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流,空間裡的一切按了後進鍵,幾十年的畫面以剪影般的形式倒退,倒退,於幾個呼吸的時間內,呈現在距離沙海最近的人們面前。當畫面再次停止的時候,視網膜裡殘留的影像還在一幀一幀地不斷閃爍,滿眼都是余留的光痕,李青林那句「回娘胎了」,隨風傳進耳中的時候,他們那被震撼的混沌的腦袋,剛下意識地思考什麼回娘胎了,一聲飽含憤怒與絕望的嚎叫,便驀地自那片空間襲來。
沙地中央,靜止的畫面忽然扭曲、龜裂,如同被撞擊的鏡子,喀嚓喀嚓地爬滿了紋痕,隨後,砰的一聲,整片空間猛地鼓蕩一下,片片破碎,無數碎片還保留著之前靜止時的色彩,飛揚上了夜空。
一個肥白的赤**體,掙扎著從那密密麻麻的碎片下探出半個身子,面目猙獰,尖利的嗓音在嚎叫著,充滿了恐懼、怨恨,以及一份誓不罷休的狠毒。
那是全秀心。
「救我……李青林,到了更深層次的時間規則,她殺不了我的,我可以戰勝她……快,把我拉出去,我們聯手,要讓她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淒厲的尖叫夾雜著不甘的執著,遠遠傳遞了出去,然而聲浪到達光頭老者的耳邊,傳進他腦海裡,他所展示的反應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看著不遠處,那掙扎探出的半個身軀,那雙滿是怨毒的眼睛,老人顫抖著後退了一步,臉色蒼白地不斷搖頭。
遠處,沙海更南面,靠近城市的地方,一片已經拆掉了許多,只是還未破壞承重牆的危樓裡,某棟樓頂上,幾個黑影遠遠眺望著沙海,漆黑的夜色掩蓋了他們的形跡,濃郁的陰影下,只有眼睛散發著淡淡的螢光。
「這個能力是你發出來的麼?還真不錯,比望遠鏡看得清晰多了,還是全方位視角……唔,還是缺了幾個角度,你在那片區域投放了幾個虛空行者?」
「八個,但有三個在剛剛張道全釋放出『沙海結界』的時候,被黃沙當作養料,連那些飛行進化者一起吞掉了。」
「嘖……五階可真是厲害,死了好多會飛的偵察高手,那些離得近的傢伙,這下可虧大了。」
「也沒什麼可厲害的,那個李青林就不怎麼樣,同伴找他求救,他害怕的不敢,真是懦弱」
其中一人嗤笑出聲,旁邊也有幾個黑影點頭附和,通過虛空行者共享的全方位視覺,他們不但能看清戰場,甚至連裡面那些人的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李青林從頭到尾的表現,確實令他們感覺不齒,堂堂一個五階,居然害怕的失去了戰意,也難怪看輕了他。
低低的附和,幾個黑影中,只有兩人沒有參與,其中一個蹲在眾人之前,明顯是首領,他聽到那些充滿了嘲諷味道的恥笑,微微側頭:「齋籐,如果我是你,我會放下那些輕視,仔細想想,身為一個五階,為什麼會害怕到連戰鬥的勇氣都沒有,為什麼眼看著同伴受難,卻不敢去解救。」
「不錯」蹲在首領身邊的另一個沒有發出笑聲的黑影,點了點頭,「李青林沒有去救全秀心,不但不是懦弱,反而恰恰說明了他對空間之外規則的理解非常廣博,你們以為,那真的是全秀心?」
之前那幾個笑出聲的人,聞言不由面面相覷:「呃……她不是?」
「不是」那人說著,語氣雖然平靜,但嗓音卻不自覺地在顫抖,「剛剛倒流的時光,全秀心已經死掉了……不,應該說是……退回到她還沒出生的狀態……真是可怕的能力,只要生活在這個世界,就沒人能逃出時間的牢籠,時間倒流,連五階都抵擋不住,更恐怖的是……」
說到這裡,他平靜的語氣開始波動,顯然有什麼認知,令他心情激盪得難以自制,他深呼吸了片刻,才繼續道:「更恐怖的是,根據時間理論,過去應該是不可改變的,1952年全秀心誕生,並漸漸成長、強大,這都已經成為過去,按照正常情況來看,即便是時光倒流,也不能完全把已經出生的她,推回她媽肚子裡,最多只能令她實力在時間倒退的空間內衰弱,但**卻並不會變化,而且一旦脫出那片空間,她依舊是她,不會有半點變化……可是那個女孩做到了,她在現在這個時間,強制令時光回溯,不但是實力,連**都被她送回了幾十年前,將全秀心變成了一個胎兒,就等於是硬生生將全秀心這個人,從過去的四十多年中,完全抹去。」
「這種行為,與『過去不可改變』的規則相衝突,一方面那個不可改變的人已經被抹去,在這四十多年的時間裡已經不存在了,另一方面,現在的時間裡,還有人認識那個已經抹去的人,證明她確實存在……於是,時間就紊亂了,現在我們看到的全秀心,就是時間紊亂後的投影,是時間長河的一種本能反應,在她持續出現的時間內,誰要是敢接觸她,立刻就會被時間長河吸住,一起拉回幾十年前——這可以有效地消除她的存在感」
一連串的解釋,顯然令那幾人無法理解,一時間便有些沉默,只有之前那個首領模樣的人,在他說完後,轉過了頭:「東久邇,時間亂流的影響會有多大?能推測出來麼?」
「這麼嚴重?」首領呢喃著,沉吟片刻,閃爍著螢光的眼睛依舊看著那個方向,那裡,「全秀心」怨毒地目光彷彿穿透了時間與空間,投射向四面八方,任何與她眼神接觸的人,都禁不住心裡一寒,彷彿被厲鬼盯上。
「有沒什麼辦法,將影響壓到最低?」
東久邇搖頭:「我是沒辦法,恐怕那個女孩也沒……」
話還沒說完,他驀地頓住了,盯住沙海結界的瞳孔快速放大,螢光猛然暴漲。
「放開我……放開我……賤人,你殺不了我的,放開……啊……求求你,放了我,我不想去那裡,求求你,求求你……」
然而無論她怎樣掙扎,怎樣怒罵或者哀求,漩渦依舊在轉動,並越來越快,所有的畫面漸漸連成一串模糊的流彩,渦輪正中央出現了一點漆黑的空洞,那沉甸甸的黑色,似乎吸引了一切光線往那裡聚集。
然後,一隻手伸了出來。
在「全秀心」絕望的呼喊中,那只纖細的手掌,猛地一握。
咚——
彷彿是來自世界最初的聲音,在那手掌握下的瞬間,於沉鬱的黑暗中響起了,然後空間泛起了波紋,一切的景象與畫面,如攪進了混沌的水流,變得扭曲而模糊,若有一個視角可以從平流層往下看,遠方大地弧形的輪廓放射來的一點點太陽光芒,可以清晰看到,屬於大陸的板塊,屬於申城的那片如若棋局的土地,連綿的黑暗中一顆小小的,層次分明的球狀空間,像盆栽裡漸漸竄出泥土的嫩芽、花骨朵,無聲無息地長大,拔高,外層的漣漪輪廓緩緩如水波一樣的蕩漾著,旁邊城市的燈火映在那些波紋上,似點綴的星光。
絢麗如花
隨後,這花兒就綻放了,它猛然膨脹,炸開,一圈無形的波紋如同沖刷的水流,細潤無聲地延展向四面八方,從這大地的圓球表面橫掃而過,濃密的雲層下,波紋浩浩蕩蕩,充斥了大地之上每一寸空間,一架從美洲飛向大陸的客機漸漸脫出雲層,衝上四萬米的高空,然後,無形紋痕似慢實快地襲來,悄悄從客機經過。
商務艙裡,一個漂亮空姐推著小推車,從走道經過,一邊用純熟的英語向乘客詢問著什麼,坐在艙內左側後排,靠著一扇百葉窗的一名白人,微閉著眼睛似乎在養神,當波紋滾滾而來的時候,沒有任何人看到,甚至沒有任何普通人被影響到,只有那瞬間肉眼不可見的扭曲。
但這個白人,卻在波紋掃來的剎那猛地睜開了眼,那眼中放射出濃烈的殺氣,整個艙室內空間都好像降低了十多度,刺骨的寒冷爬上所有人的身體,他飛一般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洶湧的精神力陡然從眉心爆發,然而那屬於精神爆發的波動,剛剛衝出眉心,身體還停留在空中,虛空裡的紋痕便以無可阻擋的威勢掃過,白人男子悶哼一聲,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像破麻袋一樣掉了下來。
這下突然爆發的異動,令艙內寂靜了片刻,隨後,慌亂的尖叫聲響起……
類似的場面發生在世界各地,所有四階以上,可以聯繫到精神世界的進化者,都能感覺到,一股詭異卻無比強大的力量,掃過自己的身體與靈魂,一個個城市裡、荒野中,無論是在遊玩還是戰鬥,當他們感覺到那股力量,並下意識的去抵抗時,立刻噴血倒地,沒有一項例外。
峨眉山深處,醒獅總部,一間檀香裊裊的靜室內,依舊一手拿著《蜀山劍俠傳》,一手持念珠參玄修佛的老和尚,正停下**啜吸著茶水,在他對面,一襲大衣的師太提著紫砂壺,正往面前茶盅裡倒出散發著濃郁茶香的淡青液體。
「每次見到你,我就很彆扭,你老爸當初是怎麼想的,給你起這麼個名字……師太、師太,咱倆獨處一室,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倆佛家敗類狗男女,想辦法改個名兒吧,不然老衲一世英名就全敗壞了。」
老和尚哼哼著說道,盤腿坐在對面的師太,微微一笑,並不介意他的調侃,只是問道:「安叔叔,您為什麼不讓我去申城?鳳凰雖然擅自決定放棄寧童舒的共享權,但我也同意了,這樣一來,我們和貴部就沒有任何利益上的衝突,您為什麼要攔住我,不讓我去那邊支援呢?」
「不讓你去是為你好,你這麼點大的時候……」老和尚說著,掐了掐手指頭,以比喻他當時的大小,一臉地唏噓:「……就是我看出來你老媽懷孕的,還和你老爸定了娃娃親,誰知道後來我看破紅塵,視一切財富地位美人兒如糞土,連個女兒都沒生出來,害得你現在都還沒老婆……」
「安叔叔……」師太無奈地叫了一句,老和尚年輕時就是歪樓大王,跑題高手,老來還是沒變,反倒幾年不見變本加厲了。
老和尚撓撓光頭,呵呵傻笑,「老毛病啦,老毛病啦……申城啊,那個地方不能去,至少今天不能去,誰去了誰倒霉啊」
「為什麼?」
「為什麼?呵……」老和尚滿是褶子的老臉,露出些苦澀,「誰知道為什麼呀,反正那些老不死的都看到那個地方去了,鬼知道他們怎麼會有興趣去關注『凡人社會』。以我的經驗,能讓那些老混蛋感興趣關注的地方,絕對不是什麼好地方,能不參合就不參合,我……」
他話還沒說完,靜室的門忽然拉開,板著臉的安國大步進來,抽出一份文件夾啪地甩在矮几上,神色很是不滿:「老師,您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下命令不予回應申城那邊行動組的求援?」
看著一向恭敬的小徒弟,居然敢這麼與自己針鋒相對,老和尚不但不怒,反而笑了起來。
他已經老了,這些年來權力漸漸下放,大部分集中在安國手裡,本身就有意思繼續扶持他,掌握這個龐大的暴力機構,他當然不希望自己選擇的繼承人,會是一個對自己唯唯諾諾,沒有半點主見的懦夫,否則,一個武力強大的武裝組織,沒有一個強硬的領導人,很容易會淪為政治上的工具——特事局當初兩派的對峙,以及發展到後來的分裂,已經給他敲響了警鐘。
這種事,是他多年來極力避免的,不只政府官員害怕特務政治,他也怕,因為一旦特務政治出現,就代表一個國家必然要走向血與火的混亂。
本來他還有些擔心,因為安國平時對他言聽計從,恭敬有加,他擔憂這麼一個「聽話」的繼承人,是否有足夠的魄力,在他百年之後牢牢掌控住醒獅這頭巨獸,但現在看來,往日的擔憂是多慮了,至少在大是大非上,安國敢於站出來質問、反抗。
老臉笑出了一朵菊花,在安國漸漸軟化,變得疑惑的目光中,他招招手:「正好,我也剛和師太說到這點,你也聽聽,聽完再跟我這個老頭子發脾氣。」
「呃……是」
安國答應著,瞟了師太一眼,在師太向他露出微笑的時候,勉強抽*動一下臉皮,露出一絲生硬的笑容。
老和尚饒有興趣地瞧著坐在自己對面,一溫和一強硬的兩個青年,這兩人,手裡掌握著這個國家個體武力極為強大的兩個組織,卻有著迥然不同的性格,彼此的立場也格格不入,往日為了各自所代表的利益團體,沒少發生爭執甚至**接觸,相信很少有人會想到,有一天他們會坐在一起,安靜的喝茶,而不是臉紅脖子粗的冷嘲熱諷。
「真有成就感丫他想著,飲盡盅裡的熱茶,剛要開口,虛空中一道波紋悄然掃過,正端著茶的師太與安國,渾身猛地爆射出濃烈的威勢,然而只是身體剛剛有所動作,便齊齊噴出一口血舞栽倒在地,昏迷的見,矮几另一邊身形單薄的老和尚,平常嬉皮笑臉的表情,此刻已完全化為肅穆,古銅色的肌膚漲得通紅,長身而起,忽然爆發出一聲大喝,身周空間忽然變得氤氳朦朧,就像塞滿了不斷運動的濃霧,迎向那快捷無比的波紋。
然後,黑暗就覆蓋了意識……
人跡罕至的山巒間,在虛空波紋與濃霧相撞的剎那,一道光柱沖天而起,高空的雲層被轟開,如絲絲薄紗呈環狀圍繞在那道粗大的光柱四周,這樣的奇景,一直持續了幾分鐘,才留下逸散的光痕與震盪,漸漸消失。
若非所在地是山巒疊嶂的峨眉,人煙稀少,夜間又太過深沉,沒有人在外面活動,這樣的奇景,恐怕又會在媒體上掀起一股關於峨眉金頂的旋風。
但其他地方卻沒有這樣的幸運,孤獨的地球,懸立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中,四周是無際的空,那圓弧般,塞滿整個眼球的大地,波紋掃過的地方,一根根光柱立了起來,蜀都、湘南、江浙、湘北、中原、東北、西藏,乃至更北方的西伯利亞,西方的耶路撒冷、阿爾卑斯、奧林匹斯、教皇國、英倫島,以及南北美……任何有人的地方,一道道光柱就這樣亮了起來,就像這地球,突然間長出了數十根刺,鋪滿了大氣層的雲,被這些「刺」捅出一個個小小的漩渦,然後,緩緩消散。
只留下各種詫異與錯愕,在大地的寂靜中醞釀,等待著下一刻的爆發。
峨眉,醒獅總部那間靜室,此時建築所在的地方,已經變成一片圓形的坑洞,意外的突然爆發,令醒獅內部的人根本沒有反應過來,該發生的便發生了,帶來的驚惶從每個人心底爬上來,無數進化者呼喝著,從一個個地方竄出,奔向那座大坑。
空地還在散發著裊裊蒸汽,熔化的泥土閃爍著晶瑩的光澤,流淌著,漸漸凝結,成為石英之類的結晶體,而在這些粘稠液體的中央,那位醒獅資格最老的領導人,本就瘦削的身軀傴僂著,眼睛、鼻子、耳朵,都竄出血來,面皮抖動,猙獰可怖。
見到這樣的景況,人們默默圍在圓坑邊,努力壓抑的恐慌,緩緩在空氣中波蕩著。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慢慢變得稀薄的蒸汽忽然分開,昏迷的安國與師太,漂浮著被送了出來,然後,一個疲憊、蒼老的聲音,在每個人耳邊響起:「都散了吧……」
「老局長,您……」
「我沒事,都回去,回去」
「……是」
一些職位比較高的進化者,從人群中出來,幫忙攙扶起昏迷的安國、師太,帶著身後的眾人,如潮水退去,原本擁擠的大坑邊緣,立時空曠起來。
水蒸汽終於被夜風吹散了,露出下方本來被遮蓋得朦朧的坑底,凝固的石英,在坑底畫出了螺旋的形狀,一條條凸起的線條,盤旋著組成了渦輪旋轉的軌跡,而在渦輪的中心點,老人沉默抬頭,失去焦距的目光,不知看向哪裡。
片刻後,他方才垂首,忽然開始劇烈的咳嗽,撕心裂肺的咳聲,就像要把肺都咳出來一樣,隨後,一口暗紅的血塊噴了出來,落在尚有餘熱未去的地上,騰起絲絲煙霧。
「好像……丟掉了一份記憶,是誰呢?想不起來了,不過,一群老混蛋,嘿……哈哈哈哈,惹到了不得的傢伙了吧?看你們怎麼死」
蒼涼,暗啞,但卻含著濃濃去,在能量殘留的熱風中越傳越遠……
某處空間,不知在何處,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黑的沒有一絲光線,只有在黑暗的正中,才出現一圈白色,白色的邊緣與黑並非層次分明,顏色在漸變的發展,外圍是濛濛的灰,然後漸漸變淡,越往裡色彩越純淨,越明亮,及至由黑暗轉為純白。
就在這片純白裡,幾個渾身散發著光芒,好像太陽一般的人,靜靜懸停,他們腳下並非虛無,而是一塊方圓約幾十公里的土地,地面上有花,有草,有蟲,有走獸飛禽,淡淡的光芒,從上空那幾個人的身上照射下來,彷彿陽光,青草在這樣純淨的光中,努力抬高了葉片,一點露珠從尖角輕柔地滑下來,砸到地上,將泥土濕潤。
幾朵嬌嫩的花兒,星星點點地布在草坪中,在沁涼的微風裡舒展花包兒,一隻蝴蝶呼扇著翅膀落到鮮艷的花瓣上,觸鬚微微抖動,隨後一隻似貓似狗的走獸歡跳著撲了過來,受驚的蝴蝶飛起,在地上投下自己的影子,漸漸遠去。
草地的邊緣是一叢森林,小片的森林樹木還很幼小,柔弱的枝幹被微風吹得搖晃,葉片兒沙沙作響,一些色彩斑斕的鳥兒停了下來,纖細的爪子啄食著羽毛,樹下一隻犬齒外凸,一直垂到下頜,好像匕首一般的獅虎猛獸,悄無聲息地竄出草叢,撲倒了一隻有著長耳朵,長相類似兔子,卻在背部長了一雙還未發育的小翅膀的生物,鮮血於剎那間綻放。
這是一處不屬於地球,甚至不屬於任何星球的空間,一個認為創造出來的小世界,然而這個世界並不穩定,那片看似生機勃勃的土地,在它的邊緣、下部,一股股奇怪的力量侵蝕著它,泥土緩慢地崩解、消散,如同被無形的水沖刷,雖然它也在上空那幾個人的維持下,緩慢的生成,但生成的速度卻總也趕不上毀滅,這片彷彿世外桃源般的樂園,重新消泯於虛空,只是時間的問題。
那些散發著光,只有淡淡人形輪廓的人,俯首瞧著下方,純白的空間內,事物的一切發展盡皆倒映在他們眼底,不知過去多久,飄渺的,卻又彷彿神祇般威嚴的聲音,蕩漾在虛空:
「這個世界的力量在衰退,實驗失敗了。」
「還沒有,在它消泯之前,我們還可以繼續觀察。」
「……過去了幾十年,這已經是第十六個世界,再觀察又能怎麼樣?我們阻擋不住它的衰退,也阻擋不住虛空力量的侵蝕,我以為這是共知的事實。」
「不要輕下結論,至少現在已經看到了希望……」
「一個無法掌握的力量,又怎麼能算作希望?你總是抱著僥倖的念頭,這讓我不安。」
「你的急噪、武斷,也讓我開始懷疑,這個小團體是否還有存在的必要」
「事物存在,必然合理,我們組合在一起,是為共享知識,共同研究『創世紀』,分散或者更密切,與個人的性格無關,你這樣說,讓我疑慮,你的用心也許並不純潔。」
這些人——也許已經不該叫做「人」的生物,大約確實脫離了凡物的範疇,即使言語的交鋒再激烈,祂們的語氣也並未改變,依舊是陳述的腔調,平淡,沒有一點激盪。
然而這不代表著,祂們的行為也會如此平和,隨著言語間漸漸顯露的攻擊性,祂們身週一些黑暗聚集了起來,如世界未開的混沌,蘊涵著龐大的能量,一觸即發。
但能量的洪流並未爆發,在那龐大的能量急劇破蕩,甚至於腳下的小世界中,形成了狂風雷電的時候,一個人的聲音,像是沉穩的山,廣袤的海,將這一切都鎮壓下去,歸於平靜:
「兩位陛下,請安撫你們的心靈,無論彼此有任何不滿,我們都應該維持穩定,暴躁的精神會毀滅你們的理智,那是很危險的行為,誰如果無法控制自己,必將獲得裁決」
那爭執的兩人,浩蕩如神般的聲音,於是便微弱了,暴動的能量立刻平緩下來,溫馴的餘波掃過下方世界,將雷雲驅除,陽光重新充滿大地,驚慌的飛禽走獸怯怯地從各自藏身的地方,探出腦袋,仰望著天空的光暈,發出濕濡的低鳴。
祂們微微躬身,向立於最高處的那個高大光體頜首:「謹遵您的訓斥,時間之王。」
那立於高處的時間之王,回了一禮,輕柔的聲音像湍湍泉水,悅耳地迴盪在天空之上,大地立刻下起了細潤的雨,「我理解兩位陛下的急噪,那位莫名的王者,他拒絕我們的查探,用很粗暴的方式,以完全消滅了一位很有潛力的孩子來作為對我們的回應,甚至抹掉她於此間的存在,這讓我等,包括我在內,深為惋惜。」
「可是面對如此不友好的行為,我們的方寸不能混亂,否則,這將成為團體崩潰,以及我等隕落的先兆。」
「那麼,時間之王陛下,您的決定呢?」
時間之王默然不語,直到許久之後,方才說著:「暫時放一放罷,在這個世界毀滅,下個世界誕生之前」
光芒的人形,在祂這句總結之後,躬身應答,隨後那些光便崩散於虛空,緩緩隱沒,這高高的,空曠了無生命,只有恆古寂靜存在的虛空,只留下祂默默懸停,祂伸出手,於面前的虛無中劃出一個圓,然後那裡便顯現出一片畫面,然而裡面並沒有太多色彩,只有黑暗。
黑暗在躁動,如同風起之時,海面之下洶湧的暗流。
「時間被擾亂了……」空間裡,祂的低語轟隆作響,充滿了威勢,體表的光芒開始強烈,彷彿盛夏的太陽,「用我所擅長的,來抹掉我青睞的孩子,你,是在挑釁麼……」
沒有人回答,虛空的圓崩解,最後一縷光輝融入這片天地,祂隱去身形,只有如雷霆的餘音迴盪……
……
遍地黃沙之上,當李青林從來自靈魂,來自精神世界傳來的眩暈中清醒時,自身所散發的通天光柱已經消失,渾身疲軟無力,他艱難地抬起頭,懵懂的腦袋清楚的感覺到,一份記憶隨自己遠去了,然而那記憶是關於什麼,他再也回想不起來,沒有半點頭緒。
思緒很紛亂,腦子裡嗡嗡作響,如同塞進了無數的蒼蠅,搖搖頭,放下糾結於自己究竟失去了什麼記憶的想法,這樣的紛亂才稍微緩解了些,隨後,一點警兆才陡然爬上心靈。
……那個女孩……
他昂首看去,一縷勁風迎面掃來,沙子迷入了眼睛,涕淚橫流,但他卻眨也不眨,眼珠子以常人難以做到的弧度擴張,放大的瞳孔緊緊盯住前方某個白色身影,裡面寫滿了惶然。
在他不遠處,身後拖著黃沙幕布,如同連了條巨大披風的張道全,此時口鼻竄血,斜斜飛掠,那個女孩站在沙地上,昂頭望著他,衣袂隨勁風鼓蕩。
接著,忽然出手了
巨大的衝擊力陡然衝破了李青林眼前的空間,黃沙爆棚,彷彿滔天巨*翻捲上半空,少女渺小的身影從沙組成的瀑布與亂流中,筆直衝飛起來,炮彈一樣衝向飛掠的張道全,瞬間加速的呼嘯動能拉扯著空氣,甚至在這剎那,連聲音的傳導都阻礙掉,猶如真空。
那速度之膜中只映下了一段殘影,然後,撞擊了,爆炸了,空間在震動,衝擊的波紋挾裹著刀鋒般的氣浪猛然橫掃、延展向每一寸空間。
那突如其來的恐怖威力,對心靈造成的震撼,彷彿減慢了時間的流逝,殘像倒映在眼底,一粒飛起來的沙礫,被氣浪摧成更加細小的粉末,於他眼前緩緩崩解,然後,巨響才陡然傳來,心臟急劇跳動,他下意識地爆發了精神力,將自己傳送到數十米外的後方。
轟——
滾滾氣流淹沒了他剛剛站立的地方,黃沙化作浮塵,在天地間翻滾出棕色的波濤,一個狼狽的身影,驀地衝出這片亂流激盪的空間,無數沙礫被召喚起來,轟隆隆捲動著,像絞肉機一樣猛然壓向他身後。
在那裡,塵霧破開,少女一步步地走出來,並不高大的身影,冷冽,凜然,攪拌的沙暴龍卷,在她出現的剎那,迎頭砸下,時機選擇的極為巧合,就像是少女自己湊了上去。
張道全縱橫幾十年,對戰機的把握極為深厚,即使出在下風,也能發出最具有威脅的攻擊,但是,這個世界上,經驗並不代表一切,當力量超出一定的強度,任何經驗、智慧,都不過是浮雲流風。
少女抬起了手,在沙暴臨體的剎那,陡地下揮,漆黑的夜空中,驟然亮起銀色光弧,就像鋒利的刀光,延伸、下斬,接天連地的粗大龍卷在這一揮之下,瞬間剖成兩瓣,整齊的切面,如同被剪開的圖畫,讓人有種世界一下被切開的錯覺。
然後,李青林看到了讓他永遠都忘不掉的一幕。
一切都靜止,不是時間靜止,而是空間,風已停息,沙塵落地,龍卷維持著被剖開的形狀凍結在兩邊,少女抬腳走上天空,那裡本是一片虛無,然而此時卻像有了一道無形的階梯,她穿過龍卷被剪斷的縫隙,來到飛騰在半空的張道全面前,伸出手,抓住他的腦袋,緩緩提起。
精神在這剎那劇烈地顫抖,若有若無的嚎叫從不知何處的地方傳來,充塞進耳朵裡,使腦海完全被恐懼所佔據,光頭老者瞪大眼睛,驚恐的看著,一個透明的人形輪廓,被她,從張道全精壯的身軀裡……
提了出來
咳,總算找到感覺了,這兩天寫的挺順暢,昨天要不是掃墓,也不會欠字數害今天補齊,單手碼9K字啊,坐一天腰和肩膀都坐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