞧著她好一會兒,抽抽噎噎地說:
「娘死了,芽兒不要娘死。」
「我知道。乖,別哭了。」
阮香吟不捨地將她輕摟入懷,抱著她小小的身子,喉嚨一時硬塞。
「香吟。」
東方堂手裡拿著三塊大餅,在她身後輕聲低喚;方纔那名婦人已告知他芽兒的遭遇了。
阮香吟放開芽兒,回首望向東方堂,拿起他手中一塊大餅遞給芽兒,要她先吃。
東方堂則在她身旁隨意落坐,將其中一塊大餅遞給她,兩人心情同樣沉鬱。
「我這邊的傷患都已治療包紮好了,你那邊呢?」
阮香吟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大餅,沒有什麼食慾。
「都差不多好了。」
東方堂咬了口餅,望著不遠處的官兵將挖出的一具其屍首抬出來集體焚燒。
這水源村只有一百多名村民,這場地牛大翻身就死了一半,也讓這個與世無爭的村莊無法再住人了。
「東方大夫,我們打算離開這裡,去投靠親戚了,謝謝你們。」
方纔那名婦人牽著兒子來向兩人告別。
幾名同樣傷勢較輕的人,都想離開這個令人傷心的地方,紛紛向兩人道謝,告辭。
東方堂和阮香吟望著離去的村民。現在只剩下傷勢較重的村民,一時之間還無法離開。
「東方大夫,辛苦你們了。」
王捕頭是這次負責救援行動的人,此刻手中也拿著一塊大餅,將裝滿水的水袋遞給東方堂,然後盤腿坐在東方堂身旁。
東方堂接過水袋,先交給阮香吟和芽兒喝了幾口,自己最後才喝,然後問著身旁的人。
「王捕頭,你們預計會在這停留多久?」
「大約再兩天吧,等這裡大略處理好。東方大夫你們呢?」
這趟救援之行,若非東方大夫親自出面,縣大人也不可能同意派那麼多人於來這座小村莊。東方大夫的仁厚善行無人不敬,這回他身旁多了夫人,兩人一起行醫救世,可謂是天下人之福啊!
「我們會多停留些時日,等傷重的村民傷勢較為穩定後,再行離開。」東方堂回道。
「好。到時我會命人留下足夠的水及食物,還有你交代的藥材。」
東方堂的回答早在王捕頭意料之中。吃完手中的大餅後,便起身四處去巡視了。
「香吟,你先在這休息一下,我同王捕頭四處看看。」
東方堂交代後,便尾隨王捕頭身後,打算查看是否還有尚未發現、等待救援的人。
阮香時輕應了聲。
目光停留在身旁的芽兒身上,看著她小口小口的咬著大餅,不時將目光望向她,眼底有抹不安;院香吟回她一抹笑,她這才放心繼續吃著手中的餅,而阮香吟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她。
又過了兩天,傷勢較重的村民傷勢也逐漸穩定了,官兵將在兩個時辰撤離這裡。
阮香時煎了藥分送給村民喝下,好不容易忙完,一回頭竟找不到這兩天來跟她形影不離的芽兒,心下一急,張口叫喚:
「芽兒!芽兒!你在哪裡?」
「東方夫人,我方才好像看見芽兒往那邊走去。」
其中一名村民一面喝藥,一面手指著一個方向。
阮香吟已懶得糾正他的稱呼。在東方堂宣告她是他妻子後,她對眾人東方夫人的叫喚,已無力再去辯解了。朝他道謝後,連忙疾步追去。
好不容易在一間傾毀了一半的屋子前找到正蹲在地上哭泣的芽兒,她這才鬆了口氣。
「芽兒,怎麼會來這裡呢?」阮香吟在她身旁蹲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柔聲問道。
「娘就是在這裡被倒下來的柱子給壓死的。」芽兒站了起來,手指著屋裡,哽咽地說。
原來這裡是芽兒的家。
阮香吟也跟著站了起來,望著傾塌了一半的房子,心下不期然竄過一抹不安,打算先帶她離開這裡。
驀地,地面一陣搖晃,芽兒驚恐尖叫著抱住阮香吟的身子大哭;阮香吟正慾火速離開,抬頭一看,臉色不禁大變,原本未傾塌的房子正急速往她們所站的方向倒下來,她還來不及反應,猛地一股力道將她和芽兒撞倒。
待地面搖晃停止後,她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壓著一個人,那人竟是東方堂;而他身上正被傾倒的橫柱給壓住,溫文的臉上毫無血色。
見狀,阮香吟失控地大叫:
「東方堂,你別嚇我!」
她急忙要推開壓在他身上的橫柱,奈何柱子太重,憑她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推開,急得她眼淚直流。
由遠而近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眾人皆是聽到她的叫聲後,由王捕頭領先趕來;在見到東方堂的情況後,眾人嚇得倒抽一口氣,慌忙合力將橫柱從東方堂身上搬開。
「東方堂,你怎麼樣了?!別嚇我啊!」
阮香吟急得輕拍他的臉,探向他的鼻息,發現還有微弱氣息,心下鬆了口氣的同時,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不停落下。
東方堂痛苦地皺緊眉頭,睜開眼眸,勉強朝她一笑,安撫地說:
「香吟,叫哭,我沒事」
話說到完,隨即狂嘔出一大口鮮血,黑眸一閉,昏了過去。
「東方堂!」
阮香吟急忙探向他手腕,這一把脈,知他遭橫柱這一壓,內傷極重,若非他是練武之人,身強體健,只怕早像芽兒的娘一樣向閻王報到去了。
急忙從懷裡取出一顆「護心丸」,可以暫時護住他的心脈,不讓他的內傷擴散。強自鎮定後,她對王捕頭說:
「王捕頭,這裡不能再留下人了,請你幫忙馬上讓所有的人離開。還有,準備一個擔架來,我們大家必須盡快離開這裡。」
這裡不久前才發生地牛翻身,沒想到剛才又發生了一次,雖然較輕微,不像上回毀了這整個村莊那麼嚴重,但難保不會再有第三次。這個水源村只怕是暫時不適合再住人了。
「是,東方夫人。」
王捕頭領命,火速命所有宮兵立刻行動,將可自己行走的人先行送離;無法行走的人,一律準備擔架將人抬起。最後由王捕頭和一名官兵將東方堂移上擔架抬走。阮香吟牽著芽兒在後頭跟著,眾人在一個時辰內全速退離水源村。
阮香吟回首望向已成廢村的水源村最後一眼後,急忙腳步加快,跟在東方堂身旁,緊握住他微涼的大掌。
有她在,他不會有事的。
頭一次心底感到害怕,怕失去他;直到這一刻,才能體會他在她落海後生死未卜時,內心有多大的煎熬。險些失去他,令她徹底領悟到,她不能再固執了。
等他傷好,她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
只要他沒事。
馬車緩慢行進,負責駕車的人是東方府派來的人,奉命來接東方堂回府療傷。
在東方堂受傷後,阮香時即派人通知最近的龍鳳樓分店,在最快的時間內備妥馬車,護送東方堂回東方府療傷;沿途休息的地方,全是龍鳳樓各家分店。
有她在他身旁照顧,還有沿途供應妥善的休息,東方堂的傷勢逐漸好轉,並無惡化。
「芽兒,大哥哥沒事的,你別擔心。」
阮香時安慰著自東方堂受傷後,芽兒便不再跟在她身後,改而守在東
方堂身旁,深怕他像她娘一樣就這樣死了。
「大姐姐,大哥哥會不會跟娘一樣再也醒不過來了?」
芽兒擔憂地望著躺在厚毯上,臉色蒼白、閉著雙目的東方堂,有股陰影始終盤據在她心底。
「不會的,芽兒忘了嗎?大哥哥昨天還有睜開眼來。」
阮香吟輕撫著她的頭,憐惜她那麼小就失去親人,心底的創傷一定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