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微別開臉龐。「沒什麼,就是陪爹上京探親,沒事先通知你一聲,你一定很擔心吧?」
「我沒關係,只是不放心你……」
他打斷她的話,故意將話題岔開,「我一回來就聽門房說你來過好幾回,這才趕著去見你,誰知到書院撲了空,之後才在路上碰見紅紅,得知你的去處後又追來,瞧,為了找你,急得我滿身大汗了。」
她略感失望,顯然挽聲並沒有告知她任何事的打算,思及此,她不禁微微感到苦澀--古牧耘想告訴她的事,她有所顧忌而不願聽,而自己一心關切的挽聲,卻反而避開她、不讓她介入,這可真讓人慨然。
忍了忍,她仍是問了,「挽聲,其實……我聽到一些傳聞,說你爹似乎有了麻煩是不?」挽聲不說,她卻不能置身事外。
「你聽到什麼了?」他勃然變色。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就算我幫不上忙,我也想關心你、關心傅家,除非、除非你把我當外人!」
聽她這麼說,傅挽聲有些感動地凝望她,他自然是非常高興她視他、視傅家為自家人,但是,倘若說出這事…他在她面前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如果自己被可憐、被擔憂的話…
不,他不願意,在她面前他只能是座高山,他不想被看扁,再說,他也不相信傅家會有事!
「我怎會將你當外人,爹之前確實是有些麻煩,但現在都己經解決了,一切都沒事了,你不用擔心。」他笑說。
「真的都沒事了?」她觀察他的神色,不放心的再確認。
「當然,難道你以為傅家會敗?在泉州傅家是永遠的望族富戶,誰能扳倒?」
他說得斬釘截鐵。
看他這樣,柳延秀放下心來,也就不再多問。
書院的一隅。
傅挽聲身穿亥裳,身形修長,俊朗非凡,而立於他面前的是一身白緞青絲,舉止雍容的古牧耘。
平心而論,若以外貌評之,兩人不分軒轅,一樣的耀眼顯目,但此刻兩個同樣卓爾非凡的男子,敵視對立,氣氛緊張。
「請不要再找任何理由見她了!」傅挽聲橫眉,不客氣的提出要求。
古牧耘森冷扯開一抹笑。「這是我與她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真正無關的人是你,你才是介入我們之間的那穎流沙!」
「看來你真的怕我搶走她,但,這是你阻止得了的嗎?」
「你真想介入?」
「如果你守得住我也搶不了。」
「你敢?」
「沒有敢不敢,只是順其自然。」
「你說什麼!」
「你聽的很清楚,不需要我再重複一遍。」
「你!」
「若沒其他事可說了,我走了。」古牧耘不想跟對方廢話,傲然的轉身。
傅挽聲怒不可抑的大喊,「站住。」
對方哼笑一聲,停下腳步。「還有話說?」
「離她遠一點,她不是你可以戲弄的對象!」傅挽聲連聲警告。
古牧耘再次冷笑,「戲弄?難道你認為她是個可以任人戲弄的人?如果你曾這麼想過,你根本配不上她!」
「別跟我要嘴皮子,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要你聽好,她是屬於我的,你永遠別想染指!」
眼角抽緊,眼底寒芒閃動,這讓古牧耘整個人銳氣逼人,「如果我有心,你以為自己還能好好的站在這裡與我說話嗎?」
聞言,傅挽聲自覺尊嚴受損,大怒。「你以為己是誰?我看不過是個被父母放逐到泉州來的棄幾廢物,憑什麼對我囂張!」
古牧耘鐵青了臉。「棄兒廢物?」
「不是嗎?正常-的富貴人家,誰會將有用的孩子丟棄放逐?別以為柳夫子禮遇你,那也許是看你可憐,你別自以為是!」
霎時,古牧耘的臉孔陰贊如鬼。「你好大的膽子,信不信你一個小小的知州之子,我隨時可以要你的命!」
「你以為我怕你嗎?沒錯,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知州之子,但在泉州,我就是地龍,就是這裡的天之驕子,而你呢?你又是誰?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傢伙。」
他握緊拳頭,目光如炬。「我是誰,你沒資洛知道」
「只有見不得光的人才不敢說出自己的來歷,莫非你是某個大官的私生子?」
傅挽聲冷冷譏笑。
「你得為今天所說的話付出慘痛的代價。」這次,他震怒了。
「不要說大話,我傅家不是這麼好動搖的。」話雖這麼說,但傅挽聲此刻卻覺得自己的身上莫名起了一陣寒意。
搖搖頭,古牧耘一字一句的說:「我不是要動搖而已,我是要你傅家翻天覆地,讓你後悔今天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
身子一震,傅挽聲竟是教對方的威勢給震出一身冷汗,但仍不肯示弱。「好,我等著瞧!」
古牧耘嗤笑。「不知死活,傅家本來也許可以安然度過難關的,但如今因為出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帳兒子,注定要敗落了。」說完,他不屑的轉身離去。
傅挽聲倏地臉色發青,恨恨地在他身後大喊道:「延秀說她是可憐你、同情你,才接近你、與你結交,你如果有自尊就不該再纏著她,倘若你堅持要用無恥來博取一個女人的同情心,那我也只能笑看你的卑鄙,恥笑你的輕賤!」
這次交手傅挽聲完全落於下風,受傷的自尊讓他忍無可忍的說出這些話來回擊對方。
黑瞳轉眼寒冽如冰,古牧耘垂在兩側的手掌,一指一指的縮起,終於捏成兩團硬如石頭的拳頭。
此刻只要他一聲令下,那隱在四周的護衛就會立即現身殺了這人,他很想這麼做,立刻就這麼做,但他忍住了,因為他知道,若殺了這個人,「她」必然不會原諒他!
終究,他忍了下來,甩了袖,大步離去。
傅挽聲在他走後,仍恨之切骨,原本還能勉強維持的鎮定再也無法強撐,他朝天大吼了一聲,才怒氣難平的甩頭離開。
在兩人都離開後,由榕樹旁走出了一個人,她按壓著狂跳的心,分別朝兩人離去的地方望了一眼,不樣的預感在她胸口逐漸蔓延……
晚膳過後,柳延秀見柳如遇終於得空,在端上熱茶後,連忙把積壓多時的疑問說出口,「爹,為什麼賣宅也不與我說一聲?」
這事她早就想問了,但她爹這幾日不知在忙些什麼,她幾乎見不到他的面,這會,終於有機會能好好談談了。
「你都知道了?」柳如遇一愣,似乎有些懊惱,接過她的茶。連喝也沒喝就先擱下。
「爹,你真打算遷至京城嗎?」她正色問。
頓了一會,知道瞞不住了,他這才點頭,索性說開,「既然你己經知道了,有空就幫著準備準備,不久我們就要離開這裡了。」
看爹的態度,柳延秀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眼神一沉。「我可以問爹為什麼突然要離開這裡嗎?」
聞言,柳如遇的神清變得飄忽。「沒什麼,就泉州待久了沒意思,想帶著你到京城見識見識。」
「見識見識?咱們也曾在京城待過,但爹說那是混濁之地,不適合養女兒,這才帶著我到泉州來,怎麼如今突然又改了想法?」
「我--」他被堵得無話可說。
「爹,請告訴我實話,你到底為什麼要走?」
也不知是不是惱羞成怒,柳如遇突然重重拍桌。「爹說要走就走,你儘管跟著就是,問這麼多廢話做什麼?」
「爹?」她也生氣了。「請問咱們如何說走就走,離開泉州後,在京城您打算做些什麼?咱們又如何維生?」遷居不是兒戲,若無全盤考慮清楚,怎能輕易就離開。
「這你放心,爹己經有安排!」他草草想結束這個話題。
簡單一句早有安排便什麼也不解釋,這教柳延秀更氣,忍不住猜測,「爹,我希望你要走跟我與挽聲沒有關係,希望你不是為了拆散我們才這麼做的!」
「哼,那小子還沒那麼大的臉面,我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裡。」他對傅挽聲嗤之以鼻。
「那又是為什麼?」她順勢逼問。
瞪了女兒一眼,柳如遇堅持不肯透露,「這是爹的恩怨,現在不方便跟你說!」
「恩怨?與誰的恩怨?」她想起她爹之前對傅家的厭棄,心頭驀然起了一陣莫名的不安。
「你別再問!」
「爹,我只想知道,這……與傅家無關吧?」她顫聲問。
柳如遇不說話了,低頭端過擱在桌上已半涼的茶,大口的喝了幾口,丟下茶碗,便回房去了。
柳延秀站在原地,盯著那喝去半杯的茶碗,心底無法抑制的越來越煩躁。
該不會,真與傅家有關吧?
古府深院。
「公子,那日您該讓老奴殺了那放肆的小子!」時隔多日,張勞仍義憤填膺。
那姓傅的小子敢對公子如此出言不遜,不知天高地厚,就是殺他千刀也不為過,要不是主子攔著,那小子己死無全屍。
古牧耘手上捧著一杯才斟滿的溫茶,狀似平和,實則內心洶湧。「不要再說了。」
「公子不該姑息,您何必受這氣!」張勞仍為主子憤恨不平。
「沒有該不該,那人說的都是真的,一句不假。」他的臉瞬間陰沉。
「公子?」張勞惶恐了。
「不是嗎?棄兒廢物,說的好,雖然他是刻意挑釁侮辱,但竟能說得如此貼切!」
「公子,您怎能如此看輕自己,您是王星入世、天龍伏潛,不久將……」
「夠了,別再說了!」他低喝。
「原諒老奴住不了嘴,娘娘之所以小產己查明,那本就是死嬰,跟您一點關係也沒有,不久您便能回去了,您又何苦這般消極?」不願再看主子消沉,張勞冒死安慰。
「住嘴,就算讓我回去又如何,他對找的猜忌不會停止,他仍想方設法要對付我!」古牧耘恨聲道,身上流露著難以排解的怨恨。
「公子……」張勞心驚地跪下了。「雖然局勢如此,但只要有老人家在,您的地位就牢不可撼,就連他也不能對您如何。」
「那如果老人家死了呢?」
「啊!」
「老人家都六十了,他才四十不到,老人家能保我多久?」他很清楚現實的狀況。
張勞冷汗直流。「就算如此,您與他畢竟是父子啊,人說虎毒不食子,他不會真對你……」
「哈哈哈--」他驀然狂笑,笑聲卻讓人覺得淒涼。「好個虎毒不食子,勞叔,這種安慰人的話你也說得出口?我處的那是什麼樣的陰險之地,說什麼父子親情,必要時,那不是保命符,而是催死令!」他緊緊捏著自己的手臂,這傷疤就足以說明一切。
張勞啞日無言,再也說不出話。是啊,什麼樣的爹會逼得親生兒子得自殘明志?
公子年紀雖輕,對週遭事物卻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徹,自己妄言想安慰,無疑是睜眼說瞎話,自欺欺人罷了。
「勞叔,你下去吧。」他突然覺得疲累至極,揮手驅退。
張勞不由得重重歎氣,黯然地站起身,在出去前轉身看主子孤身佇立的側影,竟是無比的孤寒無助。
公子的內心充滿傷痕,難怪終日鬱鬱寡歡,無法展顏,陰冷得就像一顆孤星,而自己也只能為公子的處境感歎,其他的卻是一點忙也幫不上。
「公子,那姓傅的說的話,您別放在心上,老奴相信柳姑娘不會對他說出那種話。」他明自那日傅挽聲最役所說話,比起「棄兒廢物」這兒個字更加傷了公子,畢竟公子是如此的喜歡柳姑娘,可若真心被這般踐踏,尊傲如他,如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