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霖每日卯時早朝,固定讓青硯打點,用了簡單早膳便出門,回來便到她專用的休憩小間找她,和她說些朝廷大事,告訴她皇上對北郡政策如何、八弟有啥建樹。
最近,話題轉到留邸。
永霖從日日安泰回來,到漸漸染上煩厭,似乎跟隔壁的老相爺有關係。
「我累了!」
永霖一下朝就直奔她的休憩房,見她直挺挺坐在榻邊,便賴上來,膩著要她丟了兵書。
她微微一笑,指尖撫過他鬢髮,將手心貼在他額間腧穴,徐緩推揉。
「相爺又跟你槓上了?」
永霖閉著眸,直挺的鼻樑重重哼出悶氣。
「哪天把隔壁的地兒買下來,淹水放魚,辟成王府池子!」
「不可以,相爺清廉節儉,好不容易才攬足銀兩,從租賃買下那幢宅。」
「好個清廉節儉,你當他一國之相,俸祿會少嗎?他是不諳守財之道!」
她柔柔撫著他額髮冠束,輕語:「永霖,我聽說許多地方官員薪餉微薄,養不起一大家子,全都是相爺紆困。」
遲遲過了半刻,他才不甘不願:「好,我不養魚就是。」睜眸,探手攬住她頸子,將人往下勾,直印上他唇辦,輾轉相親廝磨才抒解困乏。
她雙頰紅撲撲,芙面溫婉掛著笑容。
「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回來這麼久,還沒到過你說的留邸。」
「你想去瞧瞧?」永霖霎時神采奕奕。
「嗯。」她點頭。
「好,等我一會兒,回房把朝袍換了就走。」他跨出門,朝門外站守的青硯道:「把馬車準備好,我跟夫人待會兒要出門,往後每回夫人出門,就照我今天說的辦。」
「是,小的正在記!」青硯隨身揣著小冊子跟筆,趕緊寫下來。
「冬天的時候,車上記得放懷爐,火先烘好,夫人不大怕冷,不可太熱。椅墊上要鋪孔雀羽毛墊子,就拿去年惠妃送的那件。暗格裡隨時放好軟枕跟毯子,得要是兔毛做的。車上要準備『朝日閣』的綠茶糕,不用多,三兩塊就好;夫人喜歡喝烏龍,茶葉要多,泡得濃苦一些……」
她喜歡苦茶麼?邵庭偏頭懸想,這麼一看,似乎是呢。
她看著永霖繞過九曲迴廊走回房,一邊落話吩咐,說什麼待會兒走到門口,就要看見馬車,茶水點心也要準備好;青硯早被訓練利落,趕緊跑去辦。
要伺候安王爺,當真不易。希望小硯別覺得她麻煩,她的規矩,真的沒那麼多,往常都是輕裝簡從,走路來王府的。
見瀟灑身影沒入轉角,她再回去安穩地翻幾頁書。
兩刻後,永霖換好袍子,爽朗月牙色,更顯天生的丰神俊美。他頭束玉冠,身上玉塊與香囊一應俱全,當真自若風流,倜儻無匹。
她點點頭,永霖習慣用好穿好,加之容貌不俗,身軀頑長,按他自己的習慣打理妥當,便是風度翩翩、顧盼生姿。難怪姑娘家要追,全明白了。
「原來遺帕公子是這模樣。」
永霖檢查扇子的舉動一僵,懊惱地看她。「我沒有撿過,瞧都沒瞧一眼,青硯說的什麼裊裊姑娘,我壓根兒沒印象。」
「嗯。」她笑,放下書本。「走吧。」
永霖蹙眉,鎖著眉目,霸道地牽著她。
留邸座落在京畿西北,一處被暱稱小四國的區域裡。小四國由三條街與四條巷組成,住的都是四國來的藝人、留學生、商賈,來自四國或其它小國的官員則一律居住留邸。
他們先搭車到棋館。裡頭除了四國來的外邦人,還有書生、商人打扮的卓豫人,各聚集了幾入圍成一桌,有的手中捏著紙片,正在玩紙牌遊戲,有的桌上擺了五色小圓木棋,有的光是黑白兩色棋子就下滿棋盤方格,全是新奇東西。
永霖帶她到最多人觀戰的一桌,棋盤上有四排四列十六根木棍,棍上零星串著黑白二色棋珠,對戰的兩人一人持白棋,一人持黑棋,輪流把棋珠串在棍子上。
永霖瞅了眼棋局,解說道:「這叫方垛四子棋,把棋珠串在木棍上,哪一方可在橫、斜、縱三維連成四子一線,便算贏了。」還是緊緊握著她。
「嗯。」她微笑。
永霖說話間,持黑子著翼國裝束的男人抬起頭,見是他,歡快地起身走來。
「安公子!瞧,我的對手來啦!你們都快點讓位子,讓我和安公子一戰!」
永霖溫和一笑。「我今天和夫人一起來,要我奉陪,必須夫人答應。」
男子這才看向邵庭,瞧見他倆牽在一起的手,恍然大悟。
「安公子的夫人!」右手貼在胸前,彎腰見禮。「夫人好,請夫人把安公子借我,我好久沒有一展身手了,安公子不在,無趣!沒人能贏我!」
邵庭秀氣的眉略抬,看了身畔永霖,再瞧瞧熱鬧的棋館。既然都來了,不妨讓他開心一些。「這兒能下注嗎?」
「庭兒要賭?」永霖訝異。
她微笑。「我剛在門口看見一匹駿馬,頸長軀壯,腿高鬃濃,氣愾英武,似乎是四國之一的馬種,夫君可否贏來?」
永霖哈哈朗笑。「沒問題!外頭的馬是誰的?安某為妻,在此懇請一戰。」
館內喧嘩起來,眾人交頭接耳,紛紛去問誰是馬主。一個在玩五色棋的漢子聽了跳起來,奔到門口看了那馬一眼,搔搔腦袋,垂頭喪氣走回來。
「咳,我是馬主人。」
永霖溫雅笑,對方他知道,是卓豫往來滄浪國的馬販,偶爾才來棋館。「我家夫人很欣賞大哥的馬,不知大哥是否願意以馬為注,對弈一局?棋種可由大哥選擇。」
漢子搔搔頭,有點傷腦筋。「馬沒什麼,要送也行,但就棋嘛,我下得不好,萬一三五步內就輸掉,這未免也輸得太快了,丟臉啊。」
邵庭一笑。「不如這樣吧,這位大哥可以挑五位同伴,輪流與夫君弈棋,若夫君全勝,馬才歸我們,若輸了一盤,今日大家的點心茶食,就算夫君請客。」
永霖斂容。「庭兒,翼國的棋我可不太擅長。」
「諸位聽見了吧?這位大哥可以找翼國的棋手相助,我家夫君聰明,別讓他贏得太容易。」她笑語嫣然,大方地找處位子坐,捧茗看戲。
正當整間棋館鬧哄哄推選人的時候,永霖湊在她身邊,低聲附耳。
「你是來讓我玩的?」
「你分明能先拋著朝堂上的事,何必直揣在心裡,弄得自己煩?」
她笑。「下去玩玩吧,別讓相爺影響了,我想看你意氣風發地贏過所有人。」
「好。」他心裡生甜,五臟六腑像蜜麻花,和糖揉攪在一塊兒,心情大好。
他們在棋館待了一時辰,永霖機敏善變,對各式棋牌遊戲游刃有餘,連番戰下來,最不擅長的翼國七綵牌也有小贏。
永霖讓人先牽了馬回去,兩人又去看了留邸。
因為相爺當庭反對,眼下四國來的官員只能在小四國出入,不可踏出三街四巷的範圍內。
永霖解說這番局勢時,已無怨聲,相反地躍躍欲試,氣態盎然。
「相爺愈老,手段愈玲瓏,不當庭反對,卻也讓大夥兒沒人敢支持,都怕將來留邸的異國人多了,一個沒管好出事要擔待。」
她讓他牽著,放眼看去各色花軒、彩旗飄揚的樓宇。「永霖不怕嗎?」
「外邦人隻身來此,沒有靠恃,多半戰戰兢兢。他們想作亂的人少,想平安的多。相爺擔心卓豫國事洩露,但現今各國掌握他國情勢,大多是靠探子,與這些抄寫文書的官員和留學生關係不大。再說了,從他們口裡取得消息,不更容易?若真打起來,還可以作為人質。」
「嗯。」他果然都思慮過了。「除非相爺有其它反對理由,沒告訴你。」
「例如?」
「我攻打嗤人的時候,曾經在一個嗤人大將帳裡見到滄浪開國皇帝--仁皇的玉杯。滄浪的國土與嗤人一族沒有連接,中間相隔著卓豫,那東西要如何到嗤人手上?」
永霖俊面佈滿凜色。「有人藉著卓豫允許外邦人往來,盜賣國寶。」
「嗯。」她凝重點頭。「雖然與卓豫沒關係,但畢竟在咱們土地上發生,何況還不能確定沒把卓豫的珍品也賣出去。」
「你說相爺會不會是知道這件事?」
她一笑。「相爺是三朝老臣,愛護卓豫之深,祖父曾說過自己遠遠不及。你若肯去問,設法在留邸與安全間尋平衡,說不得相爺就願意讓步了。」
永霖如大夢初醒,高興得當街彎腰抱起她轉了兩圈。
「庭兒真是我的幸運符!」
她攬著他肩頸,嬌俏地暈紅了雙頰。「快放我下來,讓人看笑話了。」
「哈哈,你當日在王府門口、在大草原上親我,怎麼就不怕笑話?」
「那不一樣。」前者沒什麼人,後者都是外人。她也是會看場合的。
永霖噙笑,彎身放她下地,略有遲疑。
「找一天請相爺來吃粥,你瞧怎樣?」
「那可得早起了。我聽祖父說,相爺喜歡翡翠粥,要新鮮的菠菜跟豬大骨下去熬,還得劃開骨髓,滾上一個時辰才會香。」
永霖認真點頭。「青硯記下了嗎?」
「記下了,小的回頭就吩咐廚房試做,相爺來那天一定準備好。」
天,請相爺過府,主子的死對頭!他還在震驚啊,寫得多抖!
「嗯。」永霖溫溫應聲,腦袋轉出幾個待商議的問題,很快有底。他柔情地膩著她,眸底全是喜愛,牽著她溫馨往回走。「咱們回家。」
「好。」她應聲,知道他已不需要散心。
回府後,永霖忙起來,召令傳見京兆尹,府裡不時有人進進出出,起更時,她沒等他,自己用了簡單餐飯,直到梆子再響第二回,永霖才踏進寢樓。
邵庭抬起頭,手指貼著桌上攤開的卓豫與鄰國地圖,已用硃筆畫出一條滄浪到北郡草原的路線來。
「有頭緒了嗎?」她問。
永霖雍然愜意,不答反笑,到她身後,越過她香肩俯瞰地圖。
「你怎麼得出這條路線的?」
「依現在局勢,只有滄浪南方下平定,與海賊交戰。此處難民較多,據說有不少滄浪難民湧入卓豫南方避難,郡城守只要一個大意疏忽,沒有嚴查,很容易讓人混在難民裡面,國寶要盜賣出去,也就不是不可能。卓豫與滄浪相接壤這一帶,郡城守是誰?操行如何?」
「不愧是大將軍!」永霖下顎倚在她肩頭,愛極她的聰慧。「郡城守叫陸威奇,為人浮誇、好大喜功,當初二哥覺得他辦事不仔細,才將他眨到南郡,誰知這會兒又捅樓子了,他官帽別想再戴了。」
「嗯。」她輕輕淡淡。「換個嚴謹點的人好,守城是大事。雖然南方向來平靜,但由此次事件看,也大意不得。」
「你說得對。」他笑,俯頭咬著她的發,兩手攬著她腰身,在她腹下交握。「要那些兆尹、軍司做什麼,還不及你一想便通。」
「我只是粗使一著,細的還要去查,這功夫可難如大海撈針。」
「放心,暗底下的交易路子少,找對接頭的人就行,我已經讓人去辦。」
「嗯。」她拍拍他手背。「用過飯了沒?」
「沒,想你陪我一起吃。」他撒賴道。
她皺眉,卻沒叨念,只吩咐青硯去準備飲食,還交代了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