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誰來?
「啊————」
在虛影被提出身體的剎那,若有若無的尖見陡然清晰起來,如同拉緊的琴弦貼在耳邊猛地繃斷,尖銳、高亢,一瞬間拔至顛峰的破音,彷彿錐子一般刺進腦袋裡,李青林眼睛一花,鼻端頓時流下兩管溫熱的液體,滴答滴答地落到沙地上,氤氳出一片暗紅。
混沌的腦海,在這連綿不斷的尖叫中,越加沸騰、混亂,額頭的血管因為劇痛而暴凸,就像幾條大蚯蚓在皮下遊走,淡淡的微光照在他光禿禿的腦門上,扭曲的肌肉與被鮮血糊滿的下半邊臉,令他看起來格外猙獰恐怖。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
完全無法理解,李青林只模糊猜測著,那個從張道全身體裡提出來的虛影,也許是靈魂一類的東西,然而靈魂怎麼會發出這種可怕的,淒厲的叫聲?
他咬牙抬手摀住耳朵,企圖把聲音擋住,然而那只是徒勞,即使已經用手指堵塞了耳道,尖叫依舊在腦袋裡高亢地迴響,整個頭顱都好像快要被無處不在的叫聲撐得爆炸了一般。
李青林緊張又惶然地遊目四顧。
沙海結界已經消失了,這無疑證實了他的猜測——結界消失,要麼是釋放者主動解除,或者力量不足以支持,要麼,就是釋放者已經死了。
沙海消失,規則撤去,滿地的滾滾黃沙於剎那間崩解還原為細密的粉塵,太過細小的塵土,不能再像沙礫那樣可以反射光芒,周圍立時暗了下來,減弱的光線使原本看不太清的週遭環境,映入了他的眼簾。
那是片草地,夜色下它本來應幽暗而陰森,有冷風呼嘯,有草浪起伏,清淨的會讓步入其中的人,下意識地放輕腳步,心底爬上壓抑的孤寂。然而此刻,它卻以一種喧鬧的面貌呈現在光頭老者的眼前,密集的草叢中,此起彼伏的光芒像信號彈一樣照亮了夜空,當他望去的時候,離得最近的地方,一個進化者正猛地躍上半空,隨後一面輪狀的光圈從雜亂的枯草陰影下飛了起來,如旋轉的刀鋒,嗤的一聲,從那個躍起的進化者攔腰截過,一閃即逝的光亮中,血液呈**的形狀灑滿天空,斷作兩截的進化者,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然後墜落。
生命於此時格外脆弱,生與死距離,不過光芒一閃的瞬間而已。
「這些混帳東西,睜眼瞎的蠢貨」李青林心下怒罵,事實上,草叢裡那些傢伙,在到來的那刻,他就已經發現了,不過對他而言,這種連規則的邊兒都沒摸到,普遍四階以下的小孩子們,實在讓他提不起放在心上的興趣。
但就是這些「小孩子」,卻讓他此時懊悔的想要吐血。
他的能力——瞬間移動——固然在戰鬥方面相當薄弱,但若論逃跑,即使會飛的進化者,也難以比擬瞬間移動的方便與隱秘,當然,如果是像現在這樣的黑暗環境下,那就更加完美了。
可是,現在圍繞著小區原址四周,到處都在發生著戰鬥,放眼望去,所有人都打了起來,一片片或藍或紅的光芒,陡然爆發再至闇弱,電弧與火焰,甚至騰空而起的水流、冰氣,將整片空間的能量攪得混亂無比,一人多高的枯黃草叢,成片成片地燃燒、混合著泥土爆炸,甚或整個被冰封,數不清的人影影影綽綽,飛快運動著,偶爾響起交手的呼喝,以及刺耳的慘叫。
混亂的戰場將這片空地緊緊包圍,無論從哪個方向逃走,那無時無刻不在發展的戰鬥,以及能量驀地釋放,放射出的刺目光芒,會像指路明燈一樣將他逃竄的身影清晰地反饋給任何人,更遑論,草地上那些人明顯已經殺昏頭了,他若貿然的闖進去,必然會招惹許多人下意識的攻擊行為。
李青林嘴唇哆嗦著,轉首望了一眼,右側前方的半空,那裡,少女衣袂飄飄如飛,身後接天連地的黃沙幕布,化為塵埃自數十米高的天空潑灑下來,煙塵浩浩蕩蕩,彷彿瀑布直流而下,落到地上,砸出雷霆般的轟鳴。
她立於空中,手裡捉著一條虛影,風衣下擺隨狂風的吹拂往一個方向獵獵抖動,髮絲狂舞,纖瘦的身軀,被四周忽閃的亮光,映襯出黑色的輪廓,頭頂是漆黑如墨的蒼穹,腳下是塵煙浩淼。
這副場景映入眼簾的剎那,就像一副油畫,經過千年歷程的沉澱,於此時拭去斑駁,陡然鮮活起來,心靈被時間積累的厚重與神秘氣息所震撼,腦海一片空白,一種莫名的感覺湧上心頭,李青林恍惚了一下,忽然喪失了最後一絲停留的勇氣。
特別是,少女側頭向他看來的時候,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漠然而平淡,彷彿一潭死水,可當雙方視線對上的時候,又像是最鋒利的利劍,瞬間穿過彼此間的距離,深深刺入他眼窩。
李青林沒有多想——甚至連害怕,連**的疼痛都忘記了,掉頭就逃。
空間陡然泛起漣漪,透鏡效應一下覆蓋了他的身形,腳下厚厚的灰塵炸開,煙霧瀰漫中,李青林灰頭土臉地出現在數十米外,瞬間穿進了茂密的草叢中。
那裡,在他出現的剎那,一個黑影猛的自黑暗中竄了出來,手臂揮舞,寒芒森森的匕首在空中劃出一條快若閃電的圓弧,迎頭劈下。
這顯然是擁有潛行之類異能的進化者,躲在暗處準備偷襲,李青林突然出現嚇到了他,下意識地就出手了。
光頭老者雖然能力不擅長戰鬥,但卻不代表他沒有戰鬥力,雖然面對少女表現的極為不堪,可作為與張道全等人同一時期的人物,他也不是弱手,經驗相當豐富,進來之前就已經有所防備,驟然遇襲,半點都不見慌亂,蒲扇般的大手一揚,靈巧地穿過刀光,一把攥住那個黑影持刀手腕,回手一扔,猛力向後甩去,同一時間,空間再次波蕩。
再被透鏡效應覆蓋的剎那,他回頭望了一眼,被扭曲的空間模糊掉的視覺,恍惚間好像看見,漫天血肉在身後煙花一樣綻放……
「……追來了,追來了……果然不肯放過我……」
再次出現的時候,老頭神經質地哆嗦著。
身邊有五個進化者在戰鬥,正打的如火如荼,老頭突然冒出來把他們嚇得一愣,然後反應過來,拳頭、烈火、爪子等等攻擊,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能量的光與**破空的聲響連成一片,瞬間將老頭淹沒。
那五個進化者面面相覷,顯然雙方同時攻擊一個人,令他們有點摸不準,這突然出現的老傢伙,究竟屬於哪邊,自己會不會誤殺了盟友之類的,但下一刻這樣的念頭便煙消雲散了,那處被能量轟炸,還未消散的煙雲中,虯結肌肉遍佈的胳膊伸了出來,一把掐向最近的一個,可以變成鋼鐵身軀的傢伙。
那個肌膚金屬化,近戰時,能一拳將地面都打出一個大坑的三階進化者,在他手中好像綿羊一樣,毫無反抗能力的被掐住脖子,隨著胳膊猛力一提,身不由己的被老頭甩了起來,抖手扔向身後。
「……」剩下四個進化者,眼珠子都快爆了出來,幾人能糾纏戰鬥在一起,自然是實力相近,金屬人被老頭輕易地就掐住,扔出去,那他們幾個……
然而還未等他們感覺到恐懼,後方草浪忽然分開,一個冷艷少女驀地出現,金屬人在她上方哇哇大叫著還未落地,她抬起頭,一指點出。
「轟——」
那人的整個軀體都爆炸了,血水與肉塊下雨一樣呼啦啦地落下,腥臭的味道頓時佈滿空間。
四個進化者目光呆滯,空白的腦袋裡,只有一念頭——「一個手指頭……只用了一個手指頭……」,變化太快的局勢,令他們忽然有種分不清現實還是虛幻的恍惚。
就在這樣的恍惚下,四人已經混沌的腦子,居然未經過考慮,下意識地動手了。
當先一個進化者,滿身的虎紋,忽然浮起刺目赤紅,肌肉虯結,長長的尾巴彷彿鞭子,啪的在身後一甩,地面氣流旋起微小的漩渦,他人已攜著風聲狠狠撲了過去。
在他身後,一蓬火焰迅速膨脹,無形的風也陡然猛烈,風助火勢,火焰的洪流席捲向四面八方,然後又猛地壓縮成一條釋放著耀眼紅芒的光帶,當空如龍舞動,叢叢枯草在它的舔舐下燃燒,辟里啪啦地向少女捲去。
而在這橫捲過來的能量光帶之下,一個一襲黑衣的矮個子,悄然隱沒進腳下的土地,毒蛇一般陰狠的殺意,在這片草叢裡飄忽徘徊,顯然是準備伺機偷襲。
這一下聯合的攻擊,比剛剛李青林面對的更加強大,四人在恍惚之下,下意識地出手,居然如此默契,令一手鑄就這個局面的李青林也有些意外。
但無論如何,目的總算達成了:「只要能稍微阻礙她一下就好……哪怕是一點點時間,就夠我逃跑了……」這樣想著,他撕開了空間,就要踏步進入,草地範圍並不太寬廣,只要出了這裡,漆黑的環境會成為他天然的掩護,到時,少女就算再厲害,看不到人,自然也就追不上。
可是……這樣微小的希冀,卻在下一刻被無情地打破,當空間波動到頂點,馬上就要撕開的時候,一股沉重的壓力驀地從天而降,原本對他而言,極為脆弱,應該似薄紙一般一撕就破的空間屏障,瞬間變得柔韌如鐵,堅硬似鋼,空間劇烈的波動閃爍了幾下,啵的一聲,像肥皂泡般碎於無形。
身後,也於此時傳來能量驟然爆發的轟鳴
轟轟轟轟——
李青林猛然轉身,粗壯的雙臂擴展,一圈圈漣漪在他兩條胳膊之間飛快震盪,下一刻,紫色的能量狂濤,彷彿傾瀉的萬噸海水,呈扇形延伸出十多米的範圍,轟擊覆蓋了過來。
當先衝向少女的那個滿身虎紋的進化者,在這樣暴躁的能量前,如一粒微塵那樣渺小,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在紫色洪流的衝擊下,崩解成虛無,緊隨其後的便是那條火焰光帶,它在一瞬間被吞沒,甚至連光華與威力釋放的機會都沒有,就與合力完成它的兩位主人,被洶湧的能量淹沒。
呼——
短短的十多米距離,紫色的能量之潮,從釋放出來,到穿過十多米,威力已經醞釀到極點,當衝到李青林面前,高高揚起的「浪頭」,若山一般磅礡巍峨,轟擊而下。
——轟
地面劇烈的顫抖,令人心驚的蛛網狀裂紋,以能量流爆發的地方為中心點,飛快地向四面八方伸展、蔓延,地皮瘋狂抖動,無數枯草連著成片泥土,被這猛烈的震顫狠狠拋飛起來,衝擊的波紋跟隨著裂紋之後,在空間中肆虐,無論是隱匿起來的,還是正戰鬥著的進化者,衝擊的氣流橫掃席捲之時,盡皆被刮起,飛揚,然後手忙腳亂的摔落。
隨後,便是連綿不絕的餘震,混合著衝擊波掃過,在空間殘留的轟鳴,就像乘坐地鐵時,空曠的地鐵站台,列車緊貼耳邊疾馳而過,車輪與鐵軌碰撞的餘音在封閉的空間不斷迴盪,漸漸放大,經過耳朵,直接轟入腦海與心靈,那種身軀顫抖,頭暈目眩,彷彿失重般的震撼。
這樣的喧鬧,一直持續了幾十秒,方才隨著餘波漸漸遠去而消泯。
茫然的進化者們,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彼此再沒有敵對乃至殺戮,前一刻還不死不休的敵人,此刻對望時,皆自對方眼中看到了最深沉的恐懼,因鮮血與仇恨而懵懂的腦袋,這時終於清醒了些,即使不去問,他們也知道——
五階……餘波都這樣恐怖的攻擊,除了五階,大約也只有小當量核彈能做到了。
不知不覺間,他們居然捲入了五階的戰場。
草地邊緣,一方被火焰轟擊出的淺坑裡,麥菲死死趴在坑底,在她旁邊,還有幾個跟隨著她的組員,也學著她的姿勢,連頭都不敢抬。裂紋、衝擊波與其後的餘震襲來的時候,他們正好處在這個淺坑裡,逃過一劫,沒有像其他同行那樣,像破布娃娃似地被掀飛起來,摔得七葷八素。
但這不代表他們不瞭解那次攻擊餘波的厲害,一個娃娃臉的女孩,推了推滑下來,遮住眼睛的鋼盔,圓圓的臉蛋兒橫七豎八地全是土印兒,她齜牙咧嘴「呸呸」吐著剛剛埋下頭時,啃進嘴裡的泥巴,圓溜溜的眼睛瞪著麥菲,小聲問道:「麥菲姐,還上不?安民叔說了,就算是五階也……」
「上個屁啊」同樣灰頭土臉的麥菲爆著粗口,罵道:「就我們這些,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你要聽他的,你就自己上去……瞎指揮,喪心病狂了他」
「呃……」女孩吐吐舌頭,之前她和很多人一樣,對五階出手的威力沒有清晰的認知,就也沒覺得安民的命令怎麼離譜,現在親身體驗了一把,雖然不願意承認自己對長輩腹誹,但她也覺得,安民叔恐怕真是喪心病狂了。
「那……那現在咋辦呀?」女孩再次扶了扶滑下來的鋼盔,問道。
「涼拌……你怎麼又戴上鋼盔啦?」
「嗯——想,想找點安全感……」
啪咯吱咯吱
麥菲奪過女孩的頭盔,合手揉成了廢鐵塊,「這樣還有安全感麼?」
女孩哭喪著臉,惋惜地瞧著躺在坑底的那塊廢鐵。
好不容易從後勤那邊偷來的,剛戴一天,還沒發揮作用呢,好可惜
「但我不怕」她對自己說,「真正的高手,要直面慘淡的人生,一頂鋼盔被毀算什麼?狡兔還有三窟,何況這種保命的道具」
於是,她打開背著的帆布包,悉悉索索,悉悉索索,又……摸了一頂出來,莊嚴的給自己戴上……
麥菲瞧著她那鄭重的小模樣,額頭青筋直跳,難怪喊她行動的時候,她非要背著那鼓鼓囊囊一大包東西,還以為裡面是武器,誰知道……
不過,此時紮著馬尾,英氣勃勃的女人,已經顧不上訓斥娃娃臉女孩了,剛剛的衝擊波,將所有的草皮都鏟了起來,四周視野沒有這些草叢的阻擋,一下開闊許多,趴在這淺淺的坑裡,稍稍抬頭便可看見,一絲微弱的光芒,漸漸在衝擊波襲來的地方緩緩升起。
那光是金色,隨著越升越高,也在第次增強,漸漸的,就好像初升,萬丈光芒衝出地平線,這片空間裡的黑暗頓時被驅逐,亮如白晝。
所有的進化者,都在看著那冉冉升起的光源,一動都不敢動,他們不知道那東西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然而被捲入五階戰場卻是不爭的事實,剛剛一次攻擊的餘波,已經讓他們清醒認識到五階的強大,所有人的勇氣與血性,都在那次餘波中被刮得一乾二淨。
沒有誰,再敢輕舉妄動。
光源越升越高,直到百米之上,整片空間的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它,方才停止,然後,璀璨耀眼的光芒斂起,在光的源頭,露出一個人形輪廓,輪廓頭部,髮絲像火焰一樣升騰舞動,看樣子是個女性,還有一個男性的壯碩身影,無意識地懸浮在她腳下。
那個發光的人,停在那裡,似乎在俯瞰著下方,至少一些敏感的人,感應到有視線從身體上掃過,視線冷漠卻又極為銳利,給他們的感覺,彷彿穿透了衣服,直接透射到了心靈
他們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但下一刻,她就給出了答案。
她抬手,轉向小區存在的地方——現在是空地——伸指一點,一粒灰濛濛的圓球電射而去,落進她掌中,接著,她另一隻手沒入自己身體,從裡面抓出另一個白茫茫的圓球。
一灰一白的球體,被她雙手托著,滴溜溜旋轉,然後,寒冰般冷冽的聲音,若雷霆在上空迴盪響起了:「誰來?」
眾人愕然,完全不明白她要表達的意思,對方是友善還是殘暴,他們也不清楚,不由面面相覷。
有人說過,機會,只給有準備的人
當他們在茫然,在猶豫的時候,一個還帶著少女青澀,飽含清冷與淡淡高傲味道的喊聲,從地面傳遞到天空:
「我來」