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刻後,熱騰騰的飯菜送來,一碗稀飯,青菜、豆腐、清蒸鮮魚。
永霖軒了軒眉,拿碗就食。
她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吃飯,永霖腸胃不好,少年時候常鬧胃疼,飲食以粥代替白米飯,雖然十六歲後身子穩健起來,太醫說可正常用膳,但還是清淡為主。現下過了正常時辰,胃早空壞了。
「你沒吃,那其它人呢?」
「你想?」他微笑,筷子挑開魚皮,只夾白肉--沒魚刺的地方。
「嗯,往後再這樣,你讓小硯來叫我,我到前頭與你們一起吃。」她看著他白皙臉龐,只怕他瘦下一分。
「青硯聽見了?」永霖嚴聲問。
「……是。」青硯垂頭,沒敢讓邵庭瞧出異色。今晚廚房有送飯來,是主子說拿走,那票大人也傻了眼。誰不知安王爺從前多病,極重養生,每回還要等他用完膳才輪得到與他們議論。傍晚壓根兒是故意的。
永霖滿意地全部食完讓青硯收走,沒忘多瞪一眼,讓他少多嘴。
邵庭拿著細部地圖,研究北郡草原情勢,沒發現他主僕奇怪。
他拿帕巾抹過嘴,傭懶舒泰地窩到她身邊。
「月都升了,你還不想我,光顧念別的?」
「唔。」她心抖了抖,燥熱得好似有幾萬隻螞蟻爬過脊背,永霖貌俊,唇紅齒白,卸下皇族威風後,就是個年輕任意的男子。她早知道,也沒當回事,畢竟應付得了一營兩千個男人,一個永霖又如何?孰料成婚後,他風情益發俊逸,肉麻話練得能融化人。唉,好個遺帕公子。她留著自用,就要自己受了。
邵庭合起地圖冊子,轉頭看他,那神色似笑非笑,眼角彎得非常壞。
永霖細長的眸子瞟瞟她,再垂低移回自己這方,噙著頑劣的笑。
她蹙眉,不確定地伸手,指頭探入他的腰東,輕輕扯動。見他高興,這才攬下他頸子湊上紅唇,他偉岸的胸膛在她掌下心振傳來,怦怦急跳。
她想起子從前養過的一條小白狗,兩顆黑亮的眼珠,總水汪汪地,盯著她直瞧、直搖尾巴,卻動也不動。
永霖便是如此,張揚地等著她疼憐,她回應,他便開心。
她扯松他的腰帶,沿著堅實的頸肩一路撫褪錦袍,掌心下的肌理緊致賁張,她微微傾身,細吻落在他胸前,聽見他瞬地抽氣,全身繃緊。
「永霖……放輕鬆些,咱們慢一點。」她輕輕地往他耳殼吹氣。他說要她寵的那天,教了她許多方法,足夠耗上許久。
她摩挲著他,用他喜歡的方式溫暖著他,習慣寵他。
她環住他偎來的身子,永霖在她懷裡打了個激靈,顫抖不已。
卓豫當今的七王爺--安王,端木永霖。
此刻一表人才、人模人樣地站在王府門口,天未亮,就開始敦親睦鄰。
「唷,安王爺今天起早了?」丞相跨出門,一臉稀奇。
「咳,相爺早。」永霖掩嘴,幹幹咳兩聲,放下袍袖,和善一笑。
「今兒天陰,相爺一樣走路上朝?」
丞相見他古怪,但不驚不動,粗啞著蒼老聲音道:「是哪,體察天意,就是體近民意啊,老天下雨,小老兒撐傘淋雨,跟百姓一塊兒!安王爺等會兒才出門吧?朝堂上見。」拱袖一揖,挺直身子。「暫別啦!」
「相爺且慢。」永霖蹙眉。「相爺年紀大,萬一路上跌倒,豈禁受得起?不如與本王共乘,一同上朝。」
丞相眉頭忍不住地高揚,老來成精,安之泰若。
「安王爺府裡……今日多煮了一碗粥?」
「是啊,我夫人心血來潮,讓廚子煮了翡翠蔬菜粥。」永霖揚臂一請。「相爺若不嫌棄,還請入內品嚐。」
丞相瞇目,淡哂。「哈,諒你一個小子還沒敢對小老兒的飯下毒。」
話落,大大方方走進安王府,丞相府的小廝倒是大驚失色,急衝進府裡回報。
飯廳裡,邵庭一身白梅織錦直裾,簡單清雅,盈盈溫婉等候兩人。
「相爺。」她低垂螓首,膝微曲。「好久沒見到相爺了。」
「唷,邵家的女娃娃!來,坐坐坐,都出落得這麼漂亮了?你出嫁那天,邵老的哭聲可是傳到隔壁來呀!不知道的聽了還當你嫁到賊窩裡,老人家才會哭得那麼淒慘。」
「祖父嗓門洪亮,吵到相爺了。」
「嘿嘿,就是,不過你可別告訴他。」
永霖面上無波,舀了三碗粥,一碗先擱到丞相面前,再給邵庭,最後是自己,撩袍坐下了,大方磊落。
「要委屈相爺用無良米了。」話落,手裡卻是拿湯匙舀著邵庭碗裡的,一匙匙舀涼,過了片刻用掌心試過碗溫,才道:「吃吧。」
「嗯。」她點頭,食用起來,抬眼望了望丞相。
丞相趕緊收起驚訝嘴臉。
「哈哈,年輕夫妻感情好呀,不錯!不錯!」
「今天請相爺來,是本王有一事要與相爺商量,要借相爺之力。」
「安王爺沒事請早點,小老兒心裡有數,除了留邸不能留,除此之外都好說。」笑吟吟挖粥夾醬菜。
永霖溫善笑意僵住,暗暗磨牙,緩過情緒持平道:「若是本王找出了販賣四國寶物的人了呢?原本以為這事在留邸外發生,但是卻抓住了留邸裡的兩名滄浪國留學生與官員,差點連卓豫的墓寶都要被盜賣出去了。」
頓了一頓。「相爺多次在朝堂上反對,本王至今才知其要害,實在愚昧,望相爺海涵。」
丞相一驚,原本只是知道留邸有竊賊,沒料整條挖出來了。這事還在查,找出底以前先壓著,就是打算在朝堂上一舉公佈,好讓安王一派失利,讓皇上徹底廢除留邸制度。「安王爺好快的動作,小老兒是哪漏風,王爺可否提點一下?」
永霖粲朗一笑。「相爺沒漏風,只是這回老天站本王這邊。」
「喔?」丞相也不再追。「依安王爺意思,留邸出了這事,也還是要留守。」
「留,但是怎麼留、留得好,才是本王要與相爺商討的。與其相爭,您不覺得,皇上更樂見本王與相爺相親友愛?」
丞相捻捻鬍鬚,笑呵呵。「有安王爺在,小老兒就放心了,那麼小老兒往後每日乘您的順風車,您不介意吧?」
永霖愣了一愣。他不喜人介入,但是在早朝前就先跟這老狐狸套好招,倒也不錯。他懸思,緩緩點頭。「那麼就請相爺多指教了。」
邵庭淡笑,給永霖夾了梅醃白肉。「太好了,你總算和相爺好好處了。」
「我與相爺就事論事,各有據理,沒啥處不好,跟姓李的和穹剜蠻子頭兒才是真的勢不兩立。」哼了一哼。
「到時候去城門口迎凱旋軍,你多笑笑,庫洛什難得遠道而來。」
丞相恍然大悟。原來是女娃娃功勞,桀騖難馴的七王爺安王,總算安定下來了。「穹剜蠻子頭兒,指的是憲王爺回書裡提到,會和凱旋大軍一同入京畿停留的嗤人族使節?」
「是,此人英勇無匹,但與永霖多有摩擦,還請相爺在朝堂上緩和緩和他們。」
「當然,這個問題不大……」丞相眼睛一亮,競瞧見安王爺不依地捏著她的手,要她不准說蠻子好話,壓根兒是個情癡傻子!「咳咳咳……」噗!天啊,太驚人了。
「相爺!」邵庭急喚。「相爺被粥嗆到了,您別急,喝幾口水。」
丞相讓她扶著緩緩飲下清水,嘴邊激動地呢喃:「好個卓豫之福呀,早知道就不擋安王爺的婚事,唉……」
「什麼?」邵庭不明白。
「是你?」永霖跳起來,氣勢儼然。「這兩年是你鼓吹皇上跟皇兄們阻止本王出關,還讓大臣們頻頻送女兒、佷女、外甥女的畫像來?」
「呃,咳咳,依卓豫禮法,皇子娶妻當娶賢良,娃娃畢竟是個女將,手染殺腥,不潔啊,小老兒也是為了皇族綿延打算……」
永霖磨牙,揚手一揮。「給本王滾出去!」
「呃……」丞相想想,不大確定外頭天快亮了,滾出去再用老邁步伐能不能趕得上點卯。「安王爺還真是性情中人啊,哈哈哈……」
永霖臉色僵冷,仿如修囉,陰森詭譎,嗓音已半嘶啞:「本王選的妻子賢良與否、為將與否,手裡持刀還是拿針黹,均與相爺無關,相爺管太多了!」
「永霖,別這麼對相爺說話。」她輕聲道,搭上他握成拳的手背。
永霖抑鬱艱難,彷彿背負忍耐著巨大負荷,憂傷看望著她,憤憤不平道:「我永遠忘不了我有多無能為力,阻止不了你,只能眼睜睜送你……那時我才明白錯得離譜,竟把命根送到邊關去,厭惡極了待在這幢舒適華美的王府裡。那段時候,不論我找再多事情忙都無法不胡思亂想!不論裝得多冷靜,心中忐忑都無法停消!等我受不了開始想到你身邊,卻處處受阻--」
「永霖,相爺是無心的。」
永霖惡狠狠瞪去。「相爺沒多插手,相信會容易得多!」
丞相抖了抖,好大股殺氣。
邵庭微笑,轉過他的臉。「好不容易我回來了,安安穩穩陪你,你要把精神花在算舊帳上?永霖不是最知道孰輕孰重麼?別折磨自己跟相爺了。看著我,從今往後,我不離開你,就算到戰場也與你同行。」
永霖窒了呼息,拳頭反過來捏住她雙手,雙眸凜凜。「庭兒是認真的?」
「嗯,就算你是卓豫的安王爺,我也帶著你。再危險,夫妻倆同生同死。」
永霖緩緩沉重地抽口氣,狂奔上來的滿足淹溢成狂喜,健臂一撈將她緊緊箍在懷裡,眼角眉梢沾染喜色,開懷地宣佈道:「有你這句,什麼我都能忍!」
「喔,那就不找相爺麻煩了。」
永霖眼神濃烈得要把人看融了。「本王要陪王妃,沒空計較。」
「咳咳,安王爺既然如此忙碌,小老兒就先行,告辭。」趁安全快溜。
「相爺何必趕,怕與本王同車麼?」他冷哼一聲,眼角餘光睞去,淡道:「一會兒一道乘吧。」
丞相不確定地瞅向邵庭。
她點頭,表示沒問題,永霖既然發話,就是沒事了。
「相爺請用粥,快涼了。」她道。
「我的空了。」永霖敲碗。
邵庭點頭,沒讓奴僕接手,親自舀了一碗推到他面前。「慢點吃。」
「嗯。」他笑,嘴咧開像個傻子似的,萬般愉悅,食慾太好。
丞相不傀見過各式場面,鎮定萬分地看安王爺硬生生倒活十歲,小兔子似讓邵家女娃娃捧在手裡乖乖摸頭。
接下來連續幾日,朝堂上的安王爺好說話,溫和與人為善,眾臣不明所以,只有老丞相笑得會心,評曰「柔能克剛」。
又過幾日,朝中得勢的劉尚書壽宴,安王爺風流不羈,席間引得眾女子青睞,群芳流連不忍離其三步。安王爺煩不勝煩,正邪佞考慮讓壽宴變哀宴,安王爺貼身小廝不知何時請來夫人,將安王爺拎走。
從此,朝中流傳邵氏女有才,御軍有術,御夫有道。
征北軍凱旋而歸是全朝大事,上自皇帝,下至沿道平民,均興奮翹首企盼。
城樓上,邵庭披著暖裘站在永霖身邊,看著遠方以李將軍為首,帶領回來的軍馬。她瞇眸盯著隊伍,數著她的子弟兵,負傷的、健安的、勇敢的、磊落的、堅忍的……一張張變沉穩的臉龐,還沒有念不出名字的。
「邵庭將軍是否頗戚欣慰?」皇帝沉緩厚實的嗓音親切道。
「是,皇上確實說出邵庭心聲。」
「那麼邵庭將軍應當很願意再繼續帶領這支軍了?」
邵庭些微困惑。「不知皇上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