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陽淡笑,揉揉嬌妻可愛的蝶首。「別人的事,別管那麼多。」
雖不同意真雅的做法,但目前的他尚不宜出頭,只須裝傻扮弱,那個以為自己將他一手掌握的希蕊王后自會替他清理戰場、掃除政敵。
「我只是為德芬感到難過而已嘛。」采荷辯解。「身為一國公主,卻不能嫁給自己心儀之人,還得遠離故鄉,實在淒涼。」她同情地歎息,思量片刻,秀容忽地揚起,凝睇他的翦翦秋水浮漾著愛戀,明透澄澈,毫不隱瞞。「比起她來,我幸福多了,能夠嫁給從小仰慕的你,你又待我這般體貼,我真的……很幸福。我很高興你當初選擇了我。」
幸福嗎?
開陽含笑迎望妻子眷戀的眼神,心上卻是另有一番計較。
那是因為你貴為相國孫女,跟王后又有親戚關係,所以才選擇你,懂嗎?
但純真無邪的她,或許不懂。不懂也好,這宮裡的人都太犀利聰敏了,這麼個毫無心機的傻姑娘,倒是不可多得的奇葩。
「要去夜遊嗎?」采荷清脆如珠玉的嗓音喚回他深沉的思緒。
他寧神,劍眉微挑。「夜遊?」
「今夜月色甚好,清風如水,我們何不前去御花園走走?聽說夜間賞花別有一番風雅趣味呢。」
夜遊嗎?
開陽心神恍惚,腦海悠然浮現過往。
記得許久以前,德宣太子也曾領著他們一群弟弟妹妹秉燭夜遊,說是王族探險一那段天真爛漫的歲月啊,如今已是一去不復返。
夜遊嗎?也好。
「就去吧?同我一起?」采荷搖握他的手,撒嬌似地微詢他意見。
他微微一笑。「好吧,就同你一起。」
和親?這就是她的選擇?
王城傳來的情報,不到數日,也快馬加鞭地送到黑玄手中。
他接獲密函,聲聲冷笑。
不挺真雅,也不支持開陽,她以為遠嫁異國,保持中立,便能隔岸觀虎鬥,活得自在逍遙嗎?
「德芬,你太天真,也太小看我…」他喃喃自語,大掌把轉著酒杯,腦中思緒靈動。
北余國的太子與二王子素來不合,水火不容,幾番相爭,不乏起因於他安下的細作之挑撥。他一直十分關切這個與襄於州邊境接壤的鄰國,佈局多年,如今該是收成的時候了。
德芬誰都不嫁,偏偏挑中北余國的太子,她可知曉,這決定正中他下懷?
黑玄冷哼,猛然舉臂,將酒杯往牆上狠狠砸去,清列聲響震動室內。
該振作了,可不能讓酒精麻痺自己,誤了成事的契機。
墨眸倏冷,凝結千年寒冰,凍人心魂。
她想和親嗎?他就讓她瞧瞧,為了得到她,他可以多麼卑鄙。無恥、不擇手段!
和親。
這就是她的命運嗎?
經過一番精心籌備,數旬之後,德芬坐上花轎,在士兵樂隊的護送下,敲鑼打鼓,熱熱鬧鬧地出嫁。
要將天女拱手讓人,希林百姓萬般不捨,然而這既是聖上的決斷,天女祈問神意,也得到認可,上天都說須得送走天女,尋常凡人又豈敢強留?只能接受了。
沿途百姓含淚跪送,誠心祈求夭女姻緣美滿,也守護希林國泰民安。
德芬透過轎簾,窺視黎民百態,既是惆悵,又不禁有些感動。
這些日日為生活勞碌的升斗小民,哪裡懂得這一切都是政治謀略,所謂的神意,不過是握有權勢之人用來統御黎民百姓的利器,她嫁不嫁,跟希林國泰民安又有何千?只不過是她跟王姐達成的秘密協議罷了。
能夠饒過她一命,送她離開,是王姐給她最後的情意,她很感激。
可是,對那個男人,她仍是割捨不下,牽掛在懷,日日夜夜思念著,不知他過得可好?可埋怨著她?」
會埋怨吧?肯定是怨的,她那般絕情地轉身背離,想必是重重傷了他的心,他癟著吧?他可知曉,她也很痛。
但她,是真心為他好,或許他會怨她自私,怨她太無情,她也只能黯然接受。
她想起他曾說過的話——
我的願望便是你,我要你,要你留在我身邊!
他說,即便全城的百姓都死光,他只要她活著。她斥責他殘酷冷血,但其實心裡,是很高興很高興的。
從來沒人把她看得比天下人都重要,比世間一切都重要,若是現今上天降下神諭,必須將她犧牲獻祭,別說宮內那些貴族權臣了,恐怕這些跪地相送的百姓都會爭先恐後地將她送上祭壇吧!
唯有他,怕是不惜逆天也要保住她。
她很高興,喜悅與心酸同時在胸臆間纏結,能得那個偉岸男子如此看重,她此生不算白活了。
她很幸福。
幸福並非必得跟相愛之人廝守到老,知道自己被一個人深深愛著,也是幸福。
「所以,我也希望你幸福。」她呢喃低語。「玄,娶個如花美眷吧,一與她舉案齊眉、過那平凡快樂的夫妻生活,我會…祝福你的。」
雖然會傷心,或許也會妒忌,但她一定會祝福他,一定會的……
驀地,一聲尖銳的馬嘶驚動了德芬,她收束徬徨的思緒,這才察覺轎身不尋常地搖晃著,一陣雜還的馬蹄聲由遠至近,簾外揚起漫天狂沙。
她正自茫然,春天旋即闖進轎裡,驚慌失色地喊:「殿下,大事不妙了!」
「究竟怎麼回事?」
「是賊人!有一群蒙面盜賊忽然騎馬殺過來了!」
賊人?是哪裡的盜賊連和親隊伍都膽敢行搶?德芬駭然,腦中靈光乍現,莫非是王后對她遠嫁仍不放心,決意除之而後快?
數枝箭矢破空而來,月寸穿了轎頂,春天見狀,花容霎時褪去血色。
「天哪、天啦!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們該……如何是好?」
「護駕!護駕!保護公主!」外頭的兵士嘶喊,兩方人馬相互廝殺。
又一枝箭矢射來,春天驚得抱頭縮身,德芬亦是心神大亂,與侍女緊緊相擁,「大家勿慌!」亂軍激烈的相鬥當中,一道清雋的聲嗓忽的拔峰而起,不疾不徐,自有一股穩走入心的力量——
「襄於州領主黑玄在此,特來解救公主!」
「你瘋了!居然搶親?」
一場殺戮後,黑玄的人馬擄了凡名犯事的強盜,簇擁著德芬的花轎,浩浩蕩蕩的開入附近的賽洛城。此城亦屬於襄於州,城主見到領主大人光臨,匆匆出迎。
一行人暫且在城主府落腳,德芬與黑玄在內室想見,劈頭便是咄咄質問。
她不敢置信的瞪著眼前的男人。他一身黑衫,傲然挺立,面上毫無表情,唯凝冷霜。
「說話啊!那些所謂的「盜賊」其實都是受你驅使的吧?你巧設這局,就是為了將我強擄到你身邊,對吧?」
他傲慢的冷哼。「是又如何?」
他真的瘋了!德芬容色刷白,心急如焚。「你以為自己設下一局,便能夠瞞天過海嗎?你可知曉,這等魯莽的行為會帶來多大的危急?和親的公主無故失蹤,北余國肯定會前來問罪,我父王與朝中諸臣也決計不會放過你!」
「誰說我要瞞天過海的?誰說和親的公主會無故失蹤?你不就在我襄於州的領地嗎?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看見我這個襄於州的領主救你脫險,不是嗎?」他嘲諷的反問。
她怔住。「你怎還能如此……一派輕鬆?既然大家都知道我落在你手裡,必然要求你將我交回,甚至可能要求你親自護送我到北余國……」
黑玄打斷她,「事情都發展到此種地步了,你以為自己還能稱心如意的去和親嗎?」
不然呢?「你不可能用這種理由留下我。」
「怎麼不可能?我就偏偏要留下你。」
「黑玄!」
「公主無須如此氣急敗壞,壞了你的好事,在下很抱歉。」他話烽如刀、毫不留情地譏刺。
德芬心窩一緊,暗暗疼痛。她並非怕自己嫁不成,而是擔心他因此擔上謀逆罪名。自身的幸福,早就不在乎了,她在乎的,是他的幸福啊!
「不過雖然抱歉,在下還是得遺憾地告知公主,希林與北余不可能結為秦晉之好了,相反的,我們怕是必須立即興師責問他們危害天女之罪。」
「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黑玄俊唇一勾,陰沉冷笑。「那些盜賊正是『北余國二王子派來的,目的便是除掉我聖國天女,破壞其太子王兄的美好姻緣。」
「什麼?」德芬錯愕,腦海思潮紛紛,一時捉不著頭緒;「你說方纔那些盜賊是北余國二王子派來除掉我的?」
「正是。」
「不是你所安排?」
「我承認,我在其中也小小動了一番手腳。」他做了個微妙的手勢。「我的人很善意地警告北余二王子,若是太子得與天女成婚,勢必大為籠絡百姓之心,其勢將銳不可當,要奪王位可就千難萬難了。很高興那位王子還不算太笨,聽進了這番好意的勸說。」
換言之,這一切都是他居中挑撥離間?德芬啞然。
「總之,你料想不到吧?誰讓你誰都不嫁,偏偏選了北余太子,你可知曉那個國家早就佈滿了我的眼線?」
「為何?」
「因為我想要那個國家——正確地說,我要他們的土地。」
他要他們的上地?德芬心念一動,似乎略略捉摸到他的用意。
「北余國雖然國小民寡,但臨近海洋,受海風吹拂,氣候和煦,上壤肥沃,有廣大的平原可供開墾屯田。」
「這就是你為襄於州百姓籌謀的出路嗎?」德芬恍然大悟。
她想的是如何改劣土為良田,設法在貧痔土地上種出更多的作物,他定的卻是霸道之路,攻城掠地,搶田搶糧。
「怪不得你會不肯答應將部分鐵礦撥出來製作農具了。」她回憶之前兩人的辯論。「若要發兵征伐,精良的兵器自是優先需要。」
黑玄冷冷一曬。
她凝望他森冽的面容,心下不禁悵然。「你很早就開始佈局了吧?」
「從六年前回歸領地那時,我就決心走這條路了。」
「這條路可不好走,須得天時地利人和,恐怕不易成功……」
「我成不成功,你又何須掛懷?」他諷嗤。「不對,該說你根本不認為我會成功吧?你瞧不起我,是吧?在你眼裡,我並非一個可仰賴的人物。」
他是這麼想的嗎?看來他果真……很怨恨她啊!
德芬黯然咬唇,似水的眼波盈盜在他臉上漾過,一分一寸,細細地愛撫。
「你,似乎瘦了。」
黑玄一震,冷漠的面具霎時崩落,墨眸掠過一絲狼狽。「清減的人是你吧?」
他嗓音尖銳。「要嫁給太子,即將成為一國之後、不開心?」
她幽幽一歎。「你明知我的心。」
「我怎會知曉?」他忿惱地反駁,拳頭悄然收縮。「女人心海底針,我若是能將你的心握在手裡,會留不住你媽?會那麼……」
「那麼?」
那麼慌亂,那麼無所適從,那麼……心痛。
他恨恨地瞪她,心海狂捲驚濤駭浪,翻天覆地。「不過該當如是好呢,」一字一句,從齒縫間迸落。「雖然你不屑讓我成為你的人,但我可是非把你變成我的人不可!」
語落,他驀地上前,擒握她纖肩,趁她無所防備之際將她撲倒床榻,以自己的身軀強悍地壓制她。
「你認命吧,德芬,此生此世,你擺脫不了我——」大手放肆地抽她衣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