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沒了華叔這個人選,咱們還能上哪兒去找一個?」白妙芹道。
「不用找了。」莫問靈說。她相信,如果赫連蒼龍會這樣處理華叔的事,那麼就算她們想破了腦袋,再找出一個願意娶寡婦為妻的男人,他一定也有本事從中破壞。
有些疲憊的輕吐了一口氣,她的情緒已不復昨夜的激動。
事情一夕間風雲變色,她只覺得自己像只被獵人盯上的獵物,再怎麼逃跑也徒勞無功。
看見莫問靈的喪氣,白妙芹著實憂心,她緩緩伸手摟了摟好友,知道這丫頭腦袋裡的想法,又往死胡同裡鑽去了。
這已不是問靈第一次露出這種沒有希望的死寂表情,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時她與天璇在一條官道上的刑車中初見問靈時,她臉上哀感認命的絕望神情。
那時,安在她頭上的罪名是殺夫,本來孤苦無依的她,應該是要依照殺人罪名被處決的,但天璇才與問靈一對眼,就深信她是無辜的,知道她不過又是另一個剋夫罪名下的可憐女人。
所以,她們想盡法子、用盡銀兩,這才替她洗清罪名,買下了她的一條命。
那時剛從大牢裡被放出來的莫問靈,已被折騰得兩眼無神,纖細身軀所散發出來的,正是這種死寂。
「傻瓜,不是什麼大事,不管發生了啥事,我和天璇都會替你擔待著的。」白妙芹連忙安慰道。
莫問靈抬眼瞧著好友擔心的神情,在這一刻,她清楚知道自己不能再加重她們的負擔了。
五年前,因為同病相憐,所以她們傾盡全力,將她從黃泉路上拉了回來,現在,她得要靠自己。
深吸了一口氣,莫問靈不想再這麼萎靡下去,她得去弄清楚,這一切的紊亂究竟所為何來?
「我想去找赫連蒼龍。」
「你自己嗎?」挑起了眉,白妙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充滿決心的女人,是那個向來膽怯的好友。
「是的。」莫問靈堅定且毫不猶豫的回答。這次她得靠自己的力量,逃離這場荒謬可笑的鬧劇。
「可是……你怕他不是嗎?」白妙芹不禁蹙起眉,因為知道莫問靈過去曾經受過怎樣的對待,所以她們才更不忍心讓她再去面對那種氣勢凌人的大戶人家,以免勾起她內心深處的回憶。
莫問靈十二歲時,就被她那窮怕了的父母賣給江南木姓人家做童養媳。
雖然都不懂,為什麼像木家那樣家大業大的人家,會用這樣的方式買媳婦,可無論如何,大家都以為莫家會因為這樣而苦盡甘來,莫問靈也會因此得到吃穿不愁的幸福人生。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造化弄人,就在歡喜迎親的那天,木家的家業竟因一場船難而一夕全垮。承受不住打擊的木易然,便將所有的責任怪罪到莫問靈身上,認為如非她命中帶克,他們家的事業也不會轉瞬間化為烏有。
於是接下來的三年,莫問靈簡直就像個出氣筒,動輒得咎,只要稍有一丁點差錯,換來的就是一陣不分青紅皂白的毒打。
即使她努力的做針線活,想要養活不能承受打擊而個性丕變的夫婿,但意志消沉的木易然,卻還是時不時的就用拳頭招呼瘦小而認命的她。
既是結髮夫妻,就該同甘苦、共患難,莫問靈並不在乎夫婿不能給她錦衣玉食的生活,她只是從來不懂,為什麼不管她如何努力,就是得不到夫婿一點善意的對待。
日日夜夜,木易然用不祥的罪名套在她身上,慢慢的,在那樣的打罵之中,她也終於認定了自己不祥,接受了自己是不祥之人。
所以,她更努力地想要去彌補、想要贖罪,對於木家所有人給的一切苛待,她全都理所當然地咬牙忍了下來。
直到那一夜……她的夫婿再次踩著憤怒的步伐朝她衝過來,卻莫名其妙的跌了一跤,跌去他的生命,也將莫問靈徹底的擊垮。
就在確認夫婿斷氣的那一刻起,她再也沒有理由反駁其他人,她不是不祥的。
正因為知道這一切,所以白妙芹隱隱明白莫問靈為什麼這麼懼怕赫連蒼龍——
不,應該說是她為何如此懼怕身形高大的男人,因為她的前夫,就是這樣粗獷的男人。
「不如讓我去跟他們談吧?」因為不捨,白妙芹很自然的將責任往自個兒身上攬。
莫問靈望著好友,眸光中閃著深深的感動,但這次她不允許自己再軟弱了。
她輕輕的搖了搖頭。「這回,讓我自己來吧。」
是好是歹,她總要試過才知道,她不能永遠都躲在天璇和妙芹的羽翼之下,她已經不想再連累她們了。
「可是……」雖然莫問靈說得很肯定,白妙芹卻還是不放心。
她開口想要說服莫問靈,但話都還沒說完,莫問靈已經搖了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
「沒有什麼可是,雖然我不懂為什麼赫連府會執意要我進門,但我要靠自己的努力,弄清楚這一切。」
她得勇敢起來,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況且,赫連府似乎也不給她任何逃避的機會。
他想知道,很想很想。
這輩子,他從來沒有那麼想知道一件事過。
抬頭看著那扇朱漆紅門,赫連蒼龍知道自己這麼做並不道德,但那時時刻刻浮現在他腦海中的容顏,不但讓他不惜驚動老夫人,連夜找了一個府裡頭願意出府嫁人的嬤嬤送給華叔做伴,徹底斷了她想借此逃離他的舉動,更讓他破例地捧著銀子,上門求助於人。
一早處理完了華叔那邊的一切,他便像著了魔似的,往上官極品這兒來。
上官極品這個男人的身份是個謎,他真實的出身從來沒有人知道,唯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他那包打聽的能力。
只要出得起銀子,他就可以打聽得出任何你想要知道的事。
上回,也多虧了上官極品,皇甫傲凡和靳天璇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而他之所以會來這裡,則是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過往,會讓莫問靈如此深信自己是不祥之人。
他心裡明白,別人的悲苦並不關他的事,他更該做的是好好想想該怎樣擺脫那個老太婆,別讓她再次擺弄他的生命。
但儘管理智時時提醒著他,他的雙腿卻仍像是有自己的意志般,不斷地朝著上官極品這兒走來。
「你來了。」
面前那道厚重的朱漆紅門,突然「呀」地一聲被人推了開來。
裡頭的人對上赫連蒼龍的眼,似乎一點也不奇怪他的出現,更彷彿早已算到了他的到來。
那種對於一切瞭若指掌的模樣,看了著實令人心裡發毛。
如果他夠聰明,就知道自己不該再和這種人打交道,否則哪天被人賣了,搞不好都還傻傻地替他數銀兩。
瞪著對方,赫連蒼龍心中盤算著自己該不該離開。
或者,他該趁自己還沒深陷在這場紊亂中時,趕緊想法子抽身,離開京城。
邊疆的殺伐扞衛,才該是他的心之所繫。
可是……明知該怎麼做,為何他的心中還有猶豫……
赫連蒼龍還沒有個決斷,上官極品那張斯文俊逸的臉龐,已經悄悄漾起一抹有如一切都已勝券在握的笑容。
「走了,你就不知道你曾經傷害過莫問靈什麼了。」
不負責任地扔下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語,上官極品自顧自的腳一旋,就往大廳裡走去。
他沒有回頭看一眼,彷彿肯定後頭的人一定會跟上來。
瞪著那抹背影,赫連蒼龍咬著牙,多希望自己能夠不如上官極品所料的跟上前去,他當然可以瀟灑的走人。
可是他剛才那句話……到底該死的是什麼意思?
他說,他傷害過她?
怎麼可能?
他們素昧平生,要不是上回皇甫傲凡的計劃出了差錯,兩人壓根就不可能相識。
既然先前不相識,他又怎麼可能傷害她呢?
這個上官極品究竟又在胡攪些什麼,這麼的胡說八道……
無數的疑問在赫連蒼龍心裡糾纏又糾纏,他想轉身離開,可是腳跟卻像生根一樣怎麼也不肯移動。
該死!
終於,在一聲惡狠狠的低咒之後,他活像是踩著風火輪似的,怒騰騰地大步跟著上官極品消失的方向走去。
他不想因為心中的疑惑而寢食難安,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弄懂上官極品方纔那句話的意思。
「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氣呼呼地追上上官極品,他長手一伸,想要扳住對方的臂膀,沒想到對方只是稍稍往旁邊一閃,就閃過了他伸出的手。
赫連蒼龍不死心的再出手,卻接二連三都落空,使得他越來越沒耐性。正想不顧一切的朝上官極品揍上一拳的時候,對方終於止住了步伐。
上官極品回過身,半點也沒有被襲擊的不快,俊逸的臉上依舊是那抹賊兮兮且充滿算計的笑容。
「我已經為你備好了一桌酒菜,咱們可以邊吃邊說,順便談談你要付出什麼代價,買我所知道的消息。」
「你……」究竟是誰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的?現在他不但想打,還想打扁上官極品臉上那抹礙眼至極的笑容。
「別氣,我會讓你知道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關於莫問靈那個可憐的姑娘。不過前提是,你總得同我談好代價吧?」
「你要什麼代價?要多少銀子都成。」赫連蒼龍當然知道找他買消息要花銀兩,他早已備妥了幾張銀票。這是一筆他從來不想動用的錢。
以往就算軍餉少得可憐,他寧願縮衣節食,也不想用一分一豪屬於赫連府的錢。
但這次為了知道莫問靈的過往,他竟毫不猶豫的上錢莊,將這幾年祖母撥給他的月銀全都一次領了出來。
「我不要銀子。」
聽到上官極品的話,赫連蒼龍挑起了眉,臉上不無詫異。
錢鬼不要錢,那他要什麼?
「我要你欠我一個人情,只要我開口,你就得答應替我辦件事。」
「什麼事?」
「我還不知道。興許是要你去殺一個人,也或許只是要你一半的財產,要什麼端憑我當時的需要。」
赫連蒼龍沉下臉,這代價未免太大了。如果他夠聰明,就應該立即起身離去,不管上官極品知道些什麼,他都沒必要花上那麼大的代價去知曉一個女人的過去。
心頭明明這麼想,但他才張口,卻吐出了另外的字。
「說吧。」簡單的兩個字,算是答應了他的條件。
上官極品滿意地勾勒出一抹笑容,好脾氣的請赫連蒼龍入坐,一等人坐定,他隨即執起酒壺,邊為對方斟酒邊說道:「赫連兄,記不記得五年前你奉旨回京時,曾落腳在青城?」
「青城?」好陌生的地名。要不是上官極品提起,幾乎已經被他遺忘。
在記憶裡搜尋了一會兒,赫連蒼龍才想起自己真的曾經落腳在青城。
此刻,他望著上官極品的眼神,再次蒙上了一絲戒備。
這個男人無事不知,就連他已經遺忘了的事,對方都能夠瞭若指掌,他不可小覷。
「那夜,你在青城的街上,不經意瞧見一間屋裡有個男人想對一個瑟縮成一團的女人動粗,你便朝著那個男人踢出了一顆石子。」
所以咧?「這事跟莫問靈有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