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就是那種人呢?
那也……沒辦法了。
所以,他以為她懼怕他嗎?這些年來,他惡名昭彰,連弟弟都不肯開口說話,與他不相親,他受傷了吧?很是寂寞吧?
「我不是那意思。」她放柔了嗓音。
「那是什麼意思?」他乖戾地問,眉目陰沉糾攏。
沒辦法,不是驚懼,更不是對他失望,而是心疼憐愛,即便他果真犯下逆倫之事,也捨不得怪罪。
她相信他肯定是有理由的,這麼愛著自己弟弟的男人,不會無緣無故弒親。
她悠悠歎息。
「歎什麼氣?」他咬牙。「我就是這種人,你怕了嗎?」
「不是的,不是那樣。」她溫聲低語,翩然落定他身前,抬首仰望他,她看著他的目光如許溫柔,教他胸口擰扯。
「幹麼?」他惡聲惡氣地問。
她淺淺一笑,上前一步,臉蛋貼在他堅實的胸膛,小手輕輕抓住他腰間衣帶。
他先是身子一僵,繼而狀似懊惱地冷嗤。「要抱就抱緊一點。這般不幹不脆的算什麼?」說著,大手一把攬過她腰際,粗魯地將她納進懷裡。
她嬌聲笑了。
「笑什麼?」他有點窘,有點不爽。
她甜蜜地玩弄他衣帶。「玄,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你是公主,愛怎麼叫怎麼叫,『小的』有資格說不嗎?」
「你說這話,是不是在嘲弄我呢己?」她嬌嗔。「你這人一向放肆無禮,就連陛下跟王后恐怕都沒放在眼裡,又哪裡會怕我這個沒勢沒派的公主?」
他輕哼。「知道就好。」
她彎唇,笑意更甜。「我就喜歡你這樣。」
我行我素,狂妄率性,就是這樣的他牽動了她的心弦,教她六年來都縈懷難亡心。
究竟為何出宮來見他呢?或許正如他所言,她是來將他變成自己的人,不論於公還是於私。
但,她有這資格嗎?就連金穗花城的農民們都不肯信娜,她憑何要求他與自己同行?她終究不是天女,只是個再平凡也不過的弱質女子啊!
她,只是德芬而已;能給他什麼?又能許他什麼?
「你說,自己欠我一個願望,是吧?」他忽地低聲問。
她震了震,揚眸望進他深不見底的眼潭。
「什麼都可以要嗎?」他笑著試探。
「嗯,你說吧。」只要她能力所及、她什麼都願意給,即便要她豁出性命。
「那我要——」
話語未落,一道身影驀地匆匆奔來,是春天,她跑得氣喘噓吁,上氣不接下氣,德芬見到她,就退出黑玄懷裡,赧然羞澀。
但春天見到兩人太過親密也毫無所覺,驚慌地報告。「不好了殿下,方纔我去廚房拿點心,聽說州牧大人來了!」「他來了又如何?」黑玄皺眉,寧馨時刻遭到打擾,他相當不悅。
「他說真雅公主輕裝簡從光臨州牧府,要求領主大人您交出護國天女。」
真雅來了?德芬與黑玄愕然相覷,都是大感不妙。
「你,想叛亂嗎?」
一句話,直搗黃龍,問得躲在簾後靜聽的德芬驚然顫慄,花容失色。
在廳內與真雅相對而坐的黑玄亦是暗自心驚,他眉目不動,不著痕跡地打量這位號稱希林女武神的颯爽公主。
真雅奉王命督軍,他早得到消息,她以安康州為根據地,召見北方邊境四州州牧,他亦令探子密切注意其動向,孰料她竟會喬裝改扮,瞞過他布下的情報網,堂而皇之地進入金穗花城,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果真如他所料,這女人,不容小覷!
『公主說笑了。」他淡淡地笑。「若是懷疑在不想叛亂,公主又怎能如此光明正大地來訪?」
「這是威脅我嗎?」真雅領會他話中另一層涵義,也回他淺淺一笑。「我可不怕。」
「因為您身旁這兩位左右護法嗎?」說著,黑玄目光朝站在真雅身旁的兩名年輕男子掃去,其中一個英姿勃勃的青年,他認得,當年在宮內擔任星宿主時,曹承熙也是隸屬於白虎令下的一名星宿,兩人算是同期的袍澤,至於另一位……
黑玄眼神一凜。這人一副浪人裝扮,看似放蕩不羈,但那雙深邃的眸裡隱隱蘊斂的光芒,他很熟悉。
那是野性,是不屈從於仟何人之下的放肆率真,這人怕是個橫空出世的高手,須得格外留意。
真雅注意到他的視線,知他在暗中衡量自己的左右護衛,笑得更從容。「有他們兩個,可抵干軍萬馬。」
也就是說,她自信能夠傘身而退,因而膽敢冒險入虎門。
失算了。黑玄暗暗掐握了下拳頭。
真雅直視他,眼潭清澈,語氣不疾不徐。「我再問你一次,黑玄,你想叛亂嗎?」
「在下並無此意。」他同樣不慌不忙地回應。
「既然如此,為何軟禁天女?」
「公主是從何處聽來的謠言?」
「是外頭幾個農民告訴我的。」真雅指指廳外。「我的手不在襄於州邊界的山區找到他們,他們說你把我妹妹當成開農師,指導他們農事,果真如此嗎?」
原來是那些出逃的農民洩漏的消息?黑玄患怒,表面卻不動聲色。「並無此事。」
「那麼你的意思是那些農人在說謊嘍?」
「是。」
「黑領主介意我的人搜索貴府一遭嗎?」
「介意。」
真雅訝異地揚眉,似乎沒料到他會如此直截了當地拒絕。
黑玄淡笑,笑意卻不及眼底。「即便您貴為公主,即便您是奉王命前來督軍,但在下畢竟是一方領主,好歹也是個貴族,無緣無故,怎能侵門踏戶?這不僅僅是對在下之侮蔑,也是與襄於州百官黎民為敵。」
「黑領主倒搬出百官跟百姓來對付我了?」
「在下不敢。」
「可德芬公主遭你軟禁於府邸,也是你們襄於州人民告訴我的,你又怎麼說呢?」
「他們恐怕是看錯人了。」
「是嗎?那可否請他們口中的於姑娘出來相見?」
「她不在此。」
「不在?」
「於姑娘來自王都,由於數日前與農民有些許不快,在下已免了她的官職,賜她回鄉。」
「意思是她已經回天上城了?」
「是。」
在簾後聽著兩人你來我往地對話,德芬臉色益發變得蒼白,王姐步步進逼,毫不留情,黑玄的辯解卻太過牽強,勢必無法說服王姐,這該如何是好?
「黑玄,你果然還是如六年前一般肆無忌憚。」
「不敢。」
「既然你堅持我妹妹不在府中,我也不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算是一場誤會好了,不過……」
「不過?」
「外頭那些人膽敢在我面前胡言亂語,欺瞞之罪肯定是要懲治的,你說我該當如何發落才好?」
「但憑公主之意。」
真雅把玩著手中摺扇,狀若認真思索,跟著,扇柄一敲。「那就挖出他們的雙眼吧!」
什麼?德芬惶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每過一刻,我便挖下一個人的眼珠,男女老幼共有六人,正好有一個半時辰,足夠你斟酌了吧?」
「在下何須斟酌什麼?」
「你不斟酌,自然有人要斟酌的。」真雅若有所指地說道。
黑玄身子微僵,很明白這話是針對德芬說的,看來她已經料定妹妹藏在府裡,而且很瞭解自己妹妹的性子,才會使出這招。
她這是不戰而屈人之兵,那丫頭該不會品時心軟,因此就範吧?
「黑領主應該不介意我在你府中稍事停留吧?聽說貴府有座精雕細琢的花園,我倒想見識見識。」
「……是,公主請跟我來。」
該走了吧!
起初出走襄於州,便是為了躲避宮中日趨熾熱的戰爭,但如今,是躲不過了,終究得面對現實。
該走了,該離開了廠不能再賴留於此,拖累她珍愛的男人。
匆匆躲回閨房後,德芬屏退侍女,獨坐沉思,愁腸百結。
想留,但留下來只會陷黑玄於不義,要走,卻又千般萬般捨不得,何況她很清楚,這一別,兩人恐怕永無再度相見之日。
該怎麼辦?她該如何是好……
「你不能跟她回去。」一道嚴厲的聲嗓劈落。
德芬顫然揚眸,迎向未經通報便擅自闖進的黑玄,他面色陰沉,眸光灼郁,看來也曉得她的為難之處,很怕她作下離開的決定。
但她可以不走嗎?能不走嗎?
她心口一扯,盈盈起身,對他分析利害之處。「我若不離開,真雅王姐便會以謀逆之名討伐你。今日她雖是簡從來訪,但兵馬想必就駐紮在不遠之處,何況她還奉王命督軍,襄於州的兵權等於也教她收攬在手中了,若是真打起來,你沒名分沒大義,站不住腳,士兵未必肯聽從你號令。」
說得極是,她確實聰慧靈敏,著眼通透,但——
黑玄瞪她。「你既如此聰明,難道看不出來自己一旦落入真雅手裡,將會是何種下場嗎?她肯定會迫使你加入她的陣營。」
她一凜,黯然低眸。「我知道。」
「那你以為她會如何逼你?」
「跟她挑選的人聯姻。」
「你既然知曉,還——」他氣得嗓音發顫。「你以為一句天女不婚,便能擋住她的脅迫嗎?」
「恐怕是擋不住了。」她稍頓,慘澹一笑。「若這是我的命,也只好認了。」
「去他的命!」黑玄怒咆,眉宇沉鬱地糾結。「你不信我能保住你——,你認為我能眼睜睜地坐視你嫁予旁人嗎?」
她怔住。
「我不放你走,誰也不能從我身邊搶走你!」他陰森地撂話。「你懂嗎?誰也不能!」
誰也不能嗎?德芬悵惘地望他。若拆散他們的是天呢?是她的身份呢?『就因為她是天女,注定了她逃不過這場王位政爭,注定了他們難以相守……
「殿下、殿下!」春天忽地喳呼地跑進來,面容驚恐。「真的挖了!真雅公主她……真的讓人挖出一個農人的眼珠,血淋淋的……好、好可怕啊!」真的挖了?德芬聞言,腦海一陣暈眩。她的王姐果真說到做到,為了逼她現身,竟不惜使出此種手段。
「丫頭,你該不會是同情那些人吧?」揮手逐退春天後,黑玄捧起德芬臉蛋,強迫她直視自己。「別忘了那些人背叛了你,他們本來就該死!」
「怎麼會呢?」德芬置若罔聞,雙手緊拽腰帶,極度震驚。「王姐她……怎會做出那般殘忍之事?」活生生地挖人雙目啊!她驀地醒神,仰望黑玄。「讓我走吧,玄,讓我走……」
「不成,我不讓你走!」黑玄心如刀割。為何她能輕易便決意離開?難道就沒一絲不捨嗎?那他算什麼?
「但那些人會因我而殘廢……」
「就讓他們都瞎了眼吧!他們背叛了你,本來就有罪,又有何辜?」他冷然嘶吼。「我絕不把你交出去!你以為只要自已隨便跟一個人成親就沒事了嗎?若是你加入真雅那派,開陽跟王后就一定會殺了你。屈從於開陽,真雅那派也不會放過你,左右都是死路一條,你不懂嗎?」
她懂的,她從未傻到以為自己能以一樁政治聯姻換到全身而退,因為她身份太特殊了,她是天女,誰得到了她,便能夠宣稱自己得到天命,另一方要如何接受?
肯定會千方百計置她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