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自從七天前由書院回來後,發了一頓怒氣,之後公子就再也沒去過書院了,雖然每天的作息依舊,但吃喝得極少,臉上更不見笑容,這和前陣子與柳姑娘交朋友時,三不五時顯露笑意的好心情相比,公子整個人憂鬱了許多,他這才驚覺,原來柳姑在公子心中的份量竟是如此的重。
近來,他實在擔心公子再消瘦下去會生病,這主子身子矜貴,病不得的,若有微恙必會驚動京城的人,為此他擔憂不已。
既然知道了公子憂鬱的原因,他就不能放任不管,就算自己再不喜歡柳延秀,瞧在公子的分上,他也決定要和顏善待她,只要她能討公子歡心。
「你不想吃麵嗎?」柳延秀見古牧耘露出怒容,不安的問。
他兇惡的回過頭來瞪她,立時又讓她心慌的縮了一下肩膀。
見她害怕的模樣,他不由懊惱起自己來。「吃,送上來吧!」
聞言,馬上就有人傳令下去,不一會兩碗熱呼呼的湯麵端了上來。
本來她就是陪他吃的,實在吃不下了,筷子拿了也只是象徵性的往嘴裡放,但她發現,他也吃得非常慢,那筷子更像是拿不穩,麵條夾了半天才撈起一條。
當麵條幾次滑下筷子,古牧耘氣得將筷子丟在桌上。
「公子,對不起,是老奴疏忽,您的手受傷了,這筷子夾不住面,老奴不該建議您吃麵的。」張勞滿臉的懊悔歉意。
「哼!」他的臉色很不好看。
張勞更感惶恐了。
柳延秀櫻唇微抿,悄悄拾起他丟下的筷子,端過他的那碗麵條,夾上麵條,將筷子遞到他嘴邊,「我餵你吧。」
此舉讓古牧耘的眼眸睜大,頗為驚異,「你要餵我?」
「你的手受傷了不是嗎?」她笑容和煦的說。
頓了一會,他慢了半晌才點了頭。
「那張口吧,我餵你,這面挺不錯的,你多吃點。」親口吹涼了,她將麵條送進他口裡。
他張吃了,看她時的眼光變得更為溫柔。
她一口一口的餵他,只要她送上來的,他就吃,一旁的張勞簡直感激不己,這餐可是七天來,公子吃得最多的一餐了。
她舀了麵湯餵進口裡後,斟酌一會才道:「你剛才要我不用解釋,我想想還是說清楚比較好。我承認,一開始是因為怕死才厚著臉皮談結交,但之後我真覺得你人不錯,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可是很明顯地,你與我是極為不同的人,我怕與你結交得越深,將來恐怕…」
「恐怕如何?」他終於願意認真的聽她說話。
「恐怕我自己會受傷。」
「受傷?有我在,誰敢傷你?」
聞言,柳延秀露出苦笑。「瞧,會讓我受傷的人就是你!」
「我?」他一怔。
「怎不是了,你隨便一句話就有人為你達成使命,哪天,要是你無心的一句話,豈不是我也該遭殃了?」
他呆住。
她喃笑。「我沒說錯吧?我是尋常人,你顯然不是,而你對我好,我也擔心高攀了,那日你諷刺我,說君子之交淡如水,指責我不是真心與你來往,當時我反駁不了,因為那句淡如水正是我們所需要的。」
聽著,古牧耘不住皺眉。「你想說什麼?」
她微微笑開。「我想說,我想做的是你一般般的朋友,對你的事少聞、少問、少言,只與你談風花雪月,聊詩詞歌賦,閒時一起習字寫文,高興時一起笑,生氣時一起罵人,開心時一起騎馬,傷心時互相安慰,得意時互相祝福,不涉及隱私、不猜測彼此,這對你我來說,才是唯一可以真正成為朋友的方法。」
一聽完,他的眼楮直視著她,卻一句話也沒說。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怯怯地望向他。「可以嗎?還是朋友嗎?做我說的那種朋友?」
他的目光閃動出異樣的神采來,良久,他終於徐徐點頭。「還是朋友,就做你說的那種朋友,一般般的朋友……」
大街上,一頂精緻的轎子被人當街攔下。
出乎意料的,是傅挽聲展開手臂擋在轎子前。
「膽大的傢伙,還不讓開!」張勞怒不可遏的上前斥喝。
傅挽聲充耳不聞,只是對著轎子裡的人道:「延秀,我來接你了,出來吧。」
坐在轎子裡的柳延秀吃了一驚,這才曉得外頭攔轎的是傅挽聲。
他怎麼知道她坐在轎子裡的?
聞聲,她趕緊要出轎,只是身子才動,手腕就教人拉住了。
「不讓我送你回去了嗎?」古牧耘語氣有些壓抑的問。
兩人吃完麵、離開酒館後,古牧耘堅持送她回柳家小宅檢視漏水的情形,她推辭不了,只好坐上他的轎子,卻想不到,行經半路竟然會遇到傅挽聲來攔轎。
她歉意的朝他搖搖手。「不了,挽聲來了,他送我過去就行了。」
他聽了神情微黯。「但你答應讓我送的。」他執拗起來。
「這個…可是挽聲他……」
「我知道了,你怕他生氣?」他悶哼道。
她為難的皺眉。「別不講理了,我不是怕他生氣,只是不想他誤會。」
「誤會?」
露出尷尬的神情,她的臉色也散發出不太自然的酡紅。「嗯……不過沒什麼,你不用想太多,我現在不去就沒事了,你、你放手吧。」她盯著他還緊抓著自己的手。
聞言,他咪起眼,好一會才將手鬆開。「你很喜歡他,所以不想他誤會?」他明白這「誤會」的含意。
她的臉更紅了,唇角淺淺揚起一抹難為情的笑。「我與他認識五年了…」她欲語還休的這句話代表了一切。
她是喜歡傅挽聲的,且這份情己有五年之久,不過她總是不好意思在別人面前承認,就連古牧耘之前問起,她也不願多談。
看著她,古牧耘的心裡瞬間有種墜落感,拉著他直往內心的幽暗處沖。
簡單的一句話就劃分出她跟他及傅挽聲之間的不同之處,他是她的朋友,而傅挽聲是她的情人--
「延秀!」轎外的傅挽聲再度揚聲催促。
嬌容滿是不安,她著急的說:「下次再讓你送,我先走了。」在伸手拉開轎簾前,她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對他熱切的一笑,「之前不是說過要一起習字嗎,等你手傷好,回到書院,我們就同桌習字。」
他跟著展顏。「好,等傷一好,我立刻就去找你。」
「嗯。」
看著她終究掀開轎簾離去,古牧耘不免失落。
她下轎後,他見到滿臉怒氣的傅挽聲立刻將她的手拉住,那交握的雙手,宣告了所有權,那象微她將屬於傅挽聲。
她,屬於那人的,屬於別人的……
笑容逐漸消逝在他的唇邊,因為當她隨著傅挽聲走遠後,遺留在他轎內的就只剩下靜默的氛圍……
柳延秀讓傅挽聲一路拉著走,直到冷僻的巷弄才停下。
她忍不住揉揉被他扣緊而發疼的手腕。「挽聲,你怎麼了?」
傅挽聲週身仍充滿怒氣,但見到她的手腕紅了一圈,卻又心疼不已,感到懊悔,自責不該對她使這麼大的力道。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硬邦邦的道歉。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指你為什麼這麼無禮的攔轎?」她無奈的問。
才壓下的怒氣,因為這話馬上又高漲。「無禮?要不是我在街上碰見紅紅,她生氣的告訴找,說你教那姓古的人綁了去,我怎會因為怕你遇到不測,而焦急的去攔轎帶你離開!」
原來是紅紅告訴他,她與古牧耘見面的事。
她沒好氣的解釋,「我不是被綁去的,紅紅誇大了。」大概是紅紅被張總管趕走後心中有氣,才會在遇見挽聲時將這事誇大。
聞言,他還是陰沉著一張臉,全身肌肉繃緊,火氣似乎比之前更盛了。「是嗎?這麼說來,你是心甘情願的去見他,再滿心歡愉的共膳,接著更開心的坐進他的轎子、讓他相送的是嗎?」
「不是的,你又誤會了!」見他這模樣,她急著辯駁。
「我誤會了?好,那你說,我誤會了什麼?我可有誤會了什麼?」傅挽聲咄咄逼人。
「挽聲--」沒有的事她不知如何解釋,她真的被逼得啞口無言。
「怎麼不說話,你怎麼不說話了?」他語氣急促,神情不悅。
深呼吸了幾次,好半晌她才找回聲音,「我和他真的沒什麼,只是一般朋友,這我己對你說過…」
「朋友?」他譏消打斷她的話。「我有沒有說過,要你拒絕他?我有沒有說過,不希望你們再單獨見面?這些我有沒有說過!」
怒極的他,抬手往她臉側擊了一掌,她背後是道破落的牆,那牆因此應聲倒落一截。
她驚得瑟縮了一下身子。「挽聲,你冷靜點,請不要這樣!」她從沒見過這麼暴怒的他。
傅挽聲仍處在盛怒中,但見到她涼懼的模樣,不禁又氣又急,恨恨地咬著牙根道:「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非要接近那個人?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大發雷霆後,他轉過身不再看她。
站在他身後,柳延秀看著他因憤怒而顫抖的身影,忍不住歎口氣上前一步,輕輕將自己的臉龐貼在他的背上,幽聲說:「別這樣,你是一個自信又體貼的人,現在的模樣一點都不像你,你沒必要這樣為難自己。」
聞言,他身子一僵。「是的,我原本是個自信滿滿的人,可你為什麼要讓我改變,為什麼?」他是因為她才變得如此,她又怎能責怪他?
她的臉貼得更緊了,手也圈上他的腰,語氣溫柔的請求,「奇怪了,你傅大少爺的信心哪裡去了?你忘了,我們說過要互相信任的話嗎?你若改變,我也會因你的改變而不安,挽聲,我心裡只有你,停止這無謂的猜忌吧。」
一句「我心裡只有你」,讓他狂躁的心霎時平復不少。傅挽聲轉過身來面對她,灼灼的目光凝視她一陣後,激動的將她攬進自己懷裡,緊緊抱住。「你心裡真的只有我?」
她在他懷裡輕笑。「不然還能有誰?」
終於,他咧嘴笑了。
是啊,他的延秀不是一個見異思遷的人,他們五年的感情也不可能因為一個外來的傢伙就改變。
她說的對,他的自信哪裡去了?只因對方瞧來比他有權有勢,且處處表現出對她的特殊,他才會如此吃味,想來自己真是幼稚,真是無聊啊!
畢竟延秀喜歡的是他,這根本是無庸置疑的事,就算讓他們當朋友又如何?他在小氣什麼?
也許是因為自己太過喜歡延秀,才會害怕失去吧,更有可能是因為最近發生太多事,讓他沒有安全感,害怕原屬於自己的一切都會轉眼消失……但,這時候他才更應該相信延秀的不是嗎?
澹然一笑,他由衷的道歉,「延秀,對不起,我的舉動應該讓你很無措吧,我不該如此失控的。」
柳延秀十分高興他想通了。「沒關係,只要你信我就好。」她仰望他,盯著他的面容好一會,發現幾日不見,他人黑了也瘦了,忍不住心疼的撫上他凹陷的臉煩,關心的問:「我上傅家好幾趟了,你都不在,上哪去了?」
忽地,他眼神一黯。「我和爹去了京城一趟,昨天夜裡才剛回來。」他臉上還殘留長途跋涉後的疲憊之色。
「和傅大人一起去的?那…是為了什麼事呢?」想起她爹說的,傅大人惹上了京官,似乎前途不保,正急於想解決這件事,但挽聲始終沒有親口對她說起這件事,這讓她反而不好貿然問起,只能這般試探,盼他自己先告訴她所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