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入侵
申城電氣研究所。
空曠的園區，電動大門嘩啦嘩啦地打開，一輛捷達在暮色中緩緩駛入，乾淨的地面積了淺淺一層雨水，輪胎軋過，泛起的漣漪讓鏡子般平整的水面破碎。
車內，郁宏打了下方向盤，邊看著車窗外，在這條路的盡頭，一棟標準的科研大樓冷冷清清地立在淡淡的鉛雲之下，背景是西方的天空，那裡太陽餘暉最後一點光彩渲染的橘紅，將蒼穹一角映襯的夢幻而美麗，淡薄的背景光暈勾勒出大樓略顯黑暗的輪廓，輪廓投射到地下的積水上，隨水波而扭曲，彷彿暮靄下的枯籐。
「我特別不喜歡這個地方，冷冰冰，死氣沉沉的，那些研究電氣的估計機器用多了，人也變得像機器一樣，超沒人情味兒。每次進到這裡面，我都以為進了墳墓，太不吉利了」郁宏抓抓頭髮，嘴角叼著的半截煙卷亮了一下，一縷青色煙氣從另一邊嘴角如線噴出，車廂內立刻瀰散了煙草的刺鼻味道。
副駕駛座上，鄒小蕾劇烈咳嗽，邊揮舞著手臂把煙扇開，邊瞪了他一眼：「我也特別不喜歡你，整天讓人吸二手煙，你有公德心沒啊？」
「不願吸你就別坐我車嘍」
「要不是下大雨找不到車，你以為我願意呀？」
「嘁，不跟你耍嘴皮子，免得別人說我欺負女生，沒得破壞我光輝形象。」
鄒小蕾冷笑，掃了郁宏蓬亂的頭型一眼，「你還有形象麼？」
「怎麼沒形象啦？」郁宏很不滿，掰了下後視鏡，對著鏡子彈了彈額前一髫垂下的亂髮，「大姑娘小媳婦特愛我這造型，哥我外號少女殺手，你不知道啊？」
「得了吧你」還一身女警裝的鄒小蕾，千嬌百媚地白了他一眼兒，隨後看著車窗外的園區，微微皺了皺眉，「說正經的，你們怎麼把那些人安排到這裡來了？這裡是研究所，安保並不多嚴密，只是隔離觀察的話，軍區那邊更安全吧？」
「這事兒別問我，是武瑤他們決定的，和我沒一毛錢關係，誰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說話間，車已經駛在那棟最大的科研樓下面，隨便找了個地方把車一停，郁宏推門下車，揚手彈飛煙蒂，懶懶散散地帶著鄒小蕾向樓後走去。
科研樓最後方是一片綠化苗圃，常青的灌木沿著邊角栽成正方的形狀，把整個苗圃都圈了起來，面向大樓的前半部栽滿了花卉，後半部則是草坪，在草坪的左手邊角落，幾棵凌亂樹木組成的小樹林中，一間應該是備用電機房的小*平房默默佇立著。
兩人穿過苗圃，直接向那間小*平方走去，腳下的枯草、枯葉發出沙沙聲響，在安靜的草坪上顯得格外清晰。
走到平方前，趁著郁宏掏鑰匙的空當，鄒小蕾左右張望了下，奇怪道：「平時就算下班，這裡也有人活動的呀？今天怎麼都不見了？」
「都在下面，主要通道都已經封鎖了，不准進出，否則我也不會帶你走緊急備用通道」郁宏說著，平方簡陋的門鎖已經喀嚓一聲扭開。
平方沒有窗戶，當走入其中，再把門關上的剎那，立刻便陷入一團黑暗之中，但黑暗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不知郁宏摸索著弄了什麼，幾個呼吸後，啪啪幾聲輕響，幽藍的燈光從四周亮起，驟然黑暗又明亮的環境，讓鄒小蕾下意識地遮了遮眼，片刻後才適應過來，遊目四望。
地下研究所的神秘，她一直都知道，作為申城乃至整個大陸南部最大的科研機構，這個研究所即便是地面上擺著讓人看的部門，在黨內職務上，最高也可享受副部級待遇。
因此，雖然是申城的情報官，但鄒小蕾對它的瞭解也很有限，今天如果不是郁宏帶她過來，她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地下研究所的緊急備用通道開在哪裡。
房間內不像她之前想像的那樣，充滿高科技，或者為了掩飾而特意佈置的髒亂，在幽藍的燈光下，整個房間空蕩蕩的，腳下看輪廓似乎是個平台，也不知道有什麼作用，兩邊牆壁上還有線路被拆掉的痕跡，這一切顯示，它彷彿就是一個閒置不用的電機房。
打量片刻，鄒小蕾有些失望，「沒有攝像頭，沒有掃瞄裝置，入口還在園區裡，根本沒有掩飾，這防備也太鬆懈了，緊急備用通道就這樣？」
「備用通道嘛，不在園區裡還能在哪？而且啊，不要太相信高科技」正低頭尋找著什麼的郁宏，意味深長的看了看她，「以前上面也像你想的那樣，把緊急備用通道監視的很嚴密，紅外掃瞄，動態感應器，攝像頭，熱能感應器等等等等，最新的高科技都應用上了，地下研究所的所長甚至宣稱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結果……」
說著，他好像找到了什麼，在平台上一塊肉眼很難分辨的突起上，重重踢了一下，隨後說道：「請求使用緊急備用通道，緊急代碼SH02，使用人編號UK4702026885A，攜帶一人，請記錄」
話音落下，十多秒後，周圍幽藍的燈光忽然變為綠色，正詢問看向郁宏的鄒小蕾，只感覺到腳下微微一頓，隨後，眼前的畫面迅速變換，牆壁上慘綠的光芒拉成了一條線，上方屋頂迅速在視野裡變小。
怔了怔，鄒小蕾才反應過來，並非是屋頂變小，而是平台托著自己在飛快下沉。
她驚呼出聲：「哇，這是電梯？速度這麼快，也太平穩了吧？」
郁宏嘿嘿笑了笑，欣賞一會她驚訝的樣子，隨後說道：「這是反重力升降梯……呃，其實就是人工的，由兩位精通反重力的高手長年駐守，負責緊急通道運作這是自從高科技失效後，局裡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高科技失效？」鄒小蕾忽然來了興趣，「你剛剛還沒說，結果怎麼了？是不是研究所被人入侵？」
郁宏點點頭，這件事也沒什麼不好說的，便答道：「嗯前年吧，一群進化者入侵進上面的電氣研究所，當時已經有巡邏的人發現他們，所以主要通道全部關閉，並通過緊急備用通道，想把地下研究所裡的進化者送上地面，把那伙進化者趕走……那時的備用通道，全都在高科技的控制下，在送上地面一批人後，研究所立刻啟動密碼鎖把它封鎖，密碼在三個負責人手裡，沒有他們同時授權，誰都打不開，除非地面戰鬥結束。然後，在封鎖沒多久，一群如狼似虎的傢伙從備用通道闖了進來，備用通道的感應器、掃瞄器、監視器都沒有發出警報，閉路電視也沒看到人，電子鎖在沒輸入密碼的情況下自動打開，這些所謂最安全的電子產品，在一個可以操縱電磁波的進化者面前，像紙糊的一樣，毫不費力地破解了……那次，整個地下研究所，一個人都沒逃出去」
說著，他搖搖頭：「那時候我就在申城了，當時你的前任和我得到消息，帶人趕去的時候，整個地下什麼都不剩了，所有研究資料都被掠奪、銷毀，到處是死屍，損失慘重啊那次，也是我們第一次開始重視可以入侵電子世界的進化者，在那之前，誰都沒想到，簡單的操縱電磁波，居然具有那麼大的威力」
鄒小蕾怔怔地望著郁宏，這件事，她從來沒有聽誰談起過，顯然當時知道的人並不多，沒想到，特事局當年吃過這麼大的虧，「那……查到是誰做的沒有？」
「沒有」郁宏搖搖頭，「對方處理的很乾淨，什麼都沒留下，有個操縱電磁波的進化者，監視器對他們一點作用都沒有，什麼都查不到。」
說著，他頓了頓，歎口氣：「你的前任，就是因為這件事被扒掉了情報官的帽子，身為情報官，居然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捕捉到，事後調查也一無所獲，氣得委員會那些傢伙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惜挺有能力一人，現在被發配去訓練營管內務，也許再過幾年就會讓他提前退役……」
聽到自己前任的下場，鄒小蕾微微打個寒噤，被發配訓練營管內務，還提前退役，這對他們來說無疑是比死還要難受的事情。
不算半路出家的話，局裡大部分成員，都是從小接受相關知識教育，比如她，她從十多歲的時候，就開始學習間諜與反間諜課程，其他與情報無關的東西，半點都不瞭解，相信前任也差不多，這樣沒接受過普通人技能訓練的中層幹部，如果提前退役的話，實在很難想像以後怎麼生活下去。
見她戰戰兢兢的模樣，郁宏呵呵笑了笑，「別擔心，現在研究所一切都由人力操控，只保留了聲音識別，想要使用備用通道的，必須說出緊急代碼和自己在研究所的編號，並說明攜帶的人數，負責反重力升降梯的進化者得到控制中心的確認後，才會把人送上地面或者拉入地下，否則，就等著被反重力拋上半空摔死吧」
「哦，這就好，這就好……」
鄒小蕾心有餘悸地稍稍喘口氣，畢竟現在情報事務歸她負責，如果再出現前年的事，倒霉的就是她了。
這時，升降梯下降的速度開始減緩，四面牆壁那些連成一串的綠色光芒，重新恢復成一根根的螢光燈管，片刻後，郁宏轉過身，看向她身後，鄒小蕾立刻回頭，只見一扇門戶隨升降梯慢慢降落，緩緩出現在眼前。
「跟我來吧」
說著，郁宏當先鑽入了那扇門戶，鄒小蕾應了一句，連忙跟上。
門戶後是一條斜向上走的甬道，甬道裡沒有燈光，漆黑一片，屬於地下的潮濕陰寒，在這甬道裡體現的淋漓盡致，兩人輕微的腳步聲，迴盪在筒形的走道裡，四周安靜地彷彿能聽到心跳。
跟著郁宏走了幾步，安靜的環境讓這個負責情報，實際並沒什麼戰鬥力的女人有點害怕，正想開口說什麼，就聽到郁宏突然說道：「到了」
隨後，旁邊突然亮起一道光，刺目的乳白光華，驟然在黑暗中射到瞳孔上，刺得鄒小蕾眼睛一疼，隨後才看清楚，那是一扇突然出現的門洞，就像黑暗的虛空裡，突然打開的天堂之門，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向那扇門洞走入的郁宏笑道：「以緊急通道為中心，方圓20米的地下空間全都被籠罩在一個大型幻境中，得到控制中心確認身份，卻又發現可疑的人，或者能夠確認身份，但是攜帶的人卻身份可疑的，無論是誰，立刻就會被幻境迷惑感知，永遠也找不到正確的地方……嗯，我們走的甬道就是幻境的一部分，如果剛剛你被控制中心認為可疑了，幻境立刻就會運作，這扇門也不會出現，然後我們兩個，就算累死也只能在一片黑暗裡來回兜圈。」
「呃……」鄒小蕾噎了一下，顯然緊急通道的嚴密把她驚到了，嘴唇翕動兩下，似乎想說什麼，但驚訝中終究沒說出口，只是默默跟在郁宏身後，鑽過那扇門洞。
當鑽過門洞之後，眼前的環境再次一變，柔和的光從頭頂灑下來，腳下光可鑒人的地板映著她的倒影，女人恍惚了下，四下一看，才發現，自己站在一條走廊裡，身後是一堵牆壁，伸手摸了一下，觸手的是混凝土特有的厚實與表面塗層的冰涼，剛剛走過的那扇門，彷彿根本沒有存在過。
幻境，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是掌握著類似異能的進化者，誰又能分得清楚？
難怪郁宏談起現在的防禦機制，一副自信毫不擔心的樣子，不說之前的反重力通道，單這個大型幻境，就可以阻擋許多敵人了。
雖然來過地下研究所幾次，但鄒小蕾現在才知道，原來這個地方對自己而言，其實還很陌生，它就像被雲霧遮罩的山巒，當你以為自己已經撥開迷霧，看清它的時候，其實那不過只是它的一角。
走廊裡還有幾個研究人員匆匆走過，對這片區域，有人突然出現，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目不斜視地做著自己的事，郁宏也沒打擾那些人，拉了拉鄒小蕾，帶她在走廊間穿梭。
地下研究所並不算多大，畢竟在地下修建建築，比地面費力許多陪，花錢當然也更多，只作為研究所用的話，根本沒必要像有些電影裡那樣，在地下挖出一大片可以蓋十多層大樓的空間。
兩人七拐八拐，穿過幾條走廊，便到了今天的目的地。
那是被一扇厚重金屬門隔離的區域，門上還有三個字，鄒小蕾輕輕了出來：「無塵間？」
她回頭看著郁宏，「把人安排進無塵間幹嘛？」
郁宏聳聳肩，「也許……為了研究吧」
「……」
在鄒小蕾無語的表情中，郁宏點燃了一根煙，隨後，一隻手便伸到他面前，守在門邊的一個研究員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另一隻手指著他身後的牆壁，那裡，禁止吸煙的標誌醒目地漆在牆壁上。
「……所以我討厭這個地方……」
隨手把煙頭按在伸到面前的那隻手上，郁宏鬱悶地吐口氣，懶得理那個研究員被燙得跳腳，若無其事地向鄒小蕾說道：「好啦，把你送到了，一會你自己聯繫控制中心，自己進去吧，我還得回去主持宴會呢……」他頓了頓，又上下打量鄒小蕾一會兒，奇怪問著：「絲——話說，你怎麼突然想看看那些正覺醒的進化者？」
鄒小蕾撇撇嘴，「工作嘍，我管理情報嘛，大小事只要得關注的，都要親自去看看記錄起來，方便匯總分析……你去忙吧，後面我自己就行」
郁宏點點頭，「行，走了」
他擺擺手，轉身離去，目送著他背影漸漸消失在走廊拐角，鄒小蕾肩膀忽然垮了下來，眉頭皺起，抬手揉了揉額頭，苦惱地歎口氣：「……扮演別人，感覺真糟糕，一言一行都得學著未來畫面裡的她，半點反應錯誤都不能有，真考驗我的表演功力呢……」
在她身後，守在無塵間門外的兩個研究員，聽到了她的低語，莫名其妙的對視一眼，均感覺有些不對勁兒，其中一人取出腰間的對講機，正要按下按鈕，噗的一聲輕響，那人只覺得眉心一痛，意識與生命力迅速消失，眼中最後一個畫面，是對面的那個穿著警服的女人，舉著旋了消音器的手槍，一槍打向同伴……
「呼——」
輕吐出一口氣，吹散槍口的硝煙，「鄒小蕾」來到倒在地上的那兩個研究員屍體前，蹲下身，邊從他們身上搜著什麼，邊自言自語：「……幸好進來之後，就不用我再裝扮她了，不然真懷疑我會不會得精神分裂，一直糾結的思考我是王淑清？還是鄒小蕾？或者兩個都是我，又不全是我？啊啊啊，真是混亂的思維……誒？找到了」
她抬起手，一個小巧的鑰匙夾在她指間，她嬉笑著搖了搖，隨後從研究員死後還緊緊攥著的手中，拽出對講機，調到一個頻道，嘻嘻哈哈地按下了按鈕。
一點微弱的信號，從對講機的天線飛快竄出，在空氣間、土地間向上穿行，一直衝上地面，匯入龐大的信號流中。
離研究所不遠的一棟居民樓裡，某間房間，寂靜的空間舒緩平靜，如同一灘死水，安靜的彷彿灰塵落地的聲音都可聽到，房間裡沒有開燈，一片昏暗，昏暗的光線使房間內的陳設變得斑駁，在寂靜的氛圍下，如同很久沒有住過人一樣。
然而下一刻，桌上一台儀器忽然亮起了紅燈，隨後，空氣波動了，就像被打破平靜的湖水，泛起了漣漪，一個黑影從房間漆黑的角落「滑」了出來，暴露在紅燈微弱的光芒中——那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眼睛沒有一絲光彩的女孩。
她滑到桌旁，在儀器上按下一個按鈕，拿起擺在一旁的麥克風，嘴唇微動：
「行動」
隨著這冰冷的命令聲，窗外忽然閃過一縷強光，如同撕破蒼穹的閃電，一瞬間的閃爍，令外面的天空都好像在那瞬息間失去色彩，巨大的能量波動驀地在遠方升騰起來，感應著那波動，少女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回首「望」向身後。
那裡，一個被扒得只剩內衣的女人，蜷縮在牆角，四肢已經被銬住，只有瞪大的眼睛放射著怒火，狠狠瞪視著盲眼的女孩。
如果郁宏在這裡，一定會驚訝的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這個被銬住的女人，分明就是他剛剛送進研究所的鄒小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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