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池曲廊就位在東宮三大主殿中央,是進宮的必經之道。
巳九蓮不甚在意地瞥去一眼。
「八成是昨兒個入夜氣溫陡降,把那些魚兒給凍死了。」說著,又輕聲喊道:「持祿,差人把這些死魚全都撈上,別擺在那兒顯得晦氣。」
「奴才遵命。」持祿趕緊找宮人去處理,一群人繼續朝楓苑而去。
晌午過後,百官聚集,皇族和後宮嬪妃全數到場。
「小歌雅。」在皇族一一請安後,巳慎思瞧見梁歌雅便將她招到面前問:「這玉釵真這麼得你喜歡,朕每每瞧見你,你頭上都只有這支玉釵,怎麼不多戴些首飾?這樣未免顯得太樸素了些,朕賞給你的那些,你不喜歡嗎?」
梁歌雅一身淡黃繡鳳紋大儒衫,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段,長髮也梳了個象徵身份的高髻,可頭上就只有一支綠頭帶金穗的玉釵,在眾嬪妃之間,她的打扮顯得寒槍,甚至就連百官千金都比不上。
「父皇,我本來就不愛首飾,這玉釵勉強戴上,那是因為……這是他送的。」她嬌羞地垂下眼,扯了扯身旁的巳九蓮。
巳慎思聞言微瞇起眼打量。
「但這玉釵並沒有任何出奇之處,也不是宮中所有……九蓮,你是上哪找來的?」
「回父皇的話,那是有回帶她出宮時買的。」收斂起慵邪氣質,他在巳慎思面前扮演文質彬彬的好兒子。
雖然己經看過許多遍,但梁歌雅還是難以習慣。她比較喜歡他原本的樣子,有點壞、有點痞,但最真實。
「你們出宮?」
「父皇,是她強迫我帶她出宮的。」巳九蓮立刻把事都往她身上推。
梁歌雅瞪大美目看向他。
「喂,明明是你騙我出宮的。」
「你要是沒動心,我騙得了?」
「我……」
「承認吧,明明就是你拐我,還拉著我吃了兩塊浮水千層酥餅,一鹹一甜……」話到一半,他驀地怔住,驚詫自己竟在父皇面前顯露真性情,抬頭偷顧父皇一眼,卻見他只是笑得一臉和藹,彷彿他早己看穿他的本質,也很滿意他流露本性。
「你自己也很嘴饞好不好,哪次沒吃光?」她皺了皺鼻,隨即向巳慎思告狀。
「父皇,他欺負我。」
巳慎思卻是放聲笑著。
「好,很好。」這是他理想中的夫妻相處模樣,就像民間百姓一樣。
他辦不到的事由兒子完成,也是美事一樁。
話說回來,也是因為九蓮娶了小歌雅,否則他又怎能看見兒子這最真實的一面。
「父皇,他欺負我很好囑…,,,」她可憐兮兮地扁著嘴。
「我不欺負你,你怎能有娃兒?」巳九蓮湊在她耳邊低喃。
她抬眼瞪他,小臉燒紅似火。
真沒個正經,在這地方說什麼,他不羞,也替她這個聽見的人著想好不好?
巳慎思打量兩人。小歌雅臉上滿是嬌羞,而九蓮眉眼俱是逗人的笑意,可見兩人之問有了夫妻之實,亦打下夫妻情感的基礎。想著,他滿意的點點頭。
「來吧,你們小倆口就坐在朕的身旁,待會陪朕一道看雜戲。」
「好。」梁歌雅攙著他,回頭朝丈夫扮了個鬼臉。
巳九蓮啼笑皆非,跟在身後,瞧父皇不知道對她說了什麼,教她露出一抹又羞又開心的笑,當下眉頭微攏。
那是種很微妙的感覺,硬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即將被竊奪似的令人不豫。忖著,他為之失笑。想哪去了,她能跟父皇親近不正是他所期望的,如此一來,父皇會更願意下放一些權力給他,讓他得以探入六部,挖開藏污納垢之處。
所以這是好事,他該要高興的,但為什麼胸口就是覺得不舒坦。
突然,後頭有人輕喚。
「太子殿下。」
他回頭,見是孔貴妃一家人,便領首笑道:「貴妃,七哥,皇嫂。」話末,還特地朝崔雲良微微一笑。
那暖如煦陽的笑教崔雲良芳心悸動,同時也更加懊惱。要是當初來得及趕走梁歌雅,如今貴為太子妃的就是她,她的夫婿會是個真龍天子,才不是那個冷模的木頭。
不過,巳九蓮的招呼只是點到為止,隨即向前走去,在妻子身旁落坐。瞧她和父皇談笑風生,他暗暗收斂心神,不讓她左右了自己的思緒。
皇族己都坐在亭台裡,皇后在父皇的左側,而孔貴妃和巳太一及他的兩位正側妃子,就坐在他的右前方。
光看父皇安排的位子,便可推斷眾人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但光這樣是滿足不了他的,唯有將所有妨礙都剷除,他才能真正地安心。
「開戲了。」底下綵樓早已搭好,戲班成員己經上台,巳慎思一一說著,像是在為梁歌雅講解。
梁歌雅看向綵樓的餘光不時偷盤著丈夫,發現他似乎不是很開心。
秋賞宴請來民問有名的春風閣雜戲團,噴火穿圈踩高蹺,末了還演出一場戲,戲名「春秋太平」,是將當今皇上大大歌功頌德了一番。
巳慎思看出興味,不住地笑著,還與坐在身旁的梁歌雅聊起戲曲。
戲到底在演些什麼,幾個皇族人根本不知道,因為他們的目光一致鎖定在梁歌雅身上。
巳九蓮知道那些人在想什麼,儘是一些污穢不堪的臆測,而他自然情楚父皇和歌雅之間再清白不過,這些假象是他刻意造成的,但此刻他卻為此煩躁不己,甚至生出一股衝動,想要帶著她離開。
思慮正動,身旁響起掌聲,他隨意拍個兩下應和,慶幸終於結束了。
巳慎思吩咐給賞,隨即又問:「朕今兒個心情極好,有誰要上綵樓表演才藝?朕重重有賞。」
說得像是臨時決定,但誰都知道,秋賞宴本就是讓後宮嬪妃使出揮身解數,吸引皇上往意的場合,戲班不過是炒熱氣氛罷了。
才說著,早有美人準備妥當而來。
那美人只著抹胸和束膝寬褲,待樂師的絲竹聲落下,扭胺擺臀,妖燒絕艷。
梁歌雅見狀,轉頭看向身旁的丈夫。
「看著我幹嘛?」她那盯場似的目光,教他輕抹笑意。
「你覺得好看嗎?」她問。
「還不錯。」
她抿了抿唇再問:「好看的是人還是舞?」
「你說呢?」他壞心眼地反問。
她瞇眼瞪他,低調地警告著。
她的在意不需要言語,透過動作就能讓他感受,這一點對他很受用。
美人舞畢,巳慎思派了扶貴賞銀,一會又有嬪妃上綵樓唱曲,那嗓音輕潤如玉,如黃鶯出谷般。巳慎思忍不住問她是誰。
晏皇后淡聲回道:「皇上,那位是周采嬪,去年選秀挑的。」
巳慎思微瞇起眼,細細聽著那唱嗓。
梁歌雅立刻又看向丈夫。
「又怎麼了?」他好笑問。
「我也會唱歌。」她悶聲道。
「喔?」
「我可以唱得比她好。」
「是嗎?那麼待會換你上去。」
「不要。」她唱歌不是想要搶人風采,是想要唱給心上人聽的。
巳九蓮不禁莞爾,故意裝出興昧,欣賞著接下來的表演。
就在大半的人都表演完畢,以為這場宮宴就要結束時,孔貴妃站起身,推薦道:「皇上,雲良從小習琴,想在秋賞宴上獻技,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有何不可?」
孔貴妃使了記眼色,立即有宮人捧琴上來,擱在崔雲良面前的小几上,只見她淺淺一笑,撥弄琴弦,那琴音清澈動人,彷彿河浪拍岸匯流大海那般逐而磅礡,氣勢懾人。
一曲方歇,巳慎思喜出望外,「來人,賞捻金絲妃冠一頂。」
「遵旨!」扶貴趕忙差人去取。
崔雲良笑逐顏開地謝過皇思後,揚著驕凌的笑看著表姊。
「歌雅,我聽說姑姑琴藝可是一絕,就不知道你有沒有得到真傳。」
沒想到她會把矛頭指向自己,微微一怔的梁歌雅正待開口,巳九蓮己經代替她下令,「來人,備琴。」
早在後頭等候多時的蘇璘趕緊抱著皇上賞賜的琴擱在她面前。
梁歌雅沒好氣的瞪了丈夫一眼,像是在惱他自作主張。
琴都擱下了,她能不彈嗎?
歎口氣,她裝上義甲,輕聲道:「獻醜了。」話落,才碰琴,卻鏘了聲,明顯走了音。
四下立刻很不給面子地響起竊笑聲,她也不惱,反而嘿嘿乾笑著。
「太久沒彈,有些生疏了。」事實上,是太多人盯著她,教她有些緊張啊。
巳九蓮索性替她搬動坐席,讓她面對著他。
「彈首曲子給我聽聽。」他笑道。
她晚他一眼,抿著恬柔笑意,探吸口氣。雙手一放,蔥白十指在琴弦上輕捻慢點瞬轉快抹速撥,原本繚繞婉轉的琴聲變得脆亮如撕帛,高亢又纏綿,引得眾人喝采,更教巳慎思聽得忘我。
「那是吟歌的十六琴技啊……」他啞聲喃著。
一旁的晏皇后像是不以為然,無趣地別開眼。
在琴音陡高又急落,好似飛爆落入泉底只剩塗徐水流時,她像是在思索什麼,直勾勾的看著丈夫,然後啟口輕唱道:「郎啊,我在佛前求……」
清亮嗓音穿透雲霄,彷彿連大地都為之震動,如泣如訴,教在場的人不由得心神蕩漾,就連巳九蓮也怔怔地睇著她。
她嬌羞地看著他,再唱道:「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來世共纏綿。走過奈何飲過揚,忘卻今生不忘郎。」
對上她的眼,那情歌像是她最真切的告白,教他心頭顫著。
「郎啊,你可要記得……當花香飄過,襲上心頭,那就是我。求你……踏著月光……尋找我……」
那嗓音如泣如訴,絲絲入扣,唱得聞者側然,配著那餘音縹渺的琴聲,像會勾人心魂般。
眾人如癡如醉,而就在琴音欲止的瞬問,一道沉醇的嗓音響起,「歌雅,我在佛前求……」
梁歌雅一怔,難以置信地瞅著他,卻見他對她眨了眨眼,噙笑再唱。
「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來世共纏綿。走過奈何飲過揚,忘卻今生不忘你。」
她回神撥弄著琴弦,雙眼發燙的與他對視,彷彿這一瞬間己是永恆,她得到了最想要的。
「歌雅,你可要記得……當微風輕揚,拂過髮梢,那就是我。求你……守著月光……等待我……」
她掐抹彈點,琴音明顯走調,可她管不了,只因她得到這世間最動人的諾言,她心跳急速,震得她的胸口發痛,痛得她紅了眼眶,但這一剎那,她卻笑抿深情,與他忘我對視。
那抹笑蕩進巳九蓮的心底,徐徐地蕩漾著。
女人的笑有著不同的風情,然而她此刻的笑不艷不妖,只柔情似水地往他心問鑽,緊緊地束縛著他,教他怎麼也移不開眼,直到一一父皇大聲地喊道:「好!」
如雷掌聲響起的瞬間,他才回過神,驚覺方纔他簡直像是著了魔,什麼也無法多想,眼裡心裡只有她一人。
他這是怎麼著?鬼迷心竅了不成?
「來人,賞捻金絲團龍后冠。」巳慎思話一出口,眾人莫不看著他。
后冠?皇上給了太子妃后冠,就是在表明,日後帝位非太子殿下莫屬,任誰都改變不了這決定了。
孔貴妃當下沉了臉色,就連鮮少顯露情緒的巳太一也微微地瞇起眼。
而崔雲良則惡毒地瞪著梁歌雅。本未是想害她出洋相的,豈料她琴技更高一籌就算了,竟連唱嗓都深獲好評,硬是把她給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