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卓瑤讀著自己剛剛寫就的文章,想到那些白白為人利用而死去的同學,莫名的悲憤再次湧上心頭。
如果不是因為這次慘案,她還根本意識不到那些野心家會如此的陰險。
而對於那個將慘案的真相和背後的陰謀揭露出來的年輕軍人,她的心裡充滿了感激和敬佩。
「就像他說的,只有這樣,才算是給死難者真正報了仇。」傅卓瑤自言自語的說道。
此時此刻,在遠處的一間小閣樓上,站在那裡遠眺的楊朔銘看到了傅卓瑤的室內還亮著的燈,不由得暗暗點頭。
楊朔銘的目光轉向遠方,他看著遠處黑暗中閃動的點點燈火,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回到了屋內,他看了看桌子上一張張報紙,冷笑了一聲。
「既然你們是靠『忽悠』起家的,那就讓你們在『忽悠』當中滅亡吧」
「九?二八」慘案發生後,各地聲討政府暴行的文章多如雪片,但質疑和反對的聲音同樣存在,像研究系的機關報《晨報》即在10月2日的「時論」欄發表了林學衡的《為青年流血問題敬告全國國民》一文,毫不客氣的指出愛國青年「激於意氣,鋌而走險,乃陷入奸人居間利用之彀中」,文中點明許謙黎壽昌等人「驅千百珍貴青年為孤注一擲……必欲置千百珍貴青年於死地」,「共有派諸君故殺青年,希圖利己」。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的反響。
10月7日,《晨報》又發表陳淵泉寫的題為《群眾領袖安在》的社論,也憤慨的說,「純潔愛國之百數十青年即間接死於若輩(按即所謂「群眾領袖」)之手」。
陳淵泉在《群眾領袖安在》一文中明白的點出,「許謙黎壽昌等人非迫群眾至督辦府不可,竟稱府院衛隊已經解除武裝,此行絕無危險,故一群青年始而相率而往。吾人在糾彈政府之餘,又不能不詰問所謂『群眾領袖』之責任」
著名學者陳源在《現代評論》中也提出來了同樣的觀點:「學生遇見些『好人』,都說那天在承天門開會後,他們本不打算再到督辦府,因為他們聽見大會主席宣佈督辦府的衛隊已經解除了武裝,所以又到督辦府門前去鬧,我們不能不相信,至少有一部分人的死,是由於主席的那幾句話,要是主席明明知道衛隊沒有解除武裝,他故意那樣說,他的罪孽當然不下於開槍殺人者,要是他誤聽謊言,不思索調查,便信以為真,公然宣佈,也未免太不負民眾領袖之責任了。」
「衛隊沒有解除武裝,但在慘案發生時,衛隊的槍裡並沒有子彈,但卻從牆頭打來三槍,當場打死隊兵三人,衛隊受驚,遂不顧禁令,重新裝彈開槍,我想要問一句,這至關重要的三槍,到底是誰打的?在此關鍵時刻,群眾領袖們都在哪裡?死難者男女學生有之,兒童有之,市民有之,獨不見彼群眾領袖有絲毫受損者,此乃巧合呼?嗚呼督辦府門前之死難者何人?彼群眾領袖無與也各處醫院之呻吟痛楚者何人?彼群眾領袖無與也」
而當那篇名為《血寫的謊言》的文章在中國各地報刊上轉載之後,立時在全國乃至世界範圍內掀起了巨大的波瀾。英法美等國紛紛譴責蘇俄政府對外輸出**的間諜行為,英國《泰晤士報》稱這次由蘇俄背後策劃的惡性流血事件是「獸性」的「驚人慘案」。美國《紐約時報》稱慘案發生的這一天為「中國成立共和國以來最為黑暗的一天」,在對死難者表示哀悼的同時,譴責蘇俄政府在中國製造騷亂。此時此刻,中國的知識分子和媒體也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團結理性和社會良知,胡適、梁啟超、林語堂等學者紛紛撰文譴責蘇俄政府,《醒獅》、《求真》、《語絲》、《國民新報》、《世界日報》、《清華週刊》、《晨報》、《現代評論》等也紛紛加入譴責蘇俄政府在遠東陰謀策劃暴行的行列。邵飄萍主持的《京報》,大篇幅地連續發表了消息和評論,廣泛而深入地報導慘案的幕後真相,《京報副刊》也發表了大量相關的文章。
北京,天橋。
一身便裝的段祺瑞在兒子段宏業的陪同下,正坐在一個小攤前,一邊喝著豆汁,吃著炸果,一邊聽著食客們的議論。
此時的段祺瑞,身穿長袍,手拄枴杖,頭髮也有些花白了,儘管他今年還不到六十歲,但已經現出了老態。
因為「九?二八」慘案的關係,心灰意冷的段祺瑞將邊防督辦府的事務全部交由徐樹錚處理,而自己則開始茹素向佛,以示懺悔。
「學生們動不動就喊『中國要亡了』,其實照我看,咱們現在比起民國四年打日本人那會兒,情況要好得多。」不遠處坐著的一位老人說道。
「當然了,咱們中國現在可是協約國六大戰勝國之一,聽說這一次德國人得給咱們賠兵費呢。哪來的亡國之虞,真是」
「可憐這些學生們,愛國心是好的,可惜受人利用,死的不明不白。」
「怎麼不明不白?在俄國紅毛子的眼裡,死的是很明白的,他們知道,要想在咱們中國鬧出點事來,不整幾個死人是不行的。」
「是啊在咱們中國,最大的事,莫過於死人了。從來在民間生事鬧事,最狠最毒的一招,對哪個不共戴天了,就一根麻繩吊死在哪家的門口,自家的親屬,自然會把那家鬧得天翻地覆,不出把大錢,根本甭想了結前清那會兒,衙門裡的書吏衙役,想要害哪個沒權沒勢的富戶,只要把一具無主的死屍偷偷放在這家的門口,就能把這家給破了道理其實都是一個樣兒的。」
「對,所謂的『人命關天』,其實不管是民間還是官府,都對死人的事特別在意。民眾打官鬧事,不是因為有人死了,就是有人借死人示威聚眾。把事情鬧大,沒有死人或者棺材,那是根本弄不起來的。」
「而且在咱們中國,只要事鬧大了,持續的時間夠長,就不愁沒有死人的事出來,而且不一定非得和眼前的這事兒有聯繫,但凡只要在這個當口兒死的,都可以拿來說事。還記得前清時候四川那邊『保鐵路』的事兒不?我記得是一個教書先生不知因為什麼事情,恰好在那會兒的時候自盡了,當時就被拿來,當成為護路而死的了,鬧騰了好一陣子呢。其實和鐵路是八桿子打不著的。」
「還說呢,前一陣子趙家樓打人縱火那事,不是傳說有個姓郭的學生被曹家人打死了嗎?當時整天給他開追悼會,鬧騰得不行,結果呢?其實他自己本是個癆病鬼,已經病入膏肓,自己病死的。」
聽了這句話,周圍的食客們紛紛笑了起來。
「現在的俄國紅毛子,比以前的白毛子還要壞,他們看準了這一點,派出奸細上咱們這邊兒來搗亂,就是為了轉移老百姓的眼珠子,他們好趁機下手,拿下滿蒙的萬里河山。」
「這紅毛子和白毛子不一樣,他們是玩陰的,特意在咱們中國宣揚這個主義那個主義的,就是想挑撥離間。俗話說的好,『家裡不和外人欺』,那些學生看起來一個個都像個有學問的樣子,可為什麼連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呢?」
「年青後生還是單純,而且讀了些外國書,對紅毛子的那一套就容易聽進去,所以才會這樣,他們的心還是好的。只是讓紅毛子和那些漢奸給愚弄了。」
「唉,守著毛子和倭寇這兩個倒霉鄰居,咱們中國的日子,別想好過了。」
聽了這些中國最下層的老百姓的談論,段祺瑞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將碗裡的豆汁一口喝光,站起身來。
段宏業將幾枚銅元放在了桌子上,扶著父親站了起來。
父子倆並肩朝前走著,段宏業注意到,父親的精神似乎比剛出來的時候,要好上許多。
「看樣子他楊瀚之是對的。」段祺瑞自言自語的輕聲說道。
「父親說什麼?」段宏業問道。
「我是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段祺瑞苦笑了一聲,說道,「這一次的事雖然令我一生清名毀於一旦,但也不是全無收穫,至少,通過此事,讓國人認清了蘇俄的陰謀野心和布黨分子的真面目,也是值得的。」
「只是現在大家明明都知道是蘇俄的陰謀,罪責卻要父親一個人來承擔,這太不公平了。」段宏業有些難過地說道。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段宏業注意到父親一邊吟著詩,身子一反佝僂常態的挺直了起來,彷彿換了一個人,不由得十分驚訝。
「只要我中華能順利渡過此劫,我一人之聲名得失,又算得了什麼?」段祺瑞轉過頭看著兒子,說道,「走吧回去我要寫辭呈。」
「您真的要舉薦楊瀚之來接替您?」段宏業停下了腳步,問道。
「這一次他救了我一命,投桃報李,我也得有所表示才行。」段祺瑞歎息著說道,「何況,這個人的才幹,也的確適合這個位子。」
1920年10月10日,段祺瑞辭去邊防督辦一職,通電下野,潛心於佛學,自號「正道居士」。根據段祺瑞的舉薦,大總統黎元洪委楊朔銘接任邊防督辦一職。
1920年10月17日,中華民國最高法院開庭審理「九?二八」慘案主使者,同日中國政府照會各國,宣佈拒絕承認蘇俄政府和遠東共和國。
1920年11月14日,「九?二八」慘案的涉案主要罪犯二十二人被處以絞刑(包括六名俄國人)。
1920年11月20日,中國東三省各路駐軍被改編為東北邊防軍,11月27日,東北邊防軍正式對遠東共和國發起了進攻。
1920年12月5日,中國政府解散安福國會,宣佈重新召開國民大會,重開選舉。
1920年12月25日,中華民國大總統黎元洪因病辭職,總統職權暫時由副總統馮國璋代理。
對於中國政壇因「九?二八」事件而發生的一系列重大變化,國內外各界都極為關注,但有一個人,卻並不清楚外界發生了什麼事。
張雅婷已經快記不清,自己被關到這間黑暗的地下室裡有多久了。
此時的她,正獨自一人處在黑暗之中。
一切都是那麼混濁朦朧,彷彿又回到了媽**子*裡。
在這狹窄的地下室裡,沒有一件傢俱,只有一條鋪在水泥地上的又薄又破的褥和草墊。地上有一個發出陣陣惡臭當馬桶用的洞。張雅婷躺在黑暗中,哼著父親很久以前教給她的幾首歌。
此時的她,不知道距離精神錯亂的邊緣還有多遠。
從那次和楊朔銘單獨在一起的「審訊」結束之後,她就一直弄不清楚,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張雅婷睜開眼睛,四周空無一物。地牢裡漆黑一團,甚至連它的輪廓也分辨不出來。
各種回憶如同潮水般地湧來。
這是在……俄國?彼得堡?
「醫生,求求您救救他」
這是母親的哀哭聲。
「我來看看……他斷了一根肋骨,手腕骨折。我們先用繃帶把這些地方綁住……這些傷口和槍傷都很嚴重,斷裂的肋骨刺進了心臟。……快他又開始吐血了」醫生的聲音。
「很遺憾,夫人,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噢,上帝啊把我的丈夫還給我」母親大聲的哀號著,「他們殺死了我的丈夫」
張雅婷的眼淚流了下來。
為了失去了生命的父親流淚,為母親流淚,也為她自己流淚。
還有那個罪惡的世界。
在冰冷的黑暗中,張雅婷躺在薄薄的褥墊上,心中充滿壓倒一切的仇恨,以致於她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她的思想像烈火一樣在熊熊燃燒,最後她的頭腦裡。只剩下了一種情感:復仇。
對,復仇。
不僅僅是向那些殺死父親的布爾什維克黨人,赤衛隊。
她要向這個罪惡的世界復仇
她要向那些使她落到如此地步的人復仇,向那些毀了她一生的人復仇。
「那個老太婆竟然敢對我有所隱瞞,她沒有告訴我,她竟然有這樣一個好鬥的女兒。」
這裡,好像是在「契卡」的總部。
「親愛的小姐,你不用害怕,我們是蘇維埃政府的公務人員。我們聽從捷爾任斯基同志的領導。只要你答應我們的要求,在這個文件上簽上你的姓名,你就自由了。」
「跟著我念:我,安吉拉?克裡絲蒂娜,自願加入這個偉大的**組織,成為列寧同志和捷爾任斯基同志忠實的情報員,我願意以我的生命來換取任何有益於我們偉大的祖國的情報。如果我背叛了列寧同志和捷爾任斯基同志,那我將失去我的生命。」
「如果你同意為我們工作,以前所犯的罪行就可以一筆勾銷……」
「很好,我很高興你能做出明智的選擇,投身到解放全人類的偉大**事業當中。」
「列寧同志要我們在東方開展工作,我想你是願意響應這個號召的,是不是?克裡斯蒂娜同志?」
「你的樣子天生就適合在中國工作,我相信你是會取得優秀的成績的。」
「對了,為了防止你叛變或者逃跑,我們必須在你的身上做上一個記號,鑒於你身體的特殊性,我們決定在你的頭皮上做上記號。」
兩個手持剃刀的男人走了進來,張雅婷被按在了床上,兩個男人飛快地用手中的剃刀將她秀美的長髮剃得乾乾淨淨,她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將自己的頭髮剃掉,頭髮被剃光後,一個紋身師走了進來,在劉芷的頭皮上紋下那些象徵著**事業的光輝圖案和她的俄文代號。
當時的她雖然沒有吭一聲,但她仍然記得那鑽心刺骨的巨痛。
還有深深的恥辱。
終於結束了噩夢一樣的特殊訓練。幾個月後,局長親自帶人將她送上了開往中國上海的郵輪。當時與她一同前往中國的,還有兩個亞裔男子。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她使勁晃了晃頭,眼前的景象消失了。
現在對她來說,時間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
在這間狹小的地牢裡,從來就沒有光線,所以白天和黑夜沒有任何區別,而且她也不知道她被單獨禁閉了多久。
每隔一段時間,冰冰涼的飯菜就會從牢門下面的小洞裡塞進來。張雅婷一點胃口也沒有,但她強迫自己每次都把送來的飯菜吃光。
你得吃東西,不然你會支持不下去的。她一遍一遍地對自己這樣說。
經歷了那些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她已經能夠深刻理解這句話所代表的意義。
從這一點上來說,在「契卡」的經歷,還是有很多好處的。
雖然從好多方面來說,她都不能算是一個優秀的間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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